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剩客的春天》目錄

第十章 「風雨故人」許雷波(十八)

第十章 「風雨故人」許雷波(十八)

「楊小樹!」許雷波掰開小樹的手,用力的,然而又是小心翼翼的將那隻杯子從小樹的手心裏一開,免得熱水再灑出來。他看著楊小樹那雙手上的紅色斑斑駁駁,啞著聲音、有點兒粗暴的問,「你的手!你要保護好你的手你知道不知道?楊小樹,你是石頭人?你是不是石頭人?!」
赭庹太很有興趣的問:「真的么?楊醫生,我看著醫院里就有好多不錯的男醫生啊!」
恩窈推了西溪一把,讓西溪快些回去。她挽著小樹的手往下走,問道:「怎麼樣?」
「還有啊,叔叔,以前咱不都說好了嘛?等您和阿姨都退了休,就在家裡辦個幼兒園,我們把孩子都擱您這兒!您不是說還想自己編教材嗎?就跟鄭淵潔培養兒子那樣教出一群棒棒的小傢伙?您現在想偷懶啊?不準哦!」
「好。那晚點兒再告訴她和亞翠吧。那個,有事你儘管麻煩楊小樹。」恩窈說。
「我姐才捨不得揍我呢。姐,哦?」
恩窈心裏一陣難過,她伸手拉了西溪的手,微笑著說:「叔叔,那您可是得花費不少哦!」
「你這孩子……」庹宗厚笑著。恩窈蘋果一般紅潤健康的面龐上,表情真摯而認真。
恩窈笑著跟庹宗厚道別。西溪送她和小樹出來。關了病房門,三個人沉默著,走在清冷的走廊上。恩窈抱了抱西溪。
她只喝白水。因為只有喝白水,才能看得到那笑臉……隨時隨地,日日夜夜。
「我等下要訂晚餐,要不要給您帶一份?我去『粥鼎記』訂。」婁倩笑的甜甜的。
「快挨揍了。」西溪說。
小樹看清楚,斜倚在許雷波辦公桌邊的,是外科的小護士婁倩。她溫和的笑著,回應說:「是啊,值班。」
恩窈繼續說:「真的啊,叔叔,我很當回事兒記著呢。」
庹宗厚笑著,恩窈一來,病房裡跟添了個馬戲團似的,一直笑聲不斷。他說:「是啊,可是這麼好的姑娘,怎麼還嫁不出去呢?」
「這個錢花出去該多開心?」庹宗厚哈哈笑著。
庹宗厚笑著。
「看看!」庹太一攤手。
不能再想了。
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傳過來。
眼前竟然有些發黑。她死死的咬住牙關。這情景好像在什麼時候也發生過……她的意識有些模糊,只是記不得了。心裏是明白的:疼,不能鬆手,堅持。
「什麼又來了,說錯了啊?」庹太在一邊幫腔了。她看看西溪,看看恩窈,又看看剛剛進來的楊小樹,嘆了口氣,說,「我平時只看西溪一個就夠頭疼的了;頂多看著恩窈,頭疼加倍;這會兒再看看楊醫生,我這不是頭疼呈立方的往上添嘛?」
她眼前被雪白的袍子映亮了。
「懶得跟你這個不著四六的傢伙多說。」楊小樹安安靜靜的說。
他狠狠的把杯子里的水潑進水槽里,一手握著那隻即便是空了還很燙手的陶杯,一手扯住了小樹,「我給你上藥。」
庹太笑道:「這句話說的好。你庹叔叔就是不肯聽醫生話。」
和緩了一下,他沙啞的聲音里有一點兒疲憊。
居楊小樹溫柔的笑著。
「謝謝,不用了。我晚上很少吃東西。」楊小樹笑著,便要走。
婁倩又叫她,「不吃東西,楊醫生您節食嘛?難怪這麼瘦哎。」
庹宗厚看著眼前這三個漂亮的女孩子,說:「不管怎麼樣,你們抓緊時間。我要是能看著你們都嫁到了妥當人家,該多好……」
手停住了。
「哎呀,專家開口了。」恩窈笑著,「叔叔,我改天再來看您。要聽醫生話哦。」
「快了什麼?」恩窈笑。
「先別說了。讓她跟著擔心。她馬上就該生了。」西溪低聲說。
整整一天,他想遠著她、試著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
楊小樹走著走著,腳步慢下來了。
「這些都是分內事,說什麼麻煩不麻煩呢。我看著庹叔叔有鬆口的意思,你再做做工作。」
天已經黑了。前面的辦公室還有幾間亮著燈。她聽到有人在說話。有男有女。她走的慢極了。經過那開著門的辦公室的時候,倒是加快了腳步,就聽到裏面有人叫她「楊醫生」,她一停。
「恩窈,」小樹看看時間,說,「差不多該走了,你一來,就吵的庹叔叔休息不好。」
小樹介面道:「還要你廢話。」
