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昏以後，天亮之前（1）
「聽說你最近跟楊中興的女兒走得很近？真的假的？那位小姐跟你以前交往的女的不是一類人吧，你拖人家下水陪你玩遊戲，不厚道啊。」
「哪個是和和？左邊那個？哎喲喂，上個月見她還是一小丫頭模樣呢，跟在阿諧身後像個娃娃。」
片刻后，楊蔚琪又打破沉默：「有時候心裏煩了，就很想弄一棟在海邊、森林或者田裡的小屋，周圍沒有人住，每天打漁、采果子或者種菜，早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晚上看星星，就這麼過一輩子。」她見鄭諧沒回應，自言自語地補充了一句，「很矯情喔？」
「看不出來你這麼會享受，我還以為你就是那種把工作當最大樂趣的人。」
「你擺這副樣子給我們看，到底是嫁妹妹還是賣妹妹啊。」
韋之弦立即知道他指的哪一位，因為另一位他們極相熟。她也低聲回應：「是新郎的好友，暫時與我們沒有業務往來。或許您在別的場合見過面？好像是姓岑……岑世，對，是這個名字。」
鄭諧的酒喝得不太多，所以當船開出海岸線后，駕駛員便離開控制室，由鄭諧來駕駛。鄭諧甚至很有耐性地教楊蔚琪開船。
「誰說我沒妹妹？我妹妹多了去了。我究竟有幾個好妹妹……」被回話的人喝得有點高，開唱了。
新人晚上在海邊的酒店裡還有另一場宴請。和和他們與新人一起離開，鄭諧則去與楊蔚琪碰面。
「我會留心。」
楊蔚琪慢慢地問：「多久之前的事？年紀不同，對事情的感悟自然也不同。」
「我在海邊、森林里和田裡都有小屋，只不過每次都只去住一兩天而已。」
「是嗎，這個你都發現了？其實我也沒什麼心情特別好的時候。」
月亮從東方升起，缺了大半邊，天空中星光閃爍。
鄭諧面色沉了一下，聲音也頓了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別讓和和喝太多的酒。她平時很少碰酒，沒有分寸。」
鄭諧懶得理他們，又將目光轉向新人方向。伴
楊蔚琪在甲板的躺椅上看星空：「這麼亮這麼多的星星，我記得只有小時候才見過。」
「七年的時間，當年的小孩子如今都長大成人了吧，一定能夠分得清善意與惡意。何況，真若是刻骨銘心，又怎麼會被別人輕易就阻攔。所以，你絕不是主因。」
「職業病。」楊蔚琪說，「和和？」
韋之弦佩一支寫有「親友」的胸花，只有與新人極熟的人才會佩戴。有人便打趣她，韋小姐這樣漂亮，怎麼不去做伴娘？
「鄭諧，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對，如果有時間寧可在家裡睡懶覺。以前我總覺得，旅行是件勞心勞力的事，還不如在家裡看風光圖片，一樣有身臨其境之感。」
鄭諧輕輕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遇見一位故人，想起一些不怎麼愉快的往事。」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低頭看手指。」
和和是那種神經大條，凡事不放在心上的人，並且很有阿Q精神，擅長自我麻醉，所以能讓她神色異常的事情，可想而知她心中多在意。和和從來不提往事，她覺得憶舊是老年人才做的事，她只談自己未來的種種計劃和設想，別人提及她自己的兒時故事時，她也常常一頭霧水記不清，她記性很差。
他們平時湊得這樣齊也不容易，而且鄭諧有一點點孤僻，平時參加聚會的次數不多，因此大家藉著難得逮住他的機會使勁地損。
「阿諧一向喜歡把和和弄成小娃娃模樣，他有小LOLI控。」
