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的秘密》目錄

第九章

第九章

「你嘴裡噴出來的大蒜味道……」
「那就一起去吧。」我說。
我給他一張五元鈔票。
「怎麼樣?」
「真是極漂亮的農地,其他地方本來也像這裡一樣嗎?」
「那麼他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再挖?」
「沒有,只是黃金的顏色而已。」
「不管怎麼樣,問,我還是要問的。」
「我把一切交在你手裡,知道你能幹,對你能保護我們,我感到滿意。」
她走向一張會發響的椅子,坐下來。「唐諾,你有香煙嗎?我一聽到你開車回這裡,就興奮得不得了,連皮包都沒有帶,就立即過來了。」
「那是真話,我自己親手釀出來的,我知道。」
「先拿來。」
「我也懂。不過女孩子說哪一個男人在身邊絕對安全時,不見得是一個很好的恭維呀。」
我說:「你別忘了,明天這時候,我可能被逮在哪一個地方監獄裡,被別人當謀殺犯處理。」
我把門為她打開。「這裡,」我說:「不是你該來的呀。」
彼德又把煙斗的桶指向河谷鎮的方向。「那些人真令人倒胃口。整件事,我在開始的時候就完全看透了。這一帶的土地肥沃,用馬用犁的時候,這裡是魚米之鄉,農夫生活過得十分愜意,突然有人來遊說挖金子,多數人都認為不可能的事,大家反對,突然真的有了金子,大家瘋狂起來。地價也狂升起來。沒有人肯出售,因為天天有新價。商會介入,他們向商人低頭、把整個鎮送上門去。鎮裡每一個人都有工作做,還要自外鎮進口人來,很多很多人。市鎮大大膨脹,物價飛漲,交通工具來不及供應貨品。每每有冷靜一點的人都會談起,一旦挖金公司工作做完,市鎮會變成什麼樣子。
薄好利用愉快的聲詞說:「下一位就輪到我了。」他離開車子輕鬆地站到我們身邊來。
「是我想知道的。」
「當然不是。」她說:「你自己研究一下,這個女人是個成功的女演員。你有沒有自己想過,為什麼,那麼許多個性堅強的能幹女人,老是到老處女年齡還沒有結婚,而嘮叨,吹毛求疵,整天批評別人的女人,卻能得到一個好丈夫?」
「這件事花五百元,划得來嗎?」
「你在擔心,因為你以為我愛上了唐諾了,是嗎?」
「嗯哼。」
「我一路過來還看到有兔子。」
「不要,我還是用我的煙斗。便宜一些。我也喜歡用煙斗──有滿足感。」
「午夜之前到不了。你倒真有辦法,把他弄得服服貼貼的。」她打開車門,自己先跳進去。
酒是深琥珀色的。我嘗了一下。居然不壞。
「熏到你了。」
我大笑道:「算了,都是我該做的。」
「三個。正在開第四個,才開始。」
突然,她停下,說道:「你看,是你引發了我的。我想你是故意等這個機會,趁我在生氣的時候,好讓我告訴你我平時不會說的事。」
「我認為失蹤的信件在他那裡,他正在準備加重壓力。」
「感激非凡。」她大笑地道:「我挖出心來把什麼都告訴你,現在你說沒有什麼興趣。」
「事實上確是如此。這個鎮已經死掉了。這裡則不然。你怎麼找來的?」
「爸爸,你提前來臨了,是嗎?」雅泰問。
我說:「彼德,你又把我看錯了。我來是想再要一些資料,只是這一次我願意付更多的錢。」
「皮包在哪裡?」
「你也曾經參與探勘過?」
「不是,」她說:「還有為了一些你沒有做的事。唐諾,你是個好人。」
「怎麼可能挖金子的人沒看中這塊地呢?」
「我猜他們會找到你挖掘時的紀錄,知道每一塊地能鑽多深,鑽過多深,然後他們會知道再去哪裡挖。」
「慢慢的,狂熱平靜一點了。炒地皮的人都想脫手了,買的人意願不高了,工作需要的人少了,即使賣壓重,市商會尚不能面對現實。他們不斷說有一條鐵路會築進來經過這裡,本鎮會是鐵路上重鎮之一。又說石頭下面還有黃金。但是下坡時比上坡時快得多。不多久,就變成今天你見到的模樣。每個人都在詛咒挖金公司。」
我們一起來到雅泰為她自己及父親租下的雙人房。我們在客廳坐下,雅泰做了些熱的威士忌飲料,把它倒在杯子裡,分給我們飲用。
他光明正大地看著她眼睛說:「是的。」
「多少錢?」
「絕對不是。」
「多夠刺激。」她說。過了一下,她又說:「你不介意,我不在乎。」
「是的,假如你不點不亮的話。」她半笑地說:「唐諾,你也是該知道這一類事的年齡了。」