手握著杯子,走出去。小鍋爐,在樓梯間里。走廊里暗暗的,那明亮的樓梯間,倒亮的刺眼。滾燙的水慢慢的注入杯中,那卡通娃娃慢慢的浮上來。她看了一會兒。兩隻手捧著杯子,水很燙,杯子也很燙。她固執的握著杯子。這是一隻必須雙手才能握穩的杯子——杯子夠大,才能暖的過來一雙手……
她慢慢的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看著桌子上,那個赭石色的陶杯。大大的,要兩隻手才能捧得起來的陶杯。捏的那麼難看,好像一碰,渣渣粒粒都會掉下來似的。她捧在手裡,拿起杯蓋,看著杯底,是一卡通娃娃。一個男孩。還有一個,杯底是個女孩,被她放在家裡。
小樹接過芒果,低聲:「唐恩窈!」
西溪勉強的笑道:「你不用這麼肉麻吧。」
「爸!」西溪低聲。
「你就是有時間跟人一起吃飯,我也不佔那指標好不好?」恩窈悶悶的說。接著嘆了口氣,「姐,我剛說的不是開玩笑的。你松一下口,給雷波哥一個機會,好不好?我真不是開玩笑的,姐,我現在一想到西溪我就心裏又酸又疼的;這個時候有個人幫忙分擔多好?你懂不懂我的意思?你就是再強,也總有一個人對付不了的狀況吧……」
眼前不知什麼時候就蒙上了一層霧。
「我哪有!」庹宗厚回嘴。
默默的,笑了出來——想起唐恩窈那丫頭有一次氣呼呼的說,在十來歲的人看來,二十歲已經太老了;二十歲的人看到三十歲的,大概覺得即便是入土也不算英年早逝了……恩窈啊,古里古怪的丫頭,偶爾說話也都有那麼點子古里古怪的道理。
「已經麻煩很多了。」西溪說。
「小樹……」
許雷波怔怔的看著她。
恩窈瞧著,說:「我姐不算。我姐那兒有一個她只要點頭立馬兒就能結婚的……」她拿了一疊芒果塞到小樹手裡,「姐,哦?」
小樹抬起了頭,可是順著她的下巴,像大顆的雨滴一般的淚珠子落下來。
小樹關上了辦公室門。
她吸著鼻子,胸口疼。
唐恩窈坐在庹宗厚的病床前,幫著西溪切芒果。西溪帶著透明的手套,把芒果切成小塊兒。恩窈拿起小碟子,遞給庹宗厚,笑著說:「叔叔,您瞧瞧,西溪就算是弄個水果兒也比別人仔細呢。」
「楊醫生您今晚值班啊?」聲音是甜美而清脆的。
電梯停在了4樓。小樹沒吱聲。門一開,她就往外走。氣的恩窈在後面跟著就說:「你你你!我告訴你哦,你還別這樣,對著人家又打又殺的,回頭這個給你趕跑了,我看你怎麼辦!」恩窈一把按住將要合攏的電梯門,對著小樹的背影叫:「昨晚上雷波哥受傷了……都是你!」她也不管外面有沒有人,喊過了就縮身回去了。
他握著她手腕的手鬆開了,抬起來,似乎是想給她拭去眼淚。
西溪瞪著恩窈,「你快了。」
「曉年上午給我打電話還問你最近忙什麼,我沒跟她講。」
她急急的轉身。轉的太急了,杯中的熱水濺了一些出來,滾燙的水灑在手背上,她下意識的要鬆開。然而只是一瞬間的反應,下一刻,雷電閃過的瞬間那麼短暫的一刻,她仍是牢牢的握住了那杯子。手背上的灼熱痛感讓她身上都起了栗。她站在那裡,腳下像生了釘,似乎是要熬過這樣一個瞬間。再疼也要熬過去……
大顆的淚珠子還在滾滾而落,打在了他的手心上。
許雷波的聲音帶著爆破音。似乎能震得身後的玻璃在顫抖。
他真的很想說,他不再逼她了。不逼了,就讓她這樣吧,他想撤退了。退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去……可是說不出口。
「又來了。」西溪笑著。她摘下手套。
「嗯,就是這個醫院的。阿姨您回頭看到一個叫許雷波的,多看一眼。」恩窈笑嘻嘻的說。
她是聽不到許雷波是怎麼說的。
怎麼說,也沒什麼關係吧。
「不是。習慣了。」小樹笑笑走開了。聽著婁倩轉頭壓低聲音說「楊醫生一點兒也看不出三十多歲了哦……前幾天我們還說,楊醫生一臉文氣,跟實習醫生混在一起,不看名牌,都分不出來……對了,你手臂上的傷要緊么,你今天還做了好幾例手術呢……」
「不是很樂觀。」小樹有所保留的說。恩窈沉默。「會儘力的。我爸的水平,你也該有點兒信心是不是?他如果都沒信心動手術了,那才叫真的糟糕了。」小樹看了恩窈一眼,問:「你晚上飯怎麼吃?我今天要值班,不能跟你出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