鄭諧對婚宴的理解就是它是用來給大家提供場所湊熱鬧和聯絡感情的，新人是誰他都常常搞不清楚。
楊蔚琪恍惚了片刻，突然指著北方的天空喊：「看，流星！快許願！」
「那時候一心以為是為了她好，
「差點忘了這也是有『妹妹』的人，茂葳你得學著點人家這心理建設。」有人湊熱鬧。
新人過來敬酒時，只有一組伴娘伴郎跟了過來，並不是和和那一組。伴娘朝他甜甜一笑，似是故人，他卻記不得曾在哪裡見過。鄭諧下意識地扭頭找和和，見她與岑世站在幾米之外，兩人之間也隔了一臂的距離。和和依然是那副唇角微微俏皮地翹著，笑意卻不達眼底的表情，是他不曾見過的端莊與凝重。岑世卻在看他，臉上也沒太多表情。
「衝浪快艇？會暈船吧。」
酒喝了不少的蘇家哥哥悶悶不樂地白了發話的人一眼：「你這種沒妹妹可疼的人，體會不了做哥哥的心情。你把她從小疼到大，突然就成別人的了。媽的，跟明搶沒什麼兩樣。」他朝新郎方向投去一個有點怨恨的眼神。
鄭諧扭頭看了一眼立在新娘子旁邊的和和，她是伴娘之一，一身很飄逸的古希臘式的白色禮服，綰起頭髮，亭亭玉立，端莊嫻靜，的確與往日模樣大不同。
鄭諧低聲問：「那個伴郎看起來有點面熟，跟我們有業務往來？」
婚禮別出心裁地在一個無人居住的綠色小島上舉行，用遊艇將客人一一送到島上。有別於婚禮常見的車陣，這場婚禮排的是船陣，只有幾千平米的小島周邊密密地泊了十幾艘豪華遊艇，陣勢驚人。
「阿諧，你家和和女大十八變，今兒我一打眼愣是沒認出來。」有人幫著轉移話題。
鄭諧順著她的手望去，什麼也沒看見，於是回頭：「在哪裡？」
鄭諧的笑容掛在臉上，繼續也不是，收起也不是，就那樣僵著，手機恰在這時響起，是筱和和的號碼。
鄭諧終於笑出來，他的笑一般不出聲，但是能令人感覺到。鄭諧說：「幼稚。」
韋之弦笑一笑：「我已經做過三回。按老人們的說法，再多做一回，就嫁不出去了。」她在離去前向眾人欠身致意，又向鄭諧單獨告別。
——《黃昏以後，天亮之前》
鄭諧的秘書韋之弦也在現場，前前後後地幫忙。鄭諧這一席上的人她大多認識，經過這一桌時，過來打了一下招呼，敬一杯酒。
「小型遊艇，有十米多長，不會很暈。今天天氣還不錯，適合出海。你要來嗎？好，一小時后在三號碼頭等我。」
「你受得了沒有自來水和電燈，沒有網路，沒有電視和手機信號的日子？」
也許都這樣/一直到老吧/黃昏以後人就更失落/喧嘩霓虹燈/更讓人心慌/看不清誰給誰的承諾
「你們怎麼知道我不是認真的。」鄭諧輕描淡寫地說，收到奚落聲一片。
「根本就沒有流星吧，你玩空城計。」鄭諧又笑了。
鄭諧說：「謝謝，你很會安慰人。」
「但是你今天看起來格外不好。」楊蔚琪看看時間，「要不我們回去吧，你已經陪了我幾個小時，回去早點休息。」
聽說他們在海島上參加婚宴，楊蔚琪說：「多別緻。我好像有六七年沒坐過船了。」
她看向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倚坐在船舷的鄭諧。他一半臉隱在暗處，另一半則映在月色下，籠著一層薄薄的光暈。他皮膚極好，臉上空空洞洞沒有什麼表情，令人看得很不真切，就像精緻的蠟像一樣，也不知她剛才的話他倒底有沒有聽進去。
鄭諧又回頭。楊蔚琪笑出聲來：「你不幼稚為什麼也要回頭看？」
楊蔚琪說：「我小時候很討厭大人們對我說教，覺得他們迂腐又可笑，表面點頭，心裏反抗。直到很多年
楊蔚琪被他話中的含義逗得笑了一下，但沒有笑出聲，也沒說話。過了半晌聽到鄭諧又說：「如果有人刻意阻止了你與初戀情人複合的機會，你會怨那個人嗎？」
他轉回身來，見桌上兩位哥們兒在似笑非笑地看他，咳了一下：「做伴娘伴郎超三次就難娶難嫁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也做過三回伴郎了，以後你們結婚都千萬別找我。」
