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許陽的十八世紀》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小兒子的書法得了獎,小兒子的素描越來越形象,小兒子的個子越長越高,而妻子眼中的不安越來越濃重,直到那一天,他早早的做了一桌飯等待放假的小兒子回家,卻接到長子帶著哭腔的電話。
紫萱也點頭贊成:「是啊,誰能像我這樣成親了還這麼自在呢?」
過了年沒有那麼忙了,紫萱的身體也好了一些,但是春寒料峭,許陽依然不敢讓她亂跑,好在這年月家裡的宅子都不小,就是只在家裡的幾個院子走走活動量就不少了,也不至於覺得太悶。許太太私下裡跟許陽商量免了紫萱的晨昏定省,許陽沒有同意:「讓她過來陪您一會兒,也省的您悶得慌,咱們家裡這幾個院子都是緊挨著,沒有窩風的小巷,來來去去的吹不到一點風,她穿厚點就是了!整天悶在屋裡沒病也得悶出病來!」
黛玉十分鬱悶:「肯定的啊,大過年的本來就亂,本來就沒準備現在交給你,我逗你玩呢。反正說是我管,其實大部分的事兒都是哥哥再操心,我要是敢把這攤子扔給你還不得揍我啊!他生怕你累著。」
陳庭軒也難受,女婿很好,對女兒沒話說,可越是這樣,他越忍不住也想跟著妻子哭一場!
他與母親回到京城,滿目的物是人非,他摔倒在街邊,那一瞬他似乎回到了前世那個讓他跌落塵埃的那一天,仿若輪迴般,他又一次看到她伸出的手,那一刻她似乎與前世的她重合,她微笑著,可是眼淚卻蓄滿了眼眶:「你說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沒有來。」
他其實也明白自己母親的提醒是有道理的,紫萱現在這個狀況絕對不適合懷孕,只是一下子被母親說出來他實在覺得臉都沒地方放。腦子裡拚命回憶生理衛生課里提到過的受孕期跟安全期什麼的,然後鬱悶的發現自己什麼也記不得了,或者說他很懷疑生理衛生課上講過這個么?好像本來就沒有吧……喂喂現在的醫學書上對這方面有記載吧?有吧有吧一定有吧?趕緊去查查,查不到的話難道自己娶了媳婦還要重新做回和尚生活,這也太殘忍了,哎呦真是愁死人了,知識真的很重要啊無論哪個方面的都一樣啊!
他不敢告訴妻子,他偷偷拿了車鑰匙踉踉蹌蹌的衝出家門,卻在下台階的時候絆倒,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她像她,又不全是她,前世的她似乎從來沒有過童年,那時候總是那麼體貼而懂事,即使是最該任性的年紀,在叛逆期的他面前都只有忍讓與體諒。可此時的她,卻真的只是個孩子,她調皮,倔強,她淘氣起來就像個男孩子,這樣的她,是那麼的陌生。可是他知道,她就是她,那倔強的眼神,從頭到尾就能沒有改變過。
許太太更糾結,疼媳婦是應該的,可是這話從兒子嘴裏說出來怎麼這麼不對勁兒啊。
那一年,他二十四歲,她二十一歲。他躺在床上聽他的母親在門外低泣,她被她的寶貝弟弟氣的躲在自己的房裡嚎啕大哭。
那一年,他十九歲,她十六歲。他是已故太子少師的兒子,他回到了鎮江,是江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解元公,媒人幾乎踏破了門;她是花信年華的沒落侯門的姑娘,每日里在病重的母親與體弱的弟弟之間忙碌。他說他金榜題名前不考慮婚事,她說她要為母親養老送終。
過了年林如海來信說讓黛玉收拾行李,讓她等寶玉考完秀才就跟許陌寶玉他們一起回京,黛玉的心情有些低落,她是真的思念父親,也是真的不喜歡京城,更別說她有多捨不得姑姑,哥哥還有嫂子了。看黛玉心情不好,陳紫萱便建議許陽把黛玉的十三歲生日辦的熱鬧些,好讓她開心些。
她沒有想到他會以這樣的面目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的前世與他相逢時,他已經是個與她相比相當懂事的小小少年了,他從一出現就把她當做妹妹照顧。而出現在她面前這個倔強而叛逆的小子卻會瞪圓了眼睛把她推到一邊:「去去去,別跟著我。」可推完了又小聲的嘀咕著:「你爸媽看到你跑來跟我玩該揍你了……」這一瞬眼前的孩子那麼熟悉而陌生,而她卻忍不住笑彎了眼睛:「我爸媽才不會揍我呢!我又不像你,整天闖禍……」
