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繭自縛》目錄

第4章 不如不見(1)

第4章 不如不見(1)

和和繞過迷宮一樣的迴廊進了正廳準備離開,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平日里太司空見慣以至於她有時候恨不得可以裝沒看見繞道走,但此刻在她情緒很脆弱的時候見到他,突然就有了那種異國他鄉乍見親人般的親切與激動。
真是個糟糕的開場,註定整晚氣氛都不精彩。
她自己難過了幾分鐘后就沒再在意了,反而鄭諧不知如何得知,幾天後就跟那女子分了手,任她哭哭啼啼了許久,從此記恨上和和。
和和的童年與少年其實都過得平和而幸福。雖然她的父親將生命獻給了職責,母親也幾乎將全部生命獻給了事業,而且因為父母皆是孤兒,她在這世上再無別的親人,但她得到的關懷,卻比別的孩子只多不少。
筱和和快要暗笑出內傷,心情更是大好。不料美女恰恰望向她這邊,直直地瞪向和和,給她一個冰冷的白眼。
這麼沒有喜慶意象的名字,裝飾風格也是一派的荒涼,偏偏生意出奇地好,足見現代人都愛自虐。
筱和和腦海中閃現著這種噁心巴嘰的煸情字眼和畫面時,自己先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筱和和用雜誌擋著臉,掏出小鏡子草草地觀察了一下自己的妝容,還不賴,又使勁地睜大了眼睛,令眼眶中攢出一點盈盈淚滴。
鄭媽媽喜歡女孩,對和和既心存歉疚又特別投緣,她一接手就是十幾年。
原來對面女子禮儀課培訓教材一般的完美表現,已經讓他的耐性撐到極點了。偏偏他裝貴公子裝慣了,只好忍啊忍啊忍。
很喜歡一個人哭。可是她希望自己每一次掉淚都有原因,並且不要哭得太沒出息又太沒氣質。
筱和和不在乎自己只是小影子和附屬品,並不等於她真的不想做自己。高考時,她意外地考了個很不錯的分數,終於任性了一回,執著地自己選了一個離家極遠的大學。
她平時不跑外,所以不需要化妝,但包里總放了化妝品,如果要見客戶,她就臨時抱佛腳。
岑世依舊維持著十足的耐性與風度:「和和,你還在怨恨我。我……」
而且當她發現鄭諧現在其實對於對面的美女非常不耐煩時,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她在離他們幾米遠的休閑角落裡坐下,抽一本雜誌,裝模作樣地看,其實在暗暗觀察。
說起來,和和自己基本上沒沒有什麼敵人,她很擅長忍讓退卻,倒不是多有氣度,只是為了不招惹更大更多的麻煩。她的敵人多半是因為鄭諧而樹來的。
筱和和又拒了岑世的兩回邀請。她並非故做姿態,而是她的工作量突然增加,晚上也在趕任務。
即使再見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見
他對面的筱和和,前一秒還很專註地看著他,下一秒就不知道思緒飄到了哪裡去,一派的漫不經心。
當年她也不知如何招惹了鄭諧的一位女性朋友,扇她一個耳光說:「筱和和,你只不過是戴了一雙假翅膀冒充天鵝的廢物。」
鄭諧雖然坐得挺直,甚至很紳士地替女士偶爾服務,從女子那動人的表情中能看出鄭諧的面容此刻肯定是溫柔有禮的。可是她看到鄭諧裏面那隻手的手指不時地輕敲著椅子扶手,並且時時抬頭望天。他的小動作很隱蔽,可是卻騙不了她,那分明是煩透了的表現。
和和迅速觀察鄭諧,噢,怪不得,原來鄭諧正彎腰為女士撿東西呢。等鄭諧直起身來,那絕色女子已經恢復了巧笑嫣然的動人神情。
「和和,你變漂亮了。」
剛才她就挺沒氣質的。岑世正要結帳,她把自己的餐費丟在桌子上就轉身走了。
「沒有。」筱和和反彈般地迅速補了一句,「怨恨是由強烈的感情衍生的,我對你可從來沒那樣深情過。」說完這句惡毒無禮的話后,她覺得好受多了。
對她友善的,還包括她在上大學以前遇到的所有老師和同學。因為和和性子平和,笑容可愛,長相討喜不刺眼,成績不好不壞,既不會礙誰的眼,也不會對誰構成威脅。
「我是說更漂亮了。」
——《不如不見》
和和心中明白,這樣的關懷與友善,八成以上都不是因為她自己。
這樣說起來,筱和和的童年和少年,便一直這樣快樂幸福而又微微寂寞著,作為鄭諧的影子和附屬品而存在著。
現在她重重地塗了粉底和唇膏,連眼線都濃濃地描了一大圈。這算一種發泄,而且一會兒出去時,別人不會注意到她又哭過。
