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叔叔就在你的隔壁，歡迎你經常過來，叔叔很可憐，沒有人和叔叔講話，也沒有人給叔叔燉湯喝，每天都在怕打針。」
傅岩還沒應話，桑銳已經站在了他這邊，小孩正兒八經地學大人口氣：「護士阿姨，叔叔教我寫字，他沒有教壞我。」
「看來咱們想到一塊了，只不過叔叔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一首歌都不會唱，所以每次還是非常怕打針。你比叔叔勇敢，也比叔叔聰明，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她轉身離開，傅岩深沉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裏不斷回味那輕輕柔柔的聲音，總覺得，那聲音，有甘泉般治愈人心的力量。
嘴上還是泛著親切的笑：「桑銳以後打針要勇敢了，像個小男子漢，不能像隔壁的那個叔叔一樣，都是大人了還害怕打針，會被人笑的。」
他也很聽話地穿上了厚外套，因為內心也實在不喜歡著涼發燒的滋味。
他很快將失去自己的這條右腿，小小年紀便要開始接受肢體殘缺的人生。
傅岩臉上的笑意加深，自己用手推著輪椅來到一大一小面前，小桑銳睜大眼睛好奇地觀察他。
小傢伙一下子就睜大了眼睛：「啊？叔叔還會怕打針嗎？」
「老闆，走廊風大……」
小田遲疑的聲音打斷了走廊上幾步外的溫暖談話，一大一小偏頭看
「你這個病房左拐，就到了休息區，那裡景緻最好，下午還能有太陽透進來，要去去那吧。」
小傢伙眼裡一下子蹦出光彩，高喊著：「好！」
「好，你教叔叔唱歌，叔叔教你寫字，男人之間就要公平交易。」
她平時總是冷硬的聲音，原來也是可以這樣柔軟的，就像第一次見面時，未見其人只聽其聲，也是這樣輕軟悅耳的。
「嗯，護士阿姨我答應你。」
「寒，寒號鳥的寒。」
宋曦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心領神會：「我是說，可以坐著輪椅出去走動走動。再這樣躺下去，人都悶壞了。」
「你好徐護士。」
「啊，叔叔，我可以教你我最喜歡的賣報歌。這樣你就不怕打針了。」
傅岩笑盈盈地伸出手來，心情看起來真的很不錯：「醫生說我可以適當下床了。」
他抬起頭來，臉上前一刻彷彿還染著冰霜，見到她，那些冰霜就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泛起的淺淡微笑：「你來了。」
「好，那我還是安分一些，這層樓哪個地方能看風景？」
宋曦用棉簽在他手背上消毒，然後把針迅速利落地扎進他還算粗的血管，說：「外面風大，容易感冒。」
他的眼光飄向明媚的窗外：「很久沒曬太陽了，人都發霉了。」
然後同時低頭斂笑擦肩而過，都在心底希望不要再遇到。
「小饞貓，聽到有湯喝就什麼都記起來了。」
傅岩微笑望著她，明明那雙平靜的眼看著他時，沒有什麼其他內容，但是他就是喜歡極了這看過來的不贊同的目光，口罩上的那雙眼睛真是漆黑明亮，莫名地能讓人陷進去。
在枯燥的住院生活里，唯一能令他有所期待的，是每天能與這雙眼睛相遇。
宋曦忍俊不禁，把桑銳的輪椅交到了小田手上，小聲囑咐：「他就住在隔壁，麻煩等下送他回去」對桑銳柔聲說；「阿姨要工作去了，你跟這兩個叔叔玩會，我會跟你葉老師說你在隔壁，玩半個小時就請這個叔叔送你回去，記得要乖，嗯？」
「再想想，平時老師有沒有讓你們做個什麼樣的學生……嗯？想出來了明天給你燉雞湯喝。」
下午輸完液，傅岩離開躺了好幾個禮拜的病床，適應了一會暈眩的感覺，艱難萬分地坐上了輪椅，由小田推著，打算到宋曦說的休息區呆了一會。