她頂著別人異樣的目光陪著他大街小巷的尋找母親,她把他兩個妹妹從整日陰陽怪氣的親戚家裡接回來,她把他家那座被紅衛兵砸的不成樣子的房子收拾乾淨,重新變得像一個家。她知道他偷偷報名去了最邊遠的地方下鄉,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偷偷的找人在名單上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說起來黛玉的女紅在春薇的時候在同學中就是出了名的挫啊!倒不是她水平有多爛,主要還是這種東西真的是熟能生巧,家裡人本就不拘束黛玉做這個,黛玉本人也不算喜歡女紅活兒,只把這東西當做消遣,她偏又比別人小了好幾歲,裡外里算下來她做的針線活兒比其他姑娘真是少太多了,春薇哪裡有笨人,這種情況下她的水平能跟別的姑娘比才怪呢。紫萱跟黛玉同學幾年,哪裡不知道她的性子?所以紫萱對黛玉很是感激,小姑子做到這個份上,真是比親妹妹也不差了。這會兒黛玉要走,她心裏怎麼會好受呢。
一場大病,讓他在無法站立行走;一場大病,他再不是人人欽慕的解元公,變成了一個沒有半點前途可言的殘廢。他再不敢去想她,他已經失去了給她幸福的能力。
她看著這個同樣叫做許陽的孩子一點點的成長,一點點褪去青澀變得成熟而穩重。這孩子身上像她的地方越來越少,像他的地方越來越多,聰慧而勤勉,善良而正直,柔情而專一,這孩子幾乎具備了他所有的美德,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她逐漸堅信這孩子就是他們的孩子。
黛玉收了一大堆的禮物,其中最合意的依然是許陽的禮物,已經發行的全部三個版本的《大不列顛百科全書》,每版各一套。黛玉看到那滿滿一箱子的書的時候眼睛都直了,她是真的沒想到哥哥前陣子忙成那樣子還記得給讓人給自己找來了這麼好的禮物!尤其第一版,她聽說人家本國一共才發行了三千套,這會兒又過了二十多年了,她哥哥能給她弄來那絕對是費了大心思的。黛玉心裏憋悶的要命,這世界上,還會有人比她哥哥待她更好么?她有那麼一刻真的恨不得自己永遠不要離開姑姑家,可下一刻對父親的思念又佔滿了她的心。
番外 你的前世,我的今生
——
好在畢竟大家聚了一把,玩的也算盡興,黛玉總歸是比前幾天開心了很多。
(第二卷終)
耳邊似乎有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響起:「阿綱,阿綱,你快些醒啊……都好幾天了,你應該睡足了啊。」
轉眼又是兩年,她的母親終於從悲慟與絕望中走了出來,自責的抱著女兒嚎啕大哭,催著媒人為女兒尋找如意郎君,可早已過了花信年華的林溪除了當人的繼室填房幾乎別無選擇。她阻止了母親繼續為自己奔走,她靜靜的對母親說:「我不要做人家的后媽。明年,明年若是阿海能考上秀才,就讓人去鎮江許家商量婚事吧!」她的母親愣了半晌,含著眼淚答應了她。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來說,許陽與陳紫萱的新婚生活都是非常和睦的。陳紫萱的文化水平擺在那裡,許陽也是個正經的讀書人,偏他們還都對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感興趣,陳紫萱甚至真的跟黛玉說的一樣真的懂法語,水平還不壞!這倆人太有共同語言了。更別說陳紫萱天性文靜溫柔,許陽又是那麼個體貼和氣的樣子,這倆人處不好才怪呢。黛玉偶爾過來找紫萱玩兒,撞到許陽給妻子塗胭脂,差點被閃瞎眼睛,十分鬱悶的表示:再也不找你們玩了!紫萱成了嫂子,眼裡只剩下哥哥;哥哥娶了媳婦,眼裡也沒了妹妹……你們兩個太討厭了。
打馬回家,果然家裡那婆媳二人也在抹眼淚,許陽本來心裏難受的很,這會兒卻顧不得自己的心情了,趕緊過來哄母親老婆。
他們的兒子十六歲了,他已經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了,她兩個出息的兒子是所有人恭維他們夫妻的第一話題,可她看著兒子才郵寄回來的最新的素描,手卻在微微的顫抖,這畫風,幾乎已經與前世的那個孩子為她畫的第一幅油畫的畫風無限接近。她衝進丈夫的書房,翻出小兒子給丈夫郵寄的字帖,上面的字也已經幾乎與前世的那個孩子最初的筆跡毫無差異了。
紫萱被她裝生氣的小樣子逗的大笑,一笑不要緊頭一晃胭脂都給塗到鼻樑上了,許陽也鬱悶的不成,被妹妹撞到自己跟老婆玩情趣的場景真是太崩潰了!
