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舊版)》目錄

第八十一回 往事如煙

第八十一回 往事如煙

左冷禪眼光何等敏銳,對嵩山劍法又是畢生浸淫其間,每一招每一式的精粗利弊,縱是最最細微曲折之處,也無不了然於胸,這時突然見到岳靈珊這一招中蘊藏了嵩山劍法中數大名招的長處,似乎尚能補足各招中所含破綻,不由得手心發熱,又是驚奇,又是喜歡,便如見到從天上掉下來一件寶貝一般。
這一下變故來得突兀無比,群雄發一聲喊,無不驚得呆了。岳靈珊驚道:「你……大師哥……」只見一名虯髯漢子衝將上來,拔出長劍,抱起了令狐冲。但見令狐冲肩背上傷口中鮮血狂湧,那漢子抱了他退在一旁,早有恆山派十餘名女弟子圍了上去,競相取出傷藥給他救治。岳靈珊不知他生死如何,奔過去想看。突然劍光晃動,兩柄長劍攔住去路,一名尼姑喝道:「好狠心的女子!」岳靈珊一呆,退了幾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得岳不群縱聲長笑,朗聲說道:「珊兒,你以泰山、衡山、恆山三派劍法,力敗三派掌門,也算難得!」
殊不知雙劍如此在半空中相碰,在旁人是數千數萬次比劍不會遇上一次,他二人卻是練了數千數萬次要如此相碰,而終於練成了的。這一招劍法,必須二人同使,兩人出招的方位力道又須拿捏得分毫不錯,雙劍才會在迅疾互刺的之間劍尖相抵,劍身彎成弧形。這劍法以之對付旁人,自無半分克敵制勝之效,在令狐冲與岳靈珊,卻是一件又艱難又有趣的玩意,二人練成招數之後,更進一步練得劍尖相碰,濺出火花。當他二人在華山上練成這一招時,岳靈珊曾問,這一招應當叫做什麼。令狐冲道:「你說叫做什麼才好?」岳靈珊笑道:「雙劍疾刺,簡直是不顧性命,叫作『同歸於盡』吧?」令狐冲道:「同歸於盡,倒似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還不如叫作『你死我活!』」岳靈珊笑道:「為什麼我死你活?你死我活才對。」令狐冲道:「我本來說是『你死我活』。」岳靈珊道:「你啊我啊的,纏不清楚,這一招誰都沒死,便叫作『同生共死』好了。」令狐冲拍手叫好,但岳靈珊一想到「同生共死」這四個字太過親熱,一撤劍掉頭便跑了。旁觀群雄見二人在必死之境中逃了出來,真是驚險無比,手中無不捏了把冷汗,連那一聲喝采也都忘了。那日在少林寺中,岳不群與令狐冲拔劍動手,為了勸他重歸華山門下,也曾使過幾招「冲靈劍法」,但這一招卻沒有使過。要知岳不群雖曾在暗中窺看二人練劍,得知冲靈劍法的招式,但並未花下心血時間去練這招既無聊又無用的「同生共死」。因此連方證、冲虛、左冷禪等人見到這一招時,也都大吃一驚。盈盈心中的驚駭,更是不在話下。只見他二人飛身躍開,卻都是嘴角含笑,姿態神情,便似包裹在一團和熙的春風之中。兩人挺劍再上,隨即又鬥在一起。二人在華山創制這套劍法時,師兄妹間情投意合,互相依戀,因之劍招之中,也是好玩的成份多而兇殺的意味少。此刻二人對劍,不知不覺之間,均是回想到從前的情景,出劍轉慢,眉間眼角,漸漸流露出昔日青梅竹馬的柔情。突然間人叢中「嘿」的一聲,有人冷笑。岳靈珊一驚,聽得出這是丈夫林平之的笑聲,心中一寒:「我和大師哥如此打法,那可不對。」長劍一圈,自下而上,斜斜撩出一劍,勢勁力疾,姿式極是美妙,卻是華山派「玉女劍十九式」中的一式。林平之那一聲冷笑,令狐冲也聽見了,眼見這冷笑聲過去,岳靈珊立即變招,來劍毫不容情,再不像適才使冲靈劍法時那樣充滿了纏綿之意。他胸口一酸,種種往事,霎時間都湧向心頭:他想起自己被師父罰去思過崖面壁思過,小師妹每日給自己送飯,一日大雪,二人竟在山洞共處一宵;又想起小師妹生病,二人相別日久,各懷相思之苦,但便在此時,不知如何,林平之竟討得了她的歡心,自此之後,兩人之間隔膜日深一日;又想起那日小師妹學得師娘所授的「玉女劍十九式」後,來崖上與自己試招,自己心中酸苦,出手竟不容讓……
