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妖
第八十六章 這是妖
他知道，猴子這句「你想幹什麼呢？」問得很認真，問的也不是什麼趕不趕走的問題。而是……他自己，現在所做的事，究竟是想幹什麼。
「白老，我們這些小妖向來孤苦伶仃，天生天養。誰也不會管我們的死活，謝謝你。你就是我們的父母。請受孩兒一拜。」
站在一旁的老白猿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老牛……想必也是一時迷了心竅，也許這事是個誤會。」
一直靜靜地聽著的猴子環視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到老白猿身上，淡淡說道：「原因就是，除了讓你們一起走，還有其他的辦法能保證他們不會巡天將追緝到。只要殺了你和短嘴，只要這支隊伍被巡天將發現，到時候一百多個小妖四處逃竄，還有誰會有功夫搭理他們呢？」
轉過身，他伸手抱住了小狐妖：「如果我能……活下來，一定會到惡龍潭去找你的。等我……」
又是想了很久很久，他才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幹什麼。我知道，殺了老牛才是正確的，有你在，如果是一組巡天將已經足夠應付了，多老牛也只是多個保險。如果是多組巡天將，你應付不來，就算加上老牛，也還是應付不來。」
猶豫了許久許久，久到短嘴都已經開始捶胸頓足，久到小妖們已經開始不滿地竊竊私語，老白猿最終說了一句：「還是……不殺吧。」
看著那瘦弱的身影遠去，小狐妖的眼淚好像決堤一樣地流，咬緊了嘴唇，卻始終沒有出聲，只是牽著猴子的小手好像拼勁了全力一樣地攥緊。
這就是妖，他們沒有自己的歷
小狐妖噌一下從遠處的草堆里飛奔了過來，緊緊地抱住猴子的大腿。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你想幹什麼呢？」猴子轉過來臉來地盯著老白猿看。
是啊，他究竟想幹什麼？
「我說了，他是頭，他決定。」
此刻，雖然沒有人出聲，但老牛感覺那一雙雙的眼睛盯著自己，就好像一根根的刺在扎過來一樣。他捂著臉，低著頭。
「不不不！絕不是！」老白猿連忙說道。
這一刻，也許除了老白猿和猴子，在場的人心中都是熊熊的怒火。
「別……」他已經快說不出話來了，眼淚又是泛起，哽咽著，他說：「提議……是我提的，抽到簽，是我的命。所以……別……」
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強撐起了一張笑臉，看著猴子。
老白猿的手顫得更厲害了，他眨巴著眼睛，眼眶裡隱約有些晶瑩的東西。
豺狼與老牛算計的並不僅僅是老白猿和短嘴那麼簡單，他們算計的是整個隊伍。用整個隊伍被巡天將追緝為代價，換取他們自己的順利到達。
剛邁開腿，卻被黑子扯住了褲腿。
「白老，謝謝你。」其中一隻小妖抬起頭來說道：「謝謝你一直帶著我們，一直護著我們。」
說罷，將大刀插回地上，轉身就走，身後傳來老牛嗷嗷的痛哭聲和短嘴的謾罵。
那隻被小狐妖稱為黑子的老鼠精也在裏面。
短嘴瞪大了眼睛盯著老牛張大了他那鳥啄狂哮道：「不行！殺了他！」
回
老白猿聽到這句話先是一顫，但很快又笑了笑，那笑容看起來有些慌亂，有些苦澀。
「好了，沒事了。」猴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別……別殺我好嗎？我知道錯了。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
「幹嘛這麼說呢？你是隊伍的頭，由你做決定是應該的。」猴子盤腿坐在地上，用手撫摸著枕著自己大腿已經熟睡了的小狐妖的頭髮。
老白猿終於也忍不住跪了下去，與他們抱在一起嗷嗷痛哭。
老白猿眨巴著眼睛，緩緩低下了頭，那白色毛髮下布滿皺紋的手微微地顫著。
「嗯！」小狐妖重重地點了點頭。
回到營地，猴子大喊了一聲：「小紅！出來了！沒事了！」
身後原本站著的小妖們也一併跪了下去。
天庭的正義里沒有他們的位置，他們只能靠自己，只能活在陽光照耀不到的角落裡，卻依舊如同野草一般瘋長。
黑子緩緩站了起來，抹去臉上的淚漬，赤著腳朝著猴子這邊走了過來，一雙眼睛盯著猴子，似乎有點害怕。
「大家都是兄弟，就算……也該問問清楚啊。」
猴子笑了出來：「這是趕我走嗎？」
「你們，這是幹嘛？我……我不會丟下你們的。」
「我哪裡是頭啊，我什麼都不是。我就是個爛好人，給你們收了個爛攤子回來。」
猴子點了點頭：「行，聽你的。」
猴子長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我跟白猿說說吧。」
小妖沒有再說下去，那一群小妖已經泣不成聲。
老白猿抿了抿乾癟的嘴唇，說道：「我只是覺得，當妖已經很苦了，為什麼還要自相殘殺呢？」
這是在訣別。
那緊握的雙手，在瑟瑟發抖。
此時，由於吵鬧聲就連原本與他們分開的那些個小妖都悄悄圍了過來，只是遠遠地站著，不敢靠近。
