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又遇賴朝
「你知道你們平家為什麼會落得這麼一個下場嗎，錯就錯在平清盛在當時肅清我們源氏一族時還是太心軟了，你想，如果當時他殺了我和義經，那麼還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嗎？」
千手姬趕緊點了點頭道：「她一切都好，只是沒什麼胃口。」
「不用了，你退下吧。」他低低道。
小雪心裏一緊，不錯，如果沒有他和義經，也許一切都會改變，如果沒有義經，一之谷的結果也許會重新改寫，也許早就收復了京師，也許……
他輕輕的拉開移門，慢慢的走了進去。一直走到她的身邊，毫無聲息的坐了下來。藉著皎皎月光，他清楚的看見了這張熟悉的臉，她似乎更成熟，也更美了，在銀色的月光下，她那絲絲縷縷散亂的黑髮似乎被染上了一層令人目眩的光澤，密密的睫毛隨著輕微的呼吸如同蝶翼輕扇，他的心也輕輕的一顫，象是受了蠱惑一般伸出手指，輕柔的撫上了她的臉，這種細膩光滑的感覺就像磁石一般牢牢粘住了他的手指，令他久久流連，竟捨不得放開。
此時的小雪，已經隨景時到達了鎌倉。和平安京相比，鎌倉少了幾分繁華，但是城裡卻是秩序井然，一片平和景象。
「行了，你也辛苦了，先退下吧。」賴朝的臉色緩和了一點。
小雪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不吃了，還有，你叫我小雪吧。」
進了府邸，迎面走出來一位容貌清秀，潔白昳麗，爾雅大方的年輕女子，她朝景時行了個禮，輕聲道：「景時大人，這位就是您說的那位小姐嗎？」
「饒了他，」小雪冷笑了一下，「可能嗎，你根本不可能繞了他，我就算求一千遍，一萬遍也是無濟於事，既然如此，何必多費唇舌。」
景時冷若寒冰般的眸子掃了她一眼道：「鎌倉公心存慈悲，連重犯平重衡也只是被軟禁在另外的府邸中，對你自然也不會差到那裡去。不過——」他話鋒一轉，「恐怕你們的日子也不多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光芒，這絲光芒
「那麼，大人，」景時又忍不住問道：「您準備怎麼處置她呢？是處斬還是……？」
景時在向賴朝復命的時候，並沒有漏掉賴朝眼中的那抹複雜的神色，那其中似乎有焦急，有喜悅，有矛盾……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中的變化讓景時暗暗吃驚，憑直覺，他忽然覺得賴朝會把那個小雪的女子一直留在那裡，可是他不能容忍，畢竟是她親手殺了他的兒子，這仇恨，他是不會忘記的。
「嗯，我隨便來看看，那位叫小雪的小姐在這裏還住得慣嗎？」他淡淡的問道。
穿過熱鬧地帶，景時帶著她在一座不大的府邸前停住了，小雪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裏看起來似乎要冷清一點，除了門外守衛的武士，幾乎沒什麼人。府邸看上去也是清靜的很，簡潔不失雅緻。
「左近衛權三位中將平重衡大人，我曾經在他所在的府邸照顧過他。」在提到重衡的名字時，千手姬的眼中溫情脈脈，「他真是位美好的人呢。」
賴朝目視著景時離開，站起身來，內心深處彷彿有什麼在涌動著，小雪，馬上就能見面了……馬上……
什麼平家的小姐，現在只不過是階下囚。小雪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隨著她來到了房裡，房間布置的整潔雅緻，小雪不禁苦笑一下，這還真不象是個俘虜呆的地方呢。
「在這裏住得怎麼樣？」他淡淡的問道。
小雪心中一驚，平家的公子，在鎌倉的似乎只有重衡，她連忙問道：「你見過平家的公子？是哪位？」
他趕緊低頭道：「大人，一切安排妥當，那府邸是在下的一處別邸，應該沒有人會發現鬼——她在那裡。」
「可是……」她詫異的看著他。
「是，是，在下告辭了。」景時也巴不得早點退下，鎌倉公總是會給他一種壓抑的感覺。他看起來十分重
「景時，一切都安排好了嗎？」賴朝的聲音把他從思緒紛紛中扯了回來。
