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目擊證人可怕之處莫過於此。他看到事情的一小段，他只記得他看到的一部分。他的記憶力不可靠，他的視力不佳，十之八九，他用臆測補充他未能見到的詳情。
他告訴我。「別來，別來。老天！別來這裡。」
等一下，他說：「假如你把這些照片交回給我，讓我毀了它，於是你在事後可以作證，照片上可以見到康雅芳和我在旅館的停車場上，站在汽車邊上。同時也可作證登記卡上記的時間是五號晚上──」他的聲音漸停，希望我做出反應。
「不，不，這裡不行。」
「怎麼會？」
「公用電話。」我說。
「哪一方面的？」
說起來也不像是湊巧，巴尼可怎麼會安排這樣的晚餐，宓善樓在場時正好那勒索者被人謀殺？
過了一下，他說：「我弄巧成拙了。」
著名餐廳發生凶殺案，來不及在早報上有太多的新聞。我把收音機打開，八點的新聞報告得很詳細。新聞報告員也有他自己的標題，他說：「幾分鐘之差，警官沒能看到凶案的發生。」
「什麼時候回來？」
巴尼可無可奈何地看一下那輛凱迪，我看得出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不行，那裡也不行。你是從哪裡打來的？」
我看到他眼中的閃光，他也了解了有點作繭自縳。
女侍經過我身旁時，我是退後小半步靠進過那個卡座。實在說來，我似乎從未撩開過布簾，但是女侍者經過後，我向外站出來，有人看見，以為我是從卡座裡溜出來。他看到我和女侍者交換幾句客氣話，就臆測了不少。
「照你這樣說來，這是巧之又巧嗎？」
「我要過去面見你。」我說。
播音員繼續說道：「武星門住在駝峰公寓。但是他的鄰居對他知道得非常少。他的太太是位非常美麗的金髮女郎，據稱是本市市區內一家大百貨公司的採購人員，目前正在出差採購。由於她尚未知道她丈夫的死訊，所以警方正在設法找她以便通知。」
「讓她接電話。」我告訴愛茜。
我停在一個公用電話亭旁，打電話給卜愛茜。
「我一定得和你談一談。」
這樣說來，巴尼可一定是事先就知道凶案是會在什麼時候發生的。當一個人能預知謀殺案發生時間時，他一定是謀殺凶手，教唆者，陰謀家或重要證人。
他站定在階梯上面，門口的平台上，看我進車，發動引擎開車離開。
他說：「這也是為了保護康小姐。」
「凶案的現場巴氏餐廳的二樓，當時擠滿了客人，凶殺組的宓善樓警官，當時也正在和朋友一起吃飯。凶案發生前數分鐘，宓警官被警局緊急召回，因為有一件他和
我什麼也不說。
自公用電話，我打電話到辦公室找卜愛茜。接通後，我說：「愛茜，我在為一件重要的勒索案跑腿做調查工作。我會試著不斷和你聯絡，但是我無法回辦公室，你也無法找得到我。無論誰找我，你都把留話記下來就行了，不要吭氣。」
「你會不會馬上回來？」
她停下，等候我來說話。我把手帕拿出來，包住那電話的發話一端，我說：「我聽不清楚你在說什麼呀，白莎。你在說什麼。」
他的眼睛變狹。「賴，這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假如你做任何暗示我可能和這謀殺案有關，我可以立即使你因本案被捕，而且保證宣判有罪。我可不是任人宰割之輩。我有後台，有影響力的。」
「真是好保護。」我揶揄地說。
「宓警官是在回到總局後，才知道在他剛才吃飯的餐廳裡發生了凶殺案，而凶殺案一定是在他離開餐廳一分鐘後，甚或是一秒鐘後發生的。
土地日益增值，房子是要付稅的，住這種房子的人，像在院子裡要養一隻象，房子變成負擔了。一條街外，一座相似的大廈，已改作秘書學校；另一棟改成一家私人醫院，但是巴尼可的住宅，保持了原有特色，半圓形的車道，兩側草木維持得很好。院子裡的棕桐也透著養份很足的樣子。
