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所做的一切，不再只是為了自己。
有些決定，註定不能草率做出，所以傅岩還在慎重考慮。
嚴旭明臉上的笑容差點因為這句話掛不住，忙道：「表哥，我正準備跟朋友聚完去看你呢，真巧，在這就碰上了。你過來買咖啡呢？」
他猛然間覺得，自己的生命突然富有了意義。
他耐下心等待孩子的感悟。
他說話的聲音溫文爾雅，對於小田來說，卻如魔音穿腦，頓時汗流浹背。
站在門口的葉老師看著這感人場景悄悄抹眼淚，站在她身邊的宋曦也是紅了眼眶，今天她休息，還是來到醫院陪伴桑桑，桑桑拚命掙扎抗拒打針的時候傅岩來了，說了一句「讓我試試吧」。
然後宋曦轉過頭看到他，淡淡的眼神飄過來，萬年冰封的表情。
他想收養桑桑。
結果意外地在星巴克里碰到了沉默對坐的宋曦和嚴旭明。
宋曦心裏冷笑，看見傅岩腿上的肯德基袋子，問：「給桑桑買的？」
大人們只能溫柔安撫極度暴躁的孩子。
他三兩步走遠了去接電話，只聽見他唯唯諾諾地應著，模模糊糊地說「公司附近」，想必是蔣思青的查勤電話。
傅岩點頭，「怕他腸胃不適應油膩，沒敢買多。」
傅岩是讓他馬上消失。
這是所有大人最不願見到的一天，但它還是讓人絕望地來了，桑桑完全不能接受這個
他這最後一句，真是說得別有意味，嚴旭明心虛，笑容也就有些不自然了，看了眼默不作聲的宋曦，解釋道：「我跟宋小姐認識，不過好幾年沒聯絡了，那天探你剛好碰到，真是很巧。」
桑桑終於知道了自己永遠失去了右小腿。
「他沒手沒腳，我還有一雙手，一隻腳。對嗎？爸爸。」
傅岩用一個晚上釐清了自己的感情，而一個決定也在心裏悄悄成形。
傅岩溫柔地望著桑桑，他已經從一開始聽見桑桑叫自己「爸爸」的彆扭，到現在無比享受這個稱謂，他感受到了這個稱謂帶給他的重擔，但同時，呵護一個小生命又讓他體會到了無比的愉悅。
遇見了一個女人，莫名其妙地對她動心，看到就歡喜，看不到就惦念，很喜歡她身上流轉的流年靜止的味道，那麼樸素地打動他的心。
桑桑含含糊糊地說：「我比他多。」
他也在焦慮，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他甚至還打電話給自己相熟的心理醫生朋友，朋友建議他給孩子講一些勵志的故事，然後他想到了尼克胡哲，他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沒想到，孩子被觸動
他正這樣說著，一陣手機鈴聲急促響起，嚴旭明掏出手機一看，臉色一變，對眾人抱歉地笑了笑：「我接個電話。」
然後，在他略顯灼熱的目視中，她轉身離開。
她這樣悄然打量著他的時候，傅岩突然笑著抬起頭來，這一次，視線相遇，她沒有躲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滿感激，她想無聲地對他說聲「謝謝」，卻不知道他能不能懂。
桑桑的情況開始好轉，哭的次數也在減少，雖然仍舊情緒低迷，但不可否認，他開始接受現實，也變得更依賴大人一些。
傅岩「哦」了一下，「老朋友是該敘敘舊。」
傅岩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孩子的意思，握著他的手笑著說：「對，桑桑比他多。」
雖然法律上收養桑桑毫無障礙，但他還是在擔心，自己能否做一個好父親，給桑桑無微不至大的照顧。
嚴旭明掛了電話走過來，笑容里多少藏著幾分狼狽，看了眼宋曦后才對傅岩抱歉道：「表哥，我有點急事就不去你那坐了。」
宋曦重新審視病床邊的傅岩，她從來都沒有這樣認真看他，而這一刻他對著孩子微笑的臉竟讓她覺得無比英俊順眼。
然後因為她，遇到了一個孩子，喚醒了他身上沉睡的情感，他才知道，他早就盼有個家庭，有個孩子，讓他能夠呵護守候。
