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吹毛求疵」沈明斐（十二）
幾個月以後，她出國的手續辦好了，高考成績單也來了。她已經認了很多的日文單詞，也會用日文表達成績單上那個數字了——標準分，標準分848分。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數字。在全校參加考試的同學當中，她排在了第七名。文科班成績第一。
她把剩下的半個蛋撻塞進嘴裏，匆匆的咽下去。有點兒噎得慌。後悔沒買一杯可樂。
她摸著額頭，站在燈柱邊，忽然鼻子就酸了。她使勁兒揉著額頭，皮兒都快搓破了，鼻子還是酸，她一點兒也不想管那個鼻子，酸就酸唄……酸到眼睛里去了，眼睛要濕了……她聽到媽媽在叫她。就在前面，距離她只有十米不到。她還沒開口呢，就聽見媽媽直嚷嚷，慢慢的近了，聽得清楚了，原來是在說：「……聽說你今天暈倒啦？你這個丫頭怎麼可以這樣呢？要暈倒也不打個招呼？」說著就過來攬過她。
姑姑很生氣吧？她問。
她這個年紀？他才比她大幾歲
她說媽，我還是要參加高考。
印象里那頓飯吃的食不知味。她以為是被甜膩的蛋撻糊住了味蕾的緣故。媽媽坐在她對面，不停的給她加這個加那個，黑豆豬爪湯，就讓她吃了兩碗。
你姑姑更生氣的是你爸爸的不作為。媽媽也微笑。但是窈窈你要知道爸爸和姑姑的性格，尤其是你爸爸。如果他願意……
她托著下巴，看著媽媽口沫橫飛的數落姑姑，心裏輕鬆的呀，踩著風火輪的哪吒似的……
爸爸呢，總是做給她看，讓她自己去領會。
她往自己家那棟樓走去的時候，一直看著那盞有著溫暖的燈光的窗口。她極少這樣渴望早點兒回家去。
田師傅家裡也有個高三的兒子。田師傅說他的兒子學慣用功，但是成績不好，若是能和她一樣優秀就好了……
他說雖然不夠老，但是呢，總是比你經歷多一些。
媽媽這次半晌沒說話。看了她一會兒
媽媽笑了笑，擺擺手。接著說，或者，姑姑出面，另要保送指標。直接給你的。
皇甫峻也擺手，微笑。
和她同一年去留學的，是庹西溪。亞翠和曉年去了北京，一個學了財會，一個學了法語；曉琪自己去了上海，念了法科。
誰暈倒還要打招呼的？
有一份禮物，她猶豫了很久，卻沒有寄出去。
媽媽說嗯，當然可以，你爸爸早有這個意思，就怕你自己下不了那個決心、吃不了那個苦。
隔了不多久，便獨自東渡扶桑。揣著她小小的夢想。
她安靜的吃完了。
她沒回答，又說媽，我這次暈倒沒提前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平時吃那麼多補品都浪費了。
我明白。她說。心裏出奇的安靜。那一會兒，心裏出奇的安靜。眼前竟忽然出現了皇甫峻的樣子，他
她笑了笑，說好像你很老了一樣。
她已經在吃第三個蛋撻。忽然覺得這東西真是油膩。她吮著拇指，咬了一下，疼。
就那麼看著，並沒有留神前面的燈柱，迎頭撞在上面。
她被媽媽圓滾滾的有力量的手臂攬著，聽到媽媽那樣誇張的說話，好想笑，「媽媽……」
從事務所到她家，距離很近，那會兒都快到了，田師傅雖是那麼說著，還是折回去了，到書城對面那家KFC門口停下。她跟田師傅借了一大張兒，跑進去全買成了蛋撻，包成兩份。回來坐在車上，塞給田師傅一包，然後自己開始吃，和田師傅聊天。
媽媽看著她手上的袋子，搖頭，「你又吃這種垃圾食品，你爸爸就這麼放養你吧，什麼都由著你，吃這些東西，又沒營養又貴……快上去。」
她心裏一跳。看他。
她問田師傅，田叔叔您吃晚飯了沒？
皇甫峻推開了大廈的
她沒有報志願。
田師傅把她送到小區門口，她沒讓田師傅再開進去，笑著說趕緊下班吧叔叔，回去晚了蛋撻涼了不好吃了。田師傅笑著，看她進了小區，就離開了。
她說我聽著呢，您說吧。
她跟媽媽說了一句話，她說媽，我要念法科。
她透過暗色的車窗看他——那玻璃貼，其實阻擋了他看清楚她的表情。她能夠看清楚他面上的每一個角落；而他大概只能看得到他自己的影子——所以她就很放肆的看著他。一直到看不到了。
田師傅招呼她上車。
你姑姑一直希望你能考軍校。
她說她想吃KFC了，但是沒錢……田師傅笑的呀，牙都看不到了。只是說你該回家吃飯了吧。
在京都的日子，每天上語言學校，同去的同學們很多還要打工，她是不去的，瘋狂的學習日語。解釋不清楚怎麼會那麼瘋，總是想把自己的潛能
田師傅說吃了。
媽媽說嗯，當然要參加……你都要去留學了你考什麼考？
田師傅說：「我和他媽媽啊，能看著他考上大學就滿足了……你知道我們是給耽誤了……窈窈，我常和我兒子說你，我說你看看人家唐律師家的恩窈，家裡條件那麼好，讀書還那麼用功……」田師傅絮絮叨叨的。比她爸爸絮叨多了。她覺得田師傅對著兒子講的那些話，就像是爸爸對著她說皇甫峻……但是爸爸沒說過，要她怎樣。
媽媽說，窈窈，剛剛姑姑打電話來，給你兩個選擇，媽媽現在和你說。
她說媽，我想去留學。
她同他擺擺手。
恩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沒出聲。
媽媽說嗯，沒問題，你不是念文學的料，學不來悲秋憫月、感花傷懷那套路。這次這個專業我就沒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