又想:「林師弟沉默聲言,循規蹈矩,宛然便是一位『小君子劍』,正因此而得到師父、師娘和小師妹的歡心,怎會犯錯,而被罰到崖上思過?不會,不會,決計不會。」猛然想起:「難道小師妹……小師妹……」在他內心深處,突然浮起了一個念頭,可是這念頭自覺太過荒唐,剛浮到腦海之中,便即壓下,一時心中恍恍惚惚,到底這是個什麼念頭,自己也不大清楚。一個虯髯漢子慢慢走近他身旁,一雙妙目凝視著他臉,輕輕說道:「你……你在想甚麼?」令狐冲一驚,從迷惘中醒了過來,不由得面紅過耳,道:「我……我……」便在此時,只聽得岳靈珊「啊」的一聲驚呼,手中長劍飛上天空,左足一滑,仰跌在地。莫大先生手中短劍伸出,指向她的左肩,笑道:「侄女請起,不用驚慌!」
只聽那老者繼續說道:「這位岳大小姐仗著一點小聰明,當別派同道練劍之時,暗中窺看,偷學到了一些劍法,便自稱是精通五嶽劍派的各派劍法。其實各派武功均有秘傳的師門心法,窺見到一些招式的外形,如何能說到『精通』二宇?」群雄又是點頭,均想:「偷學別派武功,原是武林中的大忌。這筆帳其實該當算在岳不群頭上。」那老者續道:「倘若一見到旁人使出幾下精妙的招式,便學了過來,自稱是精通了這一派的武功,武林之中,那裏還有甚麼獨門秘技,還有甚麼難能絕招?你偷我的,我偷你的,豈不是一塌胡塗?」他說到這裏,群雄中便有許多人轟笑起來。岳靈珊以衡山劍法打敗莫大先生,以恆山劍法打敗令狐冲,對方不免有容讓之意,但她以泰山劍法力敗玉音子和玉磬子,卻是真真實實的功夫,絕無取巧虛假,只是不願見到旁人通曉各派武功,乃是人同此心,所以那老者這麼一說,登時便有件多人隨聲附和,倒不僅以嵩山弟子為然。
嵩山派中一名老者走了出來,朗聲說道:「左掌門神功蓋世,眾所共見,兼且雅量高致,博大能容。岳家這位大小姐學得我嵩山派劍法的一些皮毛,便在他老人家面前妄自賣弄。左掌門直等她技窮,這才一擊而將之制服。足見武學之道,貴精不貴多,不論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只須練到登峰造極之境,皆能在武林中矯然自立……」他說到這裏,群雄都不禁點頭。要知他這番話正打中了各人的心坎。嵩山絕頂這些江湖漢子,除了少數高手之外,所學的均只一派武功,那老者說武學貴精不貴多,眾人自表贊同,這些人於這個「精」字是否能夠做到,那是難說得很,至於「多」,那是決計多不了的。
突然間拍的一聲響,莫大先生手中短劍斷折,卻是岳靈珊從地下拾起了兩塊圓石,左手圓石砸在莫大先生劍上,那短劍劍身甚細,一砸之下,立即斷成兩截,跟著岳靈珊右手的圓石向外急擲。莫大先生兵刃斷折,吃了一驚,又見她將一塊圓石向外擲出,行動甚奇,不明其意,陡然之間砰的一聲,跟著喀喇幾響,那圓石竟然飛了轉來,撞在莫大先生右胸。他胸口肋骨登時有數根撞斷,一張口,鮮血直嘖。
岳靈珊拾起地下的長劍,只見劍身上血跡殷然。她心中怦怦亂跳,只是想:「不知他性命如何?只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到底怎樣,自己可也說不上來。眾人見她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均想她以一弱質女子,力敗三派掌門,自是大耗內力,這時候當然支持不住了。
岳不群飛身入場,拍的一聲,打了岳靈珊一個耳光,喝道:「莫大師伯明明讓你,你何敢對他老人家無禮?」彎腰扶起莫大先生,說道:「莫兄,小女不知好歹,小弟抱歉之至。」莫大先生苦笑道:「將門虎女,果然不凡。」說了這兩句話,又是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衡山派兩名弟子奔了出來,將他扶回。岳不群怒目向女兒瞪了一眼,退在一旁。令狐冲見岳靈珊左邊臉頰登時腫起,留下了五個手指印,足見她父親這一掌打得著實不輕。岳靈珊眼淚涔涔而下,可是嘴角微撇,神情頗為倔強。令狐冲陡然想起:「從前我和她同在華山,她有時頑皮,受到師父師娘的責罵,心中委屈,便是這麼一副又可憐又可愛的神氣。那時我必千方百計的哄得她喜歡,小師妹最開心的,莫過於和我比劍而勝,只不過我必須裝得似模似樣,似乎真的偶一疏忽而給她佔了先機,絕不能讓她看出是故意讓她……」想到這裏,腦海中一個本來十分模糊的念頭,突然之間,顯得清晰異常:「她怎麼會到思過崖去?多半她是在婚前婚後,思念昔日我對她的深情,因而孤身來到崖上,緬懷舊事。後洞的入口我本是用石子封砌好了的,若非在崖上長久逗留,不易發見。如此說來,她在崖上所留時間不短,去了也不止一次。」他轉頭向林平之瞥了一眼,尋思:「林師弟和她新婚,該當喜氣洋洋,心花怒放才是。為甚麼他始終神色鬱鬱?小師妹給她父親當眾打了一掌,他做丈夫的既不過去勸慰,也無關心之狀,未免大過不近人情。」