「怎麼發生的?」我問。
「我對這一段十分感到興趣。」
「我也不知道,我喜歡獨立過我自己的生活。有人問我太多問題使我感到沒有隱私權。對我喜歡的人,我會回答他問題,但是事後會後悔。我老是如此的。」
我說:「雅泰的車就在外面,我倆出去跑一趟。」
「什麼方法?」
「我實在還沒有。我也不會去想愛上他。他在幫我忙,他是個紳士。」
「有。」
「你有沒有給你的洛白哥哥鈔票?」
我看他一個人弄晚餐,不自覺地有些羨慕他。房子很簡陋,但是很乾淨。每一件東西有一定位置,沒有一件東西不在位置上。食櫃是木板釘成,原來是裝兩個五加侖煤油筒的大木箱。裝物櫃是小木箱上下左右釘在一起的,都不必用鋸子就釘成了。彼德拿出兩套刀叉盤子。糖漿,他解釋給我聽是自製的,一半白糖,一半紅糖,加了點楓樹味。餅乾,實際上是自己用鐵皮烘的乾餅。沒有牛油。乾煮豆裡大蒜特別多。汁很濃厚。雞是醃過的。彼德解釋在本州准獵季中,他喜歡宿營打獵。有時禁獵季也手癢,不過打來的雞必須遠離房子去毛,去內臟,去頭,去足洗清潔,所有雜碎都要埋掉,然後把牠醃過。沒有一個渾帳的漁獵督導官可以找到他藏在哪裡。
「我不知道,他是非常精明的。」
我開車回到汽車旅館。一輛大而光亮的兩人跑車,停在我租的屋子前面。我把鑰匙拿出來,打開屋子門。我聽到相鄰房子裡有聲音傳出,我很快把我房門關上。我聽到碎石鋪的步道上有腳步聲,腳步聲走上我門廊,門上響起敲門聲。
「我們該怎麼辦?」
我說:「不了。這傢伙頂夠勁的。」
他說:「我看你瘋了。」
「另外一派,她們並沒有一定的個性,但不同意別人的惡意,她們懂得把自己缺點掩飾,爸爸現在的太太知道爸爸當時寂寞,要有一個家,知道他女兒出去旅行,可能會結了婚回來。她請他到家裡去吃飯。
「他們偏見很多。」我說。
沒人知道挖掘公司當時的紀錄後來到哪裡去了,那些總公司都是在別的地方的。資料都沒有了,大機器也沒有了,連雇員也不知去向了。
「多少?」
「來一點酒。我想我們可以一起進城,很快弄一瓶回來。」
「你根本不相信檢方偵探出賣地方檢察官這一套說詞?」
「非常重要,我自己正在使三個共同事業有一個大的進展。這時候,發生在我身上這一類事件,會有重大的影響──倒不是經濟上的──但是,這些傢伙會用異樣目光看我,人們也許會指指點點。我去自己俱樂部別人也會回顧著我。我走進房間時別人的談話會立即停止,而我還要假裝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
「五塊錢。」
「聞起來你喝了不少。」她走近嗅了兩下。「還有大蒜味。」
他自口中拿出煙斗,看向我一分鐘,把嘴唇閉成一條直線。什麼也不說。
「有開胃作用?」我問。
「你強迫我,我會回答,事後我會不高興的。」
「這一條未挖過的地有多大?」
我說:「處理這件事,只有一個辦法。」
「最後會變怎麼樣?」
「你是什麼人?」
我熱情地說:「我絕不管你薄家有多少錢,我提供的是合理的服務……」
「我自己一個人也不太喝,但是有朋友聊天時不同,你是個好人……作家,是嗎?」
雅泰把她自己的杯子和盤子推向一側,自己靠在桌子上說:「爸爸,你看著我。」
「什麼意思?」
過一陣之後,我告訴他,我要走了,我說也許有一天我會回來再問他一些問題。我告訴他,我每一次來都會付他五塊錢,占他一個黃昏時間。他說非常公平,我們互相握手。「但是,」他說:「任何時間,你想來『拜訪』,用不到花五塊錢的,來就是來了。我喜歡你。不是每一個來訪的人我都請他坐的。從來也沒有太多人嘗過這好東西。」他把手拍拍自己後褲袋裡的酒瓶。
「鎮裡的人對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你認為所有信都在他那裡?」
我說:「喔,只是偶發的一件事而已。」
「當然。」