「還沒有。」
他坐在那裡想了一分鐘，突然站起來。「賴，」他說，「這件事千萬別對任何人談起。我認為你現在可以走了、我以後會和你們聯絡。」然後他懊悔地說：「真是弄得亂七八糟。」
我把收音機關了，走到窗前，望出窗外，經過停車場，看到對面在建造中的一天一變樣的大樓。
他帶我走向門口。
我趕快把電話掛上，以免她再給我任何我不想知道的消息。
巴尼可根本就非常生氣。「賴，你沒有理由來這裡。」
「有警察在嗎？」
「喔，親愛的，你早。」巴尼可說。
一位證人見到一個年近三十歲的小個子男人，顯然在一位女侍經過十三號卡座時，正好從裡面溜出來。那位女侍手中托著餐盤。依證人所說，她曾和這位客人交換了幾句簡單的似有默契的對話。證人自信地告訴警方，他覺得這兩個人一定本來是熟悉的。據他形容，這兩個人有一種叫「很親熱」的感覺。
凶案本身仍然是個謎。
我坐在那裡，聽不到收音機裡在說什麼，我只是在想我自己的處境。
「什麼地方？」我問。
只過了一點點時間，我聽到白莎的聲音，很甜
我說：「會有一個叫康雅芳的女人打電話給我。叫她留下地址和電話號碼。」
「不行，不行，千萬別來這裡。」
「我還不知道，我在為一件重要案子跑腿。」
很多工人在場地中像螞蟻似的工作著。大吊車，把鋼梁，一條條吊上去。這是一件像螞蟻一樣合作的大工程。
「不，不，不，你不會懂的。她六日上午原在舊金山。但是，有理由需要證明她是在洛杉磯，而且從週末起就在洛杉磯。安排一個勒索案當時看起來確是一個極好的辦法。尤其是我安排好了一個私家偵探替我去付錢。」
「哈囉，親愛的。」
「我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他說。
我說：「你的姿勢並不自然。大白天拍照，但是用閃光燈照相，目的是使大帽沿下你的面目不被陰影所遮，可以看清楚一點。你的臉故意轉向合適方向等候拍照。拍照時你是知道等著在拍的。甚至，那停車的位置也是你故意設計好使太陽正好照上牌照。牌照也是事先洗好使每一個字清清楚楚的。這是安排好，慢慢拍成的傑作。」
「去店裡？」
「然後你接到了那鄧吉昌的電話，叫你轉告宓警官有件急事要他立即回總局。宓警官走後那女侍者走進卡座，大叫著出來。」
「我每天下午三點起在辦公室候教。」
我說：「我只是要告訴你，那張照片根本不是勒索者偷拍的照片。那是擺好姿態，故意給人拍的。」
「警方尚未採取行動，但是早晚會來找你。」
「重新打過來！」白莎大喊道。
「你肯再多告訴我一些嗎？」我問。
「我要和你談的等不到下午三點鐘。你是怎麼回事，引誘我們在謀殺案發生的時候，把宓警官帶到你餐廳去吃飯？」
他坐在那裡，只是看著我。
「你在餐廳有沒有見到他？」
發現屍體的女侍告訴警方，武星門要了兩人份的中式晚餐，自稱晚餐送來時，會有一位朋友來參加的，但是，進來時他是一個人，屍體發現時他還是一個人。
「你會不會有一點點疑心，我對這件謀殺是預知的？」
他繼續道：「另外你個人還可以有一萬元的進賬。」
「有關昨晚發生的。」
她的年齡比巴尼可小得多，是個十全十美的金髮美女。她對自己的頭髮、眉毛、化妝、衣飾、步態，肯定十分注意。她把最美的呈現出來。她的一舉一動似乎都是經過研究，預演的。
「當然，這是一件不幸的事故。我們在用餐。你和我兩個人喝了些香檳，但是宓善樓沒有喝，因為他要準備值
之後，女侍者去她該去的地方。所謂的證人根本沒有注意我已走回我自己的桌子坐下了。假如我不合作，這位證人將是宓善樓的殺手鐧。只要再加一點鼓勵及暗示，證人保證會說，他看見我在屍體被發現不久前，自十三號卡座溜出來。
