第五卷 帝國的死生
第0812章 來人送客
一個小和尚一本正經地說，七八歲模樣，掐著腰，一副道理就在我身上的樣子。另一個小和尚五六歲，口齒還稍稍有些不伶俐：「方丈說的看上眼，是說你看她順眼她看你也順眼，現在是你看她順眼她未見得看你就順眼，你憑什麼還俗？」
大殿，被火海吞噬。
「原來……如何得到，就會如何失去。」
方解走進寺門的時候，門口兩個灰衣小僧正在鬥嘴，一點兒也沒有城破的恐懼，兩個人爭得面紅耳赤。
……
看到他哭，六七歲的小和尚慌了手腳，連忙上前為他擦眼淚：「大不了……大不了咱們都不理她了就是，我覺得還是咱們之間不壞了才重要些呢。」
他伏地大哭：「錯了啊！為父不該一個人先逃出去，如果我帶著你一起走你就不會這樣做了。我恨啊！」
方解知道他的意思，邁步上了台階問：「寺里的桂花糕可還那麼好吃？」
「嵐兒，你為什麼這麼傻啊！你死在這些人的靈位前，他們只會暢笑啊！」
「來人，送客！」
誤己大和尚問。
慕容長嵐跪下后磕了一個頭：「幾十年前，隋人的軍隊攻破了雍州，大商滅國，父皇曆盡千辛萬苦逃了出來，在大理城重新立國。兒臣能理解父皇當時的無奈，為了延續大商不得不對敵國卑躬屈膝，甚至以兒皇帝自居，這些屈辱都只是為了能讓慕容家的血脈不會斷絕。」
就在他軟軟倒下去的那一瞬，一道落魄的身影落在大殿外面，正巧看到慕容長嵐的身子倒下去。
慕容長嵐再次磕了一個頭：「兒臣自幼便有振
中午的太陽掛在正南方最高處，但並不是烈焰烘烤那般的炙熱，在綠木成蔭的大理城皇宮裡樹蔭下，沒有了往日來偷懶的小太監的身影，也沒有了那些禁軍士兵和大內侍衛的身影，因為他們都忙著逃命去了。
城破的消息傳進皇宮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瘋了。驚慌失措的人甚至沒有考慮換一身衣服就開始往外跑，似乎不跑就是死路一條。貪婪的人在跑之前先去了各宮裡搜集些值錢的物件塞進懷裡，希冀著這些東西能為自己將來的生活帶來些幫助。理智的人回到房間里靜靜的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屠殺。
微瞞寺
大理城
這四個字說出口，他將橫刀戳進自己的心臟。
「你剛才說你是來幹嘛的？」
方解現在也認為，如果按照西域佛宗的規矩，那麼微瞞寺里的僧人都是叛逆。如果按照微瞞寺里第一代方丈大師立下的規矩，那麼現在的僧人都可以稱為假和尚……這都是因為微瞞寺里有個誤己大和尚，特立獨行到出家出世卻偏偏身在紅塵里。
推翻殿中的仙鶴長明燈，火很快就蔓延起來順著幔帳燒了上去。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為父也不叫慕容恥，叫做陳彥東。咱們陳家的祖地不再沛
他抬起頭緩緩道：「若是列祖列宗有靈，請保佑父皇逃過此劫。國破之日，外面的士兵尚且在為慕容家流血，身為慕容家的男人兒臣不敢苟且。只願來世，再回慕容家，提十萬兵，踏破長安。」
「大和尚有大智慧。」
「父皇棄我而去，但我不怪他。」
「謝我什麼？」
現在，方解心裏佛宗的印象已經全然改變，唯獨沒變的之後微瞞寺里的這些人。
「空手來的？」
他第三次磕頭，然後抓起地上的橫刀，將刀尖對準自己的心口：「國破，人亡。」
誤己大和尚有些無奈道：「因為我坐在門口哭，可憐自己這麼好的人都沒有個後代太可憐了，他看著害怕，當夜就跑了。唉，我又不是哭過一次兩次，他怎麼這麼看不開？」
燕國皇帝慕容恥嚎啕大哭，跌坐在地上，哪裡還顧得在意那身光鮮的衣服？
走廊上一片狼藉，一道修長的身影緩緩的走過，再明亮的陽光也帶不走他背影的落寞蕭條，景色依然那麼美，可他卻如此的悲傷。
「呃……來的急了，忘記準備禮物。下次吧，下次來我帶些好禮過來。」
他一路走一路說，眼淚打濕了前襟。走到皇宮正殿門口之後他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凄然一笑：「嵐兒，你死了，為父就算活著逃出去還有什麼意義？朕守著這江山是為你守著，現在，這江山和咱們沒有關係了。」
方解問。
皇宮
方解笑道：「忘了，只記得要
