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鄭諧倚坐在床頭，襯衣有點皺皺巴巴，手上掛著點滴，臉色有一點蒼白，但眼神清明依舊。見她進來，表情沒有半分波動，用另一隻手指一指病房牆邊的軟座長椅，示意她坐下。
和和彎腰提起裝飾得十分別緻的一個籃子：「這個漂亮，送我。」
她爬起來打開燈：「你睡錯地方啦，這是我家呀。」
筱和和吃驚不小，左看右看：「鄭諧……哥哥也出差？要不就是……」鄭諧的第X號女性朋友？她及時吞掉這半句話。
但願他不要誤會。雖然她很淘氣很胡鬧也常常招惹他，可是基本分寸她還是能夠掌握的，她什麼時候敢跟他這麼沒大沒小啊。
筱和和抬頭望一下天。月朗星稀，這夜色挺正常的嘛。
鄭諧說話很專註，韋之弦記得很用心，時不時輕聲插一句，替鄭諧講完整句話，真是體恤上司的好秘書。但經濟術語之於筱和和宛如念經一般，她雙腳併攏雙手搭膝裝作淑女模樣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發現根本沒有人注意她之後，又倒在長椅上睡著了。
鄭諧吃面，她去洗澡，順便洗了鄭諧脫掉的衣服。她就是這麼沒出息。
路痴和和辯了幾秒鐘方才發現車子正直直駛向她所住的西區，其實剛才那醫院離鄭諧平時住的那豪華公寓更近許多，只要十分鐘。
「筱小姐，這裏。」剛出機場大樓，正思忖著坐公交車和打車哪個性價比更高，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定睛一望，原來是鄭諧的貼身司機小王。
鄭曉寶是她同事，已經跟她真真假假地示好了不下二十回，她出發前又誠摯萬分地說等她回來時要接機請吃飯，她沒當真。
別誤會，鄭諧說的「那邊」，只不過是與筱和和同一幢樓，並且正好在她家對面，但面積卻是她的房子的兩倍大的那套他一年還住不滿兩星期的公寓。
睡到半夜筱和和凍醒了。
今兒是七夕夜，理論上講，鄭諧
「美好七夕夜，浪漫無罪，孤獨可恥。真愛之家，與您相約。」
「啊。」
她不是忌妒，絕不是忌妒，她只是聽說最近新一輪流感來勢洶洶，醫院的床位挺緊。
「對不起對不起。」鄰座女士說。
不過剛才被那條廣告一刺激，她突然很想找個男人一起蹭個七夕節。這些年來，她似乎交了好幾個男朋友，但印象里怎麼就從來沒有人陪她過情人節或者七夕節呢。
藉著射進車內的燈光，她扭頭看見鄭諧蒼白著臉，沒精打采。他皮膚本來就白，此刻更是近乎透明，標標準準的小白臉，襯得一雙眼睛更黑更亮，深不見底。
短的那聲叫是鄭諧的，長的那聲是她自己的。筱和和恰好摔在鄭諧身上。
和和因為有人往她身上蓋衣服才悠悠醒來。她揉揉眼睛，看清是氣質優雅大方的韋秘書。
真是……的！雖然他是病人，可她也旅途勞頓剛下飛機好不好？其實他隨便招呼一聲，會有整條街的年輕姑娘來幫他煮麵伺浴，怎麼偏偏那麼喜歡支使她，又常常嫌她笨手笨腳。
「王哥，先送鄭……諧哥哥吧，我不急。」
上車才得知，鄭諧下午開會時突然失聲，原來是高燒所致，被緊急送往醫院打吊針。
和和立刻心軟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已經不熱了，但抹到一手汗。想起他因為發燒而進醫院，她給他蓋上被子，找到另一條薄一點的，又蓋了一層。
醫院不比迷宮好多少，七折八拐終於到了目的地。真是腐敗，發個燒而已，竟住在傳說中的高級套間。
