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生氣地說：「你把我才說的理由告訴他。叫他早點去死。」
「那家電報公司？」
「還說不知道。才來一通，說要五角。」
「他三十五歲，黑眼珠鬈髮。西班牙血統，女人見了他很著迷的。」
「我要仔細校對一下你的申請單。」
「沒有。」
「當然我姓哈。沒出嫁我姓戴，哈是從夫姓。」
「不過我沒有辦法呀。」
「把你所謂的線索說來聽聽。」
我開了公司車，一路來到哈愛蓮的地址。這是一個廉價的三層磚造公寓房子。在信箱邊上有房客名單和電鈴。我發現三〇九住的是哈愛蓮，我按電鈴。按第三次鈴的時候有了反應，嗡的一聲大門也開了，我自行進去。
「說。」
「你說你會替我設法幫忙辦妥賠款。」
「假如你能辦妥，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支票？」
我自口袋中拿出一隻信封，封面上已寫好偵探社地址和白莎的名字，把電報連我寫的字一起封進信封，交郵專送。我為了沿途可以送報告回社，所以貼好郵票有地址的信封是經常帶在身上的。把專送郵件交出自己立即北行──心裡一路嘀咕這位林吉梅太太，全國都在找她，她自己又失蹤了二十一年，為什麼會突然回到橡景，在皇家旅社以原名登記住進去。我不知道是否我所登的報紙發生了效用。果真如此的話，那她隱居的地方一定離橡景不遠。有意思！
還沒開門，她說：「等一下，你再坐一下。」
「那好，給他打個電話……」我突然停下來。柯白莎道：「怎麼啦，唐諾？」
她站在門口。自她肩上向房裡望，我可以看到一張放下來的壁床，床單和枕頭都看得出睡過的人才踢掉毯子起床。
我問：「你有王先生的電話號碼嗎？」
我在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不能算是打架。」
「還不知道。我上樓的時候他坐在我旅社房間裡。那是在我打電報給你之後。我本當回橡景去的，但是突然想到一條線索，在這裡辦比較快速一點。」
「明白了，」我說，一面把記事本一下合攏，放入口袋，又把自來水筆套回去。「我會盡量幫你忙的。」我懶洋洋地說。「我只怕老板吹毛求疵。這件事中充滿了漏洞。」
「一個女孩子。我現在對她已經沒有當時熱誠了。那個揍我滾蛋的人，極可能是某甲。」
她笑笑道：「你尊姓呀？」
我說：「理賠部門主管的頭腦死得很，哈太太。他……」
「不必了，我有規定不能收禮。」
我拿起帽子，我說。「好吧，我另想他法。」
我拿出記事本，猶豫地說：「好吧，我有可能替你辦好，但是理賠部門很古板，他們不會滿意的。在姓名上那麼複雜的混淆，他們會要求知道詳情的。」
她抿上嘴巴，笑著說：「唐諾，一定夠你受的。」
「你做什麼工作的？」
「因為專科醫生不比一般醫生、他要申請執照，要填明以往在那些州，是否也
「我也不知道。是我起的一個別號。箱子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老天，」她說：「也該是時候了。為什麼上午來呢？你該知道夜生活的女人上午是要睡覺的。」
「不。」
我拿出我自己的香煙，點火。我說：「只有小小的一兩點問題，希望你能說明一下，我就向鐵路申請發給你七十五元的損失。」
「能把人名告訴我嗎？」
「哈小姐。」她糾正說。
「偶然也唱唱。」
「不是。」
「地址我有。我來看，在那裡？老天，我什麼東西都會掉！」她拿起電話，對卜愛茜說：「找一下哈愛蓮的地址。我給了你的……有，我給你的……喔……我右手抽屜裡，嗯？謝了。」
「聽著，你要想早一點把這件事解決，你可以把他的名字告訴我，我去拜訪他一下，請他說明一下。我自己也給你證明一下，公司也就會滿意了。」
「我怎麼知道？給我拒收了。根本也不是發給我公司的，是給你私人的！別以為我鈔票是撿來的，我不是聖誕老人。」
我說：「這樣我們剛才所說的一切，也就等於白說了。」
「你見過他嗎？」