左冷禪露了這手絕技,群雄登時為之聳動。用左手使劍,已然極不順手,但他竟是以三根手指握住劍尖,以劍柄對敵,這比之空手入白刃更要艱難十倍,須知以手指握住劍尖,劍刃只須稍受震盪,便割傷了自己手指,那裏還用得力來?他使出這手法,固然對岳靈珊十分輕蔑,心中卻也大是惱怒,存心要以驚世該俗的神功威震當場。岳珊靈見他如此握劍,心中不禁一寒,尋思:「他這是什麼武功,爹爹可沒教過。」畢竟左冷禪威名太大,她以一個後輩與他仗劍相對,心下隱隱生了怯意,又想:「事已如此,怕有何用?」百忙中向恆山派群弟子瞥了一眼,見她們仍是圍成一團,沒聽見哭聲,料想令狐冲受傷雖重,性命卻是無礙。當下長劍一立,舉劍過頂,彎腰躬身,一招「萬岳朝宗」,正是嵩山劍法的嫡系正宗。這一招含意甚是恭敬,嵩山群弟子見了,都是轟的一聲,頗感滿意,原來嵩山門下弟子和本派長輩拆招,必須先使此招,意思說並非敢和前輩動手,只是請你老人家指教。左冷禪微一點頭,心道:「你居然會使此招,總算是乖覺的,看在這一招面上,我不讓你太過出醜便了。」
左冷禪以絕世神功,震斷了岳靈珊手中長劍,群雄無不嘆服。只是岳靈珊先前有言,要在左冷禪面前施展一十三招嵩山劍法,大多數人想來,就算她能使得三招,也已不易,這一十三招,決計無法使到,不料左冷禪忽似心智失常,竟容她使到第十四招上,方始出手。各人心下暗自駭異,有人還想到了歪路上去,只道左冷禪是個好色之徒,見到對手是個美貌少婦,便給她迷得失魂落魄。
原來衡山派的「天柱劍法」主要從雲霧中變化出來,極盡詭奇之能事,動向無定,不可捉摸。七十二招「天柱劍法」,莫大先生自己就只學會了五十三招,她再以「一招包一路」,將這七十二招劍法在一招之中使了出來,自己縱然不致命喪當場,那也非出醜露乖不可。別看莫大先生行事古古怪怪,其實為人最是穩重,向來謀定而後動。他聽岳靈珊說她父親已精通五嶽劍法,又見她確以泰山劍法刺傷玉磬子、玉音子二人,心想她是否會使衡山劍法,非親手試她一試不可,料想她小小年紀,就算真的會使衡山劍法,又會有多大火候?但若與岳不群過招比劍,那就是凶險之極了,所以趕著下場。雙劍一交,自己便佔先機,那知道自己手下容情,卻給她連使奇招,險些兒難以招架。到得後半招「天柱雲氣」使將出來時,他見機得快,不架而走。所謂不架而走,那是說得好聽,其實是打不過而逃跑,只是他劍法變化繁複,一面逃走,一面東刺西削,使得旁觀者眼花撩亂,不知他已是在使三十六策中的上上之策。
當岳靈珊使出「泉嗚芙蓉」等幾招時,令狐冲更無懷疑,她這幾路劍法,是從華山思過崖後洞的石壁上學來,眼見她只還了一招,便佔上風,尋思:「小師妹為甚麼會到思過崖去?師父、師娘對她甚是疼愛,當然不會罰她在這荒僻的危崖上靜坐思過。就算她犯了甚麼重大過失,師父、師娘也不過是嚴加責罰而已。思過崖與華山主峰相距既遠。地形又極凶險,別說是師父的愛女,即令是一個尋常女弟子,也不會罰她孤零零的去住在崖上。難道是林師弟被罰到崖上思過,小師妹每日去送飯送茶。便像她從前待我那樣嗎?」他想到此處,不由得心口一熱。
岳靈珊道:「好,咱們便比劃比劃!」長劍在半空中劃了個半圈,斜斜向令狐冲刺去。只聽得恆山派一群女弟子中同時響起了「咦」的一聲。群雄之中便有不識得恆山派劍法的,聽得這些女弟子這一聲驚呼,而呼叫中顯是充滿了欽佩之意,也知道岳靈珊這招確是恆山劍法,而且招式著實不凡。原來她所使的,正是思過崖後洞的招式,而這招式,卻是令狐冲曾傳過恆山派女弟子的。
