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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寞寞傾頹的殘垣(十八)

第十八章 寞寞傾頹的殘垣(十八)

她低頭從手袋裡找鑰匙,撥了半晌,仍沒找到,頓時更加心煩意亂。
屹湘哼了一聲,問:「不是這麼簡單吧?」
葉崇磬正把鮮蝦仁兒取出來,聽到她說,笑了下,撕了保鮮膜,給她看了一眼,說:「要不要試試?」
路邊花壇里薔薇架上大朵兒的薔薇盛開了,香氣襲人的。在淡黃色的燈光下,原本漂亮的淺粉色有些失真,她看了一會兒,似乎是香氣越聚越多的緣故,聞了讓人心裏有點堵的發慌。
她便又呆了一下,站起來,隔著車子看葉崇磬。真不知道高高大大的他是怎麼從這麼小的車裡鑽出來的……或者說,他是怎麼進去的。有些好笑,但此刻她是笑不出來。只看著他。葉崇磬也沒有笑,對著她,拍了拍車頂,說:「這就是上回跟你說的玩具車。跟你約好了就讓Sophie去取了來,我開著出去轉了轉——車小確實又車小的好處,有個空兒就塞進去了。」
他想著自己宅子里那巨幅畫卷,心頓時被暖意噙著了。
屹湘慢慢的吃著。
有蘸料碗在一邊,屹湘沒有用,只伸手拿了一隻便填到嘴巴里。
董亞寧將手裡的煙捻了一下。紅瑩瑩的煙頭滅在了手心裏。
手機扔在車裡,在響。
「嗯?」她費解的看他。
「就是沒想到,臨了兒自己住的那一片兒也難免遭劫。」屹湘請葉崇磬出去,只說:「盤子撂著,等會兒我再洗。」
董亞寧聽著她說話,沒反應。
屹湘看著面前這兩盤漂亮的意麵,不出聲。
「這麼大的事兒,你別以為不朝面兒就行了。等你吃飯——不回來你試試的!看看誰饒得了你!」聽筒里他母親那聲音陡然尖細起來,說完,便掛了。
葉崇磬也沒在等著她回答,繼續說:「人家要呢——倒也不是要怎麼著,就是說規劃里,那一片兒該有個停車場……但凡拆點兒,地兒也就夠了。真要誰給建起高樓大廈來,那家老爺子還嫌堵得慌呢……不過,這是人家後輩兒想盡自個兒的孝。要的就是這個勁兒。」
董亞寧掂著電話,對著後視鏡瞅了瞅自己的臉,笑的很好,滿面笑紋兒。
葉崇磬將意麵下了鍋,看屹湘一眼。心裏倒暗贊了一句。屹湘清醒的時候,分析力還是有的。不然她也不會到他這兒打蛇隨棍上,也許又恰恰是,基於她對董亞寧的了解。他翻著意麵,說:「主要,亞寧拿了這塊地有陣子了,一直不動,里裡外外的,就落了人口實。」他回身將兩隻盤子擺好,利落的將面裝了盤。
「氣話。」葉崇磬說,「艾老這些年也沒少呼籲保護。」
「是呀,當年城牆不也說拆就拆了,如今這點兒算什麼。」屹湘站起來,將空盤子收了。
在他們總是劍拔弩張的對話里,他冷言冷語的時候很多,冷而尖利的殼子下面總是噴薄的怒火。
車子慢慢駛離巷子,她還能看到他和他的車子,在陰暗的巷子里,距離她越來越遠……
「要逞強,也不在這些小事兒上。」葉崇磬往前走。
屹湘抽了紙巾擦手,停了停,說:「不了。」
屹湘回家的路上心神不寧。手袋一會兒放在膝上一會兒放在身邊,替她坐卧不安。到底想起來給她母親打了個電話過去,問一下身體是不是完全好了。
董亞寧聽著車聲遠了,又站了好一會兒,才回身。
屹湘站了一會兒,往前走幾步,離他近一些。
他說著開了車門,後座上兩個袋子,顯然是他買來的食材。拎著走過來,將車鑰匙塞給屹湘,說:「開兩天試試,車子挺好操作,上手容易的很。」他裝作沒看到她那有些異樣的神態,只管跟她說這些。
到她上車他都沒有再動一下。
葉崇磬回身準備煮意麵,背對著她,問:「想不想周末出海?」他袖子都沒有捲起,也沒有戴圍裙,動作嫻熟。「散散心,好久沒聞聞海腥味了。」
煙在他手裡,彈了一下,又彈一下,才送到嘴邊吸了一口。
……
也許是天色有點暗,他臉色看上去隱隱有青氣。
他的調子很冷。
極小巧的車。是淺淺的粉藍色,玻璃亮晶晶的有好看的光泛著——她想要是仔細看,也許能從這光里看到自己;但她才不要看清,這個時候,她該多醜呢……車子微微晃了一下。她警覺,急忙胡亂的將剩下的東西塞回包里去,只聽有人叫她,她抬頭。
她就看一會兒他這冷靜的樣子,「嗯」了一聲,說:「可不是。」