「好了，現在澄清了。」
「要去看她？」她問。
「這一點我要調查一下的，能告訴我這位男人的姓名地址嗎？」
「我覺得我們在這裡可以辦更多有關本案的事。」我說。
「不能，」她猶豫很久，以致來得及將煙灰彈掉。然後她說：「一個男人派我到橡景去，去調查他太太的消息。」
「你查問的人已返本鎮，用原名宿旅社中。該有獎。麗恩。」
「我是鐵路局派來的協調員。我來協調你箱子的事。」
「是的。」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一條走道一直向房後延伸大概十五呎的樣子，沒有窗，燈光極暗，有陳舊味。左側有扇門，上面寫著是管理員住的。走道中途一隻電燈炮半空吊下照明電梯入口。我乘電梯到三樓走向三〇九室。
我在是文上用筆寫上：「白莎，案已結。我現在去橡景，住皇家大旅社。請通知客戶。」
「你也給我聽著。」她說：「那隻箱子的確是我一個人的箱子。我一直放我自己用的東西的。投訴也是我自己辦的。根本和任何第三者無關，也就是說，那送我過去辦事的人不應該知道發生了這件事。」
「好了！也不必太洩氣，偵探嘛，免不了的。這種事老發生在你身上，主要是你天生嬌小。大家都挑好吃的吃，那傢伙到底是誰？」
我和她握手。我離開她房間。
「你是在鐵路局工作的，是嗎？」
「
「你能不能填一張會使你老板滿意的報告書？」
「在工作呀。我認為我找到了一個線索。」
「是這樣的嗎？」
「我良心很好的。」
「好！唐諾，就這樣說。」
我說：「在我們找到林太太之後，不會有人再問我們是怎樣找到林太太的，對嗎？我要五十元做開支。」
「分居多久了？」
「什麼地方？」
「你那裡去啦？」白莎問。
柯白莎一掌把辦公桌上積聚的週一上午信件推開，點上一枝紙煙，湊過桌子看向我，她說：「老天！唐諾，你又打架了！」
「我會給你一個合法立場。你要我用戴愛蓮名義簽收，我也可以。我本來就叫哈戴愛蓮。你要我簽唐明皇我都可以簽給你。」
「我們都希望把這件事解決。當然，我的協調不成功，鐵路局會把這件案子交法院解決。剩下的工作由律師辦。」
「我需要這筆錢。」她說。
「不，不，不。」我說：「不過箱子所有人的名字有點混淆。鐵路局迫著一定要澄清一下。」
「一位哈愛蓮向鐵路局申請七十五元賠償。為的是箱子和箱子裡損壞了的衣服。」
我站起來，在她的煙灰缸裡把香煙弄熄。她把身子移動一下，拍拍床墊說道：「過來，坐到床上來。你這個人看來不是壞人。」
「能不能給我一些知道這件事，肯證明一下的人的名字。」
「我不知道這件事呀。」
「抱歉。」我說。
「幾乎是立即的。」
「你是不是在說這隻箱子不是我的？」
「還是不要讓王先生知道我們在幹什麼。我們用我們自己的方法來把林太太找到。我可以冒充鐵路局派去的協調員，去看哈愛蓮。我可以付她七十五元叫她開張收據。之後，我又可以再回去說我給錯人了，甚至說她冒充姓戴的，如此可以迫她說些消息出來。」
她不肯離開原來站著的位置，對我不能放心。她有敵意，她貪婪、她說：「給張支票就可以了。」
「離婚了？」我問。
「不必了。我的工作很多，還有地方要跑腿。」
「誰來押解？」
我打開門，不經意地說道：「經你一說，是貴了點。」在她說任何話之前，我把門帶上。
她一下把香煙自口中抹下，雙眼露怒氣道：「你們搞什麼鬼名堂！偷偷摸摸的，怪不得你連眼睛都給人打烏了。我用什麼姓關你屁事，你們把我箱子弄破了，不是嗎？」
「你可以列入必需開支，向王先生收費。」
「假如他們另有協議，又如何？」
柯白莎打開右手抽屜，在一堆紙張裡翻呀翻地拿出一張紙片來。我把愛蓮的地址抄進我的記事本。
我說：「不走這條路，找其他路，我們付出可能不止七十五元。」
「是。」
「姓哈的女人是夜生活的一個女人。是林吉梅付錢給她，叫她找
「有。」
「賴。」
「你叫什麼？」
「是什麼人發的電報？」
「從他的樣子看來，我會認為他是當地警察中的一員，不過他太做作了一點，所以我想他不是當地的。他一定有一個朋友開車一路跟我們走，否則他得先準備一輛車，如此他才能離開那把我拋在裡面的木屋。他把公司車還給我，甚至還給我買汽油。」
