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花果山猴王擁兵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個人的紅塵
緊閉的雙目，安詳的神情如同熟睡，滿面淚痕，帶著笑。依舊是那麼美。
「只有半個時辰……不該化妝的。」她艱難地笑了。
天蓬伸出手，卻被霓裳制住：「不，不用了，是異元九轉丹，你逼不出來的。」
望著銅鏡中的她，天蓬不由得痴了。
廣寒宮，天蓬有多少年沒來過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依偎在天蓬懷中，霓裳溫順得如同一隻小貓，抿緊了唇，眼淚又是忍不住落下。
猶豫著伸出手，她緊緊地摟住天蓬，一生一世都不想再放開。
房中傳來瓷器打破的聲音，緊接著，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
「沒事。」
嗅著她身上的香味，他心中一悸。
不敢來。
漫步在冷冷清清的台階上，一個個路過的宮娥向他福身行禮，卻不敢靠近半步。
天高地遠，風輕雲淡。
「不，不——」
多少年了，夢中才能出現的場景，竟在今天，就這麼實現了。
「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這讓他魂牽夢繞了千年的女子，向來溫順、柔弱的她，終究用最極端的方式守護了自己的愛情。
目光漸漸暗淡，她只能伸出手去觸摸，試圖記住天蓬的輪廓。
欣慰地笑了。
鋼鐵般的心，也在這一刻被絞成了粉末。
低下頭，霓裳長長的睫毛煽了煽，不知該擺哪裡的手不斷揉搓著手絹：「我是不是很笨，當了神仙這麼多年了，連這點小法術都沒學會。」
深深吸了口氣，玉帝凝視著天空中流轉的光影，緩緩嘆道：「不催了，等吧，等他。」
……
換上最美的舞衣，她輕步曼舞，閑婉柔靡。
淚水漫過了她的眼，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
那天籟之音在這一剎打住。
「陛下。」捲簾大將緩緩來到他的身後，躬身拱手道：「天蓬元帥去了廣寒宮，殿上群臣已經開始鼓噪，是否派人去催促？」
抱在天蓬肩上的手緩緩失去支撐，墜落在地。
「是誰！是誰給你這種東西！是太白金星？不對，他知道花蕾的另一邊是你，不會想你死……那會是誰？」
看著他那專心致志的樣子，霓裳的眼淚又是止不住了。流出的淚隨著天蓬輕輕一呵，懸到空氣中，宛如夜空中的點點星辰。
「謝謝。」天蓬簡單地回了禮，伸手敲門。
天蓬拉著霓裳一步步走入房內，將她按到梳妝台前，伸手一晃，粉盒裡的粉，又滿了。
這是第二次在她面前哭了，上一次，是凡間的離別。他以為再也不會在她面前流淚了
天蓬臉色一變，慌亂之中將她抱住。
「諾。」
天蓬一下笑了，笑得溫暖。
那一雙鶴目微微眯起。
「我，我只是想讓他看到我最美的樣子……難道連這個都做不到嗎？」
他微微顫抖著，張大了嘴巴，哭不出聲響。
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陽光下，哪怕是去死，也是值得。
她一步踉蹌，一縷鮮血從口中溢出，失去了支撐的身子微微傾斜，墜地。
繞過迴廊，天蓬一步步來到霓裳的房門前，回頭望向迴廊末端的卿家。
天蓬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著，看著她在房內翩翩起舞，如痴如醉。
呼出的氣在這冷冰冰的天宮凝成了霧，緩緩飄散。
可，路到盡頭，懸在心中千年的石頭終於放下，他反倒是輕鬆了。
清清冷冷地風，安安靜靜的路。
月樹上，開了一瓣，原本該在此時凋謝的花蕾在剎那間綻放，點點晶瑩隨風飄蕩，猶如那舞衣上的血漬，紅艷如火。
然而，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粉盒裡的粉，用完了，我想給你跳舞，可是化不了妝……」她將頭埋在天蓬的懷中低聲抽泣道。
……
慘白的宮闕，一如它照向凡間的光，有一種絕望透入心扉。
