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宋念用力呼吸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心竟有片刻的平靜，她像貓一樣用臉摩挲他的胸口，只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也就義無反顧地大胆。
她自責：「姐，我真不孝，連爸病了也不知道。」
宋念還是不能接受這樣冷漠的季柏堯，呆愣了好一會，這才淚眼朦朧。
對於他的反應，宋念並不意外，她哭著上前主動投懷送抱：「不管你現在要說什麼，先不要說，借個肩膀讓我靠一靠。」
宋念慢慢地翻看這些舊時畫作，她一張張地將這些畫作扔進了火盆，燃燒的火苗吞噬著這些畫，讓畫上英俊的臉扭曲變形，最後變成了灰燼。
終於徹底失望，哭著慢慢走。
季柏堯面對這樣孩子一般提問的宋念，無奈地認識到自己還是硬不下心腸甩開她的手，他無奈抬手拂去她臉上的淚：「堅強從來不需要學，等你哭累了，能吃得下飯，也能睡的著，自然也就懂得堅強。」
「宋念，我想你應該知道，你已經沒有立場打來求我什麼了。」
老宋興許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沒有跟兒女們說，還是宋曦私下問了夏大姐才知道的。
宋念站在和潤樓下，心潮澎湃地聽著季柏堯的聲音，如鯁在喉，只是光流淚卻說不出一個字。
「知道就好。」
如果能讓他記住，就算是做個最自私的姑娘，那又怎樣。
我貪戀你的溫暖，以為你不會給，可你還是好心地給了。
依然沉默。
她抹去眼淚，故作堅強的表情惹人憐惜。
季柏堯，我記住你了，你也，一定不要忘記我。
在自家的市井小店裡，乍眼見到季柏堯美艷高貴的媽媽，宋念張著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阿，阿姨？呀，你們怎麼來了？」
她欲言又止，突然雙手放開，大步後退，像是對自己發誓般對他大聲說道：「我走了，我哭完了，我要去吃飯睡覺，我要去做一切大人該做的事。」
纖細的背影在夕陽里散發著花一樣的憂傷，她
「你確實是我見過的最自私的姑娘。」季柏堯在夕陽下對她淡淡說。
宋念怔怔地看著這張日思夜想的臉，滾滾的眼淚又不聽話地流了下來，她這才知道自己多麼在乎這個人，她接受不了他的眼裡沒有她，她接受不了他看著別人，但已經晚了不是嗎？
這天傍晚，店裡來了兩位稀客，季柏堯的爸媽。
季柏堯前所未有的冷淡冰凍了宋念的心，眼看就要掛了電話，她在暖風中抖個不停，對著大樓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說著：「我就想見……見你，見完……就走，我……保證……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了，我保證嗚嗚嗚。」
季柏堯看著這樣的宋念，有種被打敗的滋味，他也不好受，看她大步流星地轉身離去，他叫住她。
宋念無言以對，很認真地點點頭，轉身大步離開。
無畏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可笑的膽怯。
她哽咽道：「我師兄要死了，他對我說了很多話。」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等被一雙大手扳轉身體，觸目的是一張英俊卻蘊著怒氣的臉，季柏堯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又怎麼了？」
「我不反對。」說話的是宋曦。
她為他心寒。
