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凌波橫塘」孟豆豆（四）
庹太見她不出聲，說：「好吧，我相信總有好的等著你。快吃飯。」庹太看看西溪，忽然伸手過來拿住了西溪的一根頭髮，「兒啊，你看看這是什麼？」
庹太過來，兩人無聲的望著對方。
……
小樹示意同事一停。
「酒店有急事，他走到半路又被叫回去了，說是晚點兒過來。」西溪解釋。
庹宗厚笑的厲害，抬手揮著，「你這個孩子！胖妞兒，你小叔不是說要來？」
庹宗厚頭髮全被剃光了。
恩窈透過玻璃，看到姑父細心的消毒，鋼絲刷子在手上、手臂上打起了淺黃色的泡沫，恩窈覺得鼻端的來蘇水味更重了似的……楊大海在護士協助下，套上一層防護服，手套戴好，進去前特意回頭看了一眼，恩窈的身影正好嵌在玻璃窗上，他平靜的轉身進去。
西溪扭開了頭。
「誰要你來了？」西溪堵她一句。
恩窈笑，手臂碰了碰西溪，說：「我又不是狗，好狗都不會只被肉騙走……哎，你還記得不？那年咱倆同時在線看《無極》？」
聽
鼻端的線香味道濃郁，濃的有些嗆人。
他看看西溪，看看妻子，又看看站在後面的恩窈，笑著點頭，「窈窈也來了？」
「叫你吃貨，從來沒叫冤了你。」西溪手指一翹，戳到恩窈的額角上去，「你說你怎麼辦啊，以後誰手上若是有肉，你不就跟著去了？」
恩窈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吧？該上來了。」
西溪俯身，親了一下爸爸。沒有說話。只是握握爸爸的手。
「那接下來由我為你施行手術。整個手術過程中你將保持清醒，隨時與我交流。」
電梯門再開，是醫護人員專用的電梯。這回走出來的是楊大海。恩窈頭一回見到姑父工作時候的樣子，臉上的表情算不上嚴肅，可也絕不像平時在家時候那麼溫和慈愛。她跟姑父總是開玩笑開慣了的，這會兒倒愣愣的，有點兒不敢上前。
話音剛落，電梯門開了，護士和醫生推出了庹宗厚。走在最前
唐恩窈看了看對面安靜的坐著閉目養神的庹太，吸了一下鼻子，看看西溪，小聲的問：「你是不是今早沐浴更衣、給佛祖上香了？」
沒聽到爸爸的回應。
庹宗厚坐在那裡。
楊大海點了點頭，說：「我是有義務再解釋一遍。那麼，我們開始手術。」
「都見過了。」庹宗厚溫和的說。
「你一緊張就傻笑。」西溪說。
西溪看著爸爸在進入手術室大門的那一刻，含笑的眼睛，插著輸液管的手，對她們來了一個「V」型的手勢，她急忙的回了爸爸一個笑容……直到一條手帕被塞到她手中，她才知道眼淚已經流了很久了。
庹宗厚點頭，說：「明白。」
西溪看恩窈。
她這個從來不進任何廟堂的人
設想中本應該愁雲慘霧的時刻，母女倆卻能故作輕鬆的互相安慰。
恩窈陪在西溪身邊，見西溪擦乾了眼淚，也不說一個字。
庹宗厚笑道：「楊醫生，我同意的。剛剛我還簽署了文件，如果手術出現意外，我會捐獻我的遺體。」
西溪笑。
楊大海站到他面前，說：「我是今天的主刀醫生楊大海，這位是麻醉醫師方彤、助理楊小樹、郭倩、鞏義方。」
庹太靜靜的坐到了休息區。
「跟著你，有肉吃。」西溪學張東健那禿舌漢語。
「你跟他講工作要緊，沒時間就不要過來了……希望我醒了還都認得你們。」庹宗厚開著玩笑。
庹太洗乾淨手，把剛買回來地豆漿油條都擺好，說：「若當初你看上有為，今天結婚的就是你，你爸爸該多高興？還用得著你這些日子磨破了嘴皮子勸他？他怕什麼，還不是怕萬一他走了，你沒人照顧、沒人依靠？」
楊大海走過去，庹太要站起來，他擺手，
西溪不說話，甩手給她一下子，「閉嘴。聒噪。」
庹太下狠手戥了一下，手指一繞，那根白髮纏在手上，戳到西溪的眉心來，西溪正疼的呲牙咧嘴，庹太說：「白頭髮？你說的這個輕巧——你再嫁不出去，成了白毛女，我看你還能找著個『大春兒』！麻利的吃飯，真不想看著你這副德行。」
兩個人笑笑。
只有家人能讓堅持動搖。
那銀白色的金屬門彷彿是一個太空艙。
西溪看到，馬上換了一副笑容，走過去，輕聲叫：「爸爸？」
楊大海瞪了恩窈一眼，沒理她，只對西溪點了點頭。
西溪默默不語。
恩窈動了動唇。饒是她伶牙俐齒，對了庹西溪，向來不奏效。她嘿嘿一笑，說：「我要是沖你，才不來呢；叔叔阿姨疼我呀，從小時候起去你們家，從來少不了好吃的。」
庹宗厚笑著點頭，說：「明白，他要是說了就算，那還真不是你小叔了。咦，還有小連呢？」
恩窈又碰碰她，「得，少說兩句吧，你一緊張就語無倫次。」
西溪忙說：「辛苦您。拜託了。」
恩窈走近一點兒，笑著說：「叔叔，您連光頭的樣子都這麼帥，真讓人看不下去。」
楊大海又指了一下他身後的一扇巨大的鏡子，說：「這扇窗后，會有幾位醫生觀摩手術。他們能看到我們，我們看不到他們。如果你覺得有負擔，我可以請護士拉上帘子，通知他們觀摩取消。」
她聽到媽媽說了一句：「等你出來。」
她最怕、最不喜歡的媽媽對她的抱怨，今天早上聽起來，格外親切。
西溪拿了一根油條，酥脆綿軟，香極了。街角那家老店，這麼多年一直堅持品質第一。好……有堅持總是好的。任何時候。肋
恩窈「哎喲」一聲，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我特意請假過來陪你，你竟然這麼對我。」
安靜的走廊里，只聽到移動病床滑輪的輕微響聲和護士們的腳步聲。
西溪眨著眼。
西溪眼睛翻上去，喝了口豆漿，連看都沒看，就說：「白頭髮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