莫大先生知道衡山五大神劍之中,除了「泉鳴芙蓉」、「鶴翔紫蓋」、「石稟書聲」、「天柱雲氣」之外,最厲害的一招叫做「雁迴祝融」。衡山五高峰中,以祝融峰最高,這招「雁迴祝融」,在衡山五神劍中也是最為精深。莫大先生當年只聽師長說過衡山五神劍的故事,神奇之處,簡直不可思議,但到底劍招如何,誰也沒有見過。當年師長說過「一招包一路」的道理,可是像「石稟劍法」。「天柱劍法」這些劍法,單是分別學練其中招式,已是繁複無比,無法盡皆精熟,再要將這許多招數、變化、後著、衍式一齊融成一招之中,恐怕那也不過說說而已,世上焉有此事?不料今日與岳靈珊一接手。竟赫然見到故老相傳最神奇的「一招包一路」。他心中雖是驚駭,但畢竟久歷江湖,仍是十分鎮定,知道岳靈珊必有奇遇,學到了這幾路神妙的劍法。可是所學卻定然不精,否則這些奇招使出來,自己怎能還逃得過她長劍的一擊?他腳下躲閃,心念急轉:「她雖學到了奇招,看來只會呆使,不會隨機應變,與我拆解。說不得,只好冒險跟她拼上一拼,否則莫大今後也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
他二人於一路所拆的恆山劍法,只知其式而不知其名,適才交換的這兩招,卻不是恆山劍法,而是兩人在華山練劍時共創的「冲靈劍法」。「冲」是令狐冲,而「靈」是岳靈珊,是二人覺得好玩而共同鑽研出來的劍術。令狐冲的天份比師妹高得多,不論做甚麼本都喜不拘成法,別創新意,所以這劍法雖說是二人共創,但十之七八是令狐冲想出來的。當時二人武功造詣尚淺,這劍法中也無甚麼厲害的招式,只是二人常在無人處拆解,練得卻是十分純熟。令狐冲無意間使了一招「青梅如豆」岳靈珊便還了一招「柳葉似眉」。兩人原無深意,可是突然之間,臉上都是一紅。令狐冲手上不緩,還了一招「霧中初見」,岳靈珊隨手便是一招「雨後乍逢」。這套劍法。二人在華山時不知拆過多少遍,但怕岳先生、岳夫人知道後責罵,從不讓第三人知曉,此刻卻情不自禁,在天下英雄之前使了出來。
他想到岳靈珊為了掛念自己而到思過崖去追憶往昔,雖然只是他自己的猜測,可是在他腦海之中,已出現了岳靈珊如何在崖上淚如雨下,如何痛悔嫁錯了林平之,如何為了辜負自己的一片深情而傷心不已。一抬頭,只見岳靈珊正在彎腰拾劍,淚水滴在青草之上,一根青草因淚水的滴落而彎了下去,令狐冲胸口一陣衝動:「我當然要哄得她破涕為笑。」在他眼中看出來,這嵩山絕頂的封禪台側,已成為華山的玉女峰,數千江湖好漢,只不過是一棵棵樹木,便只一個他刻骨相思、傾心而戀的意中人,為了受到父親的責打而在哭泣。他一生之中,曾哄過她無數次,今日怎可置之不理?
這幾下變幻莫測,岳靈珊的動作又是快得甚奇,每一下卻又乾淨利落,人人都看得呆了。只見劍光閃爍,岳靈珊的長劍從空中插在莫大先生身旁一尺之處的土中。他重傷之餘,竟是不知閃避。
左冷禪在二十四歲上,便已學會了嵩山派一十五路劍法,二十九歲時再學會一路,最後一路劍法,則是他本師逝世之後自己依據劍譜學的。這數十年來,他去蕪存菁,將本劍法中種種不夠狠辣的招數,不夠堂皇的姿式,一一修改,使得這一十七路劍法,招招完美無缺。他雖未創設新的劍路,卻算得是整理嵩山劍法的大功臣。此刻陡然間見到岳靈珊所使的嵩山劍法,不但是自己前所未知,而且比之現有的嵩山劍法中各種劍招,顯得更為博大精深,不由得歡喜讚嘆,看出了神。倘若這劍法是在一個勁敵手下使出,比如是任我行或令狐冲,又或是方證大師、冲虛道人,左冷禪自當全神貫注的迎敵,縱見對方劍招精絕,也只有竭力應付,那有餘暇來細看敵手的劍法?但岳靈珊內力低淺,殊不足畏,真到危急關頭,隨時可以震去她的長劍,當下打起精神,只是觀察她劍勢縱橫的法度變化。但見岳靈珊一招跟著一招,每一招有一招的奧妙,每一式有一式的奇幻,左冷禪雖然聰明過人,一時之間卻也記不得這許多。群雄見二人比劍,岳靈珊長劍飛舞,每一招都是離對方身子一尺而止,似是故意容讓,又似是心存畏懼,左冷禪卻呆呆不動,臉上神色忽喜忽憂。倒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如此比武,卻是從所未見。群雄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都是驚奇不已。只有嵩山派門下群弟子,個個目不轉瞬的凝神觀看,生怕漏過了一招半式。原來岳靈珊這幾招嵩山劍法,正是從思過崖後洞石壁上學來。石壁上所刻的招式雖然內容精深,畢竟是死的,未能極盡變化。岳靈珊依樣葫蘆的使勁,在左冷禪這些高手看來,所有前招後著,自行在腦中加以補足,越想越覺無窮無盡,而武功見識較淺的門人,也能領略其殺著之威,開闔之奇。
