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十五）
董賢貴甩了一下手，瞪了亞寧說：「我又不缺胳膊少腿兒，扶什麼扶？」
「明天就回了。」董賢貴仍舊笑眯眯的，也不理身旁的孫子「嘿」那一聲，說：「等哪天有空了，你和金戈兒還是去我那裡吃魚——剛離水兒的活蝦活魚活蟹子，要多少有多少。」
「不走咋的？你個鱉羔子見天兒的花樣那麼多，沒一樣讓我看了心裡頭舒坦的——真是哪隻眼看見你哪隻眼不亮。」
「你想看我三十年以後的模樣，請看我爹；你想看我六十年以後的模樣，就看我爺……」他笑嘻嘻的，一點兒正經也沒有。
「是小葉啊。」董賢貴笑眯眯的對著葉崇磬點頭。
被爺爺罵了一通，董亞寧倒覺得舒坦，他笑出來，又問：「那我姥爺說一起吃飯的事兒呢？」
董賢貴仍背著手，噔噔噔的往外走，頭都不回的說：「不看了！回去！」
「好嘞！您老多保重！」葉崇磬笑著，跟老人道別，這才離開。
董亞寧左右看看，無奈的跟上，
「不麻煩你。」董亞寧正被爺爺搞的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聽葉崇磬這麼說，不耐煩的對著葉崇磬揮揮手，示意他該幹嘛幹嘛去。
「爺爺……」
「跟哪兒？不跟哪兒！就跟你！」董賢貴曬的黑黑的臉膛上，此時因為生氣而發紅髮光，看上去很有些嚇人。他氣呼呼的，已經走到了入場口，忽然剎住腳步，回身往戲院大門走。
「我怎麼覺得你老了的時候得是另一個版本……」她慢條斯理的說，「老早就佝僂腰，佝僂的跟個問號兒似的了。」
董賢貴從亞寧手中抽了手回來，背著一雙手，走在前面。他年事雖高，但高瘦挺直，走起路來，腿腳十分靈便。
葉崇磬笑笑
「這麼看衰我？」他的面龐靠近她一些。
「爺爺！這馬上就散場了……您去哪兒啊？」董亞寧大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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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子輕微晃動中，老人點燃了煙捲兒。
屹湘坐上計程車后回頭看了一眼，戲院大廳里燈火通明，董爺爺仍站在原地看著她，很快的，他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個身形酷似老人的影子——祖孫倆一般模樣的高瘦挺拔，並立一處，彷彿一個模子磕出來的似的……
「你那車我坐著犯暈。」董賢貴張口就沒好氣的堵了亞寧一句。
董亞寧倒了杯溫水給爺爺。
董賢貴吧嗒吧嗒嘴巴，閉上眼，清癯瘦削的面孔上，一絲笑容也無。半晌，才說：「我們倆是他看不上我邋裡邋遢、我看不上他拿腔拿調，正是吃也吃不到一起、說也說不到一起，非得鬧虛禮鬧到一處吃頓噎吞子的飯，這
董亞寧默默的看了爺爺一會兒，問：「明天真走啊？」
他誇張的吸吸鼻子，笑道：「我可什麼都沒說。」
「還沒有。」他回答。
「我愛啥時候回就啥時候回，你個鱉羔子敢管我。」董賢貴說著從口袋裡掏出煙袋子，一根旱煙捲兒拿在手裡，瞪著坐在對面的董亞寧，「你又要說什麼？你也嫌我抽旱煙有味兒啊？」
「爺爺！」董亞寧忙追上去，「您等等我。」他又要攙扶老人。
他分明看到爺爺剛剛還有些無神的眼中迅速的閃過光芒，那光芒卻讓他陡然間胸口發悶。
董亞寧心知不管爺爺怎麼不樂意，外祖父那一面，他肯定還是會去見的。儘管每次見面，兩個人都不甚自在，不自在的讓他也跟著渾身不帶勁。
「怎麼可能！」他鬼叫。
董亞寧攙住爺爺，就要請他回去，不料一把沒拉動。他就知道老人家生氣了。
「好好好。」董賢貴揮著手，點頭答應。
老人
「爺爺……」董亞寧賠著笑。老人家手臂微涼，骨肉都有些鬆軟，依舊倔強的姿態，是不給個說法兒絕不放過去的樣子。他避開老人探詢的目光，臉一偏，笑著說：「回來有一陣子了吧。」
「爺爺，」董亞寧說著，一雙手握了老人粗糙的大手，「我真不知道。」他做出老老實實的神氣來，認真的回答。
「您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董亞寧眼見著爺爺是動了氣。為了什麼，他心知肚明。又不得不揣著明白裝糊塗。他挓挲了手。
董亞寧看到自己的車子追了上來，拉了爺爺說：「我這就送您回去。」他這回使足了力氣。董賢貴到了這份兒上，也不再跟亞寧別著，順從的上了車。董亞寧坐穩了便問：「怎麼就說明兒就回呢？不是剛來……」
葉崇磬雖說著要走，卻沒立即開車，又問：「那您不著急回老家吧？改天我請您吃飯好不好？金戈兒也老惦記您呢。」
想問，張了張嘴，卻沒問出
密閉的空間里，老人常年抽旱煙那沁入肌膚間的煙氣濃烈的有些嗆鼻子。這是無論怎麼清洗都洗不掉的味道。也是有些人會嫌臭、卻讓董亞寧覺得異常親切的味道。
董賢貴看了亞寧一會兒。那目光平靜深沉，點了點頭，說：「你小子，好！」
董亞寧張著嘴，正不知道該怎麼勸的當兒，一輛銀灰色的跑車停在他們旁邊，車裡的人在跟他們打招呼——祖孫倆站住，董賢貴往車裡一看，裏面的人笑著叫道：「董爺爺，您這是要去哪兒？要不要我送您？」
「啊，有一陣子了。多少天算『一陣子』？」董賢貴問。
「怎麼不可能？爺爺的狀態，用那句廣告詞說的就是——六十歲的人，三十歲的心臟——到你三十歲，恐怕就是六十歲的心臟……」她也笑。伸手揪著他的耳朵。涼涼的耳垂，被她扯著，一會兒就扯紅了，熱乎乎的，他也不惱。
「有幾句話，我也想問問他。」董賢貴繼續吧嗒著嘴。
董亞寧看看爺爺，就因為這句話，心裏突然覺得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