看著那抹紫色消失在門外，小雪緊緊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剛剛見到他時的震驚和不安才漸漸的平和下來，他似乎也沒有提起以前瞞著他的事。她的心中又湧起一陣安慰，還好，重衡哥哥總算不用遭受那個殘忍的刑法了，而且，很快，很快就能見到重衡哥哥了，雖然改變不了彼此的命運，但是能再見他一面，她已經很知足了。下輩子，也許還會遇上，也許還會是兄妹，不過，下輩子，也會遇上成范嗎？心，又絲絲的痛了起來，她在想他，很想很想……也許，只是眷戀他的溫柔吧，在這樣的處境下，人們不是很容易抓住一個救生圈嗎，那麼在她心中，成范也是一個救生圈嗎？還是……
小雪瞥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平靜，難辨喜怒。
「在這裏，請隨我來。」千手姬連忙帶著他來到了小雪的房間門口，待站定后，又道：「小姐可能已經睡了，我這就進去通報。」
他盯著她，緩緩的放開了她的手。
話音剛落，她的手似乎就被什麼抓住了，一陣疼痛從手腕處襲來，不是，這決不是成范，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猛的睜開了眼睛，咋一見眼前的這個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張臉，也是她所熟悉的臉，一樣的沉靜，一樣的冰冷，此時他眼中似乎有絲怒意閃過，刀刃般的銳利眼光令她渾身打了個寒顫。
賴朝點了點頭，道：「那就好，暫時就讓她呆在那裡吧。」
看她默然無語，賴朝倒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為什麼不求我饒了他，放他一條生路呢？」
小雪在昏昏沉沉中隱隱約約覺得臉上有些痒痒的，似乎有什麼在臉上溫柔的撫過，輕輕的，柔柔的，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在這裏，好像只有一個人會給她這樣的感覺，她動了動身子，迷迷糊糊伸出手去摸自己的
這個請求有點唐突，他猶豫了一下，但當他接觸到她懇求的眼神時，心裏莫名的有些發悶，控制不住的點了一下頭。
「謝謝你」小雪輕輕的對她說了一句。
「所以，我不會讓這一切重演，為了我們源氏的將來，我沒有選擇。」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的冷酷。
「小雪……」他喃喃道，還以為自己對她的感情並沒有那麼深，但此時重逢，再見她的容顏，彷彿喚醒了他內心深處所有被壓抑的思念，兩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猶如昨日情景一般再現眼前，心，再一次為她而悸動不已……但是，為什麼她偏偏是平家的人……
他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笑意，她變了很多，但她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還是會泄露她的秘密，她在生氣，他沒有忽略在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氣惱。
「她的房間在哪裡？」他問道。
賴朝抬起眼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刀刃般銳利的眼神令景時心中一寒，立刻住了嘴。
賴朝微詫，嘴角忽然輕輕揚起，勾起一絲難以猜透的笑容，道：「小雪，沒想到你這麼了解我。不過，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能放過他，不能放過平家的人嗎？」
那女子婉爾一笑，道：「知道了，景時大人，那我先去準備一些食物吧。」
就在她入睡后不久，有一輛普通的牛車停在了這所府邸門口。捲簾一挑，從牛車裡緩緩走下來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頭戴一頂純黑色的絲質立烏帽，身上所著的那襲高貴的藤紫色直垂上綉著精緻的仙鶴圖案，咋一看象是一位夜遊歸來的公卿，但當他抬起頭時，那硬朗俊秀的挺鼻薄唇，幽深似海的深褐色眼睛中那利如刀刃的眼神，立刻就讓人覺得他絕不是一位普通的公卿，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非凡氣度似乎與他所乘坐的那輛牛車格格不入。
轉眼就過了幾天，這天傍晚時分，小雪坐在迴廊里，靜靜的看著庭院里的叢叢橘花發獃。重衡哥哥此時就和她同在一座城中，他究竟怎