但見岳靈珊笑靨甫展,櫻唇微張,正要說話,莫大先生手中短劍嗡嗡作響,向她直撲了過去。這幾下急劍,莫大先生乃是畢生功力之所聚,劍發琴音,光環亂轉,霎時之間已將岳靈珊裹在一團劍光之中。岳靈珊一聲驚呼,向後連退了幾步,但莫大先生既有適才之失,豈容她緩出手來,施展那招「雁迴祝融」。他手中短劍越使越快,即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已看不清他劍勢的來路,群雄又是為岳靈珊擔憂,又是讚嘆莫大先生劍法高明,均想:「衡山掌門劍法變幻,實有鬼神莫測之機。」其實以劍法本身而論,莫大先生這套「雲霧幻劍」,威力遠不及岳靈珊適才所使的那些「泉鳴芙蓉」,「鶴翔紫蓋」等劍法。只是他使得純熟,將一路本質較次劍法中的潛力盡數發揮了出來,不像岳靈珊那樣,只學到了上乘劍法的皮毛,未能通其神髓。再加「雲霧幻劍」使動時有如雲捲霧湧,其精要處乃在外形,在旁觀者看來,不由得目為之眩,若不是群雄覺得莫大先生頗有以長凌幼,以男欺女之嫌,采聲早已大作。
眼見岳靈珊腳步微一遲疑,知道她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到底要追趕呢還是不追,莫大先生暗叫:「慚愧,畢竟年輕人沒見識。」岳靈珊以這招「天柱雲氣」逼得莫大先生轉身而逃,他雖然掩飾得高明,似乎未呈敗象,但武功高明之士,人人都已見到他不敵而走的窘態。倘若岳靈珊哈哈一笑,說道:「莫師伯,承讓!」勝敗便已分了。莫大先生何等身份地位,豈能敗了一招之後,再轉身與這後輩女子纏鬥?可是岳靈珊竟然猶豫,就莫大先生言,那真是難得之極的良機。
兩人這一接上手,頃刻間便拆了十來招,不但令狐冲已然回到了昔日華山練劍的情景之中,連岳靈珊心裏,也漸漸忘卻了自己此刻乃是已嫁之身,是在數千江湖漢子之前,為了父親的聲譽而出手試招,眼中所見,只是這個倜儻瀟灑的大師哥,正在和自己試演二人合創的劍法。令狐冲見她臉上神色越來越是柔和,眼中射出喜悅的光芒,顯然已將適才給父親打了記耳光的事淡忘了,心想:「今天我見她一直鬱鬱不樂,容色也是十分憔悴,現下卻高興起來了。唉,但願這套冲靈劍法有千招萬招,一生一世也使不完。」自從他在思過崖上聽得岳靈珊口哼福建小調以來,只有此刻,這位小師妹才像從前這樣待他,不由歡喜無限。又拆了二十來招,岳靈珊長劍削向他的左腿,令狐冲左足飛起,踢向她的劍身。岳靈珊劍身一沉,便砍向他足面。令狐冲長劍急攻她右腰,岳靈珊劍刃斜轉,噹的一聲,雙劍相交,正好與他長劍相碰,雙劍震了起來,二人同時挺劍急刺向前,同時疾刺對方咽喉,出招迅疾無比。瞧這雙劍去勢,誰都無法挽救,勢必要同歸於盡,旁觀群雄都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卻聽得錚的一聲輕響,雙劍劍尖在半空中抵住了,濺出星星火花,兩柄長劍彎成弧形,跟著二人雙手向前一推,借力飄了開去。這一下變化誰都料想不到,這兩把長劍竟有如此巧法,居然在疾刺之中,會在半空中相遇而劍尖相抵,這種情景,便有數千數萬次比劍,也難得碰到一次,而他二人竟然在生死繫於一線之際碰到了。
忽聽一人冷森森的道:「岳姑娘精通泰山、衡山、恆山三派劍法,確是難能可貴,若能以嵩山劍法勝得我手中長劍,我嵩山全派自當奉岳先生為掌門。」說話的正是左冷禪。他一面說,一面走到場中,左手在劍鞘上一按,嗤的一聲響,長劍自行在劍鞘中躍出,飛了上來。但見青光一閃,長劍上騰,他右手伸處,挽住了劍柄。這一手悅目之極,而左手一按劍鞘,便能以內力逼出長劍,其內功之深厚。真是罕見罕聞。嵩山門下弟子固然大聲歡呼,別派豪雄也是尖聲雷動。岳靈珊道:「我……我只出十三劍,十三劍內若是勝不得左師伯……」左冷禪心中大怒:「你這小女娃敢公然接我劍招,已是大膽之極,居然還限定十三招,你如此說,直是將我姓左的視若無物。」