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季柏堯也不惱，笑道：「你看你，一不買你的畫，說話就不客氣起來，好歹我也是你的第一個買家。」
受到尹亮邀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會再次見到她，內心隱約就有了一種期待，想見到那張能夠照亮夜空的笑臉，微笑、嗔怒、甚至嚴肅，任何一種表情都讓他不想錯過。
嘴巴動了動，三個字從嘴裏溢了出來，在深夜裡泛著春絮般的柔意。
順帶地眼睛往那個角落飄去，卻發現睡美人已經不知被哪個王子喚醒，人早已經不在了。
他在想，這個女孩一定會魔法。
她笑微微地推了推季柏堯，理直氣壯的口氣：「喂，資本家，去買一點吧！」
她偏過頭去嘟囔：「我本來眼睛就大。」
步出酒吧，晚風馬上迎了過來，微醺的腦子完全清醒過來，季柏堯本想讓司機來接他，又一想時間已經太晚，也不能這麼折騰年輕手下，於是笑了笑收起手機，決定打車回去。
宋念瞪大了眼睛，氣鼓鼓的模樣：「你在瞪我！」
宋念無可奈何地撇撇嘴，心裏一松，決定無視身旁的男人。
他想，他被打動了，就像他曾站在聖彼得大教堂里，被雍容飽滿的西方美打動一樣，眼前極致細膩的東方美，讓他忘了呼吸。
尹亮剛才悄悄告訴他，她已經好幾天沒怎麼睡，終於趕在Party開始之前的幾個小時完工，是酒吧裝修的最大功臣。
那電影的宣傳語是：不管我們用什麼方式遇到，感謝上蒼，終於讓我們遇到。
悄悄深吸好幾次才穩住呼吸，她低頭轉著手裡的啤酒罐，悶悶問：「你……你的自尊心也受過傷嗎？」
宋念還是不接，季柏堯笑著強調：「是拿來喝的，可不是潑的。」
他不可思議地笑了笑，又飲了一口酒。
深夜的繁華街道終於顯出一絲冷清，季柏堯左看右看了一會，沒有發現計程車，卻發現了斜對面公交站形單影隻的身影。
深夜的公交車總是晚點，宋念喝了一口酒，搖了搖，發覺一罐啤酒已經喝去大半，皺著眉問季柏堯：「你覺不覺得少了點什麼？」
季柏堯在她身旁朗朗微笑，嗓音也好聽：「我也是人，心也是肉長的，當然也會受傷，只不過受傷多了，心也就成了銅牆鐵壁。」
他的嘴角，慢慢勾了起來。
宋念眼睛倏地瞪得更大：「我哪有瞪你？」
宋念隨著他的目光，後知後覺地低頭上下打量自己，表情馬上變得不自然，卻還是硬撐著高抬下巴，兇巴巴反駁：「你這個資本家懂什麼藝術？這是行為藝術好不好？」
季柏堯深深看著那張憔悴的睡顏，想起他剛才站在飛天下，心中一閃而逝的莫名悸動。
她不會忘記他是季柏堯，在A城商界一言一行都舉足輕重的季柏堯，他應該不會喜歡有人當面冒犯他。
「我說過了，受傷，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強，當你夠強，能傷到你的東西也就越少，人生從某種方式上，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差別在於，你如何看待它。」
季柏堯望著面前這張飛揚的俏臉，愜意一笑：「那如果我再買你的畫呢？自尊心能不能拿出來再賣一次？」
她咯咯的爽朗笑聲隨風遠去，消散在空氣中，回蕩在腦海里。
宋念愕然地望著季柏堯，眸中星光點點，而他看著她眼中的星光說：「感謝命運吧，它正讓你走在變強的路上。」
「什麼？」
季柏堯看著她柔美的側臉，不禁想起酒吧里的飛天，心想那都是生命中苦苦追尋的美好
她指著不遠處生意興隆的烤肉店：「喏，那裡。」
於是和幾個熟人寒暄了一會，趁大多數人還沒到，宋念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頂著黑眼圈披散著頭髮躲到了酒吧最角落的沙發上，打著哈欠觀察了一會眾人對飛天的反應，見圍觀飛天的人最多，心滿意足地彎起嘴角，漸漸合上眼睛，歪頭陷入昏睡中。
季柏堯只是隨意地一瞥，再回頭時，就看到對面的宋念睜開了眼睛，一雙黑玉般的清澈眼睛懵懵懂懂，似乎還沒搞明白狀況。
季柏堯悄然站在幾步外，手裡拿著剛買的兩罐啤酒，噙著笑走到宋念身邊，紳士般地問：「我能坐下嗎？」
宋念正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背後是閃亮的手機廣告屏，她目視前方，雙手環著肩膀，微風吹拂長發，象是迷途在人生路上的姑娘，在璀璨的星空下，等待著她命中的那個引路人。
她補了一句：「你可真是陰魂不散。」
環視一圈四周也沒見到人影，猜想可能是先走了。
宋念肚子里的饞蟲已經被勾引出來，擺擺手不在意道：「不，你錯了，我首先是個藝術家，其次才是個女孩子，藝術家是需要喝酒吃烤肉的，所以不要小氣，快去買吧。」
「代我告訴你的自尊心，在這個世上，所有人的自尊心都要受一遍傷，才能變得更強。這就是命運。」