那一年,他二十六歲,她二十三歲。他回到了京城,他坐在輪椅上被下人推著在街上慢慢的走著,卻因為躲避縱馬而過的一群紈絝們摔倒在路邊。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眼前出現一雙素手,抬眼看,那雙熟悉的眼睛里蓄滿了眼淚:「你說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沒有來。」
所有人都認為她嫁的委屈,只有她明白自己有多麼的幸運。除了雙腿不能行走,他完美的不像是真人。他細心而體貼,他浪漫而柔情,他會在陽春三月讓人駕了馬車帶著她去踏青,他會在街上找來最漂亮的波斯貓的幼崽塞進袖口帶回家后突然拿出來放在她手上,他讓人把屋檐下的被風吹掉燕子窩重新吊上,他微笑著說:「來年他們飛回來的時候就不會找不到家了。」
然而命運給她開了天大的玩笑,一場毫無意義的酒宴,一次酒醉后的失足落馬,她失去了父親,她的家從此不再是侯門。
他向母親妻子隱瞞了兒子的死訊,用精心編製的謊言來換取她們稍微減輕一點的悲慟。他的身體在內疚與自責中迅速的衰弱,他在彌留上聽見她低聲說:「阿綱,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妻子。」他想說「不,別再遇見我……」可卻再沒有力氣把這話說出口。
她偷偷躲在屏風後面,看著那個被稱為「俊彥無雙許小郎」的少年風度翩翩的給她的父親行禮,然後被少年那笑容閃花了眼,還是個孩子的她當然不懂的什麼一見鍾情,可她真的覺得這個哥哥長得真好。
其實紫萱心裏也不好受,聽聞黛玉要走,她心裏的不舍一點都不比許太太跟許陽少半分。結婚前有結過婚的堂姐警告紫萱讓她不要用過去的態度對待黛玉,做人家嫂子跟做同學那可完全不一樣了!這麼個被哥哥寵大的姑娘,不去找嫂子麻煩那真是阿彌陀佛了,要小心對待這個小表妹,能讓著就讓著千萬別招惹她,就是被難為了也忍忍,忍到她回京就好了。
兒子在電話那頭歡樂的說他今晚就能到家,她的心臟跳的厲害,明明她是那麼的思念兒子,可是她現在卻滿心全是不安。這一天她有個畫展,她強忍了不安出了門,出門前看到丈夫沖她揮著手:「別回來太晚啊,咱們可要吃個團圓飯。」
她對他說自己十年不會嫁人,他卻婉轉的告訴她她會等他十年。
許太太看紫萱身體挺好,心裏也開心,紫萱過去就常來許家玩,熟悉的很,所以許太太跟她說話也很親切,這會兒吃飯硬是讓紫萱跟著大家一起坐下吃飯吃,不許她站著伺候。紫萱很是惶恐,她是真怕婆婆把她當成病秧子,誰知道許太太卻笑道:「你不要覺得我是因為你這陣子身體不好才不讓你伺候,根本不是這回事兒,難道你不站著伺候,我就沒法子把飯吃到嘴裏去了么?要下人是幹嘛的!我就喜歡一家子團團圓圓的坐在一起吃飯,我嫁到許家三十年,當年你祖母在世的時候,除非來客人,她老人家平日就沒有讓我站著看她吃過一頓飯,別總是想東想西想的,好好坐下跟我們一起吃飯是正經。」
她顧不得拿上饅頭,一口氣的衝到了他家門口,她看見那個熟悉的影子,他孤寂的坐在門口,寒冷的冬夜甚至沒有穿上一件棉衣,他只那麼獃獃的愣著,茫然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這一瞬,前世今生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她似乎忘記了自己跑出來到底想說什麼,直直的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家。」
「阿綱,我偷偷告訴你啊,上輩子你就是我的丈夫。我是捨不得這輩子被別人搶走,才死纏爛打的跟著你啊,你可別丟下我啊。」
黛玉佯怒道:「你以為你為啥這麼自在啊,還不是因為我啊!你快讓人把我這攤子事兒接過去,我不要管了麻煩死了,有時間我還要多讀幾本書呢……」
他緩緩睜開眼,入眼的是妻子憔悴的面容跟鬢邊的白髮,他輕輕的說:「我回來了。」
她以為她生命的意義將隨著婆婆的去世而徹底消失。而上天卻在奪走了她的一切后給了她最慷慨的補償。
幾年後他的父母在受盡煎熬后雙雙離世,山上下鄉的洪流中,他選擇了最邊遠的地方,火車站裡他等到快開車仍是沒有看到他最想看到的身影,滿心失望的上了車,卻冷不防聽見她雀躍的聲音:「快過來快過來,我給你佔了座位!」
即使是最困難的日子,他也未曾見她喪失過勇氣,她永遠微笑著站在他身邊。
黛玉在一邊差點笑場,矮油哥哥不帶你這樣的,娶了媳婦就不要妹妹了……
轉眼又是陽春三月,她坐著馬車去城外拜佛,回來的時候卻遇到一群紈絝在街上縱馬狂奔,她的下人急急把馬車向路邊靠去,一向文靜知禮行動小心的她卻鬼使神差的揭開了窗帘向外看去,那個熟悉的身影落進她的眼帘。
快樂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復返了……雖人來的齊全,可是心情都不怎麼輕鬆,訂婚的姑娘大部分根本不了解他們的未婚夫是什麼樣子的人,心裏哪可能會安定?趁著黛玉生日,大家最後再自在一把罷了。尤其紫萱的病情真讓大家憂心忡忡,她們幾乎都知道紫萱得了什麼病,為了許陽的名聲,陳家從頭到尾就沒有想瞞著!原本對陳紫萱能嫁給許陽是很羡慕的,可是後來羡慕就變成了同情。這會兒到了許家,看陳紫萱滿臉洋溢的都是幸福與滿足,可是人卻比前一年瘦了許多,同學們心裏怎麼會好受!
