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六二 火燒咸陽
大王指的當然是項羽，而大將軍則指范增而言。這一天帶來的禮物，要送給項羽的是一對白璧，要送給范增的則是一對玉斗。
咸陽居民原本以為在劉邦不流血入城後就可平安無事。而項羽卻決心非攻打咸陽不可。
在宴席上飲酒時，必須從坐墊上下來席地而坐，賀酒則以站著的姿勢喝，這是當時的習慣。
劉邦和項羽因出身不同而產生的個性差異，由這一點可以清楚看出。
項羽認為自己才是伐秦的統帥，劉邦率領的軍隊不過是自己麾下的支隊。統帥可以不管支隊長擅自採取的行動，也就是說，項羽是以「咸陽尚未攻陷」為由而採取行動的。這對咸陽居民來說是一大災難。項羽當然不承認劉邦所公佈而且博得人們好評的「約法三章」。
「不，我還是想回東方去。」項羽搖頭說，「有衣錦還鄉機會怎能不回去呢？我要讓故鄉父老看我成功的樣子！」
彘肩是豬肉的大腿肉部分。主君對這個人的想法到底如何？是對他的無禮態度表示不滿，還是欣賞他的直率行徑？如果是前者，那就應該整他一下才行——項羽家臣從其表情揣測主君的心情應是屬於前者。
樊噲滔滔不絕地說。
項羽發佈這個命令。
「沒向項王告辭，不要緊吧？」
「快哉，壯士。你還能喝嗎？」
「屠咸陽城！」
「這個人倒懂得規矩……」項羽說。
「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
項羽一邊得意地大笑，一邊接受了張良獻上的白璧。
項羽如此想著，等到樊噲說完話後，祇說聲：「請坐吧！」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白璧是用白玉做成的平圓而中間有孔的玉，直徑剛好一尺。依
因為是不告而別，悄悄地走，也就不可能把帶來的家臣百騎悉數率領回去。
送到樊噲面前的彘肩，不但是整塊的，而且是未經烹飪的生肉。
「我想現在就不告而別。」
他以站著的姿勢，一口氣喝乾了杯中的酒，然後將空杯舉過頭頂，並且搖動幾下。
「真是孺子不可教，難與共謀大事！他日倘若有人奪取項羽之天下，那人一定是沛公！與項王在一起的人，總有一天會成為沛公的階下囚！」
（太不像話了！）
已然平定關中的項羽，滿載擄獲物品回歸故鄉——聽到這個消息，有人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是劉邦回來後說的第一句話。
而且，「引滿舉白」這個喝法更是中規中矩。
「把曹無傷拖出來斬首！」
街衢被燒光後，居民的生活立刻會陷入絕境，更不可能扶養家族。有這種感覺的人，絕對幹不出放火燒街之事。
「徹底粉碎秦——」
項羽從懂事開始就有「討秦」的夢想，與此相較，劉邦在數年之前，甚至連做夢都沒有想過要討滅大秦帝國。他的行動祇是順從庶民的生活感情，雖然佔據咸陽時，他曾經感到興奮，但這與項羽的興奮大不一樣。因為這不是夢寐以求之事，所以劉邦不像項羽這樣的「欣喜若狂」。他持的是冷靜態度。
說「秦」這個字時，項羽特別用力。想到即將徹底推翻曾經滅了故國楚的秦，他怎能不興奮呢？
斗巵酒（可以裝一斗酒之杯。當時之「斗」與現在之「升」大約相同）被端上
以衣錦還鄉為重——項羽的思考範圍已單純化到這個地步。他已完全沒有經略天下的抱負了。
項羽放過有可能和自己爭奪天下的劉邦，卻不放過對自己口出穢言的無名評論家。
項羽不覺身子一側。他以為樊噲要把酒杯扔過來。這時，樊噲卻再度跪下來，將大酒杯置於地面。
項羽立即下令。
之後該如何？
業已投降的秦，再也沒有抵抗能力，祇有任由項羽大軍肆虐。
倘若將樊噲方才的行為解釋為為慶賀項羽入關而喝，這不但不是無禮之舉，反而是合乎情理的舉止。
依據《史記》記載，范增把拿到的玉斗放置地上，拔劍將之擊碎，並且大叫道：
（這個人看似粗野，卻忠心耿耿，如此拚命為主子辯白，精神實在可嘉。）
劉邦騎馬離開項羽軍營。護駕四重臣樊噲、夏侯嬰、靳強及紀信則徒步隨行。他們經由間道趕回在灞上的總部。
「呃……大丈夫如沛公者，怎麼怕我怕到這個程度呢？」
項羽確實有其軟弱的一面，然而，一旦怒不可遏，卻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在新安阬殺二十萬秦兵，就是一個事例。總之，他是個充滿自信的人，若有人膽敢冒犯，他會讓這個人不留全屍！
項羽毫不猶豫地沒收了劉邦未曾染指的咸陽宮殿寶庫內堆積如山的財寶和美女。
「臣連死都不怕，還會把喝酒當做一回事嗎？臣倒有話要說，我的主人沛公首先進入武關，平定咸陽，並且率軍於灞上恭候大王來到。沛公將咸陽諸殿財寶加以封條，絲毫未動，等候大王前來接收。沛公對大王如此忠誠，而大王卻聽信小人之言，對
