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們一路走，我會一路告訴你的。」
我說：「我正在給洛白蓋上一頂帽子。我認為他是和你叫我調查的那件事有關聯的。」
「還沒有，先生。薄先生不在家。」
他嘴唇合成一條直線，然後直視我雙眼地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從薄好利告訴她，他要對她的手段之後。老天，我真想親自來對付他。那些卑鄙無恥的手段，那些……」
寇醫生道：「夫人，你像所有的老百姓一樣，你們用外表來決定誰想。我告訴你，她的血壓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高。」
薄好利說：「我們不能冒險，唐諾。我是可以冒險試一下，但是醫生知道，兩面哪一面有利。在離婚法庭裡，這種險我們冒不起。」
她把眼睛閉上，腳在地下虛晃著。護士和醫生趨向前來。醫生安撫地咕喀道：「薄太太，薄太太，千萬不可以自己太興奮了。」
「那你知道這事還不久是嗎？」
護士向前，第二次又要來抓薄太太的手。醫生向她道：「不能動粗，護士。她不能激動，不能叫她掙扎。」
「兩三天之內吧。」我說。
「我也不知道。弄不好要動粗。雅泰會阻擾，薄太太會發神經病。她丈夫會宣布一切作罷。他已經告訴她，她可以去雷諾。她會血壓升高。醫生會趕來，受過訓的護士會來做特別護主，她相信她丈夫早晚會把他東西裝好，遷出去住。她什麼都在計算之中了。」
「我抱歉。」
「什麼呀？」
我把無線電關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希望休息一下。我知道擺在前面的工作困難萬分。
「告訴她，安心在新辦公室輕鬆幾天，等於是休息休息。」
「沒有人要叫你負什麼責任，」柯白莎道：「這個女人，你用斧頭來劈也劈不死地。她是在裝樣。」
「那不是更落入他們安排好的陷阱了。」
護士來到房門口，白莎移向一側，護士把門打開。醫生護上擁著薄太太離開房間，走上走道，進入薄太太的臥房。房門被關上。我聽到他們把臥房閂上的聲音。
「也沒在家，先生。」
寇醫生坐在床沿旁，一副醫生職業臉色、一隻手在測她的脈膊，神情嚴肅。一位穿了制服的女護士，站在床腳。床頭桌上又是藥瓶，又是針劑地攤了一大堆。室內燈光黯淡。洛白坐在窗旁，我走進去，他看向我，把手指豎在他嘴唇前。
我說：「給我月俸多一點，我會的。」
我利用這一項優點。我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我說。「你應該知道我可以把你自椅子裡抱起來，把你扭成一條麻花，把你拋進垃圾箱，在火化之前，你別想可以自己解得開來。」
她生氣地向我吼道：「唐諾。別告訴我你愛上了愛茜了。老天，看你對女人有多敏感！隨便那個女人，只要把手扶在你肩頭上一哭，你就同情得鞠躬盡瘁。看來她向你哭訴了她的工作有多辛苦了。」
我說：「我想我查到一些事情了。」
「沒有人請她出席呀。」我說：「把洛白送回來，我們有些事要請教他。」
半途上，白莎把香煙自口中取出，看向我。她說：「唐諾，別以為你已經從這件事裡脫身了。要不
「洛白在嗎？」
「好的，」她用低得僅比耳語響一點點的聲音說：「事情越來越沒道理了。」
我說：「柯氏私家偵探社，這位是柯白莎親自出動。我是賴唐諾，也是個偵探。」
她心不甘情不願意地自那張舒服的沙發椅用手把自己支撐起來。「假如你不斷地要給我命令，」她說：「你得增加我薪水才行。」
我仍把我手指指向他。「你，」我說：「今天晚上是在柳依絲的公寓裡。警察來的時候，你在裡面。」
有一兩分鐘，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不過臉上的表情倒一點也沒有露出破綻來，連眼睛都沒有動一下。然後他向上看我一下，說道：「我真的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你媽媽不舒服多久啦？」
「偷了雅泰的信。」我替他把話講完。
「絕對的，」醫生說：「我絕對可以作證。你們現在這種做法，是有侵害性的。」
