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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春天,原來你就在這裏(二十六)

第十五章 春天,原來你就在這裏(二十六)

陳伯的話本來應該讓他痛苦難過,可是奇怪的是,並沒有。
「然後呢?」
他看著兩位叔伯,好像看到了父親……
「唐叔,多保重。」他說。
看到他進來,方曉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打招呼。
唐錦生哈哈大笑,說:「榮耀就這點兒好,率性。」說著伸手拍了下方曉的肩膀,「方曉,論性情、論忍耐,你要強過你父親。」言語中有讚許之意。也帶著對林榮耀的尊重。
「走吧,你還啰嗦。」陳伯看到方曉的樣子,提醒唐錦生。
他臉上的表情有點兒彆扭,又很是難為情。
唐錦生哈哈一笑,說:「還顯擺?你不怕我給你順走?」
難怪,只看背影,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你比我和你爸爸當年都更有膽量,機會也更好。我們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做到了。你爸爸泉下有知,也該安慰。我知道你一直對你爸爸的事情,耿耿於懷。」陳伯側臉吐了口煙。
「剛剛走的那位是誰?」他問。他幾次只見到背影,有種莫名的感覺。
他見方曉臉上神色嚴肅,想必在和人談的事情很重要。他沒有上前去,只走到門邊的小桌子上先坐下。抬頭瞧瞧,陳奶奶正坐在櫃檯里打瞌睡呢……林方曉那一桌坐了三個人。兩位長者都背對著他,他只靠背影,能認出其中一位穿著店裡的白褂子戴著圍裙的是陳伯,另一位衣著考究,辨不出模樣。肋
子桓手裡拿著毛巾,正在仔細的擦,聽他問,便答:「陳奶奶說我現在越來越不濟了,搬個豬頭拎個牛腿竟然就不停的出汗,連她老人家都不如……還說我現在老在辦公室獃著呆的快呆傻了,遲早腦滿腸肥變豬頭。」
「方曉,眼下的局面,你已經攪動了渾水,千年王八都醒了,你再想從這渾水裡摘巴清楚自己,也不容易。咱們說難聽點兒,沒有什麼事情是刀切豆腐兩面光,也就是說,沒有既當了BZ,又有牌坊可立的好事兒,對不對?我這個比喻可能很不恰當。不過你既然下決心做這場大事,我想所有的後果你已經想清楚。那就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我也還就不信那個邪,這世上始終是邪不壓正。況且我也還就不信,天下烏鴉就真的一般黑。」陳伯拍了拍手,搭在方曉肩上,「改天一起去拜祭你爸爸,告訴他,他老小子沒有扳動的石頭,終於給你踢到海里了——我先進去,老太太在喊我了;剛剛她竟然叫小鄭去幫忙搬豬頭……哈哈哈……」陳伯笑著轉身推門進了店。
陳伯也笑,笑聲爽朗,點著唐錦生,說:「我還真就不怕你……當年我倒是很怕榮耀,榮耀是看上了什麼絕不客氣。方曉你還記得嗎?你爸爸帶你來我家,看上了我那個紫砂壺,非要拿他的那個換,我說不換,他說這麼著吧,我一壺加一兒子,換你這個!」鑊
「我說的是私心。我看著你長大的,幾乎待你跟我的兒子一樣。我了解你,走到這一步,你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我也都看到。所以老唐有句話說的我也很贊同。」
有微風吹來,樹梢上凝集的霧水大滴的往下落,掉在額頭上,方曉抹了一下,說:「謝謝您,陳伯。」
陳伯看他,倒笑出來,說:「你正經要謝的,不是我,是剛剛走了的這位才對。不是他,你現在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乾瞪眼呢。偏偏你這孩子,心裏什麼都有,嘴上也不愛說。」
「恢復的還不錯,終於能老實幾日了。」唐錦生說。他說著看了方曉一眼,卻沒有說的更詳細。似乎有迴避之意。
「沒有然後。」子桓看著霧中緩慢行駛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有一件事,我沒問過你。」
唐錦生的車子等在外面,方曉過去替他開了車門。
唐錦生跟陳奶奶道了別就要走,他只好跟陳伯一起送唐錦生出了店門。
今天他是計劃外的提早到了陳記。沒想到的是,唐錦生跟陳伯在喝酒。不知道兩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喝的,但兩人都沒喝醉,桌上的白酒瓶子只下去了一小半——而陳伯跟唐叔湊到一處,一人沒一瓶白酒是不會停的;這也是他們這班老朋友打從幾十年前還都是小夥子的時候就這樣的習慣,多年來不曾改變,包括他父親。
子桓手握成拳,「曉兒,你要相信,哥們兒帶著Lucky,陪著爹媽……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個人過,也會過的很好。」
「方曉身上有我們沒有泯滅的良知。」陳伯將手上的煙蒂掐滅,「他這話你覺得言過其實?我覺得並沒有。談慶臨走前見過我,他只說若是有機會,還是想把你上調,時間久了,他擔心你在這裏,像你爸爸那樣,得不著個好結果。我跟他說工作上的事情,你們組織上自有安排,但據我對你的了解,就算是給你調令了,你也不會去。」
「這些話,老唐是永遠不會拿到桌面上說的。但你要知道,一旦你有事,該去找誰、能去找誰。我想過去是、現在是、以後還是你的唐叔叔。」陳伯彈了一下煙灰,「我們都知道你要做的事,現在不過是剛剛開始。我們老了,也只能給你做後盾。那還得是你不嫌棄我們老朽。這條路只有越走越艱難,從私心來講,我希望你收手。」
「你是長輩,哪兒有讓你去看她的道理啊,等她好了,咱們兩家子一起吃飯……還有,千萬別讓老太太知道了,回頭跟著著急,可不得了。我先走。」唐錦生說著站起來。特地過去跟陳奶奶道別。陳奶奶心情很好的說過幾天要去錦一加姑娘的婚宴呢,還問小唐你家丫頭什麼時候結婚怎麼老沒信兒?
