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什麼人要你殺他？」
「很多，很多，」他說：「首先，你沒有在臥室內，有的地方你說孔威廉的是事實，但也並不全然，你沒有殺莫根，是那女孩殺的，你給她的槍。她把槍拋地上從臥室逃出來，她從樓下電話亭找你，一個公寓住客給她的一毛錢打電話。你的房東太太把你自床上叫醒──唐諾，我們要實情。」
「可以，」我說：「我馬上簽，我這裡也正式送一份上訴狀給你，請你正式簽收。」
檢察官說：「第一，照你這樣說，這把槍開了兩槍。」
「那第一顆子彈哪裡去了？」
四、五分鐘後，我聽到腳步聲從長走廊傳出。獄卒說：「賴，起來，他們在下面等你。」
警長說：「你說實話，過一下我們就不必用燈照你，用燈照你可以使我們知道你什麼時候說謊。」
「我要一支筆和幾張紙。」我要求。
「賴唐諾，」他說：「這些紳士來自洛杉磯，他們經過沙漠來此聽你講故事，他們了解全案，你說謊他們聽得出，你說了不少實話，我們還要你繼續合作。」
我說：「我都是說實話，這點很容易證明，槍彈是我放進去的，我放七顆子彈在彈夾裡，把彈夾推進手槍，把一顆子彈上膛，拿下彈夾，補進一顆子彈，又把彈夾推進手槍。所以槍裡共有八顆子彈，你們可以到白京旅社六二〇房間五屜櫃抽屜的最後面去找，找那盒滿滿的子彈是不是少了八顆。」
警長說：「唐諾，我們告訴你不要說謊。」
洛杉磯來的兩個人站起來，一個人說：「好，賴唐諾，你要跟我們一起回去，把你的東西帶到，我們馬上動身。」
「頭子找到莫根攤牌，莫根祈求准他退回贓款。但是他拿不出錢來，因為錢在仙蒂手裡，頭子命令莫根自己去向太太追討。
「那時還沒有，我想像這是孔先生要我做的工作，實在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頭子指定我在一個地方和莫根會合，一起去取錢。莫根告訴我赫艾瑪和男朋友出去，至少要深夜才返，所以公寓裡只有他太太一個人。
「那把槍不可能發過兩次。」一位洛杉磯警官說：「那彈夾只能裝七發子彈，兇殺組的人發現那槍時槍裡還剩六顆子彈。」
「睡不睡都要下來。」
我說：「我和孔威廉一批人在堪薩斯城就認識。我不告訴你我真正是什麼人，因為我雙親都活著，我不要他們傷心。你可以了解我東西遊蕩，但沒有前科，堪城那件槍擊案也與我無關，那時我在加州，我可以證明。
「唐諾，你不會又要麻煩我們申請引渡等等吧？」
我跟他下來到辦公室，地方檢察官、警長、副地方檢察官，一位速記員和兩位洛杉磯警官在室中候著，面對一個強力燈光有一隻椅子是留給我的，警長說：「坐這隻椅子，唐諾。」
「莫根進退兩難而且非常氣憤，他不能親自出庭答辯，一切對他不利，因而兩個人達成離婚協議。」
「我眼睛吃不消。」我說。
我起床，夜晚太冷根本沒有脫衣上床，獄卒說：「快點，不要讓他們等太久。」
他用的是父親對白痴兒子講話的語調，條子常用這種語氣對初出道壞人，有時還是挺靈的。
「我覺得赫艾瑪是好女孩，她不應該捲進這種漩渦，當我知道莫根差一點誤殺她時，把傢伙偷偷給她，讓她保護自己。
「這是什麼？」他看著我剛寫好的東西。
「我不要跟你們回去，」我說：「事實上我有權不走。」
串門鐵閂拉開，有人聲及腳步聲，辦公室方向聽得到椅腳和地板摩擦聲，我也聽到擦火柴聲和對話聲，哪裡一扇門關閉又把所有聲音阻在門外。
「這是賴唐諾，」我說：「別名王有德的人權保護申請狀，要求依法於法定時間移送本州法院，否則應無罪開釋。」
牢中床是硬的，床墊太薄，沙漠初春的夜