筱和和欲哭無淚。她向來馬馬虎虎，又很少出遠門，這次忘了帶備用電池，昨晚又忘記
回頭不見鄭諧，想來是回他自己家去了。穿著清涼睡衣趿拉著拖鞋摸黑進了卧室，把自己用力地丟進床上。
窗帘沒拉。明亮的月光下，鄭諧還是蜷著身子躺在床的正中間，睡姿一點也不像他清醒時那麼貴氣優雅，身上什麼也沒蓋，兩條被子都被他掀開了，但各有一半牢牢地壓在他的身下。
「我是來接筱小姐的，請上車。」
他在這兒洗澡尚可以理解，因為那邊他已經有兩個月沒住了，大約擔心水管里存水太多不幹凈，他有潔癖。可是他總不能因為那邊的床兩個月沒睡過人，就來霸佔她的床吧。
都怪她家只有一張床，而鄭諧那個又大又空的屋子，她才不要一個人在那兒睡，會做噩夢。
對了，她怎麼就那麼容易上當呢。俗話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這兩人分明天天都見面，有什麼好可憐的。
如果不是怕鄭諧會瞪她，她其實很想將他現在這副樣子立即描下來作素材。
原來今天是七夕，討厭的節日。
鄭諧這個病人，明明剛才還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此時卻身手敏捷地一扯一帶，和和也沒搞清他是怎麼弄的，總之一轉眼工夫，她的花籃脫了手，人也被扯出病房外。
他睡覺時蜷成一團，枕著自己的一隻胳膊，把頭埋起來，像小孩子一樣。
離開時穿過這間獨立病房的外間。地上桌上擺了幾個花籃，奼紫嫣紅，五彩繽紛，香氣繚繞。
「一會兒到外面買給你。」
畢竟她與鄭諧有二十五年的親密交情了。在她的印象里，醫院那種地方，除了查體，基本上他每隔三四年才進得去一回。鄭諧比她更討厭醫院。
「我今天也去那邊。」鄭諧倚著靠背閉上眼前下達指令。
筱和和背不下鄭曉寶的手機全號，所以認真地翻著號碼簿。終於找到了，結果旁邊乘客一個大轉身，胳膊肘碰到她
「沒關係。」和和客氣地微笑，隨後她驚愕地發現，手機屏幕顯示的發送內容竟是「鄭諧」。
她還沒搭話，床上的鄭少爺已經開了尊口：「不用。等我打完這一袋水，和和跟我走。」
筱和和爬起來，穿上自己的外套，又重新裹了自己躺下。可還是冷，並且這張軟得過了頭的沙發，平時癱在裏面耍懶挺舒服，但此刻用來睡覺，那真叫作折磨，骨頭都彷彿變形。
怪不得天上下紅雨，接到那種簡訊竟然還派人去接她。原來她的簡訊是被韋秘書接到了。
小時候，牛郎織女故事曾經騙走了她很多的眼淚。現在想想，幸好他們一年只見一面，愛情才得以保鮮，否則早不知哪輩子就分手了。
和和一邊被鄭諧扯住了手腕往前拖著走，一邊不甘心地回頭凝望她相中的那隻漂亮花籃，她還沒來得及弄明白那些花是怎麼插的。
轉念又想，或許鄭諧根本看不到簡訊內容。他好像從來就沒有回過她的任何簡訊，誰讓她總是發一些很沒營養的內容給他呢，說不定見到以她的名字發來的簡訊就直接忽略了。因為如果是急事，她會直接撥他的電話的。
鄭諧的嗓子果然很沙啞，配上他此刻蒼白的膚色，泛紅的唇，不若平時整齊的頭髮與著裝，有一種歌特式頹廢的美感。
鄭諧揪住她的領子把她提起來：「放在醫院的花，不吉利，也不幹凈。」
和和上了車又陷入半睡半醒的迷糊狀態，隱約聽鄭諧說：「把空調開小一點。」
夜晚的機場依然熙熙攘攘。筱和和鄰座的年輕女子一出檢票口便投入一個向她大大張開的懷抱。
和和用手背抹了一下額頭，立即給鄭諧撥電話試圖解釋她發錯了，響了三聲仍無人接聽，隨後聽筒里傳出兩小節像泄氣一樣的鈴音，她的手機斷電關機了。
這樣一個鑲著