薄太太看到她丈夫已經轉移目光，怒火中燒地看向她兒子。他的臉色已變，而且僵硬。她看出來昏過去不見得有用。她把自己在地上站穩，伸手把醫生和護士推向一旁。她說：「原來如此。你請了偵探，送到家裡來，目的是栽贓栽到我兒子身上來。我要你們各位先生女主統統做證人，作證這間房間裡剛才人講的話。好利，我要你負責這件事，你最後會受到報應的。要花大價錢的。小洛，你跟媽媽來。我們不必浪費時間和這些人鬼混。明天一早，我就找我律師來。很多事情，我以前不太清楚，現在完全明白過來了。好利是想套一點罪名在你身上，可以迫我離開他。」
我說：「洛白，你坐下來。」
「也是。」白莎說。
薄太太看看我，又著向洛白，再看向她丈夫。「喔！好……利……！你去哪裡了。好利，這是最可怕的事情了……最醜惡的事情了！好利，親愛的，我要昏這去了。」
我們在薄家的住宅前把車停下。門前車道旁已經有三輛車停在那裡。所有屋子裡的燈都亮著。薄好利本來就有給我一把鑰匙，但是因為白莎一起來的關係，我按門鈴，讓管家來替我們開門。他仍然沒睡，他看向我，略微有些不高興，又好奇地看向白莎。
洛白非常喜歡這個脫身的機會。他說：「走吧，媽媽。我帶你回房上床去。」
「在柳依絲的公寓呀。敲門時，一定使你嚇得大大的一跳。尤其是有人說這是警察的時候。」
我對洛白說：「韋來東律師命令你把這些信拿走，以免將來出問題。照理，你應該把信交給韋律師，但是你沒有，你把它交給柳依絲，想利用這些信，自己來弄一點錢花花。你……」
「柯太太。」他說，像是在腦子裡搜查：「我好像從什麼地方聽到過……」他突然停止下來，看向我。
我說：「我要演一齣戲。我可能會和一個女人爭辯。你知道我不善於和漂亮小姐爭辯，我要你在旁邊，作我的精神支援。」
他抬高他的眉毛，有點過份
柯白莎把一張椅子推向一側，邁步來到門口，她用腳把門踢上。
「不久，大約一個小時之前！問這個幹什麼？」
白莎點上一支香煙。「和自己雇主的太太打打鬧鬧，總不是好辦法。」她說。
「一舉兩得，」我說：「一面訓練薄好利，一面調查案件。」
薄太太吹出氣泡，噴出藥水的水滴，像是一般小的噴水泉，然後嚥下，咳嗽，哽住，呼吸困難。
「我又沒有聽過她聲音。怎麼會知道是她在大聲呢？」
柯白莎把我的房門用腳踢上。
「我要你穿好衣服和我一起走一次。」
「你要我做什麼？」
「慢慢來，賴，慢慢的來。我沒有惡意呀。」
薄好利說：「唐諾，我抱歉，他們是吃定了我們了。那護士當然不會和醫生唱反調。」
「說的女人是什麼人？」
薄太太說：「醫生可以作證，我現在的情況，不宜被人訊問。」
「信的事，你是怎麼知道詳情的？」我問。
「她什麼也沒有說。都是我在說。」
當柯白莎自己要舒服一下，她就會決心好好地舒服一下，完完全全鬆弛下來。她不喜歡任何人、任何東西來影響她私人的方便和安逸。
「那倒也不必。今後你想要過好日子，當然應該從多多擔心自己太太的健康開始。」
「你是老板，」我說：「教我來說，我想你把事情弄糟了。」
柯白莎，穿著便宜而俗麗的假絲睡衣，披了一件睡袍，張手張腳半坐半躺在一張舒服的沙發椅上，在聽著音樂。她說：「老天，唐諾。這個時候了，你為什麼不躺到床上去，睡一下？還要把我也拖著不能睡？」
柯白莎站起來，動作很慢，但是很有威嚴。她的態度像一個優良的技術專家，要開始處理一件困難的小事情。
「非常危險。」醫生道。
「你還沒回到家之前，你是不知道的？」
洛白說：「我沒有。我發覺你把我弄錯了。我……」
薄太太轉身，不相信地看向柯白莎：「夫人。你知道這是誰的家？」
「坐著準備。」我說：「我們隨時可能要行動了。」
白莎環顧一下道：「你還蠻受優待的。」
「我們去薄家。」
我伸手拿我的帽子。「這是你自己找死，」我說：「我一手好牌，但是你把我的A王吃了。」
白莎進房去十分鐘就出來了。她走過去到她的防潮煙罐去，把自己隨身的煙匣裝滿了香煙，懷疑地看看我，把酒櫃門關上。「走吧！」她說。
我說：「你跟我到我房裡去，我們可以在那邊談。」
「就等在這裡。」
「是的。」
「因為，正如我說，我今天晚上差點沒見到你。」
「他們已經決定離婚了呀。」
「你在房間裡和柳依絲在一起。柳依絲就是那個在那旅社雪茄煙攤上工作的金髮女郎。」我說：「也就是金見田的情婦。」
