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相聚洛陽
秦王政則非常高興。
扶蘇不再猶豫，把自己對局勢的分析和判斷詳細說了一遍。
扶蘇面露苦色，搖了搖頭。
如果秦王政的人生軌跡不發生變化，那麼他還有十幾年的壽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秦王政無論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完成削藩。削藩的重任要由扶蘇來完成，而以扶蘇這種性格，不要說以雷霆手段削藩了，就連遏制封國實力的膨脹都做不到，一旦中央勢弱，失去對地方的控制，其結果可想而知。
扶蘇吃驚地抬起頭。父王最強勁的對手不是叔父？那是誰？
寶鼎的治國理念還是沒有變化，寶鼎的目的同樣是為了新王國的穩定和強大，只不過在實行中央集權的方法和策略上比較保守，步子邁得比較穩，這與寶鼎一貫堅持的行險一搏的風格大相徑庭。由此可以肯定，寶鼎的承諾值得信任，寶鼎並沒有割據稱霸甚至蓄意分裂中土的想法。
選擇扶蘇為大秦的未來君王，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從目前的形勢來推測，封國會在豪門貴族的推波助瀾下迅速強大，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會越來越激烈。秦王政和寶鼎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中央和地方最終會形成衝突，而這種衝突會釀成內亂，所以咸陽必須控制足夠多的軍隊，老嬴家必須牢牢把握軍權。
扶蘇面紅耳赤，手足無措。
在過去的幾年裡，寶鼎已經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也在一定範圍內改變了歷史，至於能否拯救帝國，他不知道，但為了確保大秦迅速統一中土，完成統一大業，他必須妥協，必須向秦王政讓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不干涉朝政來換取軍隊的控制權，用另一種辦法來確保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守護帝國，在帝國陷入傾覆危機的時候，可以力挽狂瀾。
扶蘇低著頭，一言不發。
「攻齊，一戰而下。」寶鼎用力一揮手，「隆冬之際，大河封凍，我北疆大軍可以一瀉而下，過濟水，直殺臨淄。」
公子騰想了片刻，問道，「武烈侯，西南策略是你拿出來的，你一直督促江南全力以赴開鑿南嶺大渠，可見你對南方戰局有著全面的考慮。在你看來，何時開闢西南戰場最為合適。」
「儲君之事定下來了嗎？」王翦開門見山地問道。
王翦微微頷首，「拿下江淮后，我們就要考慮了。如果倉促渡江，不但失去了開闢西南戰場的機會，我們更有可能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苦戰。」
扶蘇也是個熱血青年，他不甘心做個棋子，對咸陽的權力博弈更是有種本能的畏懼，而當前的局面擺在這裏，秦王政和中樞為了贏得中原決戰，不斷地向武烈侯妥協，做為扶蘇，他會怎麼想？他願意和武烈侯走上對立面？但他如果回到咸陽，就必須與秦王政攜手對抗武烈侯，情何以堪？
接風宴結束后，公子扶蘇單獨拜會了武烈侯。
「大王不同意在隴西設封國，但假如我們拿下了河南之地，那麼北方可以曾設一個封國，而在東方齊地建封國的建議被他直接否決。另外他認為，我們開闢了西南之後，江南的封國就可以取消了。」
王翦主持軍議。在總結了第一次決戰的得失之後，各軍統率對第二次決戰看法不一，主要分歧是主攻方向，是主攻楚國還是主攻齊國？
寶鼎笑笑，「北方的形勢更趨惡劣，我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確定了幾個封國？」王翦繼續問道。
「隗氏為什麼堅決支持你父王？我為什麼要逼迫東南熊氏全面隱退？咸陽為什麼要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在二十等軍功爵上重建世襲制？我為什麼揚言要在封君之上再建王爵？王翦為什麼會接受你父王的徵召，再上戰場？」
「北方形勢不好，北方軍隊過了淮河后也就失去了優勢。」寶鼎笑道，「武成侯，南方戰事很難打，以我看，三四年時間恐怕不夠。」
現在大秦建封國了，在律法上也限制了封國的權力，但封國遠在邊陲，咸陽鞭長莫及，律法的執行力度大大減小，不出意外的話，封國會迅速走向咸陽的對立面。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誰敢說父子不會反目？誰敢說功臣不會叛亂？
王翦和公子騰先後趕來，三人笑談一番，話題直接轉到了秦王政和武烈侯的離石會面。
