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卷四 鳳凰劫
第四十節 腥雨戰獸（下）
「你把他從馬上弄下來，記住千萬不能弄死他！這事挺難的，本來應該我去做這事，但如果你在他馬前和他纏鬥，我怕你無法在纏住他而不傷害他。好了，動手！」
「鷹十三，他殺了俘虜！」燕小乙著急的向宋影說道。
蒙面人面對燕小乙這樣的暗器高手，絕不戀戰。
暴雨砸在刀上，水珠四濺，長刀上彷彿帶了一圈白色光暈，隨著長刀的猛烈上舉，白色光暈也劃了一個美妙的扇形，美麗的讓王天逸的心都顫抖起來。
沒有長兵器高手想在自己孤身一人的時候應對暗器高手，尤其是在夜晚，更別提暴雨之夜了。
他不是一隻鳥，而是一支破城槌。
「呵呵！」對方確實笑了，呼出的氣把他的濕透了的蒙面巾吹得出現了一圈圈的漣漪。
俞世北一腳踹在俘虜的腿窩裡，俘虜「啪嚓」就跪在了泥水裡，而俞世北手挺朴刀立在了街中央，蒙面人毫不減速，轉眼間兩人相遇，長棍右手橫擊，朴刀雙手豎斬。
但那人雙手一展，已經握住了鐵棒，竟然像猿猴一般在空中繞著鐵棒轉了一圈。
為了抓住敵人，俞世北偏守不攻，因此敵人在馬上卻佔了強勢，刀刀強攻，俞世北左擋右支，守的密不透風。
他扭住了對方的左手，對方趴在地上極力掙扎，右手的長刀在往身後亂刺，王天逸狼狽的左閃右躲，突然一隻靴子衝進了王天逸的眼前，然後就是一個兇狠的下踏，踏在了騎手持刀的右手上。
「快……走！」王天逸時斷時續的喊道，他之所以時斷時續是因為他在蒙面人背上很辛苦，因為那巨漢也沒想到王天逸會有這手，慌亂間身體急轉，想把王天逸甩出去，蒙面人身材高大，王天逸腳居然夠不到地，被甩的身體左右懸空亂晃，好似秋風中的枯葉。
「聽好，」俞世北回頭低聲對兩人說道，如果是暗組，打個手勢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們只教給王天逸兩人基本的手勢，其他的手勢是暗組的秘密，不可能教給兩個外人，所以這種複雜的事情俞世北認為只能開口說話了：「敵人應該清的差不多了。這次我要活捉這個人。他過來的時候，我吸引他的注意力，天逸從屋頂上下擊，你不能用兵器！左飛岔氣了，在這裏看著周圍情況！」
只為了去抓那柄刀。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突然那蒙面人整個人都動了，長棍豎起：「噹啷」一聲，王天逸只見一把雪亮的小刀被鐵棍打開。
俞世北幾步躥到巷口，伸出頭去看了看：一個蒙面人正騎著馬慢慢的往這邊過來，手裡握著一把長刀，他一邊驚恐的四邊張望，一邊無助的叫喊，回應他的卻只有嘩嘩的雨聲。
「哼！」蒙面人一聲冷哼，這次他沒有用棍，而是迎著左飛沖了過去，一腳踹在了兩隻手其實都快廢了的左飛胸脯上，左飛飛了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口鮮血，重重的摔進了冰涼的泥水裡。
衝破疊疊層層的雨簾，握緊了雙劍的王天逸向敵人突進的時候，他已經不再有遲疑，不再有恐懼，甚至不再有緊張，有的只是冷靜和一點淡淡的興奮，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殺戮。
「刺空了！」王天逸心頭一震，在他長劍刺向對方的剎那，那鐵塔般的敵人卻如燕子般輕盈一翻身到了馬背的另一側。