她簡直想把前世他對她的好一股腦的還給他,可他並不想接受:「我家成分不好,你別往我這裏跑了,我媽都說了幾次讓我跟你說別過來了。」她忽然想起前世癱瘓后不願意見她的那個他,她想,這一次,她還是不會放手的。
她看著這個孩子步步艱辛卻一路直行,她看著這個孩子從一個連話都說不好的來歷奇詭的活潑少年,一直成長為才華橫溢,美名傳遍整個大江的許師,她覺得,自己可以安心的去見他了。
這個孩子太像他了,可是比他陽光,比他聰慧,比他刻苦,甚至比他更討人喜歡,他的小兒子,簡直就像是他們二人所有優點的延續,他愛這個兒子勝過愛自己的生命,他相信他的妻子也一樣,儘管有時候他覺得妻子對小兒子的態度嚴格的過分。
他兩天沒有吃飯卻感覺不到一分的餓意,心中被熊熊的恨與怨佔據著,可這所有的負面情緒卻被一句話打散了:「走吧,跟我回家。」
她眼見著他迅速的消瘦衰老,她知道他是被悲傷與愧疚催老的,可是她不願意揭穿他那善意的謊言。
姑嫂兩個人原本就是同學,過去的關係就好,這會兒成了一家人更是親近,再加上寬和的婆婆,更別提體貼的丈夫,紫萱只覺得自己嫁人了竟似乎比在家裡的時候還快活。
她是鄰居家的小妹,她從小就是他的小尾巴,她好像看不見他眼裡的不耐與厭煩,總是笑眯眯的喊著他哥哥哥哥,有時候塞給他一個煮雞蛋,有時候是她自己都捨不得吃的蘋果,明明她比他小,可是有時候他覺得她才是更大的一個。在寒冷的冬夜,她伸出了雙手,把他帶回了自己家。她頂著父母責怪的眼神,硬著頭皮把他安頓到她的小床上,自己卻跑去跟妹妹擠在一起。
臨出發紫萱哭著說黛玉的院子誰都不許動,以後她回來了就還住那裡,這裏就是她的家,惹得黛玉又哭了一場。好說歹說總算把黛玉送出門,許陽一直把她送上了船,船慢慢的開動了,可是黛玉卻依然站在船頭上一動不動,不管許陽怎麼打手勢讓她回船艙她都不回去,就那麼一直站著,直到船越行越遠,逐漸消失在許陽的視線里消失。許陽覺得臉上冰冰的一片,伸手一摸果然自己落了淚,他知道妹妹也哭了,雖然隔著錐帽看不到,可是他知道她其實一直在哭。
紫萱的身體比許陽預想的還要好一些。只要不跑不跳不累到基本就看不出什麼問題。只是畢竟大病了一場,身體瘦的很,正好是快過年了,許陽就整天讓廚房照著陳紫萱的口味做這個燉那個,直把紫萱給鬧得每頓飯都在頭疼怎麼能少吃點。
她滿身疲憊的回到家,得到的是兒子失蹤,丈夫在重症監護室里搶救的消息。
即使是揚州,臘月也是很冷的。紫萱回了一趟門,到家就又有些咳嗽,許陽嚇了一條,趕緊請了大夫又開了葯,勒令她不許出門老老實實在屋裡獃著,出去散步只許在抄手游廊底下走幾步,萬不能到空地兒處吹風。好在這次的問題不大,吃了小半月的葯,好歹過年的時候不咳嗽了。
他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他想著,這次睡著,是不是就再也醒不來了?阿溪,阿溪,我走了,你孤零零的在世上,可怎麼辦?若我知道會這樣,我一定不娶你。
黛玉裝模作樣的皺眉道:「他現在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早把妹妹扔一邊了,誰還要說他好話!」
過年是各種忙亂,加上今年許家有了新媳婦,總要拜拜祖宗告訴先輩們許陽成家了,以後是個大人了。這會兒又看出小家庭的好處了,雖然有事情一個人忙不過來,可是起碼不用到處磕頭啊!除了到小祠堂拜祖先以外,家裡要磕頭的就許太太一個長輩,拜年省事兒的很。紫萱家裡親戚倒是多些,娘家人誰不知道她身體不好啊?哪裡捨得折騰她挨個拜,一回家就被她的老祖母下令老實獃著不許亂動,娘家人也不會因為這個挑理,總算沒有累到她。
黛玉出發的那天天氣不太好,濛濛的細雨下的人心煩。
其實紫萱說是十六歲,周歲其實才十五,這真是一個非常蘿莉的年紀。許陽其實非常有負罪感,覺得自己就像個怪蜀黍,要不是他的妻子表現的確實穩重大方,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一些,他恐怕真的下不了手的……別的不說,紫萱要換成黛玉那個調皮性子,估計他一定沒法把她當成年人看!天啊那真可怕幸好自己老婆不那樣,不然可真是要命了。
那一年,他十歲,她七歲。他站在草地上推著鞦韆,她坐在鞦韆上歡笑著幾乎盪的要飛出牆外。
他一直很疑惑自己到底哪裡吸引了她,無論他怎麼拒絕怎樣的惡言相向,都沒法讓她對自己死心,疑惑著疑惑著,他們已經成了夫妻。
她的母親除了流淚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她的弟弟甚至還不能完全理解什麼是死亡。她硬著頭皮操持起父親的葬禮,她看著他跑前跑后的為自家忙的不可開交,心裏的酸澀無以復加。