傅岩對著孩子友好地笑：「你說對了，叔叔就是那個怕打針的叔叔，不
「下面那個字呢？」
「我叫桑銳，桑葉的桑，敏銳的銳。叔叔你呢？」
「這三個字呢？」
「啊，勤！勤勞的勤！我想起來了。」
徐優優剛從其他病房出來，乍看到傅岩，臉上驚訝不小，而後朝他勉強笑了笑。
「怕打針的叔叔好，我也不怕了，護士阿姨教我，每次打針的時候就在心裏唱我最喜歡的歌，唱著唱著，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宋曦實在聽不下去，冷冷的眼風掃了過去，坐在輪椅上款款微笑的男人立時就注意到了，嘴邊的笑怎麼看怎麼刺眼。
「你好傅先生。」
眼睛還是在悄無聲息地觀察，心裏想：看這態度，應該不會投訴她誹謗吧？
傅岩什麼也不幹，把打了石膏的腳平擱著，靜靜坐著享受這一刻的珍貴自由。
在路上，很不巧地遇上了剛住院時熱情的小護士徐優優。
宋曦則微低頭閃避著他帶笑的目光。
她這才放心，低頭對輪椅上的男人柔聲說：「回去吧，走廊風大。」
「這是什麼字？」
心裏琢磨著這事，就慢慢走進病房，傅岩正坐在床上凝神看檔，助手小田在他邊上一邊啃包子，一邊對他小聲說話，傅岩並不答話。
「師傅的傅？叔叔我還不認識這兩個字，不過岩石我學過。」
他笑：「你攔不住我的，我的多動症還沒好。」
「平時躺床上，你也可以認字啊，老師啊護士阿姨啊邊上的叔叔阿姨啊，他們都會教你……」
把湯給桑銳捧去，小男孩歡天喜地讓自己的老師打開給他喝，宋曦看著他蒼白卻溢滿快樂的臉，雖然胃口不濟，但還是很開心地喝下去，嘴巴砸吧砸吧很享受的樣子：「護士阿姨真好。」
「你現在生病了，等病養好了，馬上就能回學校了。」
此刻，再沒有什麼事，能比讓這張臉起波瀾更有趣了。
宋曦說得沒錯，休息區是個很適合走動的地方，低頭是忙碌的城市風景線，抬頭就是碧藍天空，落日餘暉灑在身上，忙碌的生命在這一刻體會到了停駐的意義。
被孩子這麼天真揭穿，宋曦這天第二次感到深深的尷尬，而且是在同一個人面前被抓到現形，她無地自容，覺得自己活該被投訴。
他坐了一會，助理小田催他回去，也就答應。
給孩子輸完液，照舊是去1209病房，宋曦走在走廊上思索吳涵的那些話，雖然嘴上說沒什麼，但被病人投訴，究竟不是什麼好事，她不可能不在意。
「嗯……春天的春。」
「可是他們語文都上到第三單元了。他們都認識很多字了。」
傅岩也朝她淡淡地笑，心照不宣的往事也就被臉上禮貌的笑容掩蓋掉
宋曦看著這孩子有些發黑的右腿，心底一揪。
「叔叔叫傅岩，師傅的傅，岩石的岩。」
給了他警告的一眼：「你還是病人。」
那是所有受傷的人，最需要的東西。
「是啊，我們桑銳要努力打敗他，好嗎？」
「你自己知道就好。」宋曦的眸恢復冷靜，「出去衣服穿多點。」
小傢伙垂下頭來，聲音開始悶悶的：「護士阿姨，我想回學校上學，我想小朋友們了。閆侃說，我再不回去學習，就會拖我們班後腿了。」
她不贊同道：「他才八歲，懂什麼公平交易，少教壞他。」
宋曦正在貼膠布，有些震驚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低眉逃避他揶揄的目光，傅岩隔著口罩都能猜到，那張一向冷靜的臉，一定有些慌亂。
桑銳見到輪椅上的傅岩，眼睛一亮，小嫩手指著傅岩，略帶激動地問宋曦：「護士阿姨，你說的隔壁害怕打針的叔叔就是這個叔叔嗎？」
彷彿是在清晨，與一個相熟的朋友打招呼。
快到自己的病房門口，傅岩說了聲「停下」，而後看著幾步外，小田訝異地望過去，見一個白衣護士正推著一個七八歲穿著病號服的孩子，那孩子坐在輪椅上，她指著牆上櫥窗的宣傳畫，柔聲細語地對他說話。
「嗚……第一個字好像忘記了，後面兩個字是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