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成吉思汗》目錄

第二章

第二章

霎時,各自朝不同方向掉轉馬頭分散開來。鐵木真筆直地朝草原地帶的西方前去,在途中掉轉方向,朝不兒罕山麓廣大的斜坡上去。箭,連一支也沒射過來。他看到合撒兒和別勒古台如豆粒般大小的影子,分別從不兒罕山的斜坡跑上去,越跑越高。沒看到博爾赤的影子,鐵木真有點擔心,但很快地也看到博爾赤小巧的騎姿,在完全料想不到的方向出現了。
鐵木真和合撒兒、別勒古台及博爾赤商量,把居住地遷移到不兒罕山山腰的廣闊斜坡。新的居住地有廣大的草原,適於經營牧場,而且也比較容易防範幾乎每年都有的風災、水災。
「這匹馬不會生小馬,所以你不用還了。」
在沈白的報告中收穫最大的是:這次篾兒乞人的突擊,並非一時的衝動之舉。也速該曾從蔑兒乞的年輕人手中把訶額倫搶過來,二十幾年後的今天,他們還沒忘記。為了報復訶額倫被搶走,他們也要從鐵木真手中搶走他年輕的妻子。這次的搶奪計劃,是他們知道鐵木真迎娶孛兒帖回自己部落時就擬定了,一直等待時機而按兵不動著。
「我去追回來。」
鐵木真馬上鑽入羊毛堆中,只把臉和手露在外頭,等到東西吃完後,整個人就埋進羊毛堆裏,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裏面躲著人。鐵木真全身埋在羊毛堆裏,感到有股熱氣襲人,過度的疲勞,使他很快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談到馬術,無出合撒兒之右者。談到騎射,無人能與博爾赤為敵。舞大刀,則以別勒古台為最;射箭,則數赤老溫第一。沈白在武術方面乏善可陳,但是在追蹤人物,或刺探軍情方面,卻表現出非凡的才能。
鐵木真上前迎接從馬上下來的兩個少年,說:
「哪裏都找不到足以證明他不是你兒子的證據。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鐵木真的頭髮散亂也無心梳理,他停下腳步來說:
「既然人都已經來了,還說這些做什麼呢?不如幫他算了。」
「我們是受了不兒罕山的庇護,才能夠從篾兒乞人手中保住性命。是不兒罕山拯救了我們如蟻、如虱的小生命。今後每天早上要拜不兒罕山,每日要對著不兒罕山祈禱。要把我的話,傳給波爾幾金的子子孫孫,直到永遠永遠!」
鐵木真從未見過動作這般敏捷的少年。不但一下子就準備妥當,他還拿了弓、箭和打火石,把裝了食糧的皮袋掛在兩匹馬上。皮袋上少了蓋子,他就在途中拔野草揉成一團塞住。看他靈巧的動作真令人折服。少年是小部落之長納忽.伯顏之子,名叫博爾赤。
有一天,鐵木真叫住了來到自己蒙古包中的沈白。當他看到沈白的臉的瞬間,他心意已決。要是詢問沈白的意見,沈白可能會說事情既然如此,多想也無益!何況這又不是孛兒帖自願的。
鐵木真十六歲的那年夏天,發生了一件足以動搖到波爾幾金氏族汗遺族們生活的根本。那是泰亦赤兀氏族的領袖塔兒古台,率領三百名士兵突擊鐵木真蒙古包的事。
沈白把偵察工作當成是自己的任務,回來兩、三天後,又朝著篾兒乞部族的部落出發。沈白每次一回來,都把從篾兒乞部落打聽到的消息作詳細的報告,鐵木真因此連篾兒乞人馬匹數目的增減都瞭如指掌。
鎖兒罕.失剌赤裸著上身,與鐵木真同年齡的沈白和相差兩歲的赤老溫兩個兒子,正幫忙用木板攪拌大甕裏的液體。當鐵木真閃入蒙古包中時,鎖兒罕.失剌大吃一驚:
鎖兒罕.失剌命令著滿臉稚氣的女兒,一副事到如今也只有認了的表情。合答安馬上拿東西給鐵木真,一言不發地催促他到外面去。鐵木真跟著合答安走出蒙古包,合答安帶他繞到後面,來到羊毛堆積如山的車邊,她指著車子。父親說她是聰明的女兒,看來似乎不假。
鐵木真也跟母親所說的一樣,有意迎娶孛兒帖。屆時跟孛兒帖陪嫁過來的幾個弘吉剌的男女,無論他們是無力的老人或者是奴婢,鐵木真都欣然接受。
鐵木真在河裏又躲了好久。等到搜查的人似乎都回去之後,他才背著木材從水裏爬上來。兩手由於張開著被綁了太久,都已經麻木失去感覺了。鐵木真心想:像這樣子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既沒辦法在鄂嫩河中游泳,而且就算整個晚上不停的走,到天亮為止也走不了多遠啊!
