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五湖泛舟任逍遙
第六章 不爭之爭
張良笑道：「天下之地何其大，四海之眾何其多，圖謀天下怎能只憑你泗水一郡兒郎。」
誰知利蒼看也不看劉邦，一徑走到張良身前，說道：「子房先生，吾今欲離開沛縣，特向先生辭行。」
張良大喜，一顆懸著的心方始落地。
這一句話換個說法，就是你想不想投靠我們沛公，成為他帳下謀臣？張良的問題既然劉邦給了個滿意的答覆，就輪到他們這一邊發問了。
劉邦道：「這些儒生多是從齊魯而來。齊王田儋對儒生甚是禮遇，朝中儒士濟濟。若這幫儒生有真才實學，何必捨近求遠來投俺弱旅。俺料那些人必是無什麼本事，來找俺劉季混飯吃的，故而羞辱與他們。若有似利將軍這般人物，俺早就盛情接待，留下他為俺所用了。」
戰國年代百家爭鳴，改換門庭兼學多家者比比皆是。那著名的法學大家韓非子，本師從於儒家大師荀況，後來搖身一變，成了法家的領軍人物。
說大話又不要本錢，劉邦這話閘一開，便一股腦傾倒出來。他語氣激揚道：「這天下若是再像從前，諸侯割據一方，老百姓必飽嘗戰亂之苦。只有統一天下，終結這無休無止的殺伐征戰方是正道。俺劉季乃天龍赤帝所生，欲效那始皇帝嬴政，掃平六合，讓天下百姓從此過上安居樂業的太平生活。」
有強敵來到，只須獻上一封效忠書便可安然無事。若是對方仍不動心，要來滅俺劉季，俺再找一個強者，獻上另一封效忠書。只要有人收下俺的效忠書，便不能見死不救。到時必派來援軍保俺劉季的性命。如此以強擊強，以敵制敵，我沛縣義軍在一幫強敵之中，倒能活得有滋有味了。
劉邦問道：「除了魏國，泗水周圍還有幾處強敵。若他們動了攻我之心，又當如何？」
那蕭何「刷刷刷」提筆就寫下一信。利蒼得了蕭何書信，便欲起行。蕭何說道：「利將軍此去九江，必有路途花費。沛公，你可不能讓
張良便道：「利將軍出自儒門，可知你儒門中何人有真才實學能助沛公。可否引薦一二，以正你儒門之名。」
張良將摺扇往石几上一置，問道：「不知沛公舉兵，志在何處？」劉邦想也不想，高聲道：「當然是誅除暴秦。」張良微微一笑：「各路諸侯俱志在誅除暴秦，與沛公之志不謀而合，沛公又何懼為彼所吞併？」
劉邦聞言頓時語塞，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劉邦越想越高興，越想越覺得前途一片光明，要不是張良這位天下名士在此，他簡直要手舞足蹈了。
於是利蒼便雲，要去九江尋訪陸賈，說得此人來沛縣為沛公所用。
張良聽了利蒼之言，轉頭望向劉邦，問道：「沛公為何要羞辱儒生呢？」
今聽張良提起要自己為沛公劉邦尋覓一個有本事的同門，以正儒家之名，立馬便想到了陸賈。
劉邦，蕭何，張良坐在涼亭，開始了「劉邦問計張良」這番后被載入史冊的交談。
張良哈哈一笑：「周市此去，再也不會回來，沛公又怎會有此一慮？」劉邦便問為何周市不會再來。張良道：「張楚傾覆在即。周市回到臨濟，估計章邯的大軍也殺到了陳城。此時魏軍面臨的是滅國之災，哪還有餘暇來泗水攻城略地？」
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便去看蕭何的眼色。蕭何把頭搖了一搖，劉邦會意，遂道：「只要不似周朝那般天子無法駕馭諸侯，分封亦無不可。」
張良心想，「沛公居然有如此大志，真是與魏咎田儋之輩不同了。」拱手道：「願聞其詳。」
於是二人重新落座。
既然張良成了自己人，劉邦說話也不拐彎抹角。便嘆道：「我部新近被魏軍殺得大敗，元氣大傷。劉
看蕭何這副歡喜的模樣，劉邦不問也知道，那陸賈必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還可像東海秦嘉一般，打著陳勝的旗號，收攏大眾，圖謀發展壯大。到了可與陳勝叫板的時候，把臉一抹，咔嚓一聲，將陳勝派來的使者就地正法。這種卑鄙的事情，想必劉邦那流氓也幹得出來。