「真的嗎？」白莎嗤之以鼻道：「那你做醫生的為什麼不守在她床邊上，反而幫她大模大樣到這裡來收集離婚證據？」
薄好利向我搖搖頭。「算了，賴。」他說。
白莎的起居室可以
「他要離婚，和離婚相差十萬八千里。」白莎認真地說：「男人嘛，有好處的地方就鑽。」
「會呀，都會。也能打字。但是兩個人合起來，比不過愛茜一個人的工作。」
她瞄著我：「這一次又怎麼啦？」
洛白移到他母親身旁，她把一隻手放他肩上，她嘆了一口氣。
「雅泰小姐呢？」
「柯太太會在我房間裡等。」我說：「假如薄先生回來，告訴他我在上面，柯太太和我在一起。」
洛白問我道：「好利哪裡去了？你見到他嗎？她曾不斷打電話找他。卡伯納試過他俱樂部和一切可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他。」
「我認為已經有了苗頭了。」
「薄雅泰。」
「豈敢，豈敢。」
他在椅子中扭動著，什麼話也沒有吭。
走道裡有一扇門打開，關上，又落閂。寇醫生生氣地大步過來，走進房間，他說：「你們真是，差一點把她害死了。」
他站了起來。「賴，你給我聽著，我不管你到底紅帶黑帶，八段還是九段。你就是不可以……」
柯白沙遏制自己呵欠不要打出聲來，但不在意地道：「好了。我們不要打啞謎，應該速戰速決。」
「是的，」柯白莎說。戳出她牛頭狗似的下巴，向他道：「我的名字是柯白莎。唐諾，你帶路。」
「薄先生有錢，用鈔票都好辦的。」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屁股坐下在一張椅子裡。
白莎嘆口氣。她是技癢得不得了，想要處理現在的狀況。但是，一百元一天是一百元一天。命令是不能違背的。
我帶路，把她帶到我房間。
「要我做什麼？」
「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麻煩，倒不是我的酸葡萄作用。這使我想起我該為我的幾種股票，寫幾封信給我經紀人了，卜愛茜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今天晚上我差點沒見到你。」我不在意地向他說道。
他抬起眉毛，「為什麼意思？」
柯白莎說：「白痴。」
柯白莎回答她的問題。「坐下來親愛的。不要老站著，腳會腫的。嘴巴嘛，最好能閉起來。」
「不知道。」
我說：「想出三個偵探自雅泰房裡找出那些信來的詭計，值得喝采。警局兇殺組也許會因為一件事，派出三個偵探來辦同一件案子。但地檢處從來只派一個人辦一件案，因為有必要時，他可以動用警力。那件案子已經自警方移給地檢處，搜證是地檢處的事了，怎麼可能派三個偵探出來？」
「是的，下去看一下薄太太。假如你聽到她拉高了聲音要吵架，你就下來。否則就等在這裡，要動粗時再出面。」
柯白莎哽住了，在咳嗽，聲音像薄太太吃藥的反應。
這句話的嚴重性激動了醫生腦子。他一聲不響
「你只是自己認為有眉目了。假如真的如此，我一定讓你追究下去。但是有許多地方不允許你如此做。」
我說：「不過她們也不錯，是嗎？」
「假如這女人不擋我們路，一切沒問題，」我說：「但是，他們要是搗亂我的計畫，我要你出頭干涉。雅泰可能只是同情性的囉唆。薄太太才是會動粗的人。」
醫生抬頭看看我，又看回向著自己的病人。
白莎張著眼大聲歎一口氣，我幾乎可以看得到她的橫隔膜在顫抖。「至少你有進步，」她說：「知道自己毛病在哪裡了。你也知道，除了這個方法外，你沒有辦法使本來已經上了床的我，爬起來又跟你出門──什麼事？是那金頭髮的，是嗎？」
「一個偵探！」他喊道：「我以為你是柔道專家。」
「這件事水漲船高，他倒試試看。」白莎說，輕鬆地靠向椅座，抽她的香煙。
薄好利對她一點也沒有注意。他看向我。
我慢慢地自椅子上站起，準備用我的手指向他一指，做我對他的直接指控。他誤解了我的動作。我何以看到他眼光中露出了極端的驚慌，因為在他的腦子裡，我是一個柔道高手。「別衝動，賴。」他急急忙忙地說：「不要為這件事太放心上。是我自己失禮了。你指出一件事實，我不該說你胡說八道。我應該簡單地告訴你，你說的不是事實。你誤會了。或是有人向你胡八說道，你相信了。」
「你說了些什麼？」
「本來就是。」
我陪了洛白，一路來到自己的房裡。他看到柯白莎在裡面，吃了一驚。我為他們介紹。