然後她便認識了岑世。她以為自己也終於在小言一般的愛情世界中當了一回真正的女主角,卻不想原來根本就是一場鬧劇,她的形象和地位,比過去十八年裡,來得更加地難堪與尷尬。
和和其實想回家,但是鄭諧坐的那個位置,只要她走到門口,就一定會被他看到,而和和這時候很不想上前與他打招呼。
當岑世打來第四個電話時,她知該來的總也躲不過,不如早早了斷,周六的晚上與岑世約在「長亭古道」。
這樣回想往事時,他心中湧上一點溫暖與柔軟的情緒,即使對面的筱和和幾乎沒拿正眼看他。
和和在盥洗室里停留了很久,覺得這時岑世應該已經走掉了。
鄭諧與一個美女分坐在一張雙人桌的兩端。從和和的角度望去,那美女生得端正秀麗,衣飾高貴,妝容精緻,切牛排時微翹著蘭花指,動作優雅迷人,說話時輕啟朱唇,笑靨如花,雖然她聽不到,想來也是吐氣如蘭。
她這樣反而好。若她雲淡風輕地只把他當學長,對過往毫不介懷,那他要更加地挫敗了。
她看到自己的眼眶微紅,從包里找出眼藥水,又開始上妝。
他那時便覺得她像一隻幼小的貓,安安靜靜地蜷曲著,半眯著眼,懶洋洋,柔柔順順,對逗弄她的人愛理不理,對小小欺負她的人也滿不在乎。但是誰若觸了她的底限,那麼她便會立即露出鋒利的爪子和牙齒。
在這裏,她終於做回了自己,別人喜歡她,或者討厭她,都因為她是筱和和,而不是因為她是誰的誰。
「是嗎?謝謝。」和和乾笑,「岑世,你也比以前更帥了。」
他清楚記得她已經二十五歲,明明過了青春少女的花季,但是面孔五官和身材都小小巧巧,嬌嬌嫩嫩,迷迷糊糊,眼神清透單純,但偶爾現過一抹靈動的光,時時蹦出驚人之語,就像很久以前一樣。
岑世心中挫敗。
她並不去存心地推拒別人的善意;她也並不會就此便恃寵而嬌,忘了自己究竟是誰。
或許是出於自己的排斥心理,或者她本來就不好學,總之她的淑女課程學分很低,只夠勉強充一充表面的樣子而已。
和和不會因為這些就刻意地擰巴,把自己弄得像刺蝟。
筱和和從來不是個懂交際、會應付場面的人,她無法應付眼前狀況時就神遊太虛,數清楚了這一層一共有幾盞燈,研究過了服務員們制服的裁剪方式,連菜譜都背下來一大半了,就是沒聽清岑世都在講些什麼,是是當發覺岑世的尾音帶著個問號時,愣愣地加一句:「啊?」
這女子招招式式都如無可挑剔的標準樣版,就像假人一樣,可以去直接參選亞洲小姐,每個單項去掉兩個最高分,再去兩個最低分,剩下的仍然是滿分。
老師同學對她好,是因為有一個地位顯赫的家庭罩著她,也因為她有一個偉大的烈士父親,和另一個偉大的科學家母親。
為什麼鄭諧總能找來這等極品的美女,而她的同事卻天天抱怨在街頭苦候三小時,連中等美女都難見到。
筱和和在盥洗室里洗臉,洗了好幾遍。當她往臉上潑水的時候,就可以無視那些眼淚了。
鄭諧家對她好,是因為鄭諧是全家的寶貝,也因為身體不好的倩柔阿姨太喜歡她,作為附屬品的她,也就順便被他們喜歡。
鄭諧家是一個大家族,除了鄭諧的媽媽倩柔阿姨視她如己出,鄭諧那不苟言笑的爸爸對她格外和言悅色外,連鄭諧那些很強悍的姑姑阿姨們都對她十分友善。
她的位置是有著小小的尷尬的。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把她當作另一類人,並不願意跟她深交,而那些家境優良的女孩子,也把她看作一個異類。
她年幼的時候,媽媽大半時間留在西北實驗基地,補貼都用來請保姆看護她。鄭諧的媽媽看不過去,便接手了照看她的工作。
多年未見,岑世的相貌也沒變多少,只是增添幾分成熟,少了幾分浮躁。
與她最親近的,反而是鄭諧的那些哥們兒們,都大她四五六歲,難得有個小妹妹,不哭不鬧不嬌氣不彆扭,他們都很疼愛她。
其實不管她情不情願,她的確受了很多年的淑女教育,鄭諧總是試圖把她教育成公主。可是就如別人曾經笑話她的那樣,明明就是灰姑娘,即使裝成公主,本質也總歸改變不了。
若是平時也就算了,和和一般不跟人計較。可是今天她心情很差,非常差,所以不太願管鄭諧閑事的她,突然想當一回拯救者。
「我以前也不難看。」
然後她快步走到他們那一桌旁,顫顫地指著鄭諧對面的美女,用一副凄怨的表情與腔調對著鄭諧:「她是誰?你給我說清楚!」
地方是和和選的,希望向來聰明的岑世能明白她的用意。
偷窺的刺激與罪惡感稍稍抵消了她之前的失落,她覺得心情好多了。
其實雖然這樣,她卻並沒有什麼真正知己到可以談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