她的手機電池符號開始示警，馬上要沒電了，而空中小姐開始溫柔地提示大家關掉通訊設備。
這回鄭諧連聲都不吱了，翻個身又睡過去。
韋之弦溫柔地微微一笑：「筱小姐，我正準備走。送您一程好嗎？」
見鬼了，誰讓她認識的姓鄭的人不多，鄭諧的名字與鄭曉寶的又恰好是挨著的。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筱和和在心裏腹誹了好幾句，終於還是揉揉鼻子，找出他家的鑰匙，領命去也。
出來時面已經吃光了，連湯也沒剩，碗卻扔在水槽里。於是筱和和又老老實實地把碗也洗了。
「啊——」
只是發個燒而已，又不是做手術，這花送得太諂媚了。
「今天七夕節，我都沒收到花呢。」和和費勁地想掙脫他的魔爪。
又困又累又氣惱的筱和和，扯了半天也沒扯出一條被子來，又怕驚醒了他害他再睡不著，最後將被他壓在身下的兩個半條被子其中的一個半條重新蓋到他的身上，她自己扯了另半條，直挺挺地鑽進去，又直挺挺地躺下。不多久，竟然睡著了。
「我睡哪兒呀？」
她實在是累，出去作培訓一天上八小時的課，比上班辛苦多了，而她又水土不服，沒吃過一頓飽飯，沒睡過一個好覺，剛剛還在飛機上窩了三小時。
差點誤機的筱和和找到自己的座位剛剛坐穩，便收到一條不知是交友網站還是新開飯店的垃圾廣告。她百無聊賴地刪掉。
無聊的筱和和職業病發作，對鄭諧目前的樣子做出如下定論。
鄭諧的首席秘書韋之弦坐在他床邊的方凳上，將筆記本電腦擺在床頭柜上，盡心盡職地按上司口述作記錄。
「親愛的小寶，老娘20：00到機場，速速前來接駕！」 和和迅速利用最後一點電和最
車子急轉彎時，她一頭撞到玻璃上，哎喲了一聲，又醒了。
眼見著客廳里的掛鐘指向兩點鐘，筱和和身體和腦袋都疲倦，但是睡不著。她躡手躡腳地溜進卧室，想把鄭諧身上的被子扯一條下來。
筱和和生出不詳的預感，連困意都沒了。
然後她又從櫃里翻出一床毛巾被，把自己捲起來，睡到客廳里的沙發去了。
「醫生讓您今晚留院觀察……好的，您注意休息。鄭總，這是您的手機。」韋秘書說罷從口袋中掏出鄭諧那支很耀眼的白金限量款手機。
又累又倦的筱和和只考慮了半秒鐘，就決定去表達一下人道主義關懷。
怎麼會這麼搞啊。她手忙腳亂要取消操作，手指還沒觸到鍵，屏幕已顯示「發送成功」。
這見鬼的天氣。天氣預報明明說是三十度，結果到了晚上寒氣逼人，那一層薄薄的毛巾完全抵不住冷空氣。而她唯二的厚一點的絲被，都蓋在鄭諧的身上了。
咦，怎麼會突然想到醫院呢？她討厭醫院的味道。
會幾招功夫很了不起啊，不去跟外國人搏鬥以揚國威，或者跟地痞惡霸打架以正社會風氣，卻總是大材小用地來對付她。
「拿這個比較省錢。」 和和堅持。
這麼熱的天，抱得那樣緊，也不怕中暑。
果不其然，鄭諧很順理成章地隨筱和和進了家門，把鞋子一脫，像吩咐傭人一般自然：「到我那邊給我找套內衣和浴衣，再給我下碗面……爛一點，打一個雞蛋。」頭也不回地進了浴室。
想到這兒，又困又累的和和安心地歪頭睡去。不過在睡著之前，她隱約地想起，鄭諧小時候似乎有個小名也叫「小寶」……真是糟糕，睡都睡不穩。
「唔。」鄭諧答與沒答一個樣，聲音里有濃濃的睡意。
不過這下子更糗大了，真失面子。糟糕，韋秘書有沒有把簡訊刪掉呢？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 空氣里都是情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