「怎麼回事!」他說:「老天!他們把黃金放進鑽探的管子去,又把它抽上來,用盤子掏出來。過一段時間,就會招攬一批凱子來參觀。凱子們個個兩眼瞪著盤子底下,猛看淘出來的金沙。他們不知道的是,有一位工作人員要用手拉住一根繩子以安定鑽子的上下走動。你仔細看他手,你會看到他一隻手放褲袋內,只有一隻手扶著繩子。你再仔細看,可以看到他不時把口袋內的手伸出來去扶那繩子,又把本來扶繩子的手放口袋裡去。那隻才自口袋裡伸出來的手中,會有含量的金沙撤進鑽頭裡帶下地去。告訴你,這是相當詭的設計。他們不會使它出來太多的金子。他們算得精精的,而且,鑽頭不到以前鑽過的深度以下,他們也不出金沙。不過,老弟,你相信我,這些凱子親眼見到,當鑽頭鑽到河床石之後金沙就大量增加了。你甚至可以親自從一個洞的出金量,計算到每一畝地,可以出多少金子。又可以計算到發財的數目字。他們得挖一個像肯德基州一樣大的洞,來藏這裡挖出來的金子才行。」
「慶祝什麼?」
「有什麼事你沒告訴我嗎?」
「留下爸爸一個人。他的個性也怪,他又硬又臭,但是內心非常優柔寡斷。他對媽媽非常好。我們三個人生活得完全旁若無人。他的家庭生活非常圓滿,這對他十分重要。媽媽死後,媽媽有她自己的獨立財產你是知道的──她財產分給我和我爸爸。那時我……我看我告訴你好了……那時我因為一件失利的愛情,傷心得難過。現在我不再在乎了,那時我以為再也不會比得過這種感情的傷害了。爸爸叫我出去走走,我裝了個箱子就走了。我回來時,他又結婚了。」
「只有洛白告訴我的一點點。」
「六百,七百元。我不知道正確數字。」
「是的。」
「飛機。」
「他怎麼來?」
第二杯下肚時,我頭腦已經有些嗡嗡的了。我說:「聽說最近有一家新的挖掘公司,想要來這裡。」
回答我的是聽不得的粗話,直接侵犯我的父母祖先。
「事情越來越熱了。」
「高興之至。」
「為什麼?」
「他是怎樣捲入這個漩渦的?」
「不要,你坐著。坐那角上去,不要擋路了。」
「當然。這裡再下去一哩半。老天,全是騙人。」
「我和一個造私酒的一同吃了頓晚飯。」
「我幫你弄好嗎?」
我向她露露牙齒,我問:「吃過東西了嗎?」
「你停止供給他後,他要更多的了,是嗎?」
「但是,這種蹩腳礦苗,他們用什麼方法來估計可以有多少利潤呢?」
「為什麼?」
彼德把嘴唇閉緊。「也許。」
「喔,沒關係的。告訴我,唐諾,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還有,假如他們發現我們兩個在一起,報紙上可有得寫了。」
「你要知道,唐諾。」
「沒錯。」
「什麼也不知道。」
「因為爸爸弄得一團糟。」
我關切地說:「我們也許可以一石二鳥。」
「我一定要回答這問題嗎?」
「要你辦到這步,要花多少錢?」他冷淡地問:「看樣子要花五十萬才行。」
「你通常付多少錢去買酒?」
「是的。那是被河水及冰河自上游沖下來的,大小如針尖。要很多很多次的淘金後,才能值一毛錢。」
我又聽到有不少公司正在這一帶計畫要把石塊放回地下,而把地下沃土再翻到上面來。老本地人都在說,即使他們能辦成,也至少要很多年後,上面才能長出農作物來。另外一派人物認為只要用現代化的科學肥料,穀類幾乎立即可以自這種泥土上生出來。各派自以為是,先入為主,凡是和自己不同理論的都不予考慮,聽都不聽,各作沒結論的爭論,我知道和他們去談話,不會有結果的。
「韋來東發現了一個投資條例上的漏洞。或是至少他認為這是一個漏洞。」
「是呀。」
「你爸爸什麼時候到?」
「多少?」
他點點頭,又左右左右的看著我們兩個人。他和我握手,吻了雅泰,又轉過來看我。他什麼也沒說。
「我希望你會回答。」
「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我說:「找到股票持有人,讓他們把股票賣掉。」
「不是,你的名譽。」
「大概一哩長,幾百碼寬吧。」
「什麼人在幕後,知道嗎?」
「我喜歡單身男人。」
「他們這種挖掘法。」
「還沒有,而且我餓極了。我一直在等你,以為你隨時會回來。」
「能賺錢?」
「豆子。」
「最好去拿過來。」我說。
「來支香煙?」我問。
「那你必須要掘很多很多洞,才能賺錢囉?」
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在前座。由我開車一路顛簸地走向挖掘過的土地邊緣,直到燈光照到苟彼德獨居的房子外面。
「只是些一般性的就可以了。」