利蒼逃亡沛縣隱居時，偶與陸賈在街市相遇。二人久別重逢，少不得把酒相談。利蒼得知，那陸賈便居住在與泗水郡比鄰的九江郡，因省親來到沛縣。
如此一個能虛心受教又能忍辱負重的英雄，不正是自己要施展學自《太公陰策》無數計謀扶植的對象么？
利蒼聽了劉邦一番告白，氣早消了大半。只想找來一個有本事的同門，為眾儒生爭口氣。
張良聽得明白，利蒼也聽得明白。原來劉邦並不是存心羞辱儒生，只是那些人沒本事罷了。
與陸賈同在子都門下，那陸賈的學問利蒼自是清楚。他又從鬼谷懸策處學得一身縱橫捭闔的詭辯之術，還怕這劉邦瞧不上眼？
「這張子房為何要問此話？對了，他是三晉盟副盟主韓盟主事，當然希望復興他韓國。只是這韓國復興非我所願，若實話實說，他必大失所望。」劉邦心裏嘀咕。
不多久，只見利蒼肩負一包裹，背上背了一把長劍，走到涼亭。看他打扮，似是一副即將遠行的模樣。
涼風習習，秋高氣爽。日影西斜，北雁南飛。
這關鍵的問題，劉邦當然關心。睜大一雙眼，緊緊盯著張良。
張良語鋒依然犀利，咄咄逼人問道：「沛公可是欲效此四家諸侯，稱霸一方么？」
於是利蒼上路，離開沛縣南下九江不提。
原來利蒼到了劉邦為他安排的精舍中，便問下人劉邦如何對待儒生。下人便笑嘻嘻談起劉邦羞辱儒生的「趣事」。
這年頭天下紛爭，縱橫家的高弟都成了搶
劉邦深深鞠了個躬，說道：「聞先生之計，劉季茅塞頓開，先生請受俺一拜。」
張良心中一震，「信郎雲劉邦乃真龍天子，果然不錯。若非如此，沛公怎有這等鴻鵠之志。」她心中暗暗叫好，卻不露聲色問道：「若沛公能登上九五，也要學始皇帝那般廢除分封么？」
劉邦長嘆一聲，說道：「天下苦秦久已！劉季舉兵，是欲救萬民於水火之中。而魏咎田儋之輩，只是欲延其宗祠，繼續七國割據之故事。」
陸賈本是楚人，身材高大雄偉、頗有威儀。他曾遊學齊魯，學于利蒼的師傅儒家大師子都，與利蒼相識。學藝有成后又投到縱橫家鬼谷懸策門下，學習詭辯之術。
張良即跪倒在地，說道：「子房必傾平生所學，助沛公完成心愿。」既然要效命劉邦，這一拜之禮必然少不了。
蕭何道：「子房之言雖然有理，然一飛衝天需要實力。這泗水兒郎折損大半，如何能壯大起來？」
張良忙道：「沛公之禮，子房愧不敢當。」心中卻只想：「沛公殆天授也！這麼快便領悟了我那不爭二字的含義。他竟能忍得一時之羞辱，甘心臣服於各路諸侯，這般人物必能成大器。」
張良道：「只要沛公去除稱王之心，暫時臣服於彼，不與他人交戰，現各路諸侯無不欲收攏英雄豪傑，以沛公之名又怎能加害與你？何況若能施展手段，那些強敵變成吾之援助也未嘗不能。」
那無恥的劉邦在沛縣黑白兩道上混時，與儒生一向不對路。成了「沛公」之後，這性格也改不了。平常和人說話時，只要講到儒者，他都不屑地破口大罵「豎儒」。有不少戴儒冠而來求見的賓客，劉邦經常惡作劇地請他解下儒冠，然後大聲說，這種帽子用來撒尿最合適。這些讀書人無不覺得深受侮辱，俱不歡而退。
至於寫那厚顏的效忠書，對
劉邦惑然道：「此話怎講？」張良道：「如今之計，沛公當致力於存活，不可與眾諸侯爭奪天下，就連剛才所說的大志，也只可限於吾三人知道，萬毋泄露外人。至於稱王的打算，想都不要想。只有力圖存活，方可等待良機一飛衝天。」
劉邦正欲點頭，只覺足趾被人踩了一腳，卻是那陰險的蕭何在阻止他。劉邦望了望蕭何，瞬時福至心靈，他那天才表演家的天賦綻放開來。
張良卻沉吟不能回答。那利蒼雖一路與自己同行，他的目的是找一個能容下天下儒生的主公。這劉邦能不能對他胃口，自己還不能做主。
張良惑道：「利將軍剛剛來此，為何匆匆要走？」
劉邦還不知道陸賈是何許人物，蕭何在鬼穀道場做了多年的管家，如何不知。一聽大喜，說道：「若能說得陸賈來投，實是沛縣之幸。蕭某與陸賈有舊，這便修書一封與利將軍帶上。」