「父皇已經做的夠好了，只是生不逢時。大燕國內憂外患，臣不臣，民不民，以至於君不君。父皇一直想重振慕容家的雄風，忍辱負重發展國力，兒臣知道他已經儘力了，只是在這樣的時代終究難以有所作為。慕容家的皇族血脈到了今天或許就要終結，是兒臣不孝，已及弱冠卻沒有為慕容家添丁，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兒臣今天也就不必做出什麼殘忍的選擇。」
慕容長嵐在大殿門口站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自己最熟悉不過的皇宮，眼神里的意味很複雜，有悲傷有懷念有不舍，還有決絕。他仔仔細細的把能看到的所有東西都看了一遍，然後走進大殿里在那些靈位前跪了下來。
「既然父皇走了，慕容家就必須有人為今天國破之事負責，我來做這件事吧。」
「為父錯了！」
誤己大和尚點了點頭：「忘了就好，記著不好。」
「來謝謝你啊。」
他將慕容長嵐的屍體放在龍椅上，然後走出去，不多時回來，一隻手拎著一口大缸，那是御膳房裡存著的陳年老酒，味道濃郁芳香。慕容恥將酒缸打碎，把老酒灑在四周。
太子殿下並不知道，這些人其實跟他沒有一丁點兒的血緣關係。
哭的人其實早就看開，看著別人哭的反而看不開。
「不！」
他挨著慕容長嵐坐在龍椅上，看著火焰逐漸升起來。
方解拍了拍白獅子的額頭讓它自己著地上獃著，然後舉步走進寺門。說起來，這是方解踏入的第一個佛門之地。在大理城避難的時候誤己大和尚和他有過幾
「為什麼？」
方解哈哈大笑，一邊走一邊抱拳道：「見過大和尚，多謝大和尚。」
「兒臣，有三大恨。一恨敵國太強而大燕疲弱。二恨朝臣離心不能同德。三恨自己孱弱難堪大任。」
他掙扎著站起來，跌跌撞撞的進了大殿，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年輕的軀體老淚縱橫。他走到慕容長嵐的屍體旁邊，俯身將他抱了起來后往大殿外面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身拂袖，一股內勁卷過，供奉著的那些靈位被吹的七零八落。
那人慘呼了一聲，然後軟軟的跪了下來：「嵐兒……朕早該告訴你的，你不是慕容家的子孫，你和這些人沒有任何關係，是為父錯了，為父為了這皇位騙了所有人包括自己也包括你，如果我早早的告訴你這一切，你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傻事啊！」
誤己大和尚問。
「朕裝的夠了，你們這些人也不必笑話朕，朕是竊取了你們慕容家的江山，現在還給你們就是了。」
火焰通天
七八歲的小和尚愣了一下，然後哭了：「你這樣做想過我嗎，我們還能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誦經嗎？」
慕容長嵐坐直了身子，看著上面那些靈位語氣平和地說道：「父皇修為驚人，若是獨自一人逃離還有機會出去，若是帶著我，難免就會有所拖累。只要父皇能出去，將來應該還能東山再起。」
「嵐兒，你不姓慕容，你姓陳。」
他抱著兒子的屍體，一步一步往正殿方向走去。
「因為她看我才順眼些啊。」
燕國
方解忍不住搖頭笑，心說這微瞞寺里果然還是這樣驚世駭俗，他駐足聽著那兩個小和尚對話，越發笑得明媚起來。誤己大和尚從裏面出來，看到方解站在那兒隨即搖頭嘆道：「回頭就把他們兩個拆開，那小妮子生的明眸皓齒居然敗給了男人……唉！」
慕容恥蜷縮在龍椅上，緩緩的閉上眼：「幾十年富貴榮華，不過一場虛空。我得到了那麼多，所以失去的也有那麼多。慕容家的人，等我下去你們再來找我理論吧，這個世界上再無大燕國，其實，也早就沒了大商。」
「你憑什麼說她看我不順眼？」
「那好，你說話算話，拉鉤！」
方解贊道。
「方丈說，遇到看上眼的女人就許我們還俗回去生孩子，我現在看中了巷子里陳家的孫女，你為什麼說我壞了清規戒律？」
「其實為父不是沒有想過，帶你離開皇宮去做個農夫，交給你一些種田的本領而不是帝王之道，說起來，連為父都還沒懂得什麼才是帝王之道。為父知道，只要給你時間，等你繼承皇位之後，你一定能讓大燕國變得強大無匹。為父一直相信你會成為一代明君……可惜，為父沒能為你守到那一天。」
「列祖列宗……」
誤己大和尚搖了搖頭：「做桂花糕的那個十年前就還俗回家去了。」
……
橫刀的刀尖在地面上滑過，那種聲音很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