宋念斜了季柏堯一眼，氣呼呼地喝了一口啤酒，轉頭看著季柏堯說：「你買了我的畫又怎樣？為了賣畫，我把我的自尊也賣掉了，既然你不會再買我的畫，好啊，我要把我的自尊贖回來，鎖在柜子里，這輩子都要小心放好，省的你來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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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觥交錯嬉笑不斷的酒吧里，宋念卻睡得香甜無比，再大的吵鬧聲也沒有把她從夢中拉回，季柏堯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觀察了一會，見她一動不動完全沒有醒過來與他打嘴仗的意思，不禁失望。
她再不敢莽撞地直視他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在深夜裡散發著魔力，她怕迷失自己。
他拿著酒杯，啜了一口，一個人坐在黑暗裡，眼睛肆無忌憚地看著對面酣睡的邋遢女孩。
他大喊「喂」，這時，一顆腦袋從車窗里探了出來，長發在風中亂舞，飛揚的笑臉彷彿聚集了全世界的光芒。
被留在深夜馬路旁的季柏堯望著遠去的公交車，搖頭無奈地笑，嘴角的肌肉神經一旦牽動，就一發不可控制，撫著額角笑了又笑，完全控制不住。
季柏堯點點頭，閑適地喝了一口啤酒，轉頭上上下下打量宋念，目光掃過她那沾滿各種五顏六色油彩的外套，膝蓋上破了個洞的寬大牛仔褲，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說：「我有些好奇。」
宋念歪著腦袋想了想，咧著一口白白的牙應道：「那要看你出什麼價了。」
宋念突然偏頭看著他，表情怪怪的：「我剛才好像夢到你了。」
她捂著自己的心口，抬頭尋找星空里月亮的蹤影，悠悠說道：「我的自尊心受重傷了，再也不能把它賤賣了。」
季柏堯在深夜公交站上的這些話，堪稱金玉良言，宋念領悟力不夠，還在慢慢消化，卻因為逞強的個性，佯裝不屑道：「真好笑了，傷我自尊心的人反倒勸我好好珍惜這
宋念朝他大喊：「比起烤肉，我更喜歡放你鴿子！季柏堯你這個大奸商，你一個人吃吧你！」
心底的話不吐不快，宋念這回有心和季柏堯辯駁到底，也就無所顧忌地全說了出來，說出口以後，又明顯有些心虛，悄悄觀察身邊男人的臉色。
而她的身後，閃亮的廣告屏無聲換成了一個新電影上映廣告。
季柏堯坦然坐到她身邊的空位上，把酒遞了一罐給宋念，見宋念遲疑著不接，只是一臉困惑地盯著他看，笑了起來：「拿著啊。」
是什麼亂了心裏的節拍，宋念眼裡的驚慌一閃而逝，匆忙別開眼，喝了一口酒，卻還是無法安撫心底最深處的慌亂。
季柏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還真站起來走向烤肉店。
季柏堯突然哭笑不得，不知道剛才心頭的那種緊張感從何而來。
酒吧那頭髮出熱烈的鼓掌聲，尹亮正和人一杯接一杯拼酒，年輕人吹著口哨起鬨個不停。
季柏堯一聽有些樂，興緻頗好地問：「夢見我在幹什麼？」
Party結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尹亮拉著季柏堯灌他酒，小孩子一樣一口一個「表哥你不喝就是嫉妒我比你早結婚」，結果還沒把他灌醉，自己已經喝得南北分不清，和幾個同樣喝醉的哥們在舞池上大跳酒鬼舞，把夏婉儂氣得臉都青了。
宋念睜大了眼睛：「烤肉啊，喝酒怎麼能沒有下酒肉。」
季柏堯面帶微笑看了一會，想起明天還有個重要的會議，決定還是跟婉儂告辭。
這深夜的畫面，本來就像一幅畫。
就在她睜眼迷惘的瞬間，季柏堯一直穩健跳動的心，無來由砰砰
季柏堯「哦」了一下，眼含戲謔：「就像你現在瞪我這樣？」
「小騙子。」
季柏堯一臉柔笑望著她，也跟著拉開拉環喝了一口，享受深夜馬路難得的靜謐。
宋念望著他走向烤肉店的挺拔身影，臉上晴朗的笑一點點地收起，目光也變得深沉起來。
宋念嚇了一跳，愕然地抬頭，見是他，更加錯愕，過了好幾秒才結結巴巴地點了點頭：「好……好啊。」
季柏堯下巴朝她點了點：「藝術家都是像你這樣勇敢的嗎？穿得這麼犀利就出了門？」
季柏堯似乎忍耐力極好，很有風度地聳了聳肩：「所以陰險的資本家只能我來做不是嗎？」
而那美，出自她的手。
季柏堯還沒到烤肉店，就見一輛公交車與他擦肩而過，他走了兩步，覺得不對勁，回頭看向公交站的方向，見一個窈窕身影一個箭步跳上了車，蓬鬆的頭髮被風吹散出美好的弧度。
盯了她一會，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莫名其妙，於是端著酒杯站起來，長腿邁向年輕人聚集的地方。
深邃的眼，與迷茫的眼撞上，他屏息默默等待，但等到的卻是她再度合上漂亮的眼睛，象是沒看到他一樣，懶懶地換了個躺姿，腦勺朝著他，繼續呼呼大睡。
「嗯？」
「要求還真多。」季柏堯無奈笑，「不知道女孩子吃多了這個容易變醜嗎？」
料想尹亮一定邀請了季柏堯，宋念又覺得頭痛不已，一連幾天每天只睡幾小時，她完全沒有精力面對那個智商在普通人之上的男人。
總是給人意外的小姑娘。
不禁淡淡一笑，也抬頭，目光追月。
宋念經他一提醒，馬上瞪了他一眼，一把把啤酒奪了過來，拉開易拉罐的拉環，喝了一大口，喝完用袖子豪邁地擦了擦嘴巴，很舒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