劉邦率先站了起來，呵呵笑道：「我們剛提到將軍，將軍便來了，真是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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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問道：「現在環敵在側，想要存活也是不易。那周市大軍雖去，隨時還可回來。子房又有何妙計？」
劉邦笑呵呵張著大嘴，將張良托起。觸手處，只覺張良那一雙柔荑纖細滑膩，心中一動，「這子房先生的手，怎似婦人之手？」但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過，他欣喜得到張良之餘，還來不及想到其他。
秦末大小諸侯，哪一個不是打著「誅除暴秦」這張虎皮，賣著割據一方的膏藥。劉邦私心也是想把自己的地盤做大自立為王，只是不便明說。那張良竟一針見血，刺諷他言不由衷。他哪裡還說得出話。
劉邦聞言，瞬時心涼了半截。
蕭何見張良神態，知他對劉邦的回答還算滿意，趕緊趁熱打鐵，問道：「子房先生可願助沛公得償所願乎？」
張良來沛縣之前，自然為劉邦的未來作了一番策劃。這不爭之計，便是張良為他想出的最好策略。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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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乾咳一聲，高聲道：「劉季之志，豈是魏咎田儋之輩可比！」張良哦了一聲，眉梢上挑，等著聽劉邦的下文。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有小僮來報，說利蒼將軍來訪，正在門外。張良便道：「快請他進來。」
利蒼一聽之下，義憤填膺，立刻便欲離開沛縣。只是張良與他同來，臨行之前，他便欲找張良辭行。
陰險家蕭何輕嘬一口茶，首先開腔問道：「沛公自芒碭山斬蛇起義以來，攻州奪縣無往不利。然新近受挫于魏師，吾泗水兒郎，三停已去二停。如今吾義軍東有魏咎，西有秦嘉，北有田儋，南有呂臣，俱是兵力鼎盛，虎視眈眈。亂世之中，何去何從，不知子房先生有何高見？」
張良展顏一笑：「子房此來沛縣，固有此意。」劉邦聞言大喜，站起身哈哈笑道：「劉季能得先生相助，幸何如哉！」
張良微笑道：「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沛公若能悟出這不爭二字，這天下便可得矣。」
隨即想到一人，那便是又投到縱橫家門下的儒生陸賈。
讓敵人變成自己的援助，這種想法劉邦從未想過。張良一語，讓劉邦眼前一亮。
這招叫連消帶打，既消利蒼之怒不漏痕迹，又要利蒼為劉邦引薦人才。這番急智，也只有張良才有。
張良只覺這沛縣一行沒有白來。
這一邊劉邦得了張良，又得隴望蜀，問道：「與先生同來的利蒼將軍，不知先生可能說得此人來投俺劉季？」
劉邦此時方知利蒼來自儒門，心中正後悔不迭自己對儒生的無禮，令自己錯失這位絕世高手。便訕訕講出一番歪理。
利蒼搖了搖頭，說道：「沛公對我儒生無禮，看來利某錯來沛縣了。」
他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的大話，顯然已打動了張良。若是劉邦剛才那頭一點道聲是，張良這場話一談完，便會告辭而去。這大漢的江山還不知能否創立得起來，歷史也不知會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