秦王政和中樞的策略沒有錯誤，統一后誰不知道百廢待興，要與民休養，但形勢不允許，北有匈奴人，南有六國餘孽和百越人，大秦兩線作戰，戰爭是常態，而戰爭的巨大消耗從何而來？中土的財富是有限的，咸陽為了合理地利用這些有限的財富，也只有集權于中央，以強權來集中財富，分配財富，以便在最短時間內穩定和穩固龐大的新王國。
「攻佔西南大概需要多長時間？」公子騰追問道。
扶蘇隱約明白了叔父這句話里所隱含的意思，但他沒有任何喜色，相反，他對未來更為恐懼。
※※※
新的爵秩等級制度公布之後，首先在軍中掀起了熱潮，將士們士氣高漲，急切等待著決戰的開始。接著各地郡縣也歡欣鼓舞，普通國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支持自己的親人在戰場上建立軍功。
夏七月，秦王政下令，徵召武成侯王翦，以武成侯王翦為中原戰場的最高統率，全權指揮中原決戰。
「你在江南待了這麼長時間，應該對西南的百越人有所了解。」寶鼎笑著說道，「在我看來，一年足矣。」
「你父親對你評價甚高。」寶鼎笑道，「我在離石與你父王談到此仗，你父王讚不絕口。」
「你不相信我的話？」
寶鼎一連串的質問讓扶蘇異常緊張，腦中一片空白，背心處更是冷汗涔涔。
良久，王翦撫須說道，「如此說來，攻楚的難度很大，我們可能需要三年或者更長的時間才能吞滅楚國。」
寶鼎因此堅持「休養生息」的原則，比如在賦稅徭役上給國民以減免，在律法上逐漸廢除連坐制，在教育制度上改「以吏為師」為學府授徒，在適當機會強行減少胥靡（奴隸），在商貿回易上給予更寬鬆的優惠政策，等等，總而言之一句話，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恢復中土國力，讓中土國民能夠認同大秦的統治，忠誠于大秦的君王和中央，這樣即使中央和地方對抗，中央也會佔據明顯的優勢。
「你父王始終堅持中央集權，我也堅持中央集權，但我和你父王為什麼一直發生衝突？我和你父王矛盾激烈，其根源在哪？你父王最強勁的對手是不是我？」
「先開闢西南戰場，攻佔西南，然後再渡江作戰，對江東形成南北夾擊。」寶鼎說道，「如此可確保大軍在最短時間內攻佔江東，結束南方戰事。」
國策變革正在向有利於豪門貴族的方向發展，這導致豪門貴族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對中原決戰更是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二十五萬。」寶鼎說道，「但我不能在中原長久作戰，我在三月必須返回北疆，所以北疆軍的作戰時間最多只有三個月。」
扶蘇遲疑不語。
「大王的意見呢？」
寶鼎嘆了口氣，「我能聽聽你對當前局勢的分析嗎？」
扶蘇改變了很多，獨自指揮一個戰場可以讓人迅速蛻變，扶蘇變得沉穩而堅毅，這讓寶鼎很高興。
扶蘇知道叔父還要連夜和王翦商討決戰策略，不敢耽誤太多時間，聞言急忙站起來，躬身告退
秦王政下令，武烈侯公子寶鼎趕赴洛陽，遵從王翦號令，參加中原決戰。
王翦和公子騰眉頭緊皺，各自沉思。
限制豪門貴族，強大寒門貴族，以世襲制的實施來分裂整個貴族群體，這個作用是暫時的，時間久了，貴族們還是會聯手與中央爭奪權力和財富。
「好好想想吧。」寶鼎略顯疲憊地拍拍扶蘇的肩膀，「如果想不明白，就去問你的父王。」
不管主攻方向在哪，這次決戰能否勝利，取決於武烈侯從北方戰場帶多少軍隊南下，也就是說，真正決定攻擊策略的是武烈侯。實力決定一切，現在武烈侯擁有的實力非常強大，武烈侯實際上主宰了這場決戰的勝負。
「你不想回咸陽？」寶鼎驀然意識到什麼，心裏暗自吃驚。
※※※
扶蘇臉色微僵，眼裡掠過一絲愧疚，「我讓叔父失望了。」
王翦搖頭，「大王只同意建四個封國，這太少了。以我的看法，不但東方齊地要建封國，江淮也要建封國。」
七月中，王翦抵達洛陽。
「此事不著急，決戰之後再說。」公子騰搖手道，「武烈侯，你決定何時南下？」
「你能告訴我正確的答案嗎？」
秦王政則認為，考慮到統一后大秦依舊面臨大規模的持久的戰爭，在戰爭大量耗費國力的情況下，中土國力的恢復會非常艱難，所以中央還是要加快集權的步伐，依靠集權來合理調配中土的權力和財富，確保戰爭的勝利。這種情況下，中央不但要遏制和打擊豪門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掠奪，也要在一段時間內保持甚至加大對普通國民的掠奪。
扶蘇用力搖搖頭，似乎要把心中的痛苦全部拋開去，但面對強悍的叔父，面對主宰著中土命運的叔父，他感覺自己太渺小，太軟弱，他彷彿在黑暗裡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有一種莫名的絕望情緒，彷徨而無助。
寶鼎閉上眼睛，無聲嘆息。自己的選擇似乎是錯誤的，但這個錯誤卻無力改變了，自己不得不去承擔由這個錯誤而引發的一切後果。
寶鼎敞開胸懷，把自己所熟知的歷史通過這種討論詳細告之秦王政，試圖影響和改變秦王政的治國理念。
「你打得不錯。」寶鼎說道，「在未能突破彭蠡澤的情況下，能夠決心取間道而深入江淮，膽略上佳。你父王對此有何評價？」
「謝謝叔父。」扶蘇嘆道，「叔父無須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父王