鐵木真在森林中躲了三天。三天裏有好幾次聽到馬嘶聲,難道是泰亦赤兀人來抓他的?到了第四天,鐵木真牽著馬正準備走出森林時,不知怎的,馬鞍連著腹帶脫落掉到地上。鐵木真認為不吉利,在山中又躲了三天。第二次當他準備再出森林時,看到路上有蒙古包大小的巨石擋道,於是又取消了出森林的念頭,繼續在山中多藏了三天。最後,由於糧食告罄,飢餓難耐,鐵木真再次下定決心走出森林;白石依舊擋道,正準備,過去時,地盤突然下塌。
回到自己的部落後,合撒兒和別勒古台兩人把新的食糧、皮革袋放到馬背上後,立刻又趕路前往札答剌族的札木合處。
鐵木真心意既定,就帶著弟弟別勒古台踏上往弘吉剌部落的旅途。兩人沿著克魯倫河而下,走了數日;對鐵木真來說是舊地重遊,可是對別勒古台而言,展現在眼前的可都是未曾見過的高原、森林、溪谷和草原。不知是第幾次露營的晚上,沉默寡言的別勒古台竟也興奮得說個不停。他說:現在才知道大地是多麼寬廣啊!還有許多不見人煙的地方,為什麼眾多的遊牧民族,不能在這塊廣闊的地上建立起無數的部落呢?
這是鐵木真第一次對妻子所說的溫柔體貼的話。
當一行人來到用木柵圍繞著的部落出入口處時,混亂開始了。他們看到幾個騎兵的黑影從蒙古包右邊的斜坡上出現。鐵木真把避難的隊伍交給裘爾滅,自己立刻調轉馬頭,轉向博爾赤和合撒兒、別勒古台前去的方向;他們正奔向圍繞著部落的木柵前頭的敵方。鐵木真越過障礙物,筆直地朝他們後面追過去。
合撒兒從小性格就非常穩健,處事慎重,是哥哥鐵木真的好幫手。有時鐵木真跟自己商量的事,要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時,合撒兒不會馬上回答,會跟與自己同年齡的異母弟別勒古台商量,把兩個人的意見綜合之後再回答哥哥。別勒古台的體格比鐵木真還魁梧,雖然有些地方比較粗魯,不拘小節,不過也有他優柔的一面。十二歲的哈赤溫、十歲的帖木格,還有年紀最小的八歲妹妹帖木侖,都把鐵木真當做親哥哥般敬愛著。總之,訶額倫母子,雖然較貧窮孤獨,不過一家七口以鐵木真為主,過著和平而安定的生活。
鐵木真在心裏說。這是鐵木真對自己的長子拙出所說的第一句話。以他們的關係來說,父親給孩子的,再沒有比這樣的話更富有親情了。
鐵木真把孛兒帖交給合撒兒之後,就沒有再過問孛兒帖的事,而合撒兒雖然受兄長之託照顧嫂嫂,但是嫂嫂的事他也隻字未提。這情形,鐵木真看在眼裏,越發證明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
鐵木真的這種做法是很高明的。如果允許母親訶額倫對一切事物插嘴,要是她能夠以自己的意志來改變某些事物,這樣一來家裏一定會不得安寧的。別勒古台是異母弟,即使訶額倫對別勒古台也跟對其他的小孩一樣疼愛;不過,兩人之間的特別關係並不會因此就消失。別勒古台對訶額倫而言只是繼子,而訶額倫對別勒古台來說也僅僅是繼母。訶額倫對別勒古台難免會做出不公平的待遇,縱使沒有這種事情發生,別勒古台心中也會對訶額倫產生懷疑的念頭。
鐵木真走出脫里.王汗的帳幕,處理好來這裏借武器的目的之後,就馬不停蹄地朝著自己的部落奔馳著。三兄弟一路上幾乎都沒休息過。
鐵木真和他的少數部下,在現在已空蕩蕩的篾兒乞部部落附近搭建了三座蒙古包,駐紮在那兒。屍臭味每天日夜不停地,不知從哪兒飄到鐵木真的蒙古包中來。
孛兒帖反問。蒙古話中拙出的意思是「客人」。這是鐵木真在心情紊亂、痛苦下替孛兒帖所生的嬰兒取的名字;也是他替一個跟自己一樣無法確定生身父親是誰的嬰兒取的名字。
「我是弘吉剌部族的女兒,我的體中沒有狼的血流著;但是,我可以生出很多擁有狼的血的後裔。父親對我說:妳要多生些狼子,來咬死泰亦赤兀族之輩;咬死塔塔兒族的人民,還有咬死弘吉剌族的人,連一個不要留著。」
孛兒帖說:
在家中訶額倫的地位比較特殊。鐵木真任何事情都不跟訶額倫商量,一切都依自己的決定來處理。訶額倫有時也會發表一些意見,鐵木真總是靜靜地聽著,從未因此而影響了自己的看法。光聽意見而不採納,不過這也並不表示他漠視母親。鐵木真很能體恤母親,總是將鳥獸最好吃部位的肉讓給母親,還有寢具啦!衣服啦!只要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一定是先獻給母親。但是,如果碰到工作或家庭的問題,就完全不採納母親的意見。因此,不管任何場合,訶額倫對鐵木真只是個忠告者、批評者而已。訶額倫縱使有自己的想法,要是未獲得鐵木真的同意,就連移動一下床舖也不行。
於是,鐵木真對沈白說:
鐵木真在二十四歲之前,努力使自己部落的蒙古包數目逐年增加少許。除了妻子孛兒帖沒生小孩之外,對自己帳幕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滿意。訶額倫母子想打敗泰亦赤兀族和塔塔兒族的願望雖然尚未達成,不過鐵木真深知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二十剛出頭的自己所能辦得到的。鐵木真還年輕,他的幕僚們也還很年輕。
「你從前曾送我鹿的小指爪。」
於是,鐵木真拿出貂鼠襖獻給脫里.王汗。脫里.王汗大喜,看來從未收過如此貴重的禮物。但是,王汗的表情雖然很高興,說話的語氣卻仍然苛薄,他說:
散居在蒙古高原和所有部族當中,弘吉剌部族由於地理的關係受金國文化的影響最大,因此他們的裝飾都非常華麗。當他們經過其他部族的部落附近,一定招徠許多看熱鬧的人。
鐵木真和札木合已有十幾年未見面了,不過札木合少年時代的樣子仍然依稀可辨。他跟脫里.王汗不同,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微笑,肥胖的身軀正表示即將邁入壯年期,顯得精力無限的樣子。從合撒兒和別勒古台口中聽到的意氣昂揚的出兵宣言,實在想像不出是怎麼從他口中說出來?