等他立起身來，蒙面人已經跑遠了。王天逸四個人一起追了過來，那人卻是宋影。
王天逸哪裡可能走，他一樣的咬牙切齒，雙手握劍，斜沖向那蒙面人，挺劍就往那人肋下刺去。
雨勢兇猛的讓王天逸都無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張著嘴，一喘氣潮濕的風和冰涼的雨就一起灌進嘴裏，頭皮肩膀竟然被雨水砸的發麻，天地間充盈著的雨和呼吸的困難，讓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攥進了掌心，擠壓的他難過，在這種壓抑之下，王天逸不由的急速奔跑，當自己的身體不停的如刀般劈開雨幕、如箭般射出暗巷的時候，他反而感到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即便是雨里的血腥味和隱約的哭聲也壓不倒這痛快。
等他慢慢的爬到了屋頂邊緣，那騎手已經離他十步遠了，馬走的很慢，騎士顯得非常緊張，嘴裏不停的發出絲絲的喘氣聲，聽起來好像是身無寸縷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那樣；他的頭會突然扭到左面，然後又突然扭到右邊，手裡的長刀也隨著脖子的扭動驟然舉起，然後又不情願的抖動著放下。
王天逸知道馬上那長棍就會捅過來，把自己腦袋打的稀爛。
王天逸跪在地上，怔怔的看著這個敵人：和他一般的年輕，還帶著一股稚氣，兩眼下面都是水，看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看到的只有徹骨的恐懼和無助。
看著王天逸迅疾的撲上來，那蒙面人眼裡仍舊是那種可怕的笑，好像在嘲笑王天逸的自己找死。
無比的恐懼無窮無盡的襲來，王天逸只感到自己的心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緊緊攥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他渾身顫抖，下巴也不受控制的劇烈咬合起來，每一下都是對心中寒意的宣洩，可是這寒意卻是無窮無盡，王天逸瞪圓了眼睛，在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父母，他想哭。
「冷靜。」王天逸對自己說，他長身立在土牆上，揉了揉自己滴水衣服下的胸口，那裡心跳得像要破胸而出。
但王天逸沒有退後打算，長劍脫手之後，不顧雙手虎口的劇痛，他的身體繼續前沖，猛可里左手抄進了那巨漢的腋下，藉著這力量，王天逸身體身體離地，懸空飛舞，右手又架進了巨漢的右臂下，這樣他兩臂都抄進了對方的腋下，然後又伸出來。居然生生勒住了蒙面人的兩臂。
第三個巷子。
幾聲巴掌聲傳來，王天逸鬆了口氣，緊挺的長劍放了下來。「自己人。」他回頭低聲對左飛說道，左飛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好像來的不是友軍而是敵人。
王天逸沒有和長兵器高手交過手，只在今夜和一個用槍的驚鴻般過了一招，他並不熟悉長兵器的特點。有實力的幫派都會聘請各類武器高手，比如專註劍的華山養著很多別種武器的好手，這些人不是為了教授這種武功，而是為了讓用劍的弟子領會遇到這種兵器時候如何應對。