他的童年,在這一生與前世相比,就像童話般幸福而完美。在這個他前世從沒聽說過的大江王朝里,他的父親是當朝二品的太子少師,他的母親是出身世家的名門閨秀,他是他們的獨子,他的生活奢侈而安逸。
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圓滿了,卻不知道有些不幸早已命中注定。
許林兩家是通家之好,這位許哥哥三五不時的過來帶她玩。他似乎對她的一切都那麼清楚,他知道她聞不了芍藥的味道,他知道她討厭兔子卻喜歡貓,他知道她愛吃糖卻不喜歡飴糖的味兒……她想,這世上不會有比她的許哥哥對她更好的人了。
他跑前跑后的幫她操持喪事,他心疼的看著她勉勵支撐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家:整個喪禮,她的母親只知道哭泣,丈夫的死似乎帶走了她全部生活的勇氣。而她,以十二歲的稚齡照顧著寡母幼弟,她認真的告訴他,她十年之內不可能嫁人,她必須照顧好她軟弱的母親跟依然是孩童的弟弟。可他卻覺得十年的等待根本無所謂,前世里,她在他落入塵埃后陪伴了他何止十年才踏入婚姻的殿堂。
他出生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中國。
她恨不得把兒子當場拽走告訴他:「不許練不許練!」可是理智卻阻止了她那麼做。她對兒子越來越嚴格,她告訴才這個才不過三尺多高的孩子:「字是給自己練的,要麼不練,不喜歡的話就跟媽媽說,媽媽不強迫,但是如果決定練了,就必須練好。」這是實話,這手好字,將是他一生的財富。
許陽以為母親是這陣子累到了,忙不迭的吩咐下人什麼事兒都不許去煩太太,跟他說就成。許太太知道了心裏越發難受,她的兒子太不容易了,這麼個家,里裡外外全靠他一個撐著,有時候真寧願他還像過去那麼調皮搗蛋,也好過這樣懂事兒的讓自己心疼。
她是林襄侯的長女,她是真正的京都明珠。
三月中寶玉從金陵回來了,他順利的考上了秀才,雖然不像許陌當初的名次那麼好,並不是廩生,但是以他十四歲的年齡來說能考中秀才就已經相當厲害了,大家又給他擺了酒慶賀了一番。寶玉回來了,也就意味著黛玉該走了,許家一家的心情都很低落。
那一年,他二十七歲,她二十四歲。他是已故太子少師的獨子,他雖素有才名如今卻雙腿殘疾;她是已故林老侯的獨女,她孝名滿天下可花信已過成了實打實的老姑娘。他打理好京里老宅的一切,準備回鎮江度過餘生,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孤單一人,而是有了她相伴。
她悲慟萬分,她早已不在乎他會不會來娶自己,只要他好好的就夠了。他那麼的正直那麼的善良那麼的富有才華,可是造化卻這樣弄人,把這樣完美的他打落了塵埃。
紫萱當時聽了,聽到耳朵里卻沒往心裏去,她從不覺得黛玉會是那樣子的人。而事實上她也確實不用往心裏去,黛玉一點兒沒變,她還是對紫萱非常好,就是偶爾因為哥哥陪自己的時間少了吃一點小醋也是非常自然的說出來,讓人完全沒辦法反感。更別說這陣子與其說是她這個嫂子照顧黛玉,不如說是黛玉在遷就她,因為她身體實在不好,不好到外面吹涼風,許陽不在的時候,黛玉怕她悶,就有事兒沒事兒的跑到她那裡,一會兒陪她讀書一會跟她下棋,要麼就是一起做點兒針線活計。黛玉的針線是實在無聊的時候才做的,紫萱卻是本身就很喜歡針線,於是為了陪她,黛玉硬是扭了性子每天過來陪她做自己並不算喜歡的針線,只為了方便在紫萱針線活兒做久了的時候逼著她去休息。
她的前世今生
紫萱撲倒在床上把頭埋在被子里吃吃的笑:「過去那是誰說自己的哥哥最好啊最體貼啊是天底下最最最好哥哥啊!怎麼這兩天我凈聽你說他壞話了!」
一邊許陽也跟著幫腔:「就是就是,你看我妹妹都坐著,你當嫂子的卻站著,她哪裡還吃得下飯嘛,你這麼站三天,我保證我妹妹得瘦一圈兒……」
學校的課業越來越松,老師們一個個被批鬥,幾個認不得幾個字的工農兵老師佔據了講台。即使苗紅根正的她,也實在忍受不了學校的氣氛,逃課回到了家裡。然後她聽見媽媽說:「許家的阿綱在門前坐了一天了,阿溪,把這兩個饅頭給他送去,勸他進屋睡覺,外面太冷了。」
他覺得自己的妻子變了,變得憂愁而苦悶,她似乎在恐懼著什麼,無論他怎麼試圖讓她開心她都無法真正開懷。他隱隱的覺得妻子恐懼來源於他們最心愛的小兒子,可究竟是為什麼?他死活想不明白。
許太太一聽也覺得許陽說的有道理,不過還是又叮囑了許陽幾句:「你媳婦身體不好,你們現在又年輕,孩子什麼的不急在這一時,你也有些分寸,別累到她。」許陽的臉騰就紅了,支支吾吾道:「兒子會注意的。」說完小聲嘀咕了一句:「您到底是我親媽啊還是我媳婦兒的親媽啊,我怎麼覺得你關心她比關心我還多啊?」
恨透了自己的自私,他恨透了自己的大意,明知道命運在輪迴,他為什麼還要去招惹她?明知道兒子與水相剋為什麼不叮囑下人不要帶他靠近湖河?