「前蒙古汗的兒子,克服了逆境,現已長大成為英挺的少年,照以前的約定來迎娶我的女兒。我要遵守彼此的約定,把女兒孛兒帖嫁給這個年輕人。而且我還要派一些男女跟過去,在波爾幾金氏族那兒建造幾座蒙古包。如果只有一座蒙古包,孛兒帖一定會感到寂寞的吧!」
沈白回答鐵木真的問題,說出有關孛兒帖的事之後,過了大約一個月左右,鐵木真把自己這陣子苦思的結果和合撒兒、別勒古台及博爾赤三人商量;主要是要襲擊篾兒乞的部落搶回孛兒帖。在這次的襲擊戰中,部落裏所有的男子一律必需參加,把守衛部落的任務交給女人們。以前,無論任何部族,絕不會只留下柔弱無力的女人們在部落裏。這次鐵木真把女人們也武裝起來,要她們在男子出去打仗時負責防守。他認為即使多一個男子參加攻擊也是好的。
鐵木真見了脫里.王汗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脫里.王汗仍然跟上次一樣,以冷冷的額頭和眼光對著三個來訪者,思考了一下突然改變表情說:
根據沈白的報告,篾兒乞人似乎已料到鐵木真會來報仇,因此嚴加戒備。
鐵木真想靠近她,可是雙腳不聽使喚;自己真的很想接近,但是眼前的事物卻讓他躊躇不前。這情形對鐵木真而言還是頭一遭呢!鐵木真從未害怕過什麼,也從未有過想接近而躊躇不前的經驗,現在到底是什麼使他的雙腳不聽使喚呢?站在眼前的這美麗且散發出光輝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合撒兒、別勒古台、博爾赤們都表示贊成。事實上年輕的幕僚們都很清楚,從鐵木真口中說出的其實在他心中已經決定了。不管這計畫是否完善,現在唯有把計畫付諸實施。部落裏的男子,包括老人在內不到三十人。
訶額倫不知道鐵木真是這兩個男人當中哪一個的兒子。長大成人後應該是看得出來的。小時候的鐵木真看不出像誰,到了現在也還是看不出到底像哪一個。勉強地說,當他高大的身子彎腰進入蒙古包的模樣,有點像也速該;還有一次,雖然只有這麼一次!在一個暴風雨狂嘯猛打的夜晚,訶額倫聽到鐵木真在蒙古包外忍受著風雨的襲擊,指揮弟弟們做防暴風雨工作時的聲音,還以為是也速該呢!鐵木真的吼叫聲,斷斷續續地傳入站在蒙古包入口處,注視著風雨交加暗夜的訶額倫耳中。
喧鬧聲很快傳到其他蒙古包。當鐵木真走到帳幕的廣場上時,所有的人都已經到外面來了,蒙古包內已空無一人。天色尚未大明,大地仍然一片昏暗,在冷空氣中震盪的馬蹄聲逐漸升高,嘶喊聲也越來越大了。
然而,鐵木真心中對所有女人的看法——這是他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觀念——卻在這時固定下來了。他承認女人的美麗、愛情和誠意;但是,他無法相信這些東西不會改變。無論價值多麼高的東西,只要是屬於女人的,就不安定。連妻子孛兒帖、母親訶額倫都不例外。她們具備著生產「客人」的「無力」條件。他的妻子還有他的母親能夠生出具有蒙古血統的狼,但是同樣地也能夠生出篾兒乞、塔塔兒、克烈人的後代;這是非常奇妙的,能夠生出任何民族的小孩的產箱。愛著自己,而自己也深愛的妻子,卻也能夠為敵人生小孩,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鐵木真命令所有的人騎馬逃到不兒罕山裏去,一方面因敵人的數目不明,另一方面在帳幕裏迎擊敵人也對自己不利。鐵木真牽出自己的馬,同時也注意大家的情況;訶額倫已經騎上馬,合撒兒、帖木格也騎上去了,現在別勒古台、博爾赤、裘爾滅也都跨上馬鞍了。帖木侖和訶額倫共乘一匹馬,孛兒帖也騎了馬,果亞克欽手中抓著韁繩。其他的男女,大家全都騎上了馬。
德.薛禪勸鐵木真即使多繞點路,也應該從其他部族的部落附近經過。因為德.薛禪認為現在雖然孤立無援,但也要儘量讓其他部族的人知道鐵木真帳幕還存在著。鐵木真聽從德.薛禪的話。
之後,把年輕人介紹給鐵木真。
孛兒帖被搶走後,經過了幾個月,時序轉換,已是翌年的春天,鐵木真已二十五歲。如篾兒乞人所做的,鐵木真也日日等待著對他們復仇的時機到來。但是,鐵木真不能像篾兒乞人那樣等待二十幾年的歲月。只要對方一有隙可乘,他準備隨時發動攻勢。
訶額倫因鐵木真射殺別克帖兒而大發雷霆,那時她無法自制,很嚴厲地責備鐵木真,這是因為殘忍的篾兒乞氏族的年輕人就站在自己眼前之故。無意識中,她看到面前的不是鐵木真,而是奇列特。
鐵木真說:
第二天,鐵木真把蒙古包折疊起來,遷移到有三天行程的卡拉齊兒幹丘陵山腳下的湖畔。這兒位處高原地帶的一隅,湖水湛藍,附近有桑沽兒河。除了陸上有許多兔子和野鼠,湖裏、河裏還有許多魚,這對現在空無一物的訶額倫母子而言,是最好的居住地方。
鐵木真帶著合撒兒、別勒古台兩個弟弟,帶著那件貂鼠襖,前往位在土拉河畔林中的克烈部之長脫里.王汗的帳幕。克烈部的部落和弘吉剌部族相比,顯得較樸實,整體而言較陰暗;這就表示他們財政上並不富裕。雖然廣闊的草原上盡是羊和馬,不過,依靠脫里.王汗為生的人民也相當多。鐵木真隱隱覺得脫里.王汗仗著人多勢眾、戰鬥力強大,對與其他族的結盟並不熱衷。
「我已派人到弘吉剌部落通知你父親德.薛禪和母親斯丹,他們不知會多麼高興?」
鐵木真早就預料到這種事遲早有一天會發生。在事件發生的一個月前,有一個在泰亦赤兀氏族過著悽慘生活的波爾幾金氏族的男子,突然出現在鐵木真的蒙古包中。他是到這附近打獵,懷念起舊識,想看看訶額倫生活如何?因此特別來拜訪。本來他也是拋下自己這一家歸順敵人的背叛者,不過,念在關懷自己特別來訪的份上,訶額倫一家人並未對這男子表現出怨恨之意。男子留下三分之一的獵物後馬上回去了,但是在這次短短的拜訪之間,他告訴他們泰亦赤兀氏族的領袖塔兒古台有意殺害鐵木真。他說今年的正月,在一次部族聚會時,塔兒古台邊喝酒邊說:
鐵木真接受了孛兒帖的請求,為她所生的嬰兒取名為拙出,這就表示鐵木真原諒了孛兒帖的一切。否則的話,他絕不會為一個不知是否為自己孩子的嬰兒費心命名了;這也意味了在往後的漫長歲月裏,他已經決定把孛兒帖所生的嬰兒當做是客人來撫養。
鐵木真把一半的人撥給博爾赤,要他先行帶隊回到只有女人守衛的老家,如此一來,自己駐紮在這篾兒乞部的空帳幕附近,再怎麼久都無所謂了。合撒兒和別勒古台兩人希望早點回到自己的部落,但是鐵木真無意馬上班師回去。一方面在脫里.王汗和札木合的大軍離開之前,自己先行回去與禮不合,而且鐵木真心中還有一件大事未定。
裘爾滅的報告是:孛兒帖所乘的馬受了傷,因此出後門後不久就棄馬,改坐乾草放置場旁邊的牛車;車上有轎子,果亞克欽老媼牽著腰上有花紋的牛,因此比一行人慢。為了避開敵人的眼線,只得沿著耕地逃離部落。
「你們這些沒了父親卻很大方的小兔崽子!」
有一天,鐵木真接到脫里.王汗的通知,要他去分女人和擄獲品。他認為自己沒有分擄品的權利,也不想要。鐵木真到了脫里.王汗那兒,陳述了自己的意見;可是,這位克烈部的首領並不答允,而札木合也持相同看法。他們認為發動大軍是他們自願的,而實際上鐵木真也參加了作戰,因此當然有接收戰利品的權利。可是,鐵木真一直堅持己意,拒絕接受。
某一天,鐵木真沿著鄂嫩河往上溯,過了鄂嫩河與齊姆魯卡河的會流處,登上與別帖兒山相連的豁兒出恢山丘;他看到丘陵南邊斜坡的山腳上,有一座小小的蒙古包。鐵木真到了那裏往蒙古包內一瞧,看到了訶額倫和帖木格、帖木侖三人;而合撒兒、別勒古台及哈赤溫三人一大早就到山裏去找食物了。八匹馬現在是這一家人僅有的財產,就綁在蒙古包附近。
「是篾兒乞人!」
鐵木真回到自己的蒙古包之後,提過好多次那少年的名字——博爾赤!博爾赤不是波爾幾金氏族的人,也不是泰亦赤兀氏族的人,而是另一個氏族的人。鐵木真認為博爾赤真正才是體內流著從西方渡湖而來的蒼狼之血的少年。博爾赤精悍的四肢,給人的印象是他本身就是一匹狼。他的身材不但不算魁梧,而且還有點瘦小呢!但是,全身的肌肉非常結實,找不出一絲絲的贅肉,彷彿每一塊肌肉都為了必要時,剎那間就可以瞬間行動而待命著。
「拙出!?」
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比鐵木真預料的好得多。為了鐵木真出動四萬大軍,這件事想來宛如作夢般。現在在高原的一隅有兩支大軍作為鐵木真的左右手,正朝著斡兒汗、薛靈哥兩河交流處附近的篾兒乞的帳幕,一步一步地逼近。
這是孛兒帖被搶奪之後,她的名字第一次從鐵木真口中,也從沈白口中說出。知道了這件事之後,鐵木真比以前更少開口了,經常表情沉重,再也沒看他笑過。
「今後我將片刻也不讓你離開左右。希望妳永遠美麗、貞節……」
沈白好不容易聽清楚了,不過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於是,鐵木真又小聲地問了一遍,這次聲音比剛才清晰可聞。