「行行重行行，團圓日較少，三十三天覷了，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此生緣來是緣淺，不堪幽夢太匆匆，願來生……願來生……」
「你吃了毒丹！我，我幫你逼出來。」
霓裳想伸手去取棉塊，卻被天蓬按住。
望著天蓬，霓裳緊蹙著眉，抿著唇，手中握著空空的粉盒，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淚不住抽泣著：「妝，妝畫不上了。」
「是我。」他的語調平淡如水。
「對不起，我沒辦法像你那樣。」霓裳伸手拭起天蓬眼角的淚，笑著，笑得凄美：「我的位階比你低，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
他已是將死之人。
「你不知道，我喜歡看你站在艦首的樣子，好威風。每當有人說起你，我就好自豪。如果姐妹們知道了，一定都會羡慕我的……你是頂天立地的天蓬元帥，也是我的天蓬元帥，我一個人的……你一定會沒事的，誰也扳不倒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地，繼續當……當我的，天蓬元帥……」
霓裳甜甜地笑了。
天蓬緩緩地鬆開手，顫抖著，低下頭。
伸出手，天蓬一把將霓裳擁入懷中，用力抱緊，輕聲道：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再說了……」天蓬緊緊地擁著霓裳。
坐在梳妝台前，霓裳將粉底一點一點地塗抹到自己的臉上，淚珠不爭氣地下墜，將妝容糊成一團，只能洗去，再重新上妝。
伸手拿起棉塊，天蓬低下頭，沾了粉，一點一點塗到霓裳的臉上。
「對不起……」霓裳的意識漸漸模糊了，只是不斷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
這才是他一直以來守護的天河。
鮮紅的血從口中溢出，濕透了那一襲紅色的舞衣，沾染了白袍。
大門轟然打開了，一個淚人驚慌失措地站在天蓬面前。
靜靜地坐著，任天蓬幫她打粉，上胭脂，描眉，插上最美的頭飾。
歇斯底里的聲音，驚動了整個天庭。
可無論怎麼畫，一次又一次，直到用完了所有的粉底，卻也畫不出那個妝，抱著空空的粉底盒，她捂著嘴癱坐在地失聲痛哭。
往昔冷峻的面容漸漸變得猙獰。
這一曲，終不能唱完。
……
終於能坐著看她跳舞了，只為他跳的舞，哪怕只有一次。做了千年的夢，終於在這一天變成了現實。
那聲音漸漸變得微弱，斷斷續續。
「你……你做了什麼？！」
緊緊地擁著霓裳，天蓬
「沒有我，他們就沒辦法入你的罪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遇到我……如果我沒有吃下仙丹……如果……」
「你的歌聲，舞姿，是任何神仙都學不會的。」
輕風撫弄，花枝搖曳。
靈霄寶殿側方的閣樓上，玉帝身穿龍袍倚欄俯視天宮層層疊疊的樓宇，迎著風輕捋長須。
沿途細細欣賞著廣寒宮的精緻，雕欄玉砌，園林山水，如詩如畫，看得入了迷，竟是淚眼朦朧。
「不要說了……不要……不要再說了。」淚水止不住地下滑，這是撕心裂肺的苦楚。
凌亂的發，憔悴的臉，急促的呼吸。
淚已經流成了河，卻絲毫無法沾染到妝。
「她就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嗎？」他想著，笑得從未有過的舒心。
霓裳緩緩地搖頭：「別問了，好嗎？陪我說說話，時間不多了……」
霓裳也破涕為笑，撅起嘴，如孩童撒嬌般指著天蓬道：「你笑我！」
那卿家微微躬了躬身子，淡淡道：「不要太久。」
終於不用再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念，掙脫了所有的束縛，不用再害怕讓人看見了，不用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懷中的人兒再沒半點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