七月下，武烈侯抵達洛陽。
假如不建封國，功臣在統一大戰的後期因為要鎮戍邊陲，必然手握重兵，這樣極有可能形成功臣割據的局面。咸陽為了掌控大局，只有妥協，那麼分封就會擴大化，規模化，以致於一發不可收拾。
豪門貴族的推波助瀾發揮了作用，秦王政在巨大的壓力下，不得不重建世襲制，那麼可以想像，中原決戰結束后，武烈侯還會繼續脅迫咸陽，迫使秦王政在分封上做出更大的退讓。
「你打算放棄？」寶鼎的臉色有些難看。
寶鼎這句話別有深意，王翦和公子騰不僅想到了決戰之後咸陽政局的變化，想到了南方那廣袤的戰場。
「這麼些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寶鼎笑著安慰道，「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不要有什麼顧忌。」
扶蘇看了寶鼎一眼，猶豫了片刻，謹慎措詞道，「決戰失利，父王承擔了責任，所以他希望叔父能幫他，扭轉當前的被動局面。」
「十一月或者十二月。」
寶鼎點頭，「決戰結束后，扶蘇就回咸陽。」
「我在北疆。」寶鼎手指王翦，「武成侯在南方，而你肯定要進入西南。」
秦王政達到了北巡的目的，但並沒有急於返回京城，而是和寶鼎商討統一前後的諸多國政，從大戰略到具體政策，從軍事到經濟，無一不談。
「帶多少軍隊南下？」王翦馬上問道。
兩個人都有個共識，那就是在統一前後的國策變革中，最為艱難的不是軍事上的勝利，而是如何阻止豪門貴族對權力和財富的瘋狂掠奪。
寶鼎已經決定不再過多地干涉朝政，未來自己的主要精力是建設軍隊，控制軍隊，做大秦的長城，始終如一地守護大秦，而與豪門貴族殊死搏鬥的事情則由秦王政承擔。
王翦和公子騰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問道，「主攻齊國？」
秦王政返回京城，召集中樞大臣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在二十等軍功爵里重建了世襲制，世襲制的覆蓋範圍擴大到所有的爵秩等級，而且其修改尺度較大。
秦王政試圖了解寶鼎的治國思路，由此確定寶鼎的承諾是否值得信任，繼而調整中樞的治國方略。
這次會面的內容沒有人知道，大家都是從現在所看到的結果進行推測，但像王翦和公子騰這些人都知道，事情絕對沒有想像
種種跡象表明，秦王政在離石商談中，向武烈侯妥協了，而且讓步較大。
寶鼎一邊起身相送，一邊說道，「我和你父王在離石的會面基本上決定了大秦未來十年的命運，其中包括你的未來。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你這十年的命運已經不可更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快快成長起來，你只有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才能支撐起這個龐大的帝國。」
王翦臨危受命。出關之前，王翦命令，各軍統率到洛陽聚集，商討決戰之策。
「你還在北疆嗎？」公子騰急切問道。
中原諸軍統率蒙武、馮毋擇、王賁、李信在洛陽相候。
「這段時間咸陽的政局很複雜。」寶鼎緩緩說道，「你肯定也思考過了，也想過對策。這就是你的對策？逃避？退縮？」
寶鼎再度嘆氣。扶蘇對局勢的分析還是停留在表象上，雖然自己數次幫助他分析和預測局勢，但扶蘇還是沒有領悟到其中的關鍵，還是停留在博弈層面，而沒有看到博弈背後的東西。
寶鼎暗自嘆息。
中樞爭論激烈，朝議上文武百官也是各執一詞，但秦王政非常堅決，以完成統一大業為借口，斷然下令實施。
「南方戰事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公子騰說道，「從整個南方戰局考慮，有必要提前開闢西南戰場。」
寶鼎沉默不語。扶蘇望著昏黃的銅燈，思緒飄忽。
寶鼎盯著他，注視他的眼睛。扶蘇不敢對視，低下了頭。寶鼎苦嘆。這就是扶蘇，善良而軟弱的扶蘇，當大秦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候，他不是衝天一吼，拔劍而戰，而是選擇了逃避，選擇了自殺。假如他決心一戰，大秦的歷史肯定會改變。秦王政強橫跋扈，扶蘇善良懦弱，這對父子截然不同的性格決定了大秦的命運。
「最近和你父王通信了嗎？」寶鼎問道。
「沒有定下來。」寶鼎說道，「按照我的設想，北方要設三個封國，隴西、代和燕。東方要設一個封國，這個封國對中原的穩定至關重要。南方要設兩個封國，江東和江南。另外就是西南一個封國。」
接著，東南戰場的公子扶蘇、公子騰、章邯、蓋聶、荊軻抵達洛陽。
「我不會放棄，我會讓父王以我為榮。」扶蘇神色堅定地說道，「我要追隨叔父征戰北疆，我不想回咸陽了。」
兄弟兩人各抒己見，雖然在很多方面爭論不休，但彼此更加了解，重建了兄弟間的信任。
寶鼎在這一刻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