孛兒帖靜默著,對自己的親生子被取名拙出,她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她的內心究竟是高興呢?或者是不滿。不久,她把臉徐徐地轉向鐵木真。臉上看來還很虛弱,不過表情極為開朗,一點也不像產婦。只是,在她開朗的臉上,有淚從雙眼流出,在臉頰上劃出二道淚痕,最後掉落到地上。
鐵木真馬上把合撒兒和別勒古台帶回來的話告知博爾赤,再由博爾赤向黑森林的脫里.王汗報告。
知道這件事之後,鐵木真為了防患未然,於是在附近的林中利用樹枝圍成了堡壘,晚上把羊和馬放在蒙古包四周,希望敵人來襲時能夠儘快知道。
從激動中冷靜之後,有一個可怕的念頭襲向訶額倫。鐵木真體內流著的是篾兒乞部的血嗎?雖然訶額倫馬上否決了這種看法,但是,那一剎那的念頭,已經在訶額倫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刻痕,這也是事實。
鐵木真在約定之日,帶領了跟脫里.王汗及札木合相比,相差懸殊的區區三十個男子,到指定的地方會合。札木合的兩萬大軍早已到達了,可是脫里.王汗的兩萬大軍卻無視於約定,遲了三天才到達。
「就叫拙出!」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鐵木真就像聆聽令人心曠神怡的音樂一樣,靜靜地傾聽著異母弟難得一聞的意見。幾天來策馬跑過的蒙古高原,鐵木真也覺得一切如別勒古台所說的真是寬廣啊!沿途看到好多處馬匹羊隻未曾踏過的牧地,以及很適合搭蓋蒙古包的草地,還有直覺得要是能夠住在那兒不知有多舒服的湖畔和河畔。然而為什麼沒有人在那裏搭蓋蒙古包呢?鐵木真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各部族之間彼此鬥爭,蒙古包非得搭蓋在彼此都需要幾天行程的地方不可,也就是自己與其他部族等距離的中間;而部族的遊牧範圍,彷彿亙古以來就是神所決定似地,是自然而然產生的。每一個部族都不希望走出自己的遊牧範圍,否則只要一踏入緩衝地帶,馬上就會有隨時被襲擊的威脅產生。
鐵木真兄弟在大蒙古包的內部,會見了身材瘦削,額頭和眼光看來冷淡,已經五十出頭的脫里.王汗。
在脫里.王汗眼中,鐵木真似乎還算不上是成年男子。
「孛兒帖怎麼了?」
鐵木真感到一股深情從內心深處湧上來,他不由得叫出對方的名字。
「已經是名叫赤勒格兒的年輕人的妻子了!」鐵木真聽到沈白這麼回答的那一剎那間,臉色大變,馬上轉過身離開沈白。
「你不能去,我去!」
這次鐵木真又認為是不祥的預兆,可是,如果繼續留在這兒就只有餓死的份了,因此下定決心沿著斷崖走出森林。當他才一腳踏出森林時,馬上就被守候在那兒的泰亦赤兀人逮捕了。
只因為接受過鹿的小指爪,赤老溫就為鐵木真解下手枷,而現在又因此拋棄自己的家。看來今後無論鐵木真提出什麼要求,赤老溫一定會毫不猶疑地答應下來吧!對這兩個少年,鐵木真有鐵木真的想法,他決定不說出口,但是在心裏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報答他們的恩惠。
「我會成為狼的,你也要成為狼!」
沈白說:
鐵木真仍然靜默著。沒有任何話語從口中說出。過了一會,鐵木真宛如面對強敵般,語氣粗暴地說:
和合撒兒所說的完全一樣,這次是從鐵木真的口中說出來。然後,他把糧食放在馬上,帶了弓和箭,跨上馬就離開了蒙古包。
鐵木真等一行人,沿著斡兒汗河上溯數日,來到土拉河畔黑色森林裏的克烈部的帳幕。
那就是怎麼安排孛兒帖的問題。當他找到孛兒帖時,只看了她一眼。被擄走的那段期間,孛兒帖的影子每天都浮現在鐵木真的眼前;可是,現在眼前所見的孛兒帖的樣子,與在不兒罕山山麓帳幕時腦海中出現的樣子稍有不同。孛兒帖穿著藍色的衣服,她那帶褐色的頭髮和潔白的肌膚跟往日一樣光澤亮麗。可是,身上有一處不同,那就是所穿的衣裳異樣的鬆垮。雖然那是在大屠殺篾兒乞部落之夜看到的,但是鐵木真相信自己的眼睛絕不會看錯——孛兒帖已經懷孕了。
訶額倫母子自從遭遇被族人拋棄的悲慘命運後,在不兒罕山北麓的小蒙古包中,不知不覺地度過了兩年的時光。這時鐵木真已十六歲,身體比亡父也速該壯年時還魁梧,骨骼也更硬朗。他除非有重要事情,否則都不開口說話;不過一家人都以鐵木真為中心,團結在一起,過著無風無浪的平靜生活。不管是工作,或是家事,鐵木真具有絕對的權力,是一切事物的發號司令者。如果有自己決定不了的就和十四歲的弟弟合撒兒商量。合撒兒是鐵木真決定的,僅次於自己的第二號人物。