我記得她站在門口時的貪婪臉色。我站起身來，「好吧！」
我說：「在這種地方，鐵路局一定要有一個合法立場。」
她說：「你替我弄到支票，我就買瓶酒給你。」
「廣告花多少錢？」白莎問。
「你怎麼不想想他可能在別的州開業呢？」
她說：「我去追查的消息是絕不可公開的。」
「因為他會扣我薪……扣我的給付。」
「抱歉。」我說，等她邀我進去。
「兩個人比我早到橡景。他們的目的和我完全相同，我認為該帶走的都被帶走了。」
她說：「我知道……別以為我不會數你用了幾個字。不過我告訴你，以後這種問題問也不要問。什麼人給了你消息啦？」
「某甲是什麼人？」
「有戴愛蓮的地址嗎？」我問。
「有一陣子了。」
「林醫生把一切給她，自己掃地出門。」我說：「他極可能私下和她有什麼財產上的協議。」我一面把白莎給我的開支費數了一下，放入口袋。
「那叫『藍洞』的。」
「那算什麼？」
她說：「好吧，進來吧。」
「辦法是不錯。」我說：「我把報告送上去前先可以不要試。也許可以批准下來的。萬一不行，再告訴你，你去用你的美人計。」
「晚上電報便宜，」我說：「基本數六十個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沒多花你一分錢。」
「怎麼會？」
「好吧，賴兄，我們做個朋友、我不想和你們鬼公司打什麼官司，我又需要鈔票。你幫我忙好嗎？」
她說：「你真的不把錢當錢用。拿去，這可是最後一次給你這件案子的開支了。你認為他知道她在那裡？」
「好吧，哈小姐。理賠部門主管是個死腦袋。他叫我來調查你去橡景時用的是戴愛蓮，不是哈愛蓮。」
「你又回鎮上去了？」
「沒關係，我可以弄點吐司，泡杯咖啡。」
「這才像話。」她說：「什麼小問題？你要看箱子的話，它在地下儲藏室放著。有一隻角整個壓下去了。木板碎片刺破了我一雙絲襪，一套衣服。」
她有金色的頭髮。自她髮根我看不到較深的其他顏色。她穿一套桔色的絲睡衣，一件家居晨衣披在肩上。她用左手抓住了晨衣前面開口的地方。自她的手背，我猜她是二十七歲。自她臉蛋看來，打扮起來還充得過二十二歲。我不知道她身材，但是從她的站姿看來一定也是一等一的。
她說：「我從頭說起，我到橡景為的是找一個人的消息。」
「那麼為什麼有人要把你趕出來呢？」
「看
「假如你是已婚，你先生也要簽字作保。」
「氣候。」我說。「水土不服，太熱。那裡有瘧疾，有蚊子。」
柯白莎搖搖頭。「就這樣決定了。」她說：「你另想他法。」
我把記事本拿出來，把得來的情報一一告知白莎。
「早就吃過了。」
「你看，」我解釋道：「假如鐵路局和你協調成功，而領錢的結果不是箱子的所有人，鐵路局不是有點尷尬嗎？」
我問：「你是個私家偵探嗎？」
她說：「我在一個晚上才開門的地方工作。」
「多久前的事？」
「我們對這件事沒有興趣，只對你為何用另一個姓要弄清楚。」
「我覺得你想對了方向。」
「這不是另一個姓，本來是我的姓。」
「我正在努力想辦法。我已經在橡景的舌鋒報登了一個廣告，徵求知道林太太或她遺屬消息的人，看起來是為了遺產執行。」
她眼角變冷酷了。「為什麼？」
我走過去，把香煙上的煙灰掉進她床頭的煙灰缸，又再坐回老位置去。
她興奮地看向我。「我打扮起來，自己去看他一次。」她說：「照你這麼講，我有辦法叫他賠我鈔票。」
「唐諾。」
我走進房去，房裡充滿了少女在睡的氣味。她把毯子一下翻正，自己一屁股坐在床沿。她說：「唯一的沙發在角上，你自己拖過來坐。我把床翻下來不得不把家具調整一下位置。房間小。你到底要什麼？」
「西聯。」
「可以，但我不想說出來。」
我說：「是的。此外還有一條線索。州醫師公會一定是同意林醫生改了姓名，另外發了一張開業執照給林吉梅醫生了。」
「唱歌？」我問。
「我也只能盡力而已。」