當下冷冷的道:「倘若你十三招內取不了姓左的項上人頭,那便如何?」岳靈珊道:「我……我怎能是左師伯的對手?我只不過學到十三招嵩山派劍法,是爹爹親手傳我的,想在左師伯手下印證印證。」左冷禪哼了一聲,岳靈珊道:「我爹爹說,這一十三招嵩山劍法,雖是嵩山派的高明招數,但在我手下使將出來,只怕一招之間,便給左師伯震飛了長劍,要再使第二招也是艱難。」左冷禪又是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岳靈珊初說之時,聲音發顫,也不知是酣鬥之餘力氣不足,還是與左冷禪這樣一位武林中大豪面對面說話,不禁心中害怕,但說到此時,聲音漸漸平靜,續道:「我對爹爹說:『左師伯是嵩山派中第一高手,那當然絕無疑問,但他未必是我五嶽劍派中的第一高手。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如爹爹這樣,精通五嶽劍派五派的劍法。』我爹爹說道:『精通二字,談何容易?為父的也不過粗知皮毛而已。你若是不信,以你這初學乍練,三腳貓般的嵩山劍法,去抵擋左師伯威震天下的嵩山劍法,能擋住三招,我就誇你是乖女兒了。』」
這許許多多念頭,都是一瞬之間在他腦海中閃過,便在此時,岳靈珊一劍向他撩來。令狐冲腦中混亂,左手急伸,中指彈出,錚的一聲輕響,正好彈在她長劍之上,岳靈珊把捏不住,長劍脫手乍出,直射上天。令狐冲一指彈出,暗叫一聲「糟糕」,只見岳靈珊神色苦澀,似乎勉強要笑,卻那裏笑得出來?當日令狐冲在思過崖上。便是以這麼一彈,將她寶愛的「碧火劍」彈入深谷之中,二人由此而生芥蒂,不料今日又是舊事重演。這些日子來,他有時靜夜自思,知道所以彈去岳靈珊的長劍,其實是自己在喝林平之的醋,激情洶湧,難以克制,自不免自怨自艾。那知道今日聽得林平之的冷笑之聲,眼見岳靈珊神態立變,自己又是舊病復發。當日在思過崖上,他一指已能將岳靈珊手中長劍彈脫,此刻身上內力,與其時相去已不可道里計,但見那長劍直衝上天,一時竟不落下。他心念電閃:「我本要敗在小師妹手裏,哄得她歡喜。現下我卻彈去了她手中長劍,那是故意在天下英雄之前削她面子,難道我竟以這種卑鄙手段,去報答小師妹待我的情義?」一瞥之間,只見那長劍正自半空中向下射落,當即身子一晃,叫道:「好恆山劍法!」似是竭力閃避,其實卻是將身子往劍尖湊將過去,但聽得噗的一聲響,那長劍從他右肩後直插了進去。令狐冲身子向前一撲,那長劍竟將他身子釘在地下。
那石壁所刻的嵩山劍法,原只一十三招,岳靈珊堪堪將這一十三招使完,第十四招又是從頭使起。左冷禪心念一動:「再看下去呢,還是將她手中劍震飛?」這兩件事在他都是輕而易舉,若要繼續觀看,岳靈珊劍招再高,畢竟也傷他不得;要震飛她的兵刃,那也只是舉手之勞。可是要在這兩件事中作一抉擇,卻大非易易。霎時之間,在他心中打過了無數念頭:「她這些嵩山劍法如此奇妙,過了此刻,日後只怕再也沒機緣見到。要殺了傷了這小妮子容易,可是這些劍法,又從何處得見?我又怎能去求岳先生試演?但若我容她繼續使將下去,顯得左某人奈何不了華山派門下的一個年輕女子,於我臉面何存?啊喲,只怕已過了一十三招!」一想到「一十三招」這四字,領袖武林的念頭登時壓倒了鑽研武學的心意,左手三根手指一轉,手中長劍翻了上來,噹的一聲響。與岳靈珊的長劍一撞,只聽得喀喀喀十餘聲輕響過去,岳靈珊手中只剩了一個劍柄,劍刃寸斷。折成數十截掉在地下。岳靈珊縱身一躍,倒退數丈,朗聲道:「左師伯,侄女在你老人家面前,已使了幾招嵩山劍法?」左冷禪閉住雙目,將岳靈珊所使的那些劍招,一招招在心中回想了一遍,睜開眼來,說道:「你使了一十三招!很好,不容易。」岳靈珊躬身行禮,道:「多承左師伯手下留情,得讓侄女在你面前班門弄斧,使了一十三招嵩山劍法。」
只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華山一派,在岳先生精心鑽研之下,連泰山、衡山、恆山諸派的劍法也都通曉,不但通曉,而且是精絕,實是令人讚嘆不已。這五嶽派掌門一席,若不是岳先生來擔任,普天下更選不出第二位了。」說話之人白鬚飄揚,正是丐幫的幫主。丐幫自來是江湖中潛力極強的一個大幫會,丐幫幫主如此說,等閒之人自不敢貿然而持異議。