黛玉終於還是走了。煙花三月下揚州,可她卻正好相反,煙花三月,她踏上了回京的船。林如海讓大管家錢明帶了十來個人過來接的黛玉,許陌寶玉也各有六七個下人,黛玉自己倒是只帶兩個雪雁春纖貼身丫頭就行,院子里其他丫頭都是許家的不用帶走,可是許陽不放心,還是又派了幾個人護送。
他不再是那個長身玉立的翩翩少年,他的頦下有了剃過鬍鬚的印記,他狼狽的跌倒在滿是灰塵的街邊,他的僕人忙亂的去扶他的輪椅,留下他茫然的看著前方。她熱淚盈眶,衝下馬車站到了他的身前,她幾乎顫抖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你說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沒有來。」
他覺得他的妻子就像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把他從陰暗冰冷的絕望中拉出來,讓他重新作為一個人而存在。在失去父母許久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重新又擁有了一切:溫柔體貼的妻子,兩個嫁了人卻依然與他關係很好的妹妹,正直孝順的長子,活潑可愛的幼子。
他以為這輩子,他能好好補償上輩子欠她的。可他沒想到,到頭來,他這一世欠她的卻越來越多。
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可她的眼神卻天真而疑惑:「你是徐伯伯家的綱哥哥?我見過你,上次你到我家,我躲在屏風后看見你了,我是林溪,林襄候是我的父親。」
他們有了一個兒子,他為那孩子起名叫許陽,他指著孩子屁股上的圓形胎記笑的賊兮兮的:「娘子你看,現成的名字啊!」他從一個好兒子好丈夫迅速的進化成一個好父親,他把剛學會走路的兒子放在膝蓋上喊著:「寶貝兒子快長大,替你爹爹把大江的山山水水都走遍啊!」
那一年,他十五歲,她十二歲。他依然是當朝太子少師的獨子,他早早中了秀才。而她現在卻住在已經摘了侯府匾額的大宅院里和溫柔懦弱的母親與弟弟生活在一起,一個人苦苦支撐著偌大的家。她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聲對他說:「我跟佛祖發了誓,我要好好照顧母親,養育弟弟,阿海沒有成人之前我絕不嫁人。綱哥哥,你有大好的前程,徐伯伯一定會為你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的。」他微笑著答非所問:「那說好了,阿溪,要是阿海長大成人了,若我還沒娶妻你也沒嫁人,你就給我做媳婦。」她急道:「我起碼十年都不會嫁人的!」他依然只是微笑:「那就十年後再說。」
——
許陽作為新女婿,在陳家收紅包收到手軟,最後還十分不要臉的跑到洪秀全那裡賊兮兮的叫了幾聲姑父,硬討了個大紅包來。他倆本是好友,如今突然差了輩兒,相處起來不彆扭才怪,也就是這兩人都是洒脫的性子,反倒把這尷尬變成了詼諧。
她命人摘掉了家裡侯府的牌匾,她四處託人為自己的弟弟找好的啟蒙老師,她每天陪在母親身邊為她端茶送葯,她忙得不可開交甚至幾乎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他,直到她忽然聽說他中了解元的消息,才驀的想起他們已經四年未曾相見。往事早已遠去,她知道就算他也同樣失去了父親,可依然有太多比自己更好的選擇,可午夜夢回時卻經常夢裡卻經常有他那近乎于玩笑的承諾:「那就十年後再說……」
她每天只陪在丈夫的床邊輕輕跟沉睡的他聊天,她沒有去兒子失蹤的湖邊哭泣找尋,她清楚的明白,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小兒子了:上輩子,她撿到的,其實是這輩子的那份多出來的幸福。阿綱,沒關係,我們的孩子,在另一個世界也能過得很好。這輩子,有你,還有另一個兒子,我們的幸福已經是滿分了,所以請你快點醒來。
動蕩過後,他們開始了新生活,他們雙雙考上了大學,他進入了公安系統,她成了一位大學教師,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他以為他們可以一直這麼相濡以沫的走下去,他眼裡的她是不知道害怕是什麼的,直到他們有了第二個孩子,他為自己的幼子起名叫「許陽」。
整日喝苦藥湯的人由她變成他,一連幾個月他連飯都吃不好,她內疚的無以復加,他卻笑得心安理得:「原本你的身體就很好,大夫也查不出什麼,吃那些葯也只是白費錢,反倒是我這破身子才該該補補呢!」她被他說得破涕而笑,然後捂著嘴乾嘔起來。
許陽一天天的長大,他越來越懂事越來越聰慧,他擁有同齡人所欠缺的恆心與毅力,他雖然頑皮卻是那麼的懂事而善解人意。她覺得自己的心在鈍痛著,這個孩子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在向她前世初次見到的那個可愛少年靠攏。
他小心翼翼的對待著這份同樣失而復得的幸福,他給這孩子起名許陽,他想這一次雖然少了一個,可是他們一家一定能夠幸福到老。可是命運又一次殘忍的戲弄了他,他抱著兒子已經僵硬的小小的屍體幾乎哭暈過去,這一次,命運甚至連僅僅的十六年生命都不肯給他!
黛玉走的時候,哭的最厲害的卻是紫萱。她捨不得啊!好幾年的同學且不說,遇到這樣子好相處的小姑子陳紫萱覺得自己運氣真是好到爆表了!