走了幾步，又不死心，回頭，沒有那人。
宋念抬頭望著牆上厲北的遺照，如斯笑容，已成回憶。
你一定和你妹妹相遇了，願你再不寂寞。
那邊的男人又「喂」了一聲。
她背影一僵，腳步停住。
他無奈：「你還是個小孩子。」
她心裏納悶，進了廚房問他老爸，他老爸忙得顧不上說話，只是嘆了口氣，囫圇道：「留不住人啊，小陳找了個更好的去處，工資高聽說也不累，他不好意思，介紹了個人過來。」
新來
宋念和一些同學一起陪伴厲北家人料理厲北的後事，追悼會催人淚下，他們把厲北這些年的畫作做成了PPT，在追悼會上播放，每個人的臉上凝重肅穆，為這樣一個年輕富有才華的生命過早離開人世而惋惜。
宋念又是一副要哭的表情，前段時間她老在外面，為師兄的去世而難過，卻忽略了自家老爸，宋念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這天傍晚從學校回來，宋念去店裡幫忙，這才發現服務員小陳不在店裡，在外面忙活的是個樸實的中年婦女。
范初晴還是沒有來，只是叫一個相熟的師妹帶去了她的一束鮮花，宋念望著那束素白的鮮花，想起厲北和范初晴已經枯萎的愛情，她嘆了口氣，他們的愛情最美也就一瞬，最終的命運還是凋謝和枯萎。
師兄，這些畫都是送給你的，對不起，我送得晚了，願它們陪伴天國的你。
她耷拉著腦袋，聲音瓮聲瓮氣的：「每次看到老爸深夜才回來，身邊只有一隻狗陪著，我就很心酸，我們工作的工作讀書的讀書，又不能整天陪著他……可是媽媽才走了幾年，我又……唉！」
宋曦看了她一眼：「你以為我就孝順了嗎？等爸好了我就在想，爸年紀大了真需要身邊有個人，咱們三個雖然都還沒成家，但都會有不在爸身邊的時候，你沒見爸現在睡得晚了，煙也抽得凶了嗎？沒人管著他，他也不知道怎麼過日子了。」
碰巧這幾天店裡忙不過來，宋念甚至沒有跟大貓他們一起出去旅行，留下來在家裡幫忙，自然也就遇到了他們。
發瘋以後理智回潮，宋念訕訕地掃視了一圈四周，見很多人對她指指點點，紅著臉轉身想走。
宋
他雖然憤怒，卻並沒有推開她。
他爸又補了一句：「小陳說她挺可憐的，我看也勤快，就讓她留下了。」
「你為什麼來找我？」
宋家兩姐妹私下跟夏大姐聊天，才知道她命運坎坷，20多歲就死了丈夫成了寡婦，她一直沒有改嫁，把兒子拉扯大成了家，兒媳婦卻性格刁鑽不好相處，她在家忍氣吞聲，又不忍兒子做夾心餅乾，於是借口要回鄉下種地搬了出來。
「宋念！」
她剛說完，季柏堯的臉色一沉。
「師兄說，他不能喜歡我，因為我長得太像他妹妹，他發自心底地把我當成自己的妹妹。」
她一頁一頁翻著這些已經蒙了塵的畫作，往事翻湧，清晰似在昨天。
給老宋找老伴這件事，姐妹倆也算達成了一致。
宋念望著身後的男人，知道自己終究沒有愛錯。
「是，我知道……」
那邊還是決絕地掛了電話。
追悼會那天，學院里相熟的學生老師還有遠道而來的同門師兄弟，甚至連他已近八十的導師也來了，老人家神情悲涼，哽咽到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惋惜自己這個最出色的徒弟走得如此的早，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楚只有老人自己能懂，宋念扶著導師，默默抹淚。
「我很傷心，我不僅失去了我的初戀對象，更失去了一位哥哥，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男人，有這個世界最柔軟的一顆心，可是很快，他就要化成了灰燼。」
很多常來的老客因此來的也更勤了。
季柏堯摸著她的腦袋瓜，望著遠方：「沒有人會喜歡。」
厲北到底還是走了，他走的時候很安詳，閉著眼睛就像睡著了一樣，只是宋念知道，他再也不會醒來。