但是俞世北沒有說完話就停住了，因為哨子的急響穿破了雨霧，繞著村子在詭異的迴旋。
長刀靜了，王天逸動了。
左飛努力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跪在地上，右手無力的垂在胸前，他慢慢的往前爬，滿是鮮血的左手撐著冰涼的泥水一下一下往前挪，在泥里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血手印。
在這黑夜裡，王天逸和敵人只隔了幾步遠，除了雨之外，中間什麼阻礙都沒有，而且敵人全身滿是破綻：他沒有動，也沒有擺什麼馬步，就那樣悠然而立。
那一刻很短，一個人從馬上落在地上能有多長時間？！
鳳凰刀就落在他旁邊，刀柄上的布上滿是斑斑點點的鮮血，那是左飛左手虎口裂開流出來的鮮血，滂沱的大雨也不能洗去這早已浸透了幾層布的血跡。
等受驚的馬匹狂奔而去，駿馬閃開，一個鐵塔般的身影立在了王天逸面前。
「走啊你！去找他們！」左飛一邊打，一邊大吼，聲音里已經滿是焦急。
他靜靜的前沖，並不兇猛，卻極其快捷，兩隻手各夾著三隻雪亮的飛刀。
王天逸怒吼著揮著左手飛鷹劍又沖了上去。
王天逸回頭確認完左飛還在身後，一扭頭，就見前面黑影一閃。王天逸一把拉住左飛，兩人貼牆而立。
那蒙面人殺了俘虜，直接從俞世北出來的那個巷子打馬進去。
他對著王天逸打了手勢，意思是自己又幹掉了兩個，王天逸靜靜的用手勢告訴他，自己和左飛殺了一個，看著俞世北對左飛眼裡露出了疑惑，王天逸握著劍，用拇指指了指身後的左飛，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意思上左飛內力岔氣了。
「你先走。」左飛的刀法越來越凌厲，他明顯拚命了，但他聲音卻帶著一絲羞澀。
王天逸長劍還沒挨上對方，尖嘯聲又起，對方已經把棍揮了回來。
就在這時，又是「噹啷」一聲巨響，那蒙面人逼得左飛不得不和他硬碰硬。長棍和鳳凰刀相撞擦出了一溜的火花，連兇猛的大雨也沒澆滅這無比燦爛的火花。
王天逸看到是這麼一副景象：猛烈的大雨澆在騎手身上，當騎手的刀高高揮起的時候，飽含雨水的衣服緊貼著肌膚，好像是另一層的皮膚，以至可以看到他臂上的肌肉猛力收縮鼓成一團，雨水打在鼓起的肌肉塊上面就像打在石頭上面一般四面飛濺開來。
「好樣的！天逸你……」俞世北扭頭對王天逸說道，眼裡全是帶著驚異的讚許。
水珠，激起，四散飛舞，消失又重現；
他飛過下斬的長刀，迎著敵人驚駭的目光，宛如一支破城槌一般撞上了對方！
「不要和他硬碰硬！」王天逸大聲喊了起來。
對騎手的網般的刀光視而不見，王天逸的眼睛只看見了他的胸，他的脖子，他立在馬上的半截身體……
他倏地勒轉馬頭，兩腿一夾，朝著愕然回頭的兩人疾衝過來。
俞世北急促的下達了作戰命令，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那個敵人聽到了。
但他不能鬆手，只要他鬆開，對方一瞬間就會幹掉面前已經紅了眼絕不後退的左飛。
這個人沒有帶雨具，他騎著馬，全身穿著黑色的夜行衣，
那蒙面人此時就如同猛虎遇上了兩隻土狼，雖然每一個土狼都不堪一擊，但一個在後面抱緊了他，一個在前面不停的拚命來砍，也是手忙腳亂。
