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蒲葦磐石的誓言（一）
崇碧摸著肚子，說：「乖兒子們，你們姑姑又要出幺蛾子了吧……」
「湘湘！」崇碧從會議室探出半邊身來，對著她招手，「休息夠了沒？」
起初的幾頁，和以前提出的證據相比，在她看來並沒有什麼新意。
她在打開以前，看了眼崇碧，崇碧正在跟蓋勒斯爭論明天對方律師索要賠償的數額……崇碧預計的數額跟蓋勒斯預計的有點差距，但是聽起來還是讓人震驚——崇碧看她一眼，示意她看材料。
車子一停，她先看到前面被車燈照亮的位置，停了兩輛車子。後面這輛，車牌眼熟。
那麼，她有沒有想讓她作為朋友見證這一天？
屹湘一怔，這才想起來，的確是忘記了給父親打電話報平安，而她中途出來，根本也是為了打這個電話的。
照崇碧的解釋，在做了大量的調查和比對之後，蓋斯勒覺得這場官司贏面不大，但是和解的可能性非常大。以往的判例，像這種狀告設計師在設計中借鑒，只要沒有用於商業用途，完全可以用創意雷同來辯護。她的麻煩在於，自從她站上前台，她的設計作為商品，就是大中華區重點推介的……那麼這就給辯護帶來相當大的難度。現有的辯護方案中，她是堅持自己的行為和公司行為剝離的；而她知道，在下午蓋斯勒同Laura開會的時候，Laura也再一次強調了，絕對不會讓她成為犧牲品——這也許是在這麼困難的境地中，又一個讓她覺得溫暖的信號。
母女倆幾乎是一般的個頭，目光也幾乎是持平的。
葉崇碧早就開開心心心的小跑著進去了。
「恐怕等我們回家就太晚了，不如你們先休息……多多？」電話是被Allen拿過去了，聽到Allen的聲音，她精神一振。姑姑好像在說什麼還有事情，可是Allen手極快的搶到電話了。
崇碧聽到，就跟Allen說葉崇磬這些天要變回工作狂加空中飛人，忙過這幾天，賺了大錢，指不定哪天就飛過來了，到時候跟他要什麼禮物都可以。
「Mummy讓我把電話給你……我猜你要回去工作了吧？我們等你回來……Bye！Mummy，Vanessa要工作啦……」Allen說著便把電話斷了。
她沉默良久，看看表，說：「時間很晚了，不如我們今天就到這裏？」
屹湘緊跟上，就看到Allen跟汪瓷生並排著坐在一起，兩人都在笑著——眉宇間竟有些許相似的神氣——她站下。
崇碧沒有提董亞寧。
崇碧默默的把剩下的幾顆巧克力吃掉。
屹湘沒胃口喝牛奶。
「我們還要晚點才能回家。」屹湘靠在落地玻璃窗前的把桿處，電話里邱亞拉在問她和崇碧什麼時候到家。
很快樂的樣子。
Allen笑，咕咕唧唧的，說：「你記得快點打電話給他哦，不然他會生氣……我去看畫冊……葉崇磬說他書房裡的書我可以隨便看。」
今天的會從剛剛坐下開始，大家都沒有浪費一點時間，直接切入正題，到現在為止，每一個議題都讓她覺得沉重有壓力。就算是在座的這些包括崇碧在內，都是頂級的大律師，也在不斷的提出看起來行之有效的建議。
「……Vanessa，現在有兩隻浣熊在廚房窗子外躲雨，還在吃榛子！」Allen說。
汪瓷生也看著屹湘。
邱亞拉先出來，叫她們快點兒去，「崇碧你的雞湯也煲好了。」
是兩家公司近半年時間推出的高級成衣定製具有代表性設計的相似性對比。
她看了眼材料上貼著的黃色標籤。看多了Ｌ＆Ｇ往來傳遞的資料，黃色標籤代表證據類。
崇碧剝著巧克力，問：「你當時是不是也這麼容易餓？再這麼下去我快瘋了……」巧克力放到舌尖上，黏住了她的嘴巴。
她心裏一暖。
盯著圖紙上的上下兩款禮服草圖，她深吸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也許都注意到她的反應，他們都暫時停下手裡的工作，看她。
大家都暫時的鬆了口氣，說好了明天碰頭的時間。
也許並不是乖，而是，擁有已經是奇迹的時候，所有的麻煩，都可以不計較。
崇碧說完，一邊吃喝著，一邊開始跟同事討論去了。
「抱歉。」屹湘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崇碧坐她旁邊。滿屋子金髮碧眼的洋人，只有她和崇碧兩位女性。她還沒有適應時差，人好像也還在國內環境中，眼前這些精明幹練的大律師們，讓她有種看電影的錯覺。
在這方面，她算是遲鈍的人，反應比較慢。連很多很多的幸福瞬間，還沒有細細體會，就已經過去了……她又搖了搖頭。
蓋斯勒正整理著他的花鏡，聽