他大踏步而出,說道:「小師……小……」隨即想起,要哄得她喜歡,必須真打,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動,說道:「你勝了泰山、衡山兩派掌門人,劍法非同小可。我恆山派心下不服,你能以恆山派劍法,和我較量較量?」岳靈珊拔劍在手,緩緩轉身,一時卻不抬頭,似在思索甚麼,過了好一會,這才慢慢抬起頭來,突然間臉上一紅。令狐冲道:「岳先生本領再高,居然能盡通五嶽劍派各派的劍法,我可難以相信。」岳靈珊抬起頭來,說道:「你本來也不是恆山派的,今日為恆山掌門,不是也精通了恆山派劍法嗎?」令狐冲自被逐出華山門牆以來,曾和她晤面多次,只有此刻她才是首次不是惡聲相向,突然之間,胸中湧上了一陣喜歡,心道:「我一定要裝得像,不可讓她瞧出來我是故意容讓。」說道:「『精通』二字可不敢說。但我在恆山多時,恆山派劍法應當習練。此刻我以恆山派劍法領教,你也當以恆山派劍法拆解。倘若所使劍法不是恆山一派,那麼雖勝亦敗,你意下如何?」他說這幾句話,心下已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劍法比她高得多,那是眾所周知之事,若是假裝落敗,別人固然看得出,連岳靈珊也不會相信,只有鬥到後來。自己突然在無意之間。以一招「獨孤九劍」或是華山派的劍法將她擊敗,那時雖然取勝,亦作敗論,人人不會懷疑。
岳靈珊一招「萬岳朝宗」使罷。突然間劍光一吐,長劍化作一道白虹,向左冷禪直刺過來。這一招端嚴雄偉,正是嵩山劍法的精要所在,但這劍術招數,饒是左冷禪於嵩山派劍法「內八路,外九路」、一十七路長短、單雙各路劍法盡皆通曉。卻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心頭一驚:「這一招是什麼招數?我嵩山派一十七路劍法之中,似乎沒一招比得上,這可奇了。」他不但是嵩山派的宗師,亦是當代武學大家,一見到本派這一招雄奇精奧的劍招,自要看個明白。眼見岳靈珊這一劍刺來,內力並不強勁,只須刺到自己身前八寸之內,自己以手指彈劍一擋,立時將她長劍震飛,不妨看清楚這一招的後著,是否尚有古怪變化。但見岳靈珊這一劍刺到他胸口尚有一尺,便已縮轉,一斜身,長劍圈轉,向他左肩削了下去。這一劍似是嵩山劍法中的「千古人龍」,但「千古人龍」清雋過之,無其古樸,又似是「疊翠浮青」,但較之「疊翠浮青」,勝其輕靈而輸其雄傑,也有些像是「玉井天池」,可是「玉井天池」威儀整肅,這一招在岳靈珊這樣一個年輕女子劍下使將出來,另具一股端麗之態。
這劍插入土中,不住晃動,倘若差得尺許,那便插入莫大先生身上了。人人都看得分明,莫大先生佔了先機之後,並不趕盡殺絕,只說:「侄女請起,不用驚慌。」那原是長輩和晚輩過招佔勝後應有之義。可是岳靈珊拾起圓石所使的那兩招,那才真正有鬼神莫測之機。只有令狐冲一人這才明白,岳靈珊這兩招乃從後洞石壁上學來,正是當年魔教長老破解衡山劍法的絕招。只是石壁上所刻人形,所使的乃是一對銅鎚。岳靈珊以圓石當銅鎚使,若是拆招久戰,當然不行,但一招間擲出飛回,只要練成了運力之法,圓石與銅鎚並無二致。
恆山派劍法以圓轉為形,綿密見長,每一招劍法中都隱含陰柔之力,與人對敵之時,往往十招中有九招都是守勢,只有一招才乘虛突襲。要知恆山門下,數百年來都是女尼,所使的劍法自與別派大不相同,任何人只要看得幾招,立時便辨認了出來。令狐冲與恆山派弟子相處已久,定閒、定靜、定逸三大恆山高手的劍法,他也親眼見過,這時施展出來的,招招成圓,餘意不盡,顯然已深得恆山派劍法的精髓。方證大師、冲虛道長、丐幫幫主、左冷禪等人於恆山劍法均是熟識已久,眼見令狐冲雖非恆山派出身,卻將恆山劍法使得中規中矩,於極平凡的招式中暗蓄鋒芒,深合恆山派武功「綿裏藏針」的要訣,無不暗讚。什麼叫做「綿裏藏針」之訣?須知恆山門下歷來均以女尼為主,出家人慈悲為本,女流之輩更不宜常常妄動刀劍,事武只是為了防身。這「綿裏藏針」訣,便如是一團棉絮,其中暗藏鋼針。