姐姐宋曦終於名花有主，雖然她嘴上死不承認，但宋念認定，姐夫傅岩已經把姐姐搞定了。
季柏堯也叫人送了花圈過來，人沒有出現，宋念並不吃驚
畫上的厲北，穿著牛仔褲襯衫，俊美地猶如從畫中走來的王子，英氣逼人的眉一挑，抱著肩膀笑問：「聽說你是我新來的小師妹？這麼小隻，滿18了嗎？」
夏大姐來了以後，麵館原本就不錯的生意也更火爆了，麵店再過幾個月就要拆掉了，老街要拆的消息經過電視紙媒的傳播，全城都知道了，甚至有檔美食節目盤點了老街幾家有名的美食小店，其中就有老宋秘制麵湯，這下可不得了，大家都覺得要趁著拆掉之前，多來老宋麵店吃幾次，指不定將來會搬到哪去，說不定老宋年紀大了，關店退休也是有可能的。
宋念感受著他輕柔的撫摸，心裏突然酸澀不堪，她難受地緊緊擁住他，汲取最後的溫暖：「你是對的，我真是個自私的人，我討厭我自己，我一定是不夠喜歡他，才會……」
她卻哭著對他笑了：「因為……我是自私的宋念。」
宋曦拍拍妹妹的手讓她寬心：「也不是什麼大病，爸大概是呆派出所把身體弄壞了，那天打牌回來以後就發燒了，燒的挺厲害的，家裡沒人，他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也沒吃藥，我下班回來才發現的，那時就宋江在床邊陪著他。」
其實當年她為了兒子讀書，早瞞著他把鄉下的房子賣了，搬出來以後沒地方住，剛好小陳跟她是老鄉，介紹了她過來。
追悼會過後，宋念回到了自己在學校的畫室，整理出了這些年，自己少女懷春時，偷偷畫的厲北的畫像。
「啊？」宋念睜大了眼睛，頓時緊張萬分，「什麼病？我怎麼不知道。」
「季柏堯。」宋念止不住抽泣，徹底投降：「你能不能下來一下，我就在樓下，求你……」
那陽光下的一幕就這樣被永遠定格，宋念有些傷感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拂去畫上的每一縷塵埃，然後卷好，珍寶一般地捧著，放入柜子珍藏。
他在樹下喝著咖啡，對她說：「
那些舊時記憶已經被她封存在心底，如今，她要去吃飯，睡覺，她要好好聽那個人的話，認真活著。
他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想我並不會太悲傷，小念，因為我快樂過。」
姐妹倆都同時想到一塊去了，宋念問她姐：「姐，老爸才55，以後的日子還長，宋江也陪不了爸到80歲吧，你支持爸再找個老伴嗎？」
宋念把頭埋在他的懷裡，輕聲喃喃：「我不喜歡長大，長大了，那就離死不遠了。」
「他要像我媽媽那樣化成灰燼了，我媽媽臨走的時候，要我們堅強。」宋念抬起她淚花漣漣的臉，無助的眼神，「可是季柏堯，堅強是多麼難的事啊，我媽媽她沒有教我，要怎麼樣才能堅強，我姐姐看上去很堅強，可是我知道，她其實也不會，她也會躲在被子里抹眼淚，她以為我睡熟了沒聽到，其實我都聽到了。」
宋念燒掉了幾乎所有的厲北畫像，只留下了唯一一張畫，那是他年輕時，她初見他后所作的畫。
她的反常舉動，成功引來路人側目，有兩個從和潤出來的女孩子甚至開始眼睛發亮，對她上下打量。
悲傷過後，宋念慢慢地又恢復了自己忙碌的生活。
宋海看她實在可憐，又沒地方住，讓她晚上在店裡搭個床鋪睡，也算暫時收留了她。
那邊的男人竟沒有掛電話，心有靈犀地與她對峙，過了一會冷冷開口：「宋念，我的耐性只有一分鐘。」
「我看夏大姐人不錯，老是笑眯眯的，挺好相處。但是現在接觸時間太短，咱們還要繼續觀察觀察，得找個對爸好的人才行。再說現在咱們也不知道爸的態度，畢竟跟媽是三十年夫妻，他沒有那麼快忘得了的，咱們先看看。」
一下子多了個帥氣姐夫，一個活潑外甥，宋念打心眼裡為姐姐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