「現在沒有了。」
上午十一點電視新聞節目對謀殺案有了更多一點的報導。警方還是無法找到武太太。雖然她對公寓其他住戶說她是市內一家大百貨公司的採購人員，但是沒有一家較大的商店承認有這樣一位職員。
「你要見我有什麼事？」
我聽到白莎說：「豈有此理，這個鬼電話。我也聽不清你的。」
我把包住話機的手帕拿下，把電話放回原處，去見巴尼可。
「喔，是你呀。」
我坐在那裡不說話。
「閉嘴！你渾蛋。」他打斷我，用很小的聲音說，「我太太隨時會回來的。」
我把電視關掉。
她重重把電話摔回鞍座去。
「我倒認為是見你最好的地方。」我說。
警方求助各方幫助尋找這樣一個人，以便通知她，她丈夫的悲劇性死亡。
「不錯。」
「誰在幾百萬里之外。」
他說：「今天晚一點，警察會來問我有關你的事。有關你和你合夥人怎麼會正好來我餐廳作客的事。我就要說話。」
「說下去。」
「賴唐諾。」
等了一下，他說：「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警局的警官鄧吉昌，又名小吉，是宓警官的副手，他回憶說；『假如我沒有緊急給宓善樓電話，宓警官可能正好就在凶案的現場。由於宓警官是訓練有素不會漏掉任何周遭環境變化的人，他可能會看到什麼人自凶殺案發生的十三號卡座出來。事實上很有可能現在凶手已經被擒了。』」
「你有沒有殺他？」
「你還是弄錯了有關我和勒索者有關係這件事。尤其我會想去分錢。」
當女侍帶了食物進入卡座的時候，發現他的身體向前傾趴在桌上，他的頭在他雙手中，背後插有一把大切肉刀，刀柄露在外面。
「不要。」他說。
我說：「那張你和康小姐在汽車旅社前要進車子的照片──」
「是的。」
證人聲稱假如再讓他看到這個男人，他會認識的。
「當然不知道。別傻了！我叫你去付錢，目的就是不想再見到他。」
「我馬上到。」我說，把電話掛了。
「很有趣，你說下去。」
「你說什麼？」我喊道。
我說：「我想你是不會欣賞我的立場的。以我個人的角度說來，我是在為康雅芳工作。一切作為皆是以康雅芳的利益為第一。但是，不論為什麼人，我絕不會作偽證。也不會說謊
一輛車停在我車子的後面。是輛大凱迪拉克。我記住車牌，以防萬一有用。車子牌照是ＮＧＳ八〇九。大車子顯然是他太太才開回來的，我敢打賭她已經記下我車子的號碼，她還一定會去調查，她是那一種女人。
巴尼可說，「你這小王八蛋！」這次他沒生氣，反倒有一點佩服的樣子。
「可以。」她說，「宓警官要你一回來立即打電話給他。」
她站著不動，看向我，顯然是等候介紹。
「你說什麼？」他問。
「你弄巧成拙了。」我同意道。
我睡得像個木頭人，直到八點鐘，對街的建築施工發出很大的噪音才把我吵醒。
「等一下，我請總機接過去。」
鄧吉昌在掩護宓警官。他們認為我們也該掩護宓警官的。假如我不支持他的說法，他們會塗我稀泥。假如我照他們的來說，我是在模糊一樁謀殺案的發生時間。以這件案子說來，謀殺時間可能是十分重要的。
「是巴尼可嗎？」我聽到對面巴尼可的聲音後說。
「什麼商業路線。」我問。
白莎說：「喔，渾賬！再找條線打過來找我。我要用一條清楚的線路，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懂了，」她說，「白莎急著找你講話。她告訴我一有你消息要立即告訴她。」
警方對凶器的來源目前尚無法查到。那是一把刀刃鋒利，刀身很長的切肉刀，多半是屠戶所用。刀口薄如剃鬍刀，刀柄光滑。這說明這把刀不來自餐廳的廚房，就來自肉店。