柯白莎說：「林太太出國的事碰了壁了。她根本沒有經過巴拿馬運河──一九一九年沒有，一九二〇年上半年也沒有──反正絕沒有用她自己真姓名坐船經過運河。當然，假如用的是假名字，我們一點也沒有辦法查。經過那麼多年，想用長相去追查是不會見效的。再說，我告訴你，我們不能為要得到消息，去付別人二十五元。客戶付錢給我們，是要我們有消息。我們收進來的錢要付我們偵探社的開銷。以後你千萬不要浪費電報費來問這種笨問題。」
哈愛蓮站在房門口，用睡腫了的眼睛向走道上看。她既不文靜，又不優雅。她用粗啞的喉音問道：「你要幹什麼？」
「申請款付了嗎？」
床頭櫃上有一包香煙和一隻煙灰缸。她伸手過去拿到那包香煙，點火，深吸一口，沒有把煙吐出來。「你說話呀！」
她避過我眼光說：「沒有。」
「協議中。行李車中她的一隻箱子壓破了一隻角。鐵路局說這隻箱子本來是又老又舊，申請七十五元賠償過火了一點。」
「從那一點你認為他是警察？」
「狗屎，我已經三年沒見過哈比歐了。」
我問：「破襪和破衣服有沒有留下？」
「這一點我有一點難予上報。」
「哈愛蓮。」她說。
白莎自慢慢繚繞上升的香煙煙霧中看向我。「那能這麼貴？」她說。
柯白莎眯起兩眼。「有點道理。」她承認地說。
我說：「好。」就掛上電話。我開車到西聯電信總局，等了五、六分鐘才查取到那封電報。我付清五角欠款。電報來自橡景。電文說：
「問你一件事，你們夫婦不住在一起？」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是的。」
「五元。」
「沒有，我沒有回去。」
她說：「亂講。」
「你是說使管理賠的滿意？」
「假如他真決定自己一文不留！他為什麼要離開已有病人的橡景另起爐灶？法庭判決再兇，也不能判他交出他沒有的東西。他要的是要離開橡景。假如他和他太太有私下的財產協議，他極可能知道她在那裡。」
「同一個人。她在橡景大概一個禮拜。」
「還可以啦。」我說。
「一個傢伙揍了我。」
柯白莎冷冷的灰眼珠閃著同意的光彩。「唐諾，」她說：「你是一個聰明的小混蛋。這種推理合乎邏輯。」過了一下，她繼續道：「不過，我們的客戶規定我們要集中精力調查林醫生的太太。」
我說：「我們的記錄上顯示，你在橡景的時候你的名字是戴愛蓮。」
我說：「我會告訴他的。抱歉打擾你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晚上工作。」我走向門口。
我說：「我也在研究。」
「二十分鐘吧。退回總局了。」
「只能算押解離境。」
她說：「我去橡景有點事，是我自己的事，與你們無關。」
「唐諾，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是什麼事讓你臉受傷了？」
她說：「唐諾，什麼意思別人給你電報，卻叫公司付錢。」
「在這裡你姓哈？」
街角有家雜貨店。我用公用電話打電話給白莎的辦公室。卜愛茜把電話自總機接進去，沒有說明是誰的電話。「我是唐諾。」我自己說。
我不說話。
我手才伸向門把，白莎叫著使我回頭。「唐諾，這件事要加緊一點，你要另想他法，不要拖泥帶水。」
她說：「那就可以了。吃過早餐沒有，肚子餓不餓？」
「你長不大，還是腦筋有病？公司還有其他開支。我們付給別人越少，白莎的收獲越多。」
柯白莎的兩隻眼珠猛然突了出來。「老天！唐諾。」她說：「你認為這偵探社是鈔票礦呀？我們替鐵路局到東到西去救濟人！」
「我已經一項項填清楚了。」她說：「我該要求二百元賠償金的。既然你來了，我給你面子賠七十五元算了。七十五元其實是我真正的損失。你想打折扣是談也不必談。再說以後千萬不要在上午來找我。」
柯白莎透過她自己吐出來的藍色煙霧看向我。她說：「這一點很重要呀，唐諾。」
「我不希望打官司。」
「我認為你在橡景辦完事，回來是向你丈夫報告的。」
「這和我的箱子有什麼關連？」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