「相反的,」我說:「我對這一類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有興趣的是最後你和你的兄弟達成了什麼協議了。」
「什麼事?」
「我去南海、又去墨西哥,又去乘遊艇出遊。」
「存下錢來嗎?」
「不多。」
「我不知道,很少的錢就可以了。應該如此。」
雅泰趕緊替我辯護道:「爸爸,他的建議,在我看來倒是切實易行的。你沒有看出來嗎?這是唯一的一個辦法呀。」
「顏色?」我問。
我看向她。我說:「你是說勒索。你是在說……」
「在這裡找到什麼消息?」薄好利問我。
過了一下,我說:「我們早點走吧,在你爸爸回來前,我們最好能在旅館裡。」
他看向她。
「不要去。」
她伸過手來握住我手。她把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我手背上摩擦著。一度她歎了口大氣,突然她轉向我,問道:「唐諾,喜歡這裡嗎?」
他伸手按向我的肩頭。他的手指用力地抓我。「我不是埋怨你,我是在擔心雅泰。通常都是男人圍了她團團轉。她看他們的好戲。有時她對付他們的態度,連我都覺得過意不去。那是指以我男性立場,看這些男人被耍來耍去……」突然,他臉轉向雅泰,他說:「現在你可以不必擔憂了,雅泰。在我出發來這裡之前,我告訴薄太太佳樂,她可以去找她的律師,和我的律師研究一個分產協定,我要她去雷諾,安排一個不吵吵鬧鬧的離婚,我要她把兒子也帶走。現在,唐諾,你把你的辦法說說看。」
河谷鎮,一度確是市商會可以大吹特吹的地方。高山之上是大松樹、橡樹和石南科灌木的天下。稍下一點,是大的造船用槲樹。其下是起伏的丘陵地,再下就變成了一度極為肥沃的山谷地。
彼德湊向我道:「我一生見過最假、最鬼的騙子,都聚在一塊去了。」
「不同題目的文章。」
「怎麼樣?」我說。
我把引擎和車燈關上。她靠向我。一隻白尾巴野兔在月光下跳著竄過汽車的正前方。一隻猫頭鷹猝然飛下攫捕一隻不知道是什麼的獵物。在山谷中它的影子只是一個斑點。遠的山脊在月光下只是一條不明顯的線條,河谷鎮已經平靜地入睡了。我感到她身上傳來的熱量,清楚聽到她平靜的呼吸聲。我向下看過她一次,以為她睡著了,但是她眼睛張得很大,對前面的景色視若無睹。
突然,車門又打開,雅泰出來,直接走向黑暗去,她說:「老實告訴你,沒關係的,是唐諾帶了我和我爸爸來這裡,和你談一件生意。」
「唐諾,你喝酒了?」
「不是。我熟悉這一種方式的工作後,」他說:「他們調我去全國工作。我也去過加拿大的克倫岱克河,那是尤肯河的金礦區,那裡常年冰凍,我們先要用水蒸氣把表面的冰溶解才能開始挖洞。我也去過南美探勘。我跑遍全國──最後回這裡開挖泥機。」
「自此後沒有再給他?」
「容易。」他說:「工程師打洞知道一次可以抽出多少平方英寸的泥土,而每一平方英寸泥裡又有多少的散金。」
「兩個月。」
他的眼睛閃著光彩。「本人。」
「那時候,」他說:「我們有個鑽井機,用它來探勘不困難。你把鑽頭打穿地面到河床,用個吸泥機把地下泥巴和水吸出來,所有吸出來的倒進一個大缸,一盤一盤淘,就掏出黃顏色來了。」
「他開始工作後。」
我把打火鑰匙放進匙孔,把引擎打著。引擎轉動時既不咳嗽,也不打嗝喘氣,聲音輕得有如縫紉機,但是力量大得如火箭。我把排檔放在低檔,輕輕加油,差點把我的頭搖掉。雅泰大笑道:「和你那老爺貨不同吧,唐諾?這玩意兒除了陷在泥潭裡,否則我們用二檔起步。」
她大笑道:「假如你會知道,我真正心中感到和你在一起,我有多不安全,你會大吃一驚。我意思是說,在那一段時間,環境多美,我,噯!我又何必給你解釋──反正,唐諾,你能用一隻手駕車嗎?」
「他們已經開始挖掘了?」我問。
我向房間的四面看看。我說:「蠻溫暖的住處呀。」
他把一支雪茄尾巴咬掉,靜靜地抽了一下雪茄。我見他曾經兩次自酒杯上緣看向女兒雅泰。
「好貨,」我說。
「我懂了。」薄好利尖酸地說:「你接受他,讓你自己信任他,但是你不接受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個汽車旅館?」
「相當不錯。」
「這件事你知道有多少?」