崇碧停止了撫摸肚子的動作，問：「什麼？」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知道，面對的那頭獅子，會開多大的口。」崇碧笑著說。
屹湘搖了搖頭，說：「你容我想一會兒。」
上了車，崇碧換了中文，問：「你打什麼主意？」
屹湘看著Allen。
崇碧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放心。再不利的場面我們都遇到過……」
「我們回家先吃飯。」屹湘卻伸手過來，摸了摸崇碧的肚子。很溫柔的，說「我，連庭外和解的打算都有了。因為我不想因為這個官司，耗上那麼多時間。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也沒有那麼多精力。我不怕這官司一打幾年，那是因為我曾經把在這一行的名譽看的比時間、比生命都重要。眼下呢，我知道這些不夠重要。」
告辭的時候，屹湘送她和Laura出去。
屹湘「哦」了一聲，見崇碧那樣看著她，說：「我知道你在犯嘀咕。現在我心裏也有點兒亂，不知道要怎麼決定。但是你放心，如果說我來紐約之前，相信自己不僅是事實上的清白，也必然獲得法律上的清白，那還是一句氣話。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贏定了。」
「你沒關係吧？」崇碧還是不放心。她溫柔的摸著自己的肚子。屹湘的反應有些過於平靜。她早屹湘兩日看到那些新證據，用倒吸涼氣並不為過。如果前期的證據還只是指向「相似」，那麼這次５１Ｗｏｏ拿出來的就是重磅炸彈，只看證據，如果屹湘承認自己盜用，她都不會意外。當然她無條件相信屹湘不會。但這種靠著信任的判斷，抵不過表面證據確鑿。而她也十分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起碼屹湘不該是這樣的反應，之前她的暴跳如雷，她可是親耳聽到、親眼看到的。
「去吧。」屹湘輕緩的說。這麼快樂，真不忍心用任何方式打斷。她聽到姑姑在那邊跟Allen要電話。
上圖是５１Ｗｏｏ出品，而下圖，是她的。
「睡不著。」Allen笑著，「我給舅舅打電話了，哇，他居然跟我告狀，說你沒有給他電話！」
直送到車邊，她才拉了下汪瓷生的手。
有Allen在，氣氛總是很好的。
屹湘繼續看。
崇碧拿了兩杯牛奶，給她一杯
崇碧卻覺得意外，但以她對屹湘的了解，屹湘這麼說，一定有她的道理。
好像要印證她的話，餐廳里有笑聲。
「湘湘，你不必做這樣的打算……」崇碧眉頭緊鎖。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她看著汪瓷生的眼睛，「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希望您如實的回答我。」
崇碧隨後關了門，對屹湘吐了吐舌，說：「原來一天三頓都嫌多，現在恨不得一天三十頓。」
屹湘瞪她一眼，從包里摸出幾塊巧克力來給她，說：「又貧！吃點兒，等下到家有飯吃。」
屹湘想象著姑姑對Allen那又氣又沒辦法的樣子，著實好笑。
「在收購鄔氏的過程中，您有沒有問心有愧之處？」她問。
苗得雨曾經說過，一流不是她的追求，首屈一指才是；也說過，想在LW做到三朝元老……如今才知道，說的時候未必不是真心，只是現在更像是笑話。
「要的。因為我耗不起。但是我必須先確認一點事情，在明天之前，我會告訴你我的決定……到了。」屹湘輕拍了下崇碧的手，「咦？」
她這次回來已經不能住在陳太那裡，崇碧的公寓在她回國的時候便處理掉了。她原本是想住酒店，崇碧卻說這次不知道要耽擱多久，住在酒店諸多不便，乾脆住葉崇磬那裡去。
「小意思。」葉崇碧一手搭著門框，歪著頭讓屹湘先進去，說：「就是餓的要死……」她說著，對著走廊上吼了一嗓子：「薇薇安，不管是什麼，給我來點兒吃的，馬上！」
汪瓷生微笑著說：「真抱歉，我心急，想早點兒看看你們。就這麼上門來了。」
立即有個秀氣的女孩子從其中一間辦公室里跑出來，說：「好的馬上！」
所以崇碧在讓她看這本材料的時候，才這麼擔心她的反應。
她們正往老橡樹去。並不很遠，是從紐約最繁華的區域，往安寧靜謐的所在。
她們兩人的對話，全部英文。並不迴避其他人。
「您請留步。」她說。
屹湘翻開。