旁人若是不加觸犯,那棉絮輕柔溫軟,於人無忤,但若以手力捏,棉絮中所藏鋼針便刺入手掌,而鋼針刺入深淺,非決於鋼針,而決於手掌上使力的大小。使力小則受傷輕,使力大則受傷重。這武功要訣,本源使出於佛家的因果報應,孽緣自作,善惡由心之意。令狐冲學過「獨孤九劍」後,於各式武功皆能明其要旨。他所使劍法原是重意不重招,這時所使的恆山劍法,方位變化均是與原來招式頗有歧異,但恆山劍意卻清清楚楚的顯了出來。各家高手雖然識得恆山劍法,但所知的只是大要,於細微曲折處的差異自是不知,是以見到令狐冲的劍意,均想:「這少年身為恆山掌門,果然不是倖致!原來早得定閒、定靜諸位師太的真傳。」只有恆山派門下弟子如儀和、儀清等人,才看出他所使招式與師傅並不相符。但招式雖異,本門劍法的含意卻只有體會得更加深切。令狐冲和岳靈珊二人所會的恆山派劍法,均是從思過崖後洞中學來,只是令狐冲一來劍法根底比岳靈珊強得太多,二來他與恆山派的師徒相處日久,所知恆山派劍法的範圍,自非岳靈珊所及。二人一交上劍,若不是令狐冲故意相讓,只在數招之間便即勝了。拆到三十餘招後,岳靈珊從石壁上學來的劍招已窮,只好從頭再使。好在這套劍法精妙繁複,使動時圓轉如意,一招與一招之間絕無半分斧鑿之痕,從第一招到第三十六招,便如是一氣呵成的一式大招。她劍招重複,除了令狐冲也學過石壁劍法之外,誰也看不出來。
岳靈珊最後一招長劍脫手,群雄明明見到是給令狐冲伸指彈落,但令狐冲為她長劍所傷,卻也是事實俱在,無庸置辯。這一招到底是否恆山劍法,誰也說不出來。其實他二人以冲靈劍法相鬥之時,旁人早已看得摸不若頭腦,最後這一招變生不測,誰都為這突如其來的結局所震驚,這時聽岳不群稱讚女兒以三派劍法打敗三派掌門,想來岳靈珊這招長空落劍定然也是恆山劍法了。雖然也有人心中懷疑,覺得這幾招與恆山劍法的劍意大異其趣,但無法說得出其來龍去脈,也不便公然出言與岳不群頂撞。
岳靈珊的劍招使得極是緊密,令狐冲依法與之拆解。兩人所學劍招相同,俱是恆山派劍法的精華,打來絲絲入扣,極是悅目動人。旁觀群雄看得高興,忍不住喝采。有人道:「令狐冲是恆山派掌門,這路劍法使得如此精采,也不算稀奇。岳家姑娘明明是華山派的,怎麼也會使恆山劍法?」有人道:「令狐冲本來也是岳先生的門下。還是華山派的大弟子呢,否則他怎麼也會使這路劍法了?若不是岳先生一手親授,兩個人怎會拆解得這等合拍?」又有人道:「岳先生精通華山、泰山、衡山、恆山四派劍法,看來於嵩山劍法也必熟悉。這五嶽派掌門人一席,那是非他莫屬了。」另一人道:「那也不見得。嵩山左掌門的劍法比岳先生高得多。武功之道,貴精不貴多,你就算於天下武功,無所不會,通通都是三腳貓,又有什麼用處?左掌門單是一路嵩山劍法,便能擊敗岳先生的四派劍法。」先一人道:「你又怎麼知道了?當真是大言不慚。」那人怒道:「什麼大言不慚?你有種,咱們便來賭五十兩銀子。」先一人道:「什麼有種沒種?咱們賭一百兩。現銀交易,輸了賴的便是恆山派門下。」那人道:「好,賭一百兩!什麼恆山派門下?」先一人道:「那個賴的,便是尼姑!」那人「呸」的一聲,在地下吐了一口痰。這時岳靈珊出招越來越快,令狐冲瞧著她婀娜的身形,想起昔日同在華山試劍的情景,漸漸的神思恍惚,不由得痴了,眼見她一劍刺到,順手還了一招。不想這一招並非恆山派劍法,岳靈珊一怔,低聲道:「青梅如豆!」跟著還了一劍,削向令狐冲額間。令狐冲也是呆了一呆,低聲道:「柳葉似眉。」
左冷禪仍是冷冷一笑,說道:「如果你在三招之內將左某擊敗,那你更是岳先生的乖女兒了。」岳靈珊道:「左師伯劍法通神,乃嵩山派數百年罕見的奇材,侄女剛得爹爹傳授,學得幾招嵩山劍招,如何敢有此妄想?爹爹叫我接左師伯三招,侄女卻妄圖接得一十三招,且看是否能夠如願。」左冷禪心想:「別說一十三招,若是我教你接到了三招,姓左的都是面目無光。」伸出左手姆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握住了劍尖,右手一鬆,那長劍突然彈了起來,劍柄在前,不住晃動,說道:「進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