「還好。可惜沒有早點來,可以一起去。和造私酒的一起吃有大蒜的晚飯,多過癮!大蒜是加在什麼菜裡的?」
「我也如此想。」
「你不是本地區的漁獵督導官吧?」
「可以呀。」
「為什麼?」
「造私酒的?我以為世界上已經沒有這一行的人了。」
她大笑道:「你人很不錯,唐諾,但是你那輛車子,真是不敢領教。拿去,這是我車子的鑰匙,我們一起出去歷險吧。」
「這顯得他們熱心過度了。一看到又有人來這裡挖金子了,我就知道金子是放下去的。他們把金子撒下去,淘出來,籌錢再開第二口井。要不要再來點酒?」
仍居本鎮未離開的鎮民深恨挖金人的不擇手段。本來有地的人,已經清理一切拿了現鈔去較大的城市了。鎮裡,一度全是挖金辦公室、機械公司,現在都空了出來。整個鎮裡暮氣沉沉有如葬禮儀式在進行中。仍在鎮上做生意的店鋪都很沮喪,留在那裡的原因是暫時不知該到哪裡去。
我說:「這件事背後的主腦,是一位叫韋來東的律師。我相信我能先下手為強,對他加以壓力。我可以辦到一半,另外一半不好辦,因為股票已經賣出去太多了。」
晚餐吃得很舒服,飯後,我希望彼德准我來洗盤子,但是在爭論的時候,彼德就把該洗的都洗乾淨了。所有的東西又放進了箱子做成的食櫃。彼德把煤油爐放上自己造的桌子。
「我不願意。」
「不多。」我說:「但是也已經足夠了。」
我以為她會把嘴唇抬高一些,讓我可以吻她的,但是她只是擠得我更近一點,靜坐在那裡沒有動。
「他要對你加重壓力,我就對他加重壓力。」
「想知道些什麼?」
我來到彼德的隱居處時,時間已近黃昏。他住的地方一度曾是挖掘現場作業的房子,四周都有窗戶。一半的窗戶,已經被彼德用油筒上剪下來的鐵皮釘在窗上,封了起來。
「什麼東西怎麼樣?」他問。
「我是個作家。」
「這我知道。」我說:「要再見了。」
「什麼時候開始工作的?」
我用嘴唇磨一下她的前額,作為回答。
他看我半晌也不說話,慢慢地他又把煙斗裝滿煙草,全身輕鬆地抽著他的煙斗。
「我覺得這一帶已經不錯的了。」
「是的。」
「多少?」
「只有一個人能把它買回去,那就是韋來東。」
過不多久,彼德回來坐下。我看向他,拿出我的皮夾,拿出三張一元鈔票。
「再見。」
「謝了。」他謙虛地說。
「不要選這個時候,」他說:「以後好了。唐諾,你有什麼辦法?」
「他們投資了不少黃金?」
「我們能逮住他尾巴嗎?」
我給她一支紙煙,「裡面有現鈔嗎?」
「我一家一家找會找不到?這裡也只有四家,第二家就找到了。」
「怎麼深勘的,我認為不是太容易,因為值錢的都在水下面。」
「你想知道些什麼?」他問。
她移到我身旁,站在車頭燈燈光裡。
「有,」她說。
「你父親來這裡幹什麼?」
「有可能辦到嗎?」
「多久一段時間之內呢?」
「聽來已不錯了。」
他搖搖頭道:「要不了多少。他們是渾蛋。有一天會被捉去坐牢的。」
他看向我、好久地不開口。「你喝什麼的酒。」他問。
「但是你現在不工作了呀。」
「不是,這一條本來也是未耕的土地。其他土地都不知要比這一帶好多少。尤其是近山谷的地。」
「他們是在探勘。他們探勘挖過的地,用的是鑽頭。因為鑽地只需要很小的土,而且把金子放下去再鑽出來,花費不需太多。又可以把同一批金子用了一次又一次。」
「洛白也表現良好。表現出男人與男人的相對友愛。她當然絕不是現在你見到她的樣子。父親對她有高血壓的事,在婚前是沒有聽到過的。那時,她只是一個不喜外出、愛護家庭的好女子,她願意犧牲自己,為別人建立一個家庭,在爸爸很累時會替他按摩,無聊時會陪他下棋──喔,她對下棋愛好得不得了。」雅泰眼睛發亮:「結了婚之後,她可一次也沒有和爸下過棋。」她升高她的音調,以便學習她的繼母。「喔,我真好……想和你下盤棋。我常想以前和你下棋好好玩。不過是我的高血壓。我現在不行了,你知道醫生叫我不可以受刺激。醫生要我平靜,放鬆,不可以緊張。」
「好吧,告訴我吧。」
我立即展開行動。
「一篇掘金的歷史故事。」
他自後褲袋拿出一個瓶子。放在桌上,自己去拿了兩個杯子。他倒了一些在兩個杯子裡,自己又把瓶子放回後褲袋。
「這種人是一直到處都有的。以後也不會消滅的。」
「有什麼新發展?」
「他們一定要留一條地,使河水不倒灌進工作的地方來。他們本來想做一條防洪堤,把河水引開,但沒有成功。他們留這一條地不挖,以便將來再來時,土地不會給河水淹沒了。」