鐵木真在弘吉剌部落住了三個晚上。這其間,日夜都大張筵席。別勒古台由於生活方式的突然改變,除非有特別重要的事,否則就像貝殼閉得緊緊地不開口。喜宴之舖張、豪華,當然不在話下,而部落人民的服裝和蒙古包裏的日用家具,也都讓別勒古台看得目瞪口呆。
第四天,鐵木真和別勒古台帶著孛兒帖和她的三十個隨從離開了弘吉剌部落。孛兒帖的父親德.薛禪和母親斯丹為他們送行,也暫時加入行列中。跟來時不同,回去時的行列非常熱鬧。
不過,已經十七歲的鐵木真,這次他的想法跟以前稍微不同,開始覺得需要為家裏增添人口。只要自己家中成員增多,力量即增大;如此一來,現在過著並不幸福的波爾幾金氏族的人,知道了一定會心動的。他們一定懷念著從前遵也速該為汗,大家聚在他跟前的日子,也一定會盼望著那個時代再次來臨——這是鐵木真在遭遇到泰亦赤兀人襲擊,被抓到他們部落去時才瞭解的,這可是鐵木真意外的收穫。鎖兒罕.失剌還有他的三個矮個子的小孩,不也都對自己表現出善意嗎?鎖兒罕.失剌父子的心情,或許就是所有波爾幾金氏族人的心情。
鐵木真整晚未曾休息,第二天在高原上奔馳,探視路過的每一個部落。無論如何非把八匹馬找回來不可,因為對鐵木真一家而言,那是他們的全部財產。鐵木真在高原上尋找了三天,第四天早上時碰到一個少年在牧場擠馬乳。鐵木真問他有沒有看到八匹菊花青的馬,少年回答:
鐵木真把所有人,召集到孛兒帖不在彷如火已熄滅的自家蒙古包前,要他們搭造祭壇。鐵木真對大家說:
「散開!」
自從事件發生後,孛兒帖的名字在這部落已經成為一種忌諱。訶額倫、合撒兒,還有么妹的帖木侖,以及下女們絕口不提孛兒帖的名字。
鐵木真的帳幕逐漸地也有別的商人從其他地方聚集過來。數目雖然不多,不過鐵木真他們的生活因此而有了改變,而幫助最大的是鐵木真知道了蒙古高原諸部族的動靜。
「你的眼睛有火,臉上發光,受到泰亦赤兀氏族首領的嫉妒,你現在感到很害怕吧!就這樣靜靜地躲著!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沒見到孛兒帖嗎?」
沈白的口氣像大人,而斜視著的弟弟赤老溫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眼睛的焦點到底放在哪裏,也不知是對父親或者是對哥哥說:「以前鐵木真曾給過我鹿的小指爪。」然後,就向鐵木真身邊靠過來。雖然年紀只比鐵木真少兩歲,身高卻只到鐵木真肩膀。兄弟兩人都是矮個子的。
他不說我喜歡妳,或者我仍然愛妳之類的話語;因為這樣的話,沒有力量,也沒什麼價值。
每次沈白偵察回到帳幕之後,鐵木真都只聽他的報告,自己絕不提問題。鐵木真的個性本來就已沉默寡言,自從發生了這件事情之後,更是少開口,任何人都無法從他的表情窺知他的內心。
沈白說著,又把一張弓和兩支箭交給鐵木真。鐵木真正想離開時,鎖兒罕.失剌出來了,他說:
沈白領命出去了。不久,合撒兒進來了,他的表情僵硬,只說:
在眾多士兵見證下,數千個女人和擄獲品被分成兩半,一半送到脫里.王汗的駐紮地,另一半送到札木合的駐紮地。暫時安置在距離那兒有半里左右的草原上的羊和馬群也作了同樣的分配;不過,也有處理不了的東西,那些是草原、山野和溪谷。這些東西距離克烈族或札木合處都相當遙遠,反而是在距離鐵木真的小部落最近的高原上。
不一會兒,鐵木真聽到泰亦赤兀氏族的人吆喝著正在尋找自己。吆喝聲在河岸邊還有以河為界的廣大草原上的每一個角落響起。好幾次追捕他的人,從他藏匿處的附近經過;不知是第幾次時,鐵木真好擔心被發現而把身體徐徐滑入河邊的水草叢裏。
從翌日清晨開始入侵篾兒乞部的草原。四萬大軍不停地紮青草為筏渡過斡兒汗河,然後調整軍隊,像洪水般向篾兒乞部勢力範圍的草原進攻,連接地併吞了許多的小部落。
鐵木真從合撒兒的話中,感到有種異樣的感覺。他走出自己的蒙古包,來到孛兒帖的蒙古包。孛兒帖躺在床上,從天窗洩進來的光線橫過她身上。鐵木真很快就看到旁邊的嬰兒,也看到果亞克欽老媼正彎腰看著嬰兒。
一踏入弘吉剌聚落,德.薛禪就很高興地把他們兩人接進去。德.薛禪也聽說鐵木真受到泰亦赤兀氏族的迫害,因此還以為鐵木真早已不在人世了。現在突然出現,而且和四年前不同,已經是個英挺的少年了,德.薛禪剛開始時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呢!