在窗邊
他那目光，實在是教她透不過氣。
傅岩看著嚴旭明的眼神多少透著些犀利，面上卻仍泛著笑：「旭明，怎麼到醫院邊上了不進來坐一會。」
嚴旭明忙附和：「是是，咖啡少喝點比較好。」
「好！」饞嘴的小孩滿口答應。
傅岩陪桑桑度過了他人生中最難捱的時光。
傅岩一字一句地為桑桑翻譯尼克胡哲的演講，像個父親一樣，用極度的耐心和愛，不厭其煩地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安撫孩子。
看到桑桑這樣，傅岩心揪不已，但此時此刻，他所有能做的，似乎只有陪伴。他哭的時候為他擦去眼淚，給他父親的擁抱，等他情緒稍許平靜一些，他就開始柔聲細語為他講述那些英雄故事。
傅岩笑：「沒事，你辦事要緊。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長聊。」
看完片子，桑桑沉默了很久，傅岩摸著他的額頭給他思考的時間，桑桑原本空洞的眼睛漸漸變得清亮，愣愣地看著傅岩，而後用哭得嘶啞的嗓子喚了他一聲：「爸爸。」
她質問的氣場太過強大，小田頓時手足無措地呆站在那裡，歪著頭
周末的中午，桑桑提出想吃KFC，這種東西以前在孤兒院只有在重大節日時孩子們才能吃到，他怯怯地向大人提出后，傅岩拍拍他的手道：「好，不過有個條件，下午醫生給你換藥時不能再哭，要像個男子漢一樣忍住眼淚，好嗎？」
他告訴他，在澳大利亞，有個叫做尼克胡哲的男人，他一生下來就沒有四肢，但他學會了寫字、游泳，還會打高爾夫，藉助工具，他像正常人那樣行走著，他環遊世界，向成千上萬的人傳達正面的力量：瞧瞧，我這樣不幸的人都活得無比快樂，你還有什麼理由讓自己沮喪？
傅岩這些天呆在醫院也有些悶，趁著午休時間，讓小田推著輪椅，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傅岩的笑容有些憂傷：「好孩子，那跟爸爸做個約定吧，桑桑要做個堅強的小孩，就先從『學會不哭』開始。拉鉤？嗯？」
傅岩依舊時不時出現在他的病房，他的治療已經接近尾聲，隨時可以出院，但顯然醫院里的人讓他沒法離開。
傅岩還特地找來尼克胡哲的演講視頻給桑桑看，桑桑靜靜地看著手機里的畫面，裏面無手無腳卻面帶微笑的男人用奇怪的方式站在講台上，有女孩子為他哭了，有人用凝重的神情傾聽他的演講，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殘缺的男人是生活
「嗯？」
宋曦走了過來，面色凌厲地看向傅岩身後的小田：「他還在吃藥不能沾咖啡因你不知道嗎？」
孩子的呻吟聲和嗚咽聲回蕩在病房裡，撕扯大人的心，柔弱殘缺的身體，讓人不忍直視，命運何其殘忍，讓孩子經受了骨肉離別，還要遭受這身體分離的痛楚。
「嗯！」孩子的聲音終於有了一分生氣。
年輕人的回話倒是緩解了在場三個人之間的暗涌，傅岩轉頭對助手笑笑：「今天運氣不好，被護士給抓到了，那這咖啡就不喝了。」
「對，他能走能跳，還會很多運動，這一些，桑桑有一天都會。只要你肯努力，花比別人多一點的時間，就能像這位叔叔一樣，笑著對所有人說：你看，你們能做的我也能，而且我很快樂，我比你們都強。」
她想，他做到了，用一個父親的方式，教會孩子如何成為一個男人。
買完了KFC，傅岩的咖啡癮上來了，瞧見不遠處的星巴克，讓小田推著去那邊。
桑桑「嗯」了一下，可又癟癟小嘴：「可是我為什麼還是想哭呢？」
傅岩正準備開口，誰料一個清冷的女聲插了進來：「誰允許你喝咖啡了？」
嚴旭明離開，不過星巴克裏面的暗涌依舊沒有消失，宋曦正想也道別離開，不料傅岩已經先開腔，不過是卻是對著身後的小田說話：「你不是說要去附近的銀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