「退下。」他的聲音雖輕，卻根本不容她再有任何質疑，她自然明白自己不該再多嘴，「那麼，千手姬告退。」說完，就快步朝迴廊外走去。
「重衡大人身體尚好，只是精神憔悴。」聽到她的回答，小雪的心口一緊，想必重衡哥哥也得到平家在壇之浦慘敗的消息了吧，他該是多麼悲傷，多麼痛苦，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安慰他的人，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心痛，一想到這裏，她的心也痛了起來，重衡哥哥，好想見一面啊，好想……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柔和，忽然道：「平家的小姐和公子都是溫和有禮的人呢。」
門口的侍衛們一見是他，立刻惶恐的低頭行禮，他輕輕點了點頭，便徑直走了進去。
他站在門口，心裏那熟悉的感覺似乎又涌了上來，一想到立刻就能見到那個女孩，心情居然有些激動起來。
鎌倉的夜晚似乎比九州的夜晚更涼一些，尤其是這樣的深秋時節，也不知是天更冷，還是她的心更冷。回房之後，她就躺了下來，頭隱隱的在痛，可能是剛才受了涼，沒過多久，就昏昏的入睡了。
「源賴朝，我現在人已經在這裏，要殺要剮隨便你，你也會信守你的諾言吧，不會用那個變態的招數對付重衡哥哥吧。」她現在關心的只有這件事。
她轉過頭，看著他：「我明白，生死由命，死對於我和重衡哥哥根本不算什麼，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這裡是哪裡？」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重衡哥哥，他好嗎？他瘦了嗎？憔悴了嗎？住的慣嗎，吃得慣嗎？」小雪一聽她照顧過重衡，不由激動萬分，迫不及待的問了一大串問題。
「這是我的別邸，你就在這裏獃著吧，我要先向鎌倉公去復命去了。」他扔下這句話，就轉身朝門外走了出去。
「在你處決我和重衡哥
「放開我，」她立刻坐起身來，冷冷道。
小雪也沒答他，只是別過了頭，不去看他。
不要再想他了，也許他已經回了平安京了……
「什麼？」他的眉微微一挑。
「小姐，夜深露寒，您就早點去休息吧。」千手姬款款而來，微笑著對她說。小雪看了看她，輕輕點了點頭，「謝謝，我這就回房了。」
小雪心中一痛，緊緊的抓住了被角，重衡哥哥……
「那麼，我先告辭了，至於見平重衡的事，我會安排的。」他起了身，轉身就走出了門。
景時點點頭，冷冷道：「不錯，千手姬，以後就要拜託你照顧她了。」
「怎麼處置，我自會安排，不過你該知道如果有別人知道她的下落，那麼……」
她笑了笑道：「不行，怎麼說你也是平家的小姐，我是不能直呼你的名字的，這樣吧，您不如先去休息一會吧。」
看著那名叫千手姬的女子離去，小雪一臉困惑的望向景時，道：「為什麼？為什麼不把我關在牢里？」
「請你出去，雖然我是你的俘虜，但是你這樣闖進來，似乎太無禮了吧，鎌倉公大人。」她抓起一件外衣披在自己身上，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語氣冷淡的聽不出一點情緒。
「這個在下明白，在下絕不會對別人提起一言半語，尤其是在政子夫人面前。」他急忙回答。
「啊，大人……」在迴廊上剛好遇見他的千手姬也嚇了一跳，一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大人，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堀頸之刑其實對平重衡來說並不過分，他曾經燒毀多所寺院，殺了無數僧人，也算是罪大惡極。」他滿意的看到小雪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和驚慌，又繼續說道：「不過我也會信守我的諾言，就改判他為斬首吧。」
心存慈悲，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簡直是笑話，只是不想落下苛待俘虜的惡名吧。結局是不會變的，一個都不會放過，她仍然記得賴朝說這話時的冷酷表情。
「小姐，不如先吃點東西吧。」千手姬不知什麼時候又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