所有的幸福凝聚在這最後一刻。
放假回家的小兒子,跟同學一起坐出租回家,結果計程車撞斷了圍欄掉進了湖裡,車裡人全都獲救,唯有他的小兒子許陽與他的行李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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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那麼的快,她年近四十她卻又懷孕了,她猶豫了好久還是不忍心放棄這個孩子,冥冥中她似乎有一種預感,她的寶貝要回來了。
紫萱道:「能享受一天是一天,我也想讀幾本書呢,等你回京了我再接手也不遲……」
他的父親被抓進牛棚,他的母親瘋掉了,他把妹妹們送到親戚家裡躲著,自己回來守在家裡。他獃獃的坐在自家門前的台階上,鄰居們來來回回的路過,沒有人敢與他說一句話。
他是許少師的獨子,她是林老侯的獨女。
幾方人口一匯合,足足三四十人要回京,更別說多的要命的行禮了!黛玉在從小在揚州長大,攢下的東西真不是一般的多!更別說這幾年財大氣粗的妹控許陽更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她買,光是外語書就有兩箱子,歐羅巴的衣服如今還能穿的又是三箱子,各種好玩兒的小玩意更是數不過來。好多不常用的東西,乾脆就留在許家沒有帶,就這樣,還裝了三十幾個箱子。人多東西也多,錢管家索性雇了兩條船,許陌寶玉在一條船上,黛玉乘了另一條船。
她的丈夫笑話她:「難道你想讓咱們兒子成為一個書法家么?這年月書法家可不好混」,她不知不覺的順口答道:「我兒子何止會是一個書法家啊!他會是最了不起的書畫大師的。」她的丈夫便摟著她的肩膀附和著:「好,好!你把你的畫也教給他,咱們中西結合,毛筆字加西洋畫,這麼奇怪的書畫大師到哪裡找啊!以後咱兒子給人家畫像,畫幅油畫肖像,底下啪的一下子扣上個篆字的章,多個性啊!」她笑了笑,可是心底的不安卻越發強烈。
許太太跟許陽對黛玉那更是疼的跟心頭肉似的,自然不會對紫萱的安排有意見,於是許陽叫人去請了出名的小戲,又在望江樓訂了兩桌好席面,正好黛玉前陣子就想請客,乾脆就趁這個機會下了帖子把她的同學都請來了。
可是思念卻如發了芽的種子般在他的心中茁壯的成長著,幾乎把他的心臟撐破,他痛苦的無以復加,直到他在自家的花園裡看到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黛玉的生日這天,她們班所有的同學都來了。大家都知道這恐怕是她們的最後一次聚會了,黛玉要進京,鄭錦華,王芊芊也隨著父親的調任很快就要離開揚州了,更別說這些女孩子幾乎都訂了親,便是不離開揚州,再聚會也不是以她們現在的同學的身份來聚會了。
出發的時間定在午後,結果從早上開始家裡的幾個女人就開始哭,還沒到中午已經哭了三四場了。許陽後悔死把開船時間定到午後了,這不是找麻煩么?心裏這麼想著,可一不小心自己的眼圈兒也紅了,這次分別,就算自己下次能順利的考中舉人,然後上京趕考,與妹妹再次相見怕也是兩年後的事兒了,更別說到時候物是人非,自己哪裡還能把這個小妹妹當做現在的這個妹妹這樣百無禁忌的疼愛照料!於是誰也別勸誰了,他聲兒都不敢吭,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也哭出來。最後還是許陌寶玉兩人哭笑不得的過來把大家勸開,總算沒有誤了出發的時間。
她欣慰的看著弟弟的功課日益紮實,她看著整日只是念佛抄經的母親也不再覺得委屈,她想,就算只是個美夢吧,就讓自己再多做幾天。
話沒說完被黛玉咯吱的哈哈大笑連聲求饒:「好妹妹我錯了我錯了,你先容我緩幾天,起碼過了年啊……」
他在兩年後終於一病不起,她伏在床頭,聽著他逐漸變得微弱的氣息,淚水流滿了面頰:「阿綱,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妻子。」她聽見他的喉嚨似乎發出了一點聲音,可緊接著卻是永遠的寂靜。
他的前世今生
他沒有想到生命會以這樣奇特的方式延續,他的目光拚命的追逐著自己這一世的父親跟母親,儘管他們與二十世紀那對悲情伴侶除了容貌有那麼一點點相似以外,幾乎沒有其他的共同點。可他還是激動的不能自已。
甲寅年三月十六日,時隔四年半之後,林黛玉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這一次,她千里迢迢的進京,並不是為了投奔親戚而去,而是回到自己的父親身邊,她再不是原著里寄人籬下的孤女,而是二品大員的獨女。她有父親,有姑姑,有哥哥,有嫂子……她出身很好,被朝廷表彰過的姑姑養大,是春薇女學里畢業的最出色學生,她性格開朗,舉止大方,容貌秀美且知書達理頗有才名。除了沒有母親,沒有人能夠在林黛玉的履歷上找出其他一點點的不足,她的人生充滿著希望。
黛玉不知道自己哥哥在吐槽自己,一溜煙的把紫萱拐到自己房裡,跟她商量:「現在過年太忙,等過完年天暖和一點咱們在園子里請客吧?把大家都叫過來,錦華的爹爹要調任了,寶珍也要嫁了,再不聚怕是沒機會了。」
又是兩年過去,新一期的春闈開始了,可是卻並沒有他過來趕考的消息,直到新一批進士出爐,她才偶然得到消息,她日思夜想的他,這輩子都在無法站起來行走。
她陪伴著婆婆又度過了快十個年頭,婆婆臨終前握著她的手死死不肯鬆開:「阿溪,嫁到許家,苦了你。」她淚流滿面卻依然微笑:「不苦,真的不苦,嫁給阿綱,是我的福氣。」她說的是真心話,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愛她,更懂她,更放縱她,更疼惜她。縱是快樂的日子只有那麼十年,可對她已經足夠了。
他貪婪的體會著這個孩童時期的她,他欣喜的聽說兩人的父親已經開始商議他們的婚事,他歡喜的想要飛起來,然而她的父親卻在這時候意外離世。
如果說第一個兒子是他們血脈的延續,是他在失去一個家庭之後重新又得到的完整,那麼第二個兒子簡直就是上天對他慷慨的饋贈。