王天逸看著他經過自己的位置，屋檐很低，自己的頭離他的頭不過四尺的距離，王天逸聚精會神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緊張的以至於考慮不到自己緊張。
死亡！
王天逸猛然立起，全身肌肉在瞬間隆起堅硬，衣服上的水珠向四面八方激散開來，臉因為興奮而變得扭曲變形，好像一頭飢餓的雄獅從草叢裡猛然撲向獵物，他整個人從屋頂上向馬上的騎手撲了過去。
一支用最堅硬的木料打造、外邊裹著最厚重的鐵皮、削尖了的撞頭、伴隨著身邊敢死隊的吶喊撞碎最堅固城門的破城槌。
燕小乙用胸膛擋住了急飛而來王天逸，強大的衝力，讓兩人一起滾倒在泥水裡，但燕小乙仍然在身體坐倒在水裡之前，讓六支飛刀電射而出。
可惜他什麼都沒看見，也沒聽見。王天逸知道，因為他自己只看到一條巷子，只聽到了雨聲，他知道那騎手也一樣。
這時，蒙面人一聲大吼，王天逸只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隻鐵鉗緊緊握住，然後就是天旋地轉和急速的飛行——他被蒙面人朝燕小乙猛力的投了過去。
王天逸擦去嘴角的鮮血，跑了幾步撿起飛鷹劍又跑了回來，「朋友拚命！哪能自己逃跑！」王天逸心裏說道。他就像一條圍著獵物跑動、伺機而動的凶狼，圍著兩人的戰團轉悠，尋找機會插進去。
當長刀升到最高點的瞬間，它靜止了，這靜止顯得如此奇妙，因為這靜止卻是為了狂動，它的下一刻必然是暴雨雷霆般的下斬！
「我要死了！」王天逸一瞬間突然感到了全身冰涼，一直透到他骨頭裡。
但王天逸卻不敢進攻，他分明從對方的身上嗅出了某種味道——危險的味道，王天逸的呼吸變粗了，身體也弓了起來，兩個劍尖慢慢的聚攏到一起，這是最可靠的防禦姿勢，而且他在慢慢後退，不由自主的後退。
「左飛，你先走！」王天逸大喊一聲，然後扭轉身體，對著那一人一馬迎頭沖了過去。
可惜敵人戰鬥的經驗看來也是十分豐富，絕不走直線，距離的拉遠和敵人難以測定的軌跡，再加上暴雨，讓燕小乙一次有把握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那蒙面人一棍打去，雖然背後有人讓他武功大打折扣，但左飛的左手刀更加的不堪一擊，兵器一碰之下，長刀又差點脫手，左飛身體原地打了個轉，才讓左手又握穩了刀柄，鳳凰刀在雨中劃了個搖搖晃晃的弧線又劈了過來。
刀，劇烈碰撞；
王天逸翻身站起，只見左飛的身影在雨里時隱時現，但鳳凰刀的刀影卻如鳳凰浴火般永遠在雨中展開，而那根長棍卻如一條黑色蛟龍，在鳳凰留下的火影里肆無忌憚的左突又竄、前翻后滾。
左飛眼眥崩裂，狂吼著沖了上來。
「呀！」一聲嘶啞的大吼傳來，那長棍陡地離開王天逸，王天逸抬頭看去，面前是那蒙面大漢的背影，他背影的兩邊卻是漫天刀影，華麗的宛如鳳凰的羽毛。
聽見笑聲，王天逸不由的一怔，但馬上他眼睛瞪圓了，嘴角也因為驚恐咧開了，鼻子也皺了起來，他幾乎是使盡全力的矮身、低頭。
「快！快！快！」俞世北一邊拖著俘虜，一邊往巷子里急退：「和燕小乙會合！天逸你先去找他，我帶著俘虜走不快，讓他來找我們！不！左飛你岔氣調順了沒有，快！快！快！你也跟著天逸，我現在照顧不了你！快！快！快！」
那人走的很快，王天逸一咬牙，回頭對著左飛一努嘴唇，兩人輕手輕腳的出了巷口，向斜對著那個巷口衝去。
可惜青城沒那麼有錢。