「你們要知道，頭子對莫根已信心全失，而莫根又知道太多內幕。法院在找他，妻子背叛他，頭子要處分他的壓力下，他隨時可能鋌而走險，所以頭子更不放心他。
「我摸黑跟著他，可以聽到床上女人的呼吸聲，我只想用手掩住她嘴奪她那錢帶，莫根在床尾什麼地方，反正我看不到，只聽見他呼吸聲，我用手試著她呼吸吐出來的氣以確定下手位置，但是她醒了。
警長說：「沒錯，這解釋了他們在房裡另外發現一個空彈殼的原因。」
「我馬上會說到，是你們要我從頭說起的。」
「我向你們發誓，當時我沒有辦法，她行動太快了，槍聲在我臉旁響起，我一把抓下，只抓到枕頭，她已經跳下了床，一件重物被拋到地上，她大叫，我知道是艾瑪，不是仙蒂。
「嗯。」
遠處一個醉鬼獨自在咕嚕，單調、無意義、不成句的單字一個一個聽得人發煩。一個偷車賊在鄰室打鼾。我估計時已午夜，我想起來從沙漠來此時要多熱有多熱，可惜思想不能給我溫暖，我想起艾瑪──。
「你最好從頭說起。」
「好，繼續。」
「我要不要從頭說起？」我問。
「沒錯，」我說：「我是殺了一個該死的鼠輩，你要不簽收我的人權保護狀，我就不簽自白書。」
一小時後他們回來，警長告訴我速記員已把我的自白用打字機打妥，要我看，要我簽字。
他轉向速記員說：「賴先生的回答是『是的，』記下來，唐諾，沒錯吧？」
他把燈光移開，我受虐待的眼睛稍稍得到休息。
「你們也不必把我眼睛照瞎來看我。」
「我的故事又有什麼不對的？」我問。
我假裝完全受他催眠。
我走回牢房，天氣太冷，我兩膝發抖。但我坐在地上，上下牙齒顫動著，靠頂上小小的燈光慢慢寫著。
「再講下去。」警長說。
我說：「好，把這鬼燈拿開，讓我來告訴你每件事。」
「我現在在亞利桑那州，」我說：「我不喜歡加利福尼亞，經過沙漠
「莫根當然有公寓鑰匙，半夜裡他溜進公寓，悄悄地走向臥室，暗中摸索以為是仙蒂，但扼在了赫艾瑪。艾瑪踢他腹部幾次終於掙脫驚叫，莫根也立即脫逃，這是我幹掉莫根前一天的事。
「事發之後，莫根溜得無影無蹤，一般人認為他在逃避警方，事實上他是在逃避頭子，怕頭子做掉他。
「韓莫根黑吃黑來的錢，用他太太韓仙蒂的名字租了幾個保險箱藏著。韓仙蒂知道這是個好機會，選了這個時間提出離婚訴訟，她外面另有男朋友，而莫根已握有些證據。
「現在我要說出內幕實況。孔威廉是吃角子老虎案的幕後人，當然他們要付點孝敬，我不知道孝敬什麼人或多少錢，但知道莫根是付孝敬錢的人。
一位洛城警官很不友善的跨前一步：「你這小子，不給你一點……」當地警長用一手抓住他的前臂：「這裡不行！」他說話雖慢但很有權威。
「起初我們也不知道是仙蒂在掩護莫根，她把她哥哥接來住她公寓裡。那個人不是她哥哥，其實就是她丈夫，莫根當然緊盯著她，怕她乘機騙他，尤其是怕她囊括保險箱中的錢鈔。
「過一下你就習慣了，我們要看看你問話。」
「你怎麼會想到我會說謊。」
「他偽稱遇到車禍，鼻子上弄了一大堆膠布，把臉型牽引得變了形，他把髮型改變了，外衣裡穿上了襯墊的東西，看起來肥得多。我做掉莫根之後，我把他襯墊的東西包在報紙裡拋在公寓門口垃圾筒裡，你可以查得出來。」
他們交換眼色，警長點點頭，獄卒說他會拿給我。
「你愛怎麼說都可以。」我說。
燈光上揚，刺得我眼痛，要流淚，警長說：「既然這樣，我只好一點一點問你，同時要看你臉部表情了。」
「一切都相安無事，然後大陪審團開始要調查。一個民間組成的罪惡調查團混進圈內把它公開。他們知道一些受賄官員名字，但對上面
檢察官問：「韓莫根到底躲在哪裡？」
「我把消息告訴頭子，頭子派出一個叫法萊的打手去對付莫根，那個法萊我們只叫他法萊，從來不知他姓什麼。