鄭諧笑了一下，發現沒法回應這句話。楊蔚琪又說：「真的，我記得以前某位科學家說過，很多人看著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就像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也會產生諸如悲傷、喜悅、痛苦、焦慮這些感受，或許程度輕一點點，但感覺是一樣的。」
楊蔚琪吃吃地笑了起來，繼續仰頭看天。而鄭諧倚著護欄坐在黑暗中，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滾，就算咱國家男女比例失衡到不得不允許男同性戀結婚，也輪不到你鄭公子找不到老婆，你矯情個什麼勁？」
「若是我的舊情人就好了，誰還記得誰是誰。」
「幼稚也比無事可做有趣多了。」她笑一笑，突然又喊，「又一顆！哎，落得太快了。」
新郎是這個城市迅起的航運業新貴，與他有過幾面之緣。他比較驚訝的是新娘的名字，竟是蘇荏苒。
「很多年了，七年。」
「可能速度太快了。」楊蔚琪替他遺憾，「你曾經對流星許過願么？很靈，真的，我試過。」
這些年她從來沒提過以前的事，所以連鄭諧都以為她完全忘記了。但是今天他知道了，她根本沒有忘。
同桌的都是熟人，還包括了蘇荏苒的哥哥蘇茂葳，只是這位哥哥今天並未一臉喜色，應酬別人尚陪著笑臉，回到他們桌上就沒了笑意。
而且，鄭諧很不認同地看著她在一群人的起鬨下，替新娘喝掉杯中的酒，惹來一陣掌聲。代酒是要喝雙份的，本來那酒
「呃？」
鄭諧說：「你若真想出海，我有一艘遊艇。」
這月亮圓圓缺缺還沒轉滿兩個盈虧周期，很多事都大變樣了。
「你不怎麼旅行吧？」
鄭諧說：「我到是聽過恰好相反的一句話，只要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當作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自己作看客，就不會生氣傷心難過了。但可不是什麼科學家說的。」他記得這是和和說過的，那時候她年紀還很小，令他很訝然。想到和和，他心裏多少有點犯堵。
「婚宴上？」楊蔚琪見鄭諧沒反駁，又試著問：「你的舊情人？」
「就是，要玩也別玩這麼大。楊家財大勢大，跟你外公家那邊還是同盟吧，將來跟他們把關係弄僵了不好看呀。」
蘇茂葳僵著面孔。隔他幾個位子的鄭諧笑一笑，安慰他說：「開始總會有點不適應，習慣了就好了。」
中午的婚宴漸漸到了尾聲。鄭諧見手機有一個未接來電，是楊蔚琪的。他撥了回去。
他猶記得就在不久前，筱和和還極力向他推薦她的這位蜜友，而蕭薇表姐也鄭重地將這位小姐的名字列入他的相親對象。
他們已經一周沒見面。不見的時候偶爾聯繫一下，算不上想念。但鄭諧覺得自己竟然對即將的碰面有點期待，即使只因為他需要做點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
鄭諧看著桌上的請柬，深感世界變化太快。
「難說，這人的眼光跟品味擰巴，一般人難入他的眼。」
「你笑的樣子比板著臉好看多了，你應該多笑笑。如何？你覺得心情好點了嗎？」楊蔚琪無視他的問句。
「受不了，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
她學得很快，二十分鐘后就可以上手，當然有鄭諧陪在旁邊。等鄭諧退出一步遠，她便驚嚇得叫起來，伸手去扯鄭諧的衣服，顧不得淑女形象，逗笑了鄭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