方曉半天沒吭聲,好一會兒,「嗤」了一聲,說:「這話,好像是我說過的吧?」
想著這麼多年來,不知道他們哥兒幾個一起在這兒消耗了多少肉、消耗了多少酒……子桓轉了下頭,看著窗外。淺藍色的鐵橋、美術館暗紅色的圍牆和金色的琉璃瓦,在霧中默默的立著。他正出神,忽聽的陳奶奶叫他,忙答應一聲過去。
林方曉一直沒有在唐錦生面前提恩窈受傷的事情。對唐錦生來說,女兒受傷是非常難過的;而這事的前因後果,則是更令他痛心的。他知道唐錦生最近很忙,除了工作,皇甫峻的身後事,作為師父,唐錦生出面處理了。這其中滋味,即便不曾參与其中,也不難體會。
鄭子桓手停了一下,扣好了鈕子,「難怪。」
方曉見子桓沉默,又問:「怎麼樣?」
方曉默默的吸煙。
手裡的煙已經燃燒殆盡。
「唐叔怎麼說?」
「是。」林方曉點頭。
林方曉轉頭想找鄭子桓,子桓卻不見蹤影。
方曉沒吭聲。
唐錦生笑著說您老人家這下可把我問著了,就是她要什麼時候結婚我一定最先來跟您老說。
方曉哈哈笑。
「難怪什麼?」方曉靠在門邊上。
「方曉,有些話,陳伯這些日子想說,但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兩人站在店門口的屋檐下,陳伯站定了,從圍裙口袋裡掏出煙來,遞給方曉一根。兩人把煙點了。屋檐滴著水,霧大的像蒙蒙小雨。
方曉沉默。
方曉點頭。
陳伯繼續說:「打量我們家只有一丫頭,稀罕他這個搗蛋鬼呢!」
「陳伯……」方曉低聲。
「覺得。」子桓說。
「我說真的。」
一團煙霧中,方曉看不太清楚陳伯的臉色。但他提到父親,他心裏一陣銳痛。很久沒有跟人談起父親。就連跟母親也只是偶爾觸及,便馬上轉開話題。
方曉卻沒有笑。
方曉慢吞吞的說:「你剛剛去探望的那位,是他的女兒。」
陳伯笑微微的,揮手,看著車子隱在濃霧中,說:「這一『改日』,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有時間嘍——我看這老兒的折騰勁兒,都替他覺得辛苦——還說他的丫頭好不容易老實幾日,他還不是一樣,這些年就算是生病,我看他也沒停了工作。」
身後門響,他回頭,看到子桓出來——子桓額上有汗珠,想到剛剛陳伯說的話,他莞爾,問道:「被抓壯丁?」
方曉手指夾著煙,不動。
林方曉終於在父親去世之後,第一次想到他,內心能夠平靜。
小店裡飄著沉鬱的肉香味。
坐在林方曉對面的陳伯看到走過去的子桓,笑了笑,說:「老唐,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不如咱倆換個地兒聊聊?我前兒得了一特好的壺,想給你顯擺顯擺。」
方曉笑著搖頭。
見到他,兩人都有點兒意外。
唐錦生會意,看看時間,說:「老陳,咱也改日吧。我還得去醫院看我那寶貝女兒。」
「我也是。老唐也是。」陳伯慢慢的說。
「我沒說你說假的。」方曉抱了手臂,「不覺得遺憾?」
唐錦生點頭微笑,對著陳伯,說:「改日喝茶。」
子桓把毛巾搭在肩上,整理著袖子,看方曉。方曉笑的聲大,可聲音很乾。
「窈窈怎麼樣了?」陳伯問。
「那要她好好兒養著,我回頭去看看她……」陳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