「我想他在我眼中知道了我的殺機，他跑過我身邊直趨臥室房門，我冷靜地向他後腦開了一槍，他連門都沒拉開就完蛋了，我把槍再拋在地上，我必須移動他屍體才能打開臥室門，我從走道上救生梯下樓到後巷，攔輛計程車回家上床。」
「我要睡覺。」
「開始，」警長說：「我們要事實，記住，不要說謊。」
「我才要睡著，赫艾瑪用電話找我，這是很出我意料的，此後的一切你們都知道了，我假裝睡著了，所以房東太太叫了我三、四次才叫醒。」
他笑著說：「沒錯，你告訴了我們很多實話，使我們相信你知道很多我們要知道的，不過長的故事你只說出了短短一點點。」
「沒有，我們沒有虐待你。唐諾，這是件大案子，我們急須知道真相。」
他移動一下燈光，使光線不會直射我瞳孔。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少來這一套，」我說：「你在虐待人犯。」
警長說：「好小子，我相信你。」
「我沒有說話，我看到那把她拋在地上的槍，那是我交給她的槍，她發射了一槍，把槍拋地上逃出公寓。莫根還在怪我，我彎腰拿起手槍，我對他說：『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頭子給你機會你還要欺騙人。』莫根還在裝樣子問：『你是什麼意思？』我說：『你知道什麼意思！你明明知道這是赫艾瑪在床上，不是你太太韓仙蒂！』
「那有沒有向孔先生報告？」
「鬼話，」我說：「我被你們套牢了，這就是回答。」
我繼續說：「頭子查到韓仙蒂僱用柯氏偵探社來送達傳票，所以頭子命令我到柯氏偵探社去應徵取得這個工作，如此我們可以找到莫根，果然柯白莎派我去送達傳票。
「今天告訴你的，」我說：「已經是我全部知道的了。」
「我殺了他，」我說：「赫艾瑪不知道
「孔威廉。」
警長說：「唐諾，你一定發瘋了，你自己承認了故意、冷血、預謀殺人……」
「簽收就簽收，」他說：「反正沒什麼用處，我本來以為你瘋了，現在看來你根本是天真的傻瓜。」
檢察官開腔，他向速記員說：「記下來，」又向我說：「賴唐諾先生，你現在要開始說自白，你完全是自願，沒有任何壓迫力量之下的自白。沒有人威脅過你，你要自白因為你希望澄清你自己的一些事情，是不是？」
「我怎麼會知道，還不是穿埋在什麼地方。」
檢察官對獄卒說：「帶他回去，我打幾個電話再說。」
「你什麼意思？」
「你睡到什麼時候？」
警長問：「你們既然認識他，他又怎麼可能偽裝仙蒂的哥哥呢？」
「我收集所有資料告訴頭子。而得知莫根藏處的真相──也就是說我們發現所謂哥哥，其實是丈夫偽裝的。」
「我也相信了他，一起來到公寓，莫根用鑰匙開了房門來到臥室，裡面全黑，我有手電。莫根不讓我用，說他太太一見亮光就會驚醒，我也曾特別一再問到是否可能尚有其他人在公寓裡，他一再保證只有他太太仙蒂在家。
「混入內幕的人報告官員所得總數，竟然只有孔先生所付出的一半。換言之，每次有一半飽入了韓莫根私囊。洛杉磯是十分複雜的城市。頭子──那是大家對孔威廉的稱呼，對莫根十分信任，一切都交給他一手去辦，認為他是絕對忠心的。
「沒料到的是，仙蒂那時候已經把保險箱搜空，韓莫根發現此事後決定把她殺死，拿到錢逃之夭夭。仙蒂另有男朋友她不要使莫根知道，說服赫艾瑪睡在她床上，告訴丈夫他和艾瑪住兩張床的房間，不准他到兩個女人的寢室來，因為表面上他是哥哥不是丈夫。
「我們站著不動，直到公寓門大聲關上，我打開手電，韓莫根說：『你這蠢蛋，笨手笨腳，把事情弄砸了。』
「絕對沒有說謊。」
「當然，是開了兩槍。」我說。
「我決不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