馬蹄每響一次，王天逸的拳就握緊一分。突然，一聲低沉的喊聲響起，王天逸和騎手的注意力同時轉了過來：俞世北手挺朴刀從巷口的黑影里鑽了出來，好像地獄里索命的凶神，他沖向馬前，戰靴踩在水裡發出的「噗、噗」聲短促而微弱，但在王天逸耳朵里聽起來卻像雷霆一般。
恰好此時，俞世北拖著俘虜從巷子里沖了出來。
「噹啷」一聲大響，王天逸在地上連滾了幾個跟頭，等他從泥水裡爬起來，兩把劍只剩下一把了，他難以置信的低頭看去，空無一物的右手虎口已經裂開了，鮮血沖那裡流了出來，被雨水沖淡，又流進了泥水裡。
三人正要去找燕小乙，不
「只有一個人啊！」王天逸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左飛，我不行了！你……」王天逸自知命不長久，但他什麼都忘了，只想在那棍子打碎自己腦殼之前讓並肩戰鬥的兄弟逃脫險境。
「不能用兵器？！」王天逸眼睛一下睜大了，看王天逸有些迷惘，俞世北解釋道：「活捉是最難的。不僅不能傷他性命，連重傷他都不能，否則他失血過多死了怎麼辦？」
靜止的這一刻只是瞬間，但王天逸卻好像已經等了它一千年了！
背後的王天逸已經痛苦的冷汗直流了，對方一旦騰出手來，雙臂就猛力擠拉自己的雙臂，敵人的全身硬的好像鋼鐵一樣，力氣更是大的難以想象，對方每次擠拉，自己的脊樑痛的好像都要被生生扯碎了，肩膀更是痛得如同萬顆燒紅的鋼針一起刺進骨頭。
因為強大的衝撞，王天逸和敵人在泥水裡一路打著滾，終於王天逸把對方臉朝下壓在地上。
俞世北心中暗想：這個敵人應該是個江湖新手，看來自己落了單，嚇破了膽，不然怎麼會在這種危險的地方居然大聲的開口喊叫，這和自殺毫無區別。
王天逸瞪大了眼睛，視線好像釘子釘進了木板一樣鎖定了這一切，連咆哮的大雨、自己的悄悄起身、慢慢在屋頂上向騎手靠近都沒有改變這視線一絲一毫。
對方的長棍尖嘯著從他髮髻上掠過，氣勢兇狠的讓他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黑傘後面依然傳來一聲悶哼，一支飛刀如一條漏網的銀魚穿過了雨幕又溜過了黑傘的縫隙，釘進了蒙面人的左臂。
所以現在最要緊的不是殺敵而是匯合戰力。
沿著身體流淌的冰涼水流對王天逸來說是清風一般毫無感覺的事物，只感到身體內的熱血凝結，慢慢把自己身體變成鐵板一般的東西，又慢慢彎曲，好像是一把強弓在緩緩彎曲，承受著這無盡的壓力只為了等待射手手指脫離弓弦、強弓猛力彈起的那瞬間一動！
王天逸別無他法，右手長劍橫起硬扛那帶起尖嘯聲的長棍。
在充盈雨水的虛空里，王天逸撲向敵手的樣子絕不像一隻大鳥。
泥水的冰涼、土地的堅實感和身體的疼痛一起傳來，卻是一陣快慰，人是泥里長出來的，只有踩到了土地上才會心安。
「留下他！」燕小乙一邊大喊一邊追了過去，他知道這個敵人的價值，在暴雨里只好不惜大聲叫喊了。
左飛再一次舉起刀，衝著蒙面人那鐵塔一般的身影，搖搖晃晃的沖了過去。
看著那人通過巷口，四周並無人跟來，王天逸伸出頭去四下望了望，這條街上除了那人的背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長棍舞得如一團黑霧，雨水打的四面飛濺，好像在黑傘的邊緣系了一圈白色風鈴。
但對王天逸卻是很長：他清楚的感到了自己肩骨撞擊對方鎖骨時傳來的一陣陣震動，他摟住敵人腰的雙手甚至感到了對方身體傳來的戰慄和恐懼，他甚至有時間在心中產生了對對方一閃而過的歉然，然後就是在虛空中下墜，這距離好長，長的好像不是掉下馬背，而是在懸崖上掉落，整顆心也伴隨這無盡的虛空顫抖起來。