她淺淺的一笑。
屹湘跟崇碧第一個從會議室走出去，直接乘電梯下去，外面車子在等她們。
「我哥又不是外人。他那兒閑著也是閑著。再說我每天都要喝湯，住酒店怎麼保證啊。姑姑說這些
屹湘答應著，問他：「累不累？怎麼不睡一會兒？」應該是時差沒有倒回來。可是一路飛行，Allen應該很累才對。飛機上Allen都沒有怎麼跟她說話。只是不時的過來看看她，因為她告訴他們，她感冒了，有點發燒。
後面那幾句顯然是對邱亞拉說的。
她問：「他們的新證人，是苗得雨嗎？」
「本來要和你說的，多多搶電話。」邱亞拉也笑。催著她們都趕緊落座，一桌子吃的，等開始吃，除了崇碧，其他人好像都沒有什麼胃口吃東西。只是餐桌上氣氛是很好的。
汪瓷生並沒有停留很久。
她剛剛人坐在裏面開會，心裏卻牽挂Allen。Allen在飛機上顯得情緒很不好。離開北京的時候，父母親送他們機。Allen在離開家到機場的途中表現的安靜而沉著。問他什麼話，雖然說的少，但句句都又回應。他們都以為Allen會很淡定的面對這次分別。就連父親也笑著說這孩子有大將之風。她了解父親大概多少會覺得有點不夠，相處了這麼久，Allen在分別來臨的時候這麼坦然，會不會顯得冷漠了些……不料跟父母親擁抱告別之後，Allen背著他的大包、拖著那個瀟瀟給他新買的裝滿了這次回來搜刮到的各種各樣新奇玩意兒的拉杆箱走進安檢口的時候，不但臉垮了，連眼睛都紅了。之後誰逗他，都不吭一聲。安靜的低頭坐在一邊，只偶爾動一下手，看看手機。只是手機一直沒有動靜。登機的時候她幫Allen拉箱子，Allen都不用她。姑姑說那拉杆箱里藏了個小美女巴爾加麗娜吧，碰都不讓人碰？結果Allen就犯倔不說話了。
「問吧。」汪瓷生從容的說。
不過也許是崇碧這樣的解釋起了點兒作用，起碼起飛之後Allen雖然還不想說話，至少抱著那本舊童話書開始看……
大家也都很有默契的維護著這氣氛，沒有人煞風景的提到官司。
從時間上看，她的都在後。
「Clare別只惦記吃，我們這個議題還沒有過。」說話的是L&G事務所的那個G，高級合伙人蓋勒斯先生。他笑著，請這兩位女士坐下。
誰也沒有提。
她看到了最後一頁。合上這本證據材料，反而長出了一口
這會兒這麼歡快的講電話，該是情緒好多了吧？
落地肯尼迪機場之後她和崇碧直奔了事務所，此時正是開會的間隙，馬上便到12點了。明天雙方律師有一次正式的會面，在這之前有些重要的問題要敲定。不然，她們不用這麼辛苦。姑姑帶Allen先去老橡樹落腳了，她原以為他們該安頓好入眠了。不想姑姑說，Allen和她現在都精神的很，她就想做點兒吃的，等她們回來一起吃。
「不是吧，咱們人還沒有到，已經有客人來了？」崇碧笑著說，跟屹湘一前一後的下車。待走近了，她也知道，這是汪瓷生的車子和隨員。車在等，那麼汪瓷生本人，也應該在裏面的。果不其然，來開門的Laura見了她們倆就微笑，說：「可回來了。」她說著分別擁抱崇碧和屹湘，「她們都在餐廳了，你們那個活寶貝，可快把我們仨小老太太給逗的笑岔氣兒了。」
姑姑悄悄的和她說，生氣呢。早起葉崇磬跟他說不能來送機，就已經不開心了，左右惦記的還有董亞寧，不但不見人影，電話也沒有一個。
「這就是為什麼，你們在討論第一輪交鋒就應該怎麼壓低對方要求的賠償數額吧？」屹湘問。手繼續往下翻，一頁兩頁……
「來了！」屹湘拍手。這葉崇碧平時看著也算斯文，進了辦公室卻立馬換了一副樣子，聲量都比平時高三分。看她一身合體的西裝，上裝扣子沒有系，襯衫下擺束在裙子里，小腹凸出來，孕味十足……只是腳上仍然穿著高跟鞋。屹湘皺皺眉，問她：「累不累？」連續的飛行加高強度的會議流程，她都吃不消了。
邱亞拉攏了侄女的肩膀，拍了拍。
而這，當然還不是全部的證據。
看樣子，在老橡樹，Allen找到不少樂趣。
屹湘唔了一聲，搖了搖頭，說：「……他比較乖……幾乎沒給我找過什麼麻煩。」
只看這些，百口莫辯。
不管是對方還是己方的證據，她都已經爛熟於心了。這一本的標註，她知道這就是上次崇碧說的，對方的新證據。
這樣的信任和支持，卻會給她無窮的力量。
但是她在看到接下去的那一頁圖紙的時候怔住了。
她是想讓崇碧不要跟著飛來飛去了，崇碧根本不理她這茬兒，愣是表現的思維敏捷、健步如飛，架不住瀟瀟也同意，她只好處處小心照顧崇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