「唐諾,別那樣說!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沒有全部依靠你,爸爸。我應該信任你的,我現在告訴你。」
「介意什麼,你的名譽?」
「不少兔子。有時我也打一兩隻吃牠們的肉。」他伸手指指牆上掛著的點二二口徑銹掉的來福槍:「這支槍外表不怎麼的,內膛可是光亮如鏡子的。」
「在隔壁那房子裡。」
「酒好不好?」
我估計沿了河會有一條走出山谷的道路。最後終於找到了它。沿河而上,在山谷一千尺以上時水泥路到了盡頭,我們在泥地上開,一直到了一個突出的地方,在那裡我們可以俯視整個河谷鎮。自上面看下去,挖過的溝渠不怎麼深,也不反光。月光是柔和的,整個鎮是夜景的一部份,就像星星,黑暗和在鳴叫的夜蟲一樣。
「不行,賺不到錢。只有大大的挖土機在一毛錢一平方碼的土地上才能有利潤。而且還只能一個人工一天開完。」
我把門打開。
兩個人一聲不響沿了山間的路境蜿蜒而下。然後她說:「唐諾,為了這件事,我可能一輩子會喜歡你。」
她把眉頭起:「這恐怕是爸爸想知道的吧?」
「怎麼回事?」
「給我這種人住正好。」
「他們挖了幾個洞?」
「分成兩派。有的哇哇叫,發牢騷。有的贊成擁護。一旦只要有人又說要再挖掘這一帶的土地,市商會就狗踮屁股高興得要命,以為以往的光耀日子又將來了──只是他們不要自己來挖掘。」
「三塊錢左右一夸特。」
「你要使洛白不牽進去的意願有多強?」
我看向她說:「我要問你一個可能你不肯回答我的問題。」
「我現在懂了。」我說。
「下一個行動,完全由你決定。」我說。
「既然已經談起了,你就說下去吧。」
「我想知道一些這一帶的古老故事。」我說。
我自己點上香煙,彼德點上煙斗。那是個斗很大的煙斗,所以要裝很多煙絲,吸起來尼古丁一定很多,整個房子也都是煙味,不過並不難聞。
「其他的人是怎麼發生的。」她痛苦地說:「你看看她!我不喜歡說她,但是我也不必,你自己親自見過她。兩種完全搞不到一起去的人,你倒說說看,只有一種可能。」
「是的。」
她把我右手自駕駛盤上拿下,繞過她頭放在她肩頭上,自己彎曲向著我。我慢慢地把車開過小鎮的無人街道,小鎮現在看起來像個鬼域,是活在記憶裡的地方,很多房子都是欠修,需要油漆的。樹蔭在月光下有點詭異,房子更像是虛幻的。
「這是唯一你們探勘過的地方嗎?」我問。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進取心?」
「我介意。」
「放進他公司的錢?」
我們坐在那裡喝酒,抽煙。彼德給我說老礦區的故事,給我說沙漠中失落礦區的故事,非法占奪他人礦權的故事,因礦造成夙怨的故事,也點綴了不少本地舊日最熱鬧的奇聞軼事。
「你在寫什麼?」
彼德已經快近七十歲了。他骨骼很大,但是肉不多。沒有皮鬆弛的樣子。他姓苟。
雅泰情不自禁短短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又自己想了一陣。我說:「我來的時候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過一個十分舒服的黃昏。現在只缺乏一件事了。」
「完全在你決定如何處理。」
「正當他們開始要挖金子的時候。」
「你想要知道什麼?」他問,一面引導我坐向一張自造的木板凳,板凳邊上有個舊貨堆裡撿起來的破火爐,火爐裡有火在燒,火爐上一隻鍋子,沒有鍋蓋在煮豆子。
「會不會你們那個時候漏失了什麼?」
「亂講,」他說,在椅子裡把背彎起,頭垂下猛咬雪茄道:「買這種公司股票的人本來是等於賭錢。根本不是投資。他們夢想的是百倍,五百倍,甚而五千倍利潤的。用他們所付的錢,想把它買下來,他們門牙都會笑掉,笑你愚蠢的。付他們十倍想把它們買下,他們會以為中了頭彩了,你有內幕新聞,於是一百倍也休想買到了。」
「怎麼啦?」他問。
彼德咯咯笑出聲來。
「有個性的人,是任何時間都不一樣的。」她說:「他們不會因為一己之利,而像他君子一樣改變面貌,耍小小的噱頭技巧。這一派的女人只會把自己表現在人前,我就是這個樣子的。喜歡我就來娶我。