怒馬嘶鳴而至，馬背上的敵人揮起了長棍，在長棍還沒砸來時，王天逸已經藉著前沖的力量貼著地面一躍而前，他縮低身體，好似在地面上滑行一般，斜掠過馬頭，到了那人的左側，「那是他的死角，長棍不可能向刀劍一樣靈活。」這是王天逸的想法。
那黑影正是俞世北。
「左飛也擋不住他！」王天逸已經從左飛的話里聽出了端倪，去找幫手是條好路，但他又實在擔心左飛出事，一時間愣在那裡，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哼哼。」一聲冷笑，那蒙面人拖著那隻長棍走了過來。
剩下的喊叫仍然發了出來，卻沒有聲音，王天逸看到騎手如此痛苦，以致他的臉被摁進了水裡，嘴裏發出的呼聲仍然把臉周圍的水窪激得飛濺起來，好像頭上帶了一圈水花做的花環。
「挺住啊！啊！啊！啊！啊！」左飛又一次被對方打開了，馬上雙臂又開始劇痛，王天逸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在瓢潑大雨中痛苦的廝喊起來。
但火花消失之後，左飛長刀突然無力的從右手裡滑落，他左手迅捷無論的抄住了刀把，迅疾的後退，張口吐出一口熱血。
王天逸深吸了一口氣，把長劍收回劍鞘，拍了拍一直在發抖的左飛讓他小心，返身跑進了巷子，翻身上了土牆，土牆上面都是水和泥，王天逸手伸在泥水裡面卻沒有想到泥水的冰涼，而是感到自己的手熱的發燙。
「嘿」的一聲，蒙面人手中長棍毒蛇般向空中的
「唉，」王天逸心裏嘆了口氣：「左飛受了打擊，第一次殺敵都會這樣的。我雖然武藝低微，但生死繫於一線的死斗卻經歷了好幾次，其實比他要有經驗的多。這根本不是他膽怯，但我如何和他說呢？」
「呵呵，」宋影用手壓了壓斗笠邊緣，笑了起來：「這可是個一流高手，留不下來也是正常。」
一個身影從黑暗裡彈了出來：冷靜的神情，俊俏的面目，瀟洒的身形，緊緊鎖住敵人的目光——暗器好手燕小乙來了。
「只有一聲！」愣了的兩人一個站一個跪靜了好久，終於俞世北開口說道。
王天逸拔足在雨夜裡的黑影中狂奔，不時的回頭看左飛，平常昂首挺胸的左飛此刻跟在王天逸後面卻低著頭，連腳步都歪歪扭扭的，全然沒了往日的朝氣和氣勢。
至陰划為陽，至陽化為陰。
因為他的姿勢不飄逸，只有兇猛；他的姿態也不舒展，全身筆直的有如一隻快箭；他的神態也不空靈，只有一往無前的勇悍。
蒙面人雙腿一夾胯下駿馬，往前跑去，鐵棍倏地收了回去，然後就是一招兇悍的后刺，直刺剛落地的那人，那人一個退步躲開這一擊，腳下趟起的積水宛如兩條水龍。
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們腳步聲都很輕，混雜在大雨的咆哮聲中，連他們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
王天逸只想在這暴雨里仰面長嘯。
這個蒙面人在遇到俞世北之前，心裏肯定無數次的假想過了敵人，他在和自己造出來的虛幻敵人一直搏鬥，也許那敵人是長著獠牙三頭六臂的怪物，但絕不會是俞世北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刀手。當見到真正的敵人之後，那種感覺就好像身體從茶壺眼裡擠出來一樣，不是恐懼，而是煎熬之後的快感和憤怒。