「秦所以取得天下，是由於佔據關中的緣故。此乃四面有山河屏障的天然要衝，而且土地非常肥沃。在此地建都，定將成為天下之主。」
「主上，您就這麼辦吧！」張良表示同意。
樊噲憤怒的程度，由他的表情可以清楚看出，渾身甚至微微顫抖。雖然如此，他卻壓抑怒氣，深深一揖後，站立起來，接受了斗巵酒。
「引滿」是「注滿酒」，「白」是酒杯，「舉白」是將喝完的酒杯舉到頭上的意思。舉起酒杯時，習慣上要把它搖動幾下，如果杯中還有酒，酒會流出來。這樣做的目的在於表示酒已喝乾。
樊噲說了這句文縐縐的話，意思是說：行大事時可以不顧謹慎之類的細節，大禮不必有小小的謙讓。若拘泥於小節而壞了大事則是愚蠢之事。樊噲應該不可能創造這樣的話，可見這個詞句當時已有。他引用這句話後，又說：
一聲令下，不久之前才被劉邦饒了一命的子嬰也遭誅殺。
項羽說要回東方去。
項羽放火燒咸陽眾多宮殿和街衢，長達三個月之久。
而蹂躪咸陽的項羽則無法保持冷靜。正因如此，他沒有冷眼觀察天下大局的餘裕。
劉邦畢竟反應很快。他立刻決定把後面的事情交給張良處理。
「說的也是。」
樊噲將盾牌置於地上，以之作為砧板，拔劍就開始切肉。他在沛縣時是以「屠狗」為業的肉販，所以對切肉一事十分在行，並且很快就把一大塊生肉吃下去了。
「什麼！？沛公醉了……？」項羽道，「那他現在在哪裡呢
數日後，項羽率領四十萬大軍猛襲咸陽。
張良計算劉邦該已回到灞上，這才起身來到項羽面前，說：
張良率領百騎漢兵離開鴻門回去後，項羽打著呵欠自語道：
「實際上他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哩！」
「屠咸陽城！」項羽發佈這個命令。業已投降的秦，再也沒有抵抗能力，祇有任由項羽大軍肆虐一途。「徹底粉碎秦——」說「秦」這個字時，項羽特別用力。
十萬軍隊將帥對自己如此懾服，證明了自己何等威嚴。有此想法的項羽，正以劉邦悄悄逃回一事而自鳴得意。
項羽苦笑著問道。他對這名率性野人開始有好感了。
「他們是刀俎，我們是魚肉。在即將被宰的時候，還講什麼告辭不告辭呢！？」
項羽也沒有放過投降的秦王子嬰。
劉邦於是站起身來假裝要如廁，把樊噲和張良叫到幕後，說：
「沛公由於高興多喝了幾杯，結果醉得不省人事未能向大王告辭。他要臣代向大王和大將軍獻上這些禮物。」
劉邦這時已趕回灞上的大本營。
雖然被項羽尊稱為亞父，但范增總不會當著主君的面稱他為「孺子」才對。這句話應該是他自項羽面前退下後悻悻然說的吧。
「秦王不能活命！」
這件事情傳到項羽的耳朵裡。
「聽說楚國鄉巴佬祇是『沐猴而冠』，事實確實如此。」
雖然項羽就此了事，而他的家臣是否就此放過樊噲，一時之間仍是未知數。也就是說，劉邦的危機還沒有度過。這一點，劉邦自己很清楚。
鴻門宴是公元前二〇六年十二月間的事情。
「把說了這句話的傢伙找出來烹了！」
這個時代的哨兵都有聽馬蹄聲而識別馬匹數量之訓練。聽到百騎馬蹄聲時，哨
「哈！我真沒想到他有這樣的一面。」
片刻後，項羽說：
「主上以外的人都不可騎馬！」張良說。
項羽睨視樊噲片刻後，放下搭在劍柄上的手說：
而項羽是絲毫沒有這種生活經驗的人。
「我把秦滅亡了！我終於把秦滅亡了！」
這是夢想已久的一天，項羽當然為之欣喜若狂。
出身楚國名門的項羽，過分執著於自己的貴族身份。庶民出身的劉邦，則以現實生活上的痛苦作為判斷之基準，繁瑣複雜的法律，使庶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因此，法律應該越單純越佳。
「他生怕失態會被大王申斥，由於惶恐，所以一個人騎馬走了。此刻大概已回到灞上了吧？」
這是替祖先向可惡的秦雪恨！放火吧！燒街吧！把它燒成廢墟！這樣，被秦俘獲含恨而死的楚懷王之靈，才會含笑九泉之下！
「原來是壯士，進來喝酒吧！」
「劉邦畢竟出身卑賤，一點禮貌都不懂。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大作為呢？」
「給這個人彘肩。」
玉斗是玉製勺子，於貴人酒宴時用以斟酒。
范增勃然大怒。劉邦是可怕的敵手，這樣的敵手不利用這個機會殺掉，更待何時！錯失如此絕好機會卻還嬉笑不已——范增看見這樣的項羽，不僅著急，更是怒不可遏。
項羽如此告訴自己，無人在旁時，更把這句話大聲喊出來。他放火燒城和掠奪財寶、美女，好像是為了要確認這一點。
此刻的項羽卻祇看得到眼前景象，展現在他眼前的是咸陽浩劫後的一片廢墟。他無法想像此地他日重建後的新景象。「欣喜若狂」使他喪失了想像力。
對此，有人進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