我告訴他：「一看到這照片我就知道了。我拍這一類古怪照片太多了。哪一類是擺好姿勢照出來的，我清清楚楚。我們這一行常要偷拍照片。利用任何自然光線所拍出來的照片不可能沒有缺點的。拍攝在動的人像一定有一點點動態的地方，形成一點點模糊。那張自武星門那裡弄來的照片有如印得極好的五元票面鈔票。那是故意照的。明明是你把箱子放在算好的位置，你用手托著康小姐手肘帶她到一定位置，你向她說什麼使她抬頭，於是等候拍照的人拍照了。
「那個時候，我想到你和武星門是聯合起來，做出這件勒索案，目的是要吃康雅芳的一萬元。但是你不像那麼急著要一萬元，當然我也不能確定。我只能坐觀其變而已。」
在這種情況下，我估計自己最好失蹤一下，免得左右為難。
我不再吭氣。他坐在那裡。
他繼續說：「只因為幾分鐘前的一個公事電話，把洛城總局凶殺組的宓警官，自城裡一家有名的餐廳中叫了出來，使宓警官不必當一件凶殺的現場證人。對這件凶殺案目前警方仍在調查中。
「巴，你實在不該在
我說：「我告訴你。我也有嘴的。你忽視了一件大事。你要不知道，可能會吃不完兜著走的。」
我在汽車旅社餐廳裡用早餐，經過辦公室時我說要再留一天，提前把房租給付了。然後我出去照了些照片。
「告訴他們勒索的事？」我問。
「所以我不必打電話。」我告訴她，「你真是聰明。」
「來過？」
「你是誰？」他懷疑地問。
「當然沒有。」
「只是要和你聊聊，」我說，「你在家裡等，我立即到。」
「不會。」
巴尼可的住宅是屬於另外一個時代的，它建於上一代人手裡，那個時候是大家庭制，一家人都住在一起。那大廈是整齊劃一的一排大廈當中的一座。
「賴，」他說，「我不想和你多說，不過也許你自己不知道，你現在是炙手可熱。」
「賴，你實在不該來這裡的。」他帶我離開大門後說。
接下來是股市的報告和氣象分析。
兩個人又靜了一下。
「我說我也聽不清楚你的。你聽起來像在幾百萬里之外一樣。」
「住在駝峰旅社的武星門被人在城中很有名氣的巴氏餐廳一個卡座中殺死。他是被一把長柄切肉刀自背後刺入立即死亡的。
「我會告訴他們我請你們替我做件事，而你背叛了我。」
我停下不說了。
「唐諾，我想和你談談，彼此能加深一點了解。」
「你當然應該知道，」我說，「那個武星門今天晚上會到這餐廳來吃飯的。」
我查到巴尼可家裡的電話號碼。我用電話找他。
「發生的什麼？」
「就因為如此，你特別還邀請我們吃飯？」我問。
「你！」
假如善樓要我做他不在場的證人，我不答應，我就沒有退路。假如我照辦了，我等於讓自己退到房間的角落，一步也不能動了。
依據曾經和她在公寓裡談過話的鄰居聲稱，她出差旅行時非常豪華，每月飛芝加哥、紐約好幾次，也偶爾去巴黎。他們聲稱她的教養好，很會說話，很自信。
「我馬上來陪你，親愛的。」巴尼可說，一面匆匆推我走向門口。
「有兩個人看見你自十三號卡座裡出來，時間是屍體被發現前兩分鐘之內，他們都已經指證是你了。
「我還沒有回來，是嗎？」
他打開他書房門的時候，一個女人自廣大的門廳進來，正在移向樓梯，才剛想走上階梯，看到了我們，停下來，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我。
「你要知道，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我才不把照片交付給你。因為康小姐是我們的雇主。既然沒有理由相信康小姐和照相的人合起來設下這個陷阱，我相信你的利益和她是相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