屹湘被煙氣嗆了,咳嗽了兩下。
屹湘沉默了會兒,問:「什麼人?」
她聽了便只囑咐說您千萬自己多保重。原本想再多問點兒,想想這個時候又不便開口。只匆匆的說了幾句話,車子也就到了院門口,她便讓司機停了車。
葉崇磬也吃的慢,他不時的抬頭看屹湘一眼,若有所思的。
巷子里有輛空駛的計程車出來了,她看到,抬手招呼了一下。
「你知道玉梨巷後面那片宅子現是誰住著?」葉崇磬反問。蝦仁下了鍋,翻炒幾下,顏色便透了紅。
郗廣舒說這一下午讓人打你電話都打不通,我這就要出國,過幾天回來。
屹湘吃完最後一口面,抬起頭來,看到葉崇磬默默的喝著水,正在望著她,見她抬頭,他說:「勸的動艾老的話,請艾老換個居處其實也好。就算是保護性開發,也只有那幾所老四合院是值當保留的。」
他撈在手裡,按開聽了一會兒,才說:「這事兒誰說都沒用,就照我說的辦。」沒聽對方再說,便將電話按掉。還沒有發動車子,又有電話進來,看了一眼,他本不想接,但深吸了一口氣,還是笑著接了,說:「媽,哎喲喂,您真是我親媽嗎,今兒就得閑兒是怎麼著?想起您兒子來了呢?」
走進院子里沒有看到葉崇磬的車子。靜靜的,樓里也沒有亮起幾盞燈。
葉崇磬回身拿蝦仁,看到,轉回身去鍋里倒了油,只一會兒,冒出油香。
「我兩天沒見亞寧,不知道他眼下是怎麼打算的,不過,照他的脾氣,也不難猜。」葉崇磬把叉子放在餐盤裡,看看屹湘,就說:「要不就這兒吃吧。」他說著已經坐下來。
聽著他母親在電話里呵斥,他只管笑,明白這早晚他母親打來電話,必然是有緣故。果不其然母親讓他回家,說:「你過來外公這裏,一起吃晚飯。你父親在,芳菲也回來了。」
「不滿意可以還給我,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他提了下袋子。
葉崇磬笑了笑,跟她一同走出去。抬頭看到她靠窗的案子上,跟上回來的時候幾乎沒什麼兩樣,照舊那捲軸仍在那兒。走過去看看,都沾了塵,顯見著是很久沒動筆墨了。
屹湘皺了眉。
「那就好。」他說著,把圓蔥末兒放下去,「這個事情,是橫生的枝節。」
屹湘便伸手要幫他拿一個,葉崇磬似笑非笑的,說:「你能不能別讓男人覺得難堪?」
「我倒談不上什麼捨得捨不得。」她翻了下手腕,看看時間。就說了這一句話,鼻腔嘴巴里就煙熏火燎的。
她咬了下牙,蹲下去,將包倒了過來,東西都傾在地上,立即就找到了鑰匙,攥在手裡,順勢的坐在了路牙子上,將一樣一樣東西放回包里……收到一半,又停下來。
「也不需要很多炸藥。」董亞寧看著巷子裏面,「要是快,也很快。就那麼『轟』的一下,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笑嘻嘻的說:「您不早說,我約了人……」
屹湘看著,就說:「師父打了針,晚飯吃了點兒,情緒平穩好多。」
屹湘反而在操作台邊坐了下來,說:「看不懂那些電視節目。」
屹湘手裡這就多了把車鑰匙。
屹湘請葉崇磬坐,自己去洗了手,出來卻看到葉崇磬已經在廚房,把帶來的東西都擺在了操作台上,見她進來就說:「都是簡單東西,最多二十分鐘就能吃——不用你幫忙,就外面坐著看會兒電視吧。神不守舍的,再切了手。」
「好點兒了。」屹湘回答。她把紙巾疊來疊去的。
新鮮生蝦仁的味道,帶著海水的咸腥。
「這些老樹,也該挪窩的挪窩,到別的地兒去自生自滅了……萬丈高樓平地起,不過是幾個月的事。」他像是開始了自言自語,已經當她不存在了。她便沒有再出聲。
屹湘看看表,「討嫌的話我上次已經說過,那就不羅嗦了。」抬頭看看他,仍是沒什麼反應。也不知道他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她也就轉身要走。
屹湘愣了一會兒,才跟上。直到走上樓去,他們倆都沒說話。這樣沉默著,倒不覺得彆扭。
葉崇磬點了下頭,繼續忙他的。
獃獃的、無意識的看著旁邊停著的一輛新車。
葉崇磬扶著車頂,跟她打招呼。
「艾老怎麼樣?」他問。很快的,各種配菜已經切好撕好,都擱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