回門的時候紫萱的臉色比出嫁前那幾天又好些,她的父母齊齊鬆了一口氣。許陽的表現更是給力,長得好禮節周到說話辦事兒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更別說他那無敵的名氣了,陳家從上到下就沒有不喜歡他的。表現太好的結果就是陳大奶奶晚上又跟丈夫哭了一場:「這麼好的女婿,當初我若是多細心些,紫萱這輩子可該多快活!」
許太太心中苦澀,臉上卻只是微笑。她何嘗不想早早的抱孫子!可兒媳身體這樣子,若就這麼拖著還好,萬一不小心有了孩子,母子平安什麼的想都不要想!能拖到生產就不錯了,搞不好沒等日子到就是一屍兩命。再想要孫子,也沒有道理為這個不要兒媳婦的命。這兩個孩子已經夠苦的了,就讓他們多快活幾天吧。
他們的小兒子考上了帝都一流的大學,她驚恐的看見自己的妹妹拿了一塊兒她前世見了無數次的江詩丹頓送給小傢伙,她清晰的想起那時候那孩子悲傷而緬懷的話語:「這是我小姨送我的,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她覺得自己的胸口悶得要爆炸了,可是她卻不知道怎麼才能阻止不幸的降臨。
紫萱也鬱悶,你說你沒文化就別顯派成不,當嫂子的本來就是要照顧,尊重小姑子的好吧,我女四書學的很認真的。哎呦怪不得黛玉總說你蠻夷那裡回來的沒常識。
上輩子,他給了她太多太多,她想,這一回,換她來保護他了。
有一點很有趣,陳家人基因不錯,可是明顯的他家女婿普遍比兒子更帥,於是許陽私下跟紫萱吐槽:「你家選女婿是不是按長相的啊?你看,整個揚州最英俊的少麗跟我都成了你家女婿,看來你們老太太果然最疼你,這才為你選了最英俊的許小郎,娘子你對我的臉還滿意吧……」話沒說完果然被紫萱裝模作樣的捶了一頓,倆人嘻嘻哈哈的滾作一團。
她以為他們終於得到了完整的幸福,卻沒想到這竟是悲劇的起點。他們的兒子在元宵節的夜晚一去不復返,他外出兩天之後帶著鬢邊新增的白髮,勉強對她笑道:「你放心,我已經通知了官府,咱們的兒子一定能找回來的。」
他的恐慌很快有了印證,結婚多年,他們一直沒有孩子。他時不時想起他前世嚴肅的長子,活潑的幼子,時而失落時而慶幸。而他妻子在婚後第十個年頭終於為他生下一個兒子,那孩子的眉眼熟悉的讓他又哭又笑,他顫抖著手解開兒子的襁褓,他看著兒子身上那圓形的胎記,他淚如雨下:「許陽,他就是叫許陽了,他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他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的容貌,名字,都與前世一模一樣,他知道,他找到她了。
她近乎于貪婪的儘力去愛這個孩子,她總有一種感覺:上輩子,她撿來了一個孩子,得到了後半生的幸福;這輩子,她的得到更像是為了失去,這種感覺在她看到兒子站在廣場上痴痴的看人家練字,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一動不動之後愈加強烈。
再次得到消息是兩年後,她聽說他立誓金榜題名后再談婚事的消息,她想要告訴自己不要痴人說夢不要再胡思亂想,可所有的堅持都在收到他簡單的四個字的書信后化作相思:「還有四年。」
她又躲到了屏風後面,這一次她聽到的是兩位父親商議他們婚事的話題。她又開心又羞澀,她以為她的一生將永遠幸福下去。
他的父親去世了,他回到了江南,他考中了解元,他對母親說金榜題名前不考慮婚事,他的母親看了他半晌,最終還是點點頭對他說:「依你。」
紫萱其實不太知道自己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而知道點兒情況的許陽又總是用現代的眼光看肺病,二十一世紀普通的肺病算不上絕症,他也沒有太過擔心。小夫妻倆人依然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只有許太太背地裡愁的掉了幾次淚,得了肺病這年月基本就是跟等死差不多了,紫萱是她挑的兒媳婦,她是真的喜歡;許陽是她的親兒子,她是真的心疼。這兩個人說是成親了,可是平日里就像兩個孩子似的,一想到以後這兩個孩子會面對什麼事兒,許太太就難受的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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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他曾發誓給她幸福,可到頭來卻是她又一次在絕望中救了他,這樣的輪迴讓他在幸福中恐慌。
女人的直覺總是那麼準確,她看著丈夫把兒子翻過去放在膝蓋上,他十分納罕的驚嘆:「小孩子屁股上大多是有胎記的,可這麼圓的我真沒見過!乾脆就叫陽陽吧,聽起來多可愛,許陽做大名也很不錯的。」那一瞬她如遭雷擊。
婚後多年,她沒有孩子,連一向寬和的婆婆都有些著了急,他卻掛著尷尬而拘謹的表情對母親說:「媽,你知道我身子時好時壞的,這事兒怪不得阿溪。」她忘不了那一刻婆婆錯愕的眼神,她無法想象一個男人會為了維護妻子而寧願放棄自己的尊嚴。
許陽囧囧有神的回自己的院子。
十年的動蕩終於結束,他重新見到了光明,儘管物是人為,他已經父母雙亡,可是他有了她,她有了他。他們重又把家庭這個詞彙一點點的完整起來,他們很快有了一個健康壯實的大兒子。這個孩子不算漂亮,只能說是端正,他長得不太像爸爸也不太像媽媽,他嚴肅的性格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她有些失落,卻又有些放心。
他的父親是一位出身於書香門的大學老師,他的母親是個于中等資本家的家教良好的女兒,在那個年代,這註定了他們一家的不幸。從十幾歲起,抄家,抓人,沒完沒了的批鬥,無休無止的羞辱,還是少年的他已經看盡了人間的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