……
無論他如何衝擊，如何進攻，那隻長棍居然比匕首還靈活，前後左右的攻擊全部被擋住，而且棍子上那股雄渾的內力和力氣真是可怕到極點，兵器每碰上一次，王天逸都感到長劍要脫手而出。
王天逸他們追到巷口，蒙面人已經出了這條短巷，那蒙面人正掉轉馬頭，突然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黑影赤手空拳的從空中向那蒙面人凌空下擊而至。
那蒙面人手拄長棍，悠然而立，眼睛里卻含著笑意，但這笑意卻讓王天逸不寒而慄。因為這笑意好像是獵手發現了一窩不會動的鳥蛋，又或者像一個小孩發現了一個好玩的玩具。
無比的自信。
人是會累的。
這個時候，騰出了手的蒙面大漢，反手抓住了王天逸的頭，右手的長棍挪到了王天逸的面前，他冷笑了起來，這次的笑聲帶著一絲的恨意。
王天逸定睛看去，左飛右手不自然的扭在一邊，這一撞，竟然生生的讓他右手脫臼了。
俞世北自己有傷，又打了這麼長時間，也已經很疲勞了，他作戰經驗老道，知道其他兩人也好不了，現在又多了一個俘虜，敵人情況不明，弄不好不是自己吃掉他們，而是被他們吃掉。
正想著，突然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傳了過來，王天逸馬上剎住了腳步，背後的左飛差點撞到他身上，他拉著左飛貼牆而立，把身體隱進了屋檐下的黑暗。
但兩人一個是威猛無倫的長兵器一個是以華麗著稱的鳳凰刀，兵器的威力範圍極大，身形又都變的極其快，在雨里宛如兩條鬼魅一般穿插交錯，王天逸實在沒把握能衝進戰團。
長兵器高手的天敵就是暗器高手。
所以王天逸熟悉的不過是刀和劍。
但那蒙面人的功夫太可怕了，他右手在自己頭頂繞了一圈，長棍竟然像鞭子一樣抽在了王天逸的飛鷹劍上，「噹啷」一聲，就算是這樣的抽擊，疲憊不堪的王天逸也擋不住，長劍再度脫手。
終於落地了。
「鳳凰刀！」王天逸握緊了拳頭：「你終於來了！好兄弟！」
「唉！」俞世北重重的嘆了口氣：「我們四個要是早匯合就好了，再好的一流好手也絕對會被我們幹掉！」
馬蹄，時而前進時而後退；
沒來敵人之前長時間的假想敵人的樣子，來了之後會怎麼樣等等，但你永遠無法知道真正發生之後是什麼樣，所以最恐怖的敵人永遠是心裏假想的敵人，而不是真實的敵人。
那是帶著哭腔的叫喊聲，聲音顫抖，飽含著恐懼：「隊長？你在哪裡？統領？有人嗎？你們在哪裡？」
對方轟然落馬宛如一座雄偉城門的轟然倒地。
燕小乙和俞世北一起豎起了大拇指：「這兩個小兄弟棒極了！」
「宰了你！」蒙面人怒吼了起來，他沒有退縮，連恐懼好像也沒有，聲音高亢甚至顯得有
但這慘叫沒有完結就被掐斷了，剩下的裊裊餘音有如折斷的麥苗在風中無力的搖擺，因為俞世北一手就把騎手的頭摁進了他面前的水窪里。
「喀嚓」俞世北手裡握著半截刀把一跤摔進了泥水裡，剩下的半截長刀高高的飛上了天空。
「嘿嘿」蒙面人笑了一下，長棍驟然離開了王天逸，往後縮了一尺。
「哦？」宋影看了看搖頭晃腦的王天逸和呲牙咧嘴的左飛，笑道：「兩個小夥子乾的不錯？」
但恐懼只是一瞬間，王天逸沒有繼續退，而是抬頭前沖，他已經知道長棍是大開大闔的套路，「只要能衝進攻擊圈就好！近身！近身！」王天逸心裏只有這個念頭，藉助對方長棍一擊不中的機會，他幾乎是沖對方的胸脯撲了過去。