「我認為我們花五百元就能辦到了。」
彼德有趣地輕聲咯咯而笑,哲學意味地同意道:「一大堆狗屎理論。」
「那個人是好人嗎?」
「反正這我也有錯。」
「隨便什麼,只要是好酒都行。」
「是的,我恨他這個樣子。知道嗎?唐諾。我對他並沒有什麼關心。我覺得他惹人厭得很。但是怎麼說他也是家庭裡的一分子。不應付他我就得出去自己一個人生活。」
「沒錯。」
他說:「唐諾,這倒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做出像驢一樣笨的建議。」
「嗯哼。」
我自車座上滑下,走向房子。黑暗中爆出一聲大喝:「手舉起來!兩手舉起來,舉高些!」我走向車前,一面把雙手高高舉在空中。車頭燈照出了我的身形,苟彼德野性地說:「就知道你是隻走狗……好吧,你就來自己找好了,狗條子,假正經。一個作家!嗯?早先那輛車倒真像是個作家的。要是你沒有搜索狀,你給我快快滾!要是你有搜索狀,你就自己來搜好了。」
彼德把煙斗自嘴上拿下來,拿住煙斗部,把柄端向河谷鎮大概的方向指一指。他說:「他們會把什麼都告訴你的。」
現在,整塊地是廢地,大塊大塊的石頭,排列在深深挖泥機挖出的巨溝旁。這些都是原始冰河和河水浸蝕的大圓石。當時也許要大得多,即使現在仍像大太陽中沙漠裡的大白石。在挖金的人沒有碰過的丘陵地上,大量的橡樹造成了黑黑的陰影。斜坡上不是葡萄園就是蘭園。留下來的足夠告訴大家,這裡一度未被破壞前農夫們有多快樂。
我靜默了一下。彼德又說:「我現在過日子花不了多少錢。我的東西都是來自就地取材。蔬菜是自己種的。只有豆子,煙草,糖,麵粉是不時要進城買的。我也買醃火腿,炸火腿剩下來的油可以炒菜。一個人生活,簡單得很。」
「你是說兩個在一間房裡?」
「什麼?撒進洞裡去的嗎?」
「你他媽又是誰?」苟彼德說。
她說。「父親也會來的,午夜前會到。」
「沒有。」
「嗯哼。」
「這裡是洛白公司有地的地方是嗎?」
「怎麼突然發神經要寫這個題目?」
「是什麼呢?」
「沒錯,我還過得去。」
火爐裡的火旺了一點,火爐上的豆子在滾,彼德站起來,用支木匙把豆子翻一翻。
「我認為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沒錯。」
一條河自山上流下,在河谷鎮外經過,隨後因著地勢的轉平,分成很多支流,流入醜陋不堪的人造石塊區。
「一起用晚餐。」
「每一件事。」
他站起來,走出門去。我聽到他走出去的腳步聲。我聽到他走出去二十尺左右。然後他站定了不動。此後,腳步聲又響起。門外月光正明。經過沒有被洋鐵皮打死的窗戶,我向外望,我看到月光照射下,橡樹、樅樹底下都有陰影。挖掘過的地方高低不平,一部份凸起之地反射月光成白色,使我想起了沙漠。
「一毛也沒有。」
「為什麼不離開家自己去過呢?」
「多不多?」
「我還真希望能知道呢。唐諾,這真不是一個話題。」
「我認為會是個很好的題目──登上有關的雜誌,不是開礦性,但是是農業性的。」
他父親轉過眼光看了她一下,又轉回看我道:「你有什麼建議?」
「城裡有一個傢伙自己討了一個督導官助手幹。」彼德道:「他有時會到這裡查看一下。」彼德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他說:「還不是每次什麼都找不到。」
我找到一家汽車旅館,先住下來。登記的名字用真名賴唐諾,登記的車號也一字不錯寫上公司車車號。我怕的是有一天警方會調查我每一分鐘的行動,我不能叫別人說我使用假名在逃。
「同業公會會怎麼說?」
「你們坐一下,」我說:「我先進去,看一下他的樣子能不能接見女客。」
「真是好極了。」我說:「我覺得在這裡生活,比在鎮上好得多。」
門外站的是薄雅泰。「哈囉。」她說。
「為什麼不?」
「那是他們在講。」
「公司幕後老板會把公司的錢都拿走溜掉。這裡也絕不敢弄探土機來挖一下,因為一挖就會顯得金的成份相差太多,矛盾得無法解釋了,於是大家會知道金子是加進去的。」
「都帶在肚子裡。」
「寫些什麼?」
「什麼?」
彼德說:「那時我的老板是個姓潭的老頭子。以為他的眼皮底下會漏失什麼東西,那是天下的大奇聞。」