「那就讓她炸掉好了。」白莎道：「對大家會好一點。」
我想病人是聽到他的說話，她扭動了兩下。手足拖動，痙攣了幾下。面孔上的肌肉也抽搐起來。
「可想而知。」
洛白看向我，在說話之前他吞了兩次口水。他說。「賴，你把我看錯了。我是在樓上她房裡。我去那裡，是為了想去拿回那些信。我知道這些信對雅泰有多重要。這房子裡，除了母親之外，沒有人認為我還值一毛錢，但是我自己還是努力想做正經人的。」
我聽到走道上有動靜。抗議之聲響起。有人說：「你不能這樣。」然後是一陣騷亂之聲。薄太太，身上穿了薄薄的一件睡袍，其他什麼也沒有穿，一下把我房門打開。護士抓住她，薄太太把她推開。醫生在她身旁一面疾走，一面大聲作勞而無功的抗議。他一手抓住她的一隻手，他說：「薄太太……薄太太……你不能，薄太太……」
「但是，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看我像看一個外星人似的。然後他的眼光軟下來，眼角露出皺紋，他走向電話。
我們倆輕輕經過房間。我自肩頭回頭去看，看到門一響，薄太太的眼睛就張開了。
「怎麼啦？」我問：「不會速記？」
薄好利抬高眉毛，自鏡片的上面著向白莎，舉起他的手，他說：「不可以。」
「你是說她們要離婚。」
有一兩秒鐘的沉靜。柯白莎看向我，像是等候指示。
薄太太睡
她走過我，進入她的臥室，地板因為支持她體重而咯吱咯吱響。她自肩頭向回望，「你在做你的春秋大頭夢。」她說，把臥室門關上。
「好利，親愛的。」
「是的，先生。洛白在家。薄太太病得太厲害。有一位醫生，兩個護士在照顧。洛白在她床邊。她情況很危急。」他看向白莎道：「假如你能接受我建議，先生，最好不要有外客打擾。」
全室因為他的舉動，肅靜──有點像葬禮在進行，或是臨終的房間氣氛。
薄先生著向她又說：「不行。」
「你看，你看。」醫生說。向護士點點頭。那護士走去床頭櫃拿起一支藥瓶，倒了一匙藥水，先用一塊布放在薄太太下巴下面，然後把一匙藥水倒倒薄太太嘴裡。
薄好利對醫生道：「你認為她會有生命危險？」
白莎做出怒極的聲音。一半出自鼻子吸氣，一半出自鼻子噴氣。「付一個小姐鈔票，」她說：「坐在那裡修自己指甲。而讓我這老板，一個人在家裡柴米油鹽的計算怎樣才不虧本了。」想想不對，她自嘲地微笑一下道：「也許最近不必真正柴米油鹽都要計算，但是，唐諾──你把我弄來這裡，到底是要做些什麼？」
「我現在離開她不好，」他說，但是一面看向床上，一面站了起來。
「我現在辦公室有兩個女孩子了。」白莎說：「沒有一個值一毛錢的。」
我踮足來到洛白前面：「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薄太太讓自己眼皮垂下來，幾乎要閉上眼睛了。她喉嚨裡咕呀咕的。她把頭垂下，但是我看到她利用垂下的眼縫，在觀察其他人動態。
走道上來了快速的腳步聲。薄好利自開著的房門直直闖進來，他自眼鏡上緣看向屋裡的一群人。
「他暫時不能離開他媽媽床邊。假如出了什麼不良後果，我可是負不了……」
我說：「白莎，我們走吧。」
「擔心她的健康，擔心到堅持要另外請一個醫生來會診。然後找一個職業的醫生，請他馬上到這裡來，量量她的血壓。」
護士說：「你該安靜地在床上躺一會兒。」
我說：「沒關係的，我們只在等薄先生。」於是我們走進去。
洛白說：「她整個神經系統遭受了強力的破壞。」
他的目光移動。
薄太太向我盯視著，她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還沒有查看房地產登記。」白莎道：「但是我非常知道，現在該由什麼人來做節目主持人。」
「地方不錯，唐諾。這傢伙一定是混得很好的。」
「柯太太？」
「會發生什麼事？」
「你自己要走？」
「絕錯不了的。」我說。溜出房間，踮足走下樓去。我輕敲薄太太房間的門，推開了一條縫，看進去。
「調查什麼案件？」
「你真會找地方讓我去參加。」
我們用她的車。「我們去哪裡？」她問。
「薄先生回來了沒有？」我問。
我選張椅子坐下，把腳蹺到另一張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