王天逸不由得心顫了，他的手再也不像剛才那麼有力，騎手左手從他的手裡滑了出來，但俞世北一把又抓住了他，熟練的用繩子把兩隻手綁的結結實實，然後抓住騎手的髮髻，把他的頭從水窪里提出來，一把扯去了他的蒙面巾，麻利的用布團塞住了他的嘴。
「當！」的一聲巨響，俞世北和那人兵器相交身體都是一震，兩人濕透的衣服上激散開來無數白色水珠，好像一層白霧圍住了兩人，但轉瞬間又被瓢潑大雨澆散。
戰靴，踩得積水啪啪亂響；
「咄！」劍頭扎進了皮革馬鞍里！
他跑過來，打量了兩人一下，目光停在了王天逸脖子上，那裡一圈的傷痕，好像脖子上圍了一條紅色的絲巾。
「如果左飛可以打，我們兩個就能幹掉他。」王天逸看著那人的背影嘆了口氣，他卻沒想到一個問題：聞了那麼血腥味是不是會有癮？
不多時，就見一個碩大的黑影經過了巷子。
左飛左肩膀、左臂、左手也痛得好像火燒一般，手裡的刀都好像越來越重，刀柄上好像長出了萬枚燒紅的鋼針，一起刺進了左手，痛的他都握不住刀柄了，但是他一定要握，就算握的是塊燒紅的烙鐵，他也照握不放，因為他一旦停手，背上的王天逸馬上就會被敵人撕成碎片。
雨勢越來越大了。鄉村的路上積滿了水，雨滴砸在地上的水裡就開出一朵雨花，滿地的雨花密密麻麻的擠成一團，一眼看去好像地面沸騰了一般。
這羞澀是一種對不起朋友的那種歉然。
俞世北讚許的看了看王天逸，對著他點了點頭，然後在左飛肩膀上拍了拍，讓他小心。
「這個混蛋！」燕小乙氣的大罵，他奮力朝那蒙面大漢追去，燕小乙身後是跑得搖搖晃晃的王天逸，他握著一把劍，邊跑邊晃腦袋，他還感到腦袋一陣陣的暈眩。王天逸身後卻是踉踉蹌蹌的左飛，與其說他是拿著刀，不如說他是拖著刀。
但即使這樣，也要追擊敵人！
但那蒙面人卻又勒住馬頭折了回來，摔在地上的俞世北馬上翻身滾開，但蒙面人並沒有攻擊俞世北，他在馬鞍上一個側翻，躲開了燕小乙的一把飛刀，然後長棍蛟龍般朝那俘虜挺出，跪在地上的那個俘虜的頭馬上像開了一朵血花，整個身體突然矮了一截，然後直挺挺的向前撲倒在泥水裡，激起一片猩紅色的水珠。
「可惜沒留下他！」俞世北馬上介面。
那蒙面人舉起長棍衝著左飛而去，左飛兩腳一頓，生生的把身形定在了地上，好像釘子釘進了木板。「天逸你快走！」左飛奮力用左手刀擺了個守勢，眼睛盯著那奔來的蒙面人，臉形扭曲，卻還在大吼讓王天逸離開。
果然左側只見人不見棍，王天逸故技重施對著那人大腿長劍疾刺。
蒙面人從膽怯變成了勇猛，王天逸心裏卻是明白，自己也是經歷過同樣的事情：危險來之前怕的要死，但真來了卻什麼都忘了，只顧著廝殺。因為恐懼使人沒時間細想，所以廝殺的時候並不恐懼——沒時間恐懼。而真正折磨人的卻是等待和假想。
終於飛鷹劍高高的飛上了天空，與此同時王天逸被這股大力碰的身子向後摔去，當他趴在泥水中抬起頭的時候，眼前兩寸的地方是一個圓圓的物體，那是長棍的末梢。他又把頭抬高一點，順著那指著他臉的長棍看上去，是一雙滿是殘酷笑意的眼睛。
「喀嚓！」伴隨著手骨破碎的脆響，慘叫在王天逸身下響起，這叫聲如此凄厲，即使這暴雨，也沒有淋散它一絲一毫，宛如四處發射的弩箭射進這雨夜的深處。
他轉身以「之」字形在街上狂奔幾步，追上一匹無人的馬匹，一躍而上，伏在鞍上急速離開，燕小乙早已站起來，又拔出六把飛刀，跟著追了過去。
在殺場里，聲音引來的往往不是友軍，而是來要你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