「什麼時候停止給他的?」
「到亮光裡來,我要看清楚一點。」
我說:「你渾蛋,他是聖誕老人。」我把雙手放下來。
「多少?」
「能。」
「你說是個作家?」
我們找到了一家西班牙餐廳。她把餐單所有的特色菜都吃了。我們離開餐廳後,她建議道:「我們在月光下開一會車吧。」
「不知道,本州南方來的一批騙子。他們出售的股票也都在那裡。」
「不是,不是,爸爸一度不給他支援後,我給他一點,只是讓他過得去,又可以自己有個開始。」
「不是的。我只是告訴你,換了別人,不會像你那樣的。別的男人想要的太多,我要隨時準備拒絕,我對你可以放輕鬆,你在我邊上,我可以只當你是宇宙的一部分,其實你才真正是我的一部分。」
「除了豆子,餅乾,糖漿,沒有別的東西。」
「有沒有帶一點回來?」
「五萬元我也幹。」
「我能一起去嗎?」雅泰問。
他說:「你別離開,我馬上回來。」
「我想要弄一點可以對付韋來東的東西。」
「很多理由。例如,不少偵探正在找我。」
「那就別問,唐諾。我們處得不錯,我不希望你問我問題。」
「是的。」
「他怎麼可能會要買回去?」。
「有不少這種地方。」
「鎮裡有人說你可能在這裡,而且可能告訴我一些挖金時代的故事。」
「怎麼樣?」
「韋來東律師打電話給我,邀我明天下午兩點鐘到他辦公室去。」
「什麼是另外一隻鳥?」
「你認為呢?」
「提的,假如你想賺幾塊錢,我可以整個晚上和你在一起,你講的對我都會有用的。」
他交回我一張鈔票,伸手進褲袋,掏出一個五角硬幣,交給我。「我只帶來一品脫。」他解釋道。
「你是指他的第二度婚姻?」
「對開礦什麼也不知道,是嗎?」
「不清楚。相當數目就是了。會有不少人呱呱叫。」
我不斷地詢問,有沒有哪位年長雇員仍在鎮裡沒有離開。有位雜貨店的老板告訴我,他認為有一個老隱士,叫作彼德什麼的,當初有替挖掘公司服務,參與挖掘。他想不起彼德姓什麼了,也已不知道他現在住哪裡了,不過他在河的下游一哩處有一個住處。那地方還有一塊地,沒有被他們挖過,而彼德住在這上面。他每過一段時間會到鎮上來採購一些供應品。他都是付現,而且從不多言客套寒暄。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如何維生。
「他可能突然發現,所有賣出的股票都有非法轉讓之嫌,於是他請推銷員到所有持有人那裡,告訴他們這個淘金計畫不能成功,公會要他們用錢把所有賣出的股票收回來。」
「他們沒有挖到有很多很多金子的洞嗎?」
「我看不行。我們去拜訪一位已經退休的單身客。」
我搖搖頭說:「先把自己放輕鬆,你已經在這裡了。先享受一下這裡的一切。」
「這點老爸告訴過我了。」
「憑這件事不行,他太滑了。穩穩坐在那裡坐收百分之十的不當收益。所有公司的職員,將來都要頂罪。」
「什麼事?」
「嗯哼。」
要來的終於來了。我至少該沉著應付。
「爸,別那麼認真好嗎?」雅泰說:「我希望你那手提袋裡有威士忌,因為這時候鎮裡的店早已全部打烊了。我看到小廚房裡有糖和平底鍋,我給你們做一點加糖的威士忌飲料好了。」
「但是仍有一些地方他們不能深及河床石,是嗎?」
「我叫雅泰。」
「多少?」
「大概一千五百元。」
「這塊地的地主是什麼人呢?」
「為什麼?」
「真成事實,不會那麼好?」
「為什麼不該?」
「這些傢伙常找麻煩嗎?」我問。
薄好利在汽車旅館等候我們回來。他包了一架飛機,又租了一輛帶司機的車子送他過來。
「好吧,我還有兩隻偷獵來的雞。我們兩個先來吃飯。吃完了飯,再來聊。」
「怎麼回事?」
「你說你的,我還要開車回去的。」
「怎麼會?」
我等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在想,只是想出了聲音。「要偽造這一類資料,並不困難呀。」
「我想,這種地方八點半之後是不會有店開著門的。不過,高速公路上應該找得到二十四小時有東西吃的地方。」
「翻後,他們又可以再把這裡變成可耕地?」
「你想告訴我女人的擒夫秘訣?」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