「怎麼會呢？」他看著猴子說道：「他們，不是想我和短嘴和他們一起走嗎？沒有我們他們不也不好嗎？肯定是有別的原因，也許……也許我們應該問清楚。」
那目光讓老白猿心中一顫，緩緩低下頭。
她轉過臉來看著猴子，眼角緩緩泛起淚花。
遠處，一群小妖不知道怎麼的，聚到一起，吵吵鬧鬧也不知道在爭執著什麼。
「你他媽還猶豫什麼啊！」短嘴大吼一聲，伸手就想來奪猴子手上的大刀，卻被猴子閃過。
「你給我閉嘴！誤會？哪來那麼多誤會！你知不知道他們還想殺你？」
猴子微微翹了翹嘴角，卻沒有笑。
事情很快結束了，老牛扛著刀，躲到一旁獃獃地坐著，時不時眼睛往猴子身上撇。
「你們這是幹嘛啊？」
老白猿抿著嘴，一滴滴眼淚止不住下落：「別……不用這樣……我一定，一定能想到辦法的。你們給我點時間……」
「其實，你真沒必要留在著隊伍里。如果是你，哪怕再加上小紅，你們兩個單獨走的話一個晚上就能穿越草原了……」
那聲音聽不出是哭還是笑。
猴子將目光移向遠處還在吵個不停的小妖們，問道：「那
「不知道，但總會想到辦法的。人不是有句話叫『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嗎？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他囔囔自語，好似在說服自己一般。
「我知道我很傻，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覺得的。」咧開嘴，他笑了笑：「總之，謝謝你，陪我傻。」
坐在遠處抱著自己大刀的老牛緩緩側過臉去不看。
「我們昨天晚上商量過了，老牛他們的辦法是對的，這裏不能呆。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分一半吸引巡天將的注意力……白老，你幫我們的已經夠多了，我們不能什麼都靠你……」
寂靜的夜裡，沉默得只剩下山林間呼呼的風聲和樹葉的沙沙聲。
眨巴著那雙布滿了血絲，渾濁的眼睛，他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呼出的氣在空中化作淡淡白霧。
老牛緩緩低下頭，魁梧的身體整個癱坐在地上，捂著頭，囔囔自語道：「是他讓我來殺短嘴的，他自己卻跑了……呵呵呵呵……」
在眾妖的注視下，猴子一步步走過去，拔起老牛那把長度已經與猴子身高都差不多的大刀，送到老白猿面前，使了個眼色：「你決定吧。殺，還是不殺。」
猴子哼地笑了出來，將手中的行雲棍頓在地上，側過臉問白猿：「他說不殺他，你同意嗎？」
小妖抿著嘴，一滴滴眼淚落下。默默地叩頭，一個個的響頭。
老白猿則朝著猴子走了過來，坐到猴子的身旁，卻只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那一個個重重的響頭叩下去，將一朵朵梅花留在地面，好像直接撞
「那你為什麼還不選擇殺他呢？」
這該是多傻的一群妖怪啊……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猴子便看到那群吵鬧了一夜的小妖聚集到了一起，其中一撮撲通撲通地朝著老白猿跪了下去。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老白猿身上。
「你們……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
「這是我上次偷偷藏起來的，送給你。」
短嘴飛上了樹，那臉上的怒容還沒消，想是被嚇壞了。估摸著以後誰夜裡讓他下來他都不會下來了。
想了很久，老白猿開口說道：「謝謝你……」
「幹嘛幹嘛？你們，這是幹嘛？我不會丟下你們的？」老白猿一下慌了，他連忙奔向前去猛地拉扯，但他們就是不起來。
接過那根刻有巡天府字樣的精緻匕首，小狐妖眨巴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
老白猿頓時心中一悸。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眾妖，無論是老白猿、短嘴、還是小妖們臉上的神色無不微微變了變。
「要問什麼清楚！我就一句話，你要是要留他，我就走！」短嘴捂著胸口歇斯底里地咆哮。
他最終鼓起勇氣走到小狐妖的面前，用沾滿泥沙的手從那條身上唯一的遮羞物——一條破破爛爛的褲子里抽出一支銀燦燦的匕首遞給小狐妖。
那一夜，除了小狐妖之外，幾乎所有這一群妖怪都沒睡。哦，不，還有一個睡著了，大角。從頭到尾他都抱著巨斧鼻鼾如雷，除了過去踹他一腳還真沒什麼能弄醒他。
「起來，起來說。」老白的眼中泛起了淚花。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等了，再等大家就是抱著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