鐵木真向床舖走近,孛兒帖滿臉虛弱,她仰望著鐵木真。鐵木真沒作聲,孛兒帖以眼示意嬰兒,虛弱的臉上浮現出輕微的笑意,開口對鐵木真說了話。
鐵木真銳利的眼光射向沈白。沈白只短短地回答:
「你們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吧!父親鎖兒罕.失剌一定反對吧?」
鐵木真回到自己的部落後,希望自己部落的男子們的表情也要跟克烈部年輕人一樣。鐵木真自己帶頭,從早到晚在牧場工作,入夜後練習射箭、舞刀耍槍。合撒兒、別勒古台,還有哈赤溫、帖木格也都受命參加。博爾赤、沈白、赤老溫,以及十幾位弘吉剌族的男女們也都向鐵木真學習。
鐵木真相信自己部下的忠誠、勇敢和犧牲,可是他無法同樣地相信女人:沒有足夠讓他相信的基礎。女人只有在自己擁有之初以及擁有時,她的美麗、愛情、誠意才屬於自己。不同民族的男人,只要能夠將他征服,使其心服,也一樣可成為自己忠心不渝的部下;但是女人,除了將她抱上床,把她所有的東西盡歸自己所有之外,沒辦法把她本身變成自己的東西,這是件麻煩的東西。
博爾赤策馬過來叫道:
鐵木真一句話也沒對孛兒帖說,就把她交給了弟弟合撒兒,然後馬上趕回脫里.王汗和札木合等著的草原上的陣營。鐵木真對兩位恩人表示衷心的感謝。
鐵木真把突擊的日子訂在大約二十天左右之後、該月月亮最小的日子。篾兒乞的部落在巴爾斡湖之南,斡兒汗河與薛靈哥河交會點的附近。騎馬緩行到那兒需要幾天的行程,去過幾趟的沈白對路況十分熟悉。
「雛雞羽毛已豐,小羊們也已長大了吧!要把也速該的小鬼們斬草除根現在正是時候。如果等到他們可以在空中飛翔,可以在沙漠上奔跑時就麻煩了!」
但是,鐵木真的性格也有不像也速該的地方。也速該在連死都不怕的強烈性格中,有著該說是溫柔呢?或者是老好人的一面。總之,也速該有時候會突然向接受自己意見的對方讓步,也就是因為這種弱點的緣故,也速該受到許多部族的敬慕,生前領導蒙古這個大部族時從未發生過大爭執。而在鐵木真的性格中,就找不到這一面了;此外,他還有也速該所沒有的近似冷酷的冷靜,自己的主張一旦提出之後,無論任何場合絕不向對方讓步的強烈個性。
鐵木真肩上被綁了一塊粗可合抱的大木材,兩手縛著在數百蒙古包的部落中遊行。鐵木真在那裏看到了許多熟面孔——是波爾幾金氏族的人!男女都以複雜的表情,看著曾經是他們汗的也速該的兒子。鐵木真上身赤裸,肌肉結實硬如石塊;但是,沒有人跟他說話。鐵木真曾經從偶遇的兩個男子那兒聽說過族人的生活並不幸福,現在他知道那不是假話。蒙古包看來寒酸,站在蒙古包前的族人的表情,無論男女臉上都蒙著一層陰影。
德.薛禪以一種鐵木真們聽來非常奇妙的、抑揚頓錯的聲調,對自己的帳幕之民說話。酒宴持續到深夜,鐵木真一直沒見到孛兒帖。宴席上孛兒帖也沒出現過。
鐵木真朝著弟弟問著。赤老溫把眼睛轉向鐵木真只回答道:
鐵木真把想到克烈部要求交往的事,和周圍的人商量。合撒兒、別勒古台當然商量了,連博爾赤、沈白、赤老溫,還有母親訶額倫、妻子孛兒帖,鐵木真也都商量了。當然,沒有人反對。
當天晚上,鐵木真被丟在部落角落的廣場上,只有一個人看守他,其餘的人都到首領蒙古包前的廣場上,參加慶祝宴。鐵木真眼看機不可失,趁著守衛稍一疏忽,就用架在背上的木材猛力撞擊守衛的頭部,看到對方昏倒在地,馬上趁機逃走。這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鐵木真邊看著投射在地面上自己的異樣身影,拚命地沿著鄂嫩河河岸逃跑。跑累了,就連同綁在身上的木材一起躲入岸邊茂密的草叢裏。
「孛兒帖怎麼了?」
到了清晨時候,兩人看到十幾個男子騎著馬追過來。博爾赤對鐵木真說:
翌年,鐵木真十七歲,母親訶額倫勸鐵木真到弘吉剌部落迎娶未婚妻孛兒帖。在這之前,訶額倫也勸過鐵木真好幾次,都被鐵木真拒絕了。因為他認為在尚未完全脫離貧窮、孤立無援的蒙古包中,娶妻徒然增加扶養的人口罷了。
三兄弟在名叫黑森林的森林地帶騎馬兜了一陣子,那兒有克烈部的部落。他們感覺到空氣中飄散著涼颼颼的肅然氣氛,不苟言笑的克烈部年輕人默默地開闢林地。每一個年輕人都和他們的首領一樣,有著冰冷的額頭和眼光。鐵木真認為這是克烈部人與生俱來的冷靜。
正出了木柵時,合撒兒大吼:
在需要用力氣的工作上,合撒兒不及別勒古台;不過騎馬方面卻勝過別勒古台。
鐵木真離開嬰兒身旁,俯視自己長久以來夢寐以求的妻子的美麗臉龐,說:
鐵木真想會會脫里.王汗。很顯然地要是跟他相識,在某些場合一定會有幫助的。就算部落再怎麼小,現在鐵木真好歹也是一個部落之長。他想只要自己誠心誠意求他相助,脫里.王汗大概不會完全拒人於千里之外吧!何況父親也速該曾經和脫里.王汗有過親密的交往。也速該晚年忙著解決自己內部的問題,無法和脫里.王汗常相往來,但是兩人年輕時所立的盟約沒有改變,現在應該還有效吧!
由於只剩下一匹褐色馬,只能讓一個人騎著去追趕。
鐵木真被解送到不遠處的鄂嫩河的河畔。那兒是泰亦赤兀氏族的新住所。
「已開始長大的幼雛們,我現在要還你們黑色貂鼠襖之禮。首先我率領兩萬軍隊做你右臂。你們到駐紮在喀爾喀河岸的札答剌族首領札木合那兒傳達我的話:為了也速該的小犬們,脫里.王汗要出動兩萬大軍把篾兒乞的傢伙殺個精光。札木合呀!你當他的左臂出兵吧!至於會合的地方和時間,由你決定就行。」
「你去跟合撒兒說,要他帶孛兒帖來見我。」
鐵木真和弟弟們在新蒙古包旁邊開闢了一座牧場,這年秋天就這樣子度過了。
那天晚上,德.薛禪在蒙古包中大張宴席。
老人對鐵木真說:
鐵木真和合撒兒及別勒古台商量,準備等這兒的新生活安定下來後,想把為他們奪回八匹馬的博爾赤接到家中來。鐵木真認為博爾赤一定會接受他的邀請的,合撒兒和別勒古台兩人當然沒有異議,於是,別勒古台作為使者出發去邀請博爾赤。
而兄弟之間的關係,其複雜的程度並不止於此,鐵木真的立場和別勒古台完全一樣。鐵木真心中對自己是否為也速該之子的疑念並未完全消失,因射殺弟弟別克帖兒所產生的疑慮,將會一輩子忘不了,直到走進墳墓為止。合撒兒、哈赤溫、帖木格、帖木侖等四個弟妹們的情形相同,大家都是出自訶額倫體內,但這並不能保證父親一定相同。而母親這邊呢?雖然都是自己親生的,不過也難免會偏心。這些都是鐵木真想像之外的、微妙而複雜的問題,鐵木真不希望自己被這些瑣事所煩。藉著取消母親訶額倫的發言權,使得家庭內部和睦安詳。
鐵木真很快地發現,箭並不只是從東方和北方射過來,而是從四面八方射來的。他馬上命令三個年輕人棄部落逃入山中,繼續堅守下去只有危險而無意義。博爾赤先轉向後邊的木門,鐵木真、合撒兒、別勒古台也依序隨後過去。出柵後已看不到女性隊伍的影子,鐵木真心想:有裘爾滅跟著,應該逃走了吧!
這是夏初一個月明的晚上,當聽到牲畜驚慌的叫聲時,訶額倫母子馬上起床,走出蒙古包時,已看到箭射落在廣場的牲畜群中。鐵木真帶著一家人穿過廣場,跑向用樹枝圍築成堡壘的樹林裏。泰亦赤兀氏族的人從馬上放箭,從寬闊的斜坡下方飛馳而來。
「大家快點起來。我聽到遠處有馬蹄聲,有吶喊聲,可能泰亦赤兀之輩攻打過來了。」
失剌的表情看起來很為難。這時,由於個子較矮顯得頭特別大的哥哥沈白勸他父親說:
來到克魯倫河畔後,德.薛禪和一行人告別折回自己的帳幕。母親斯丹本來也準備在這裏和丈夫一起回去,但她實在太捨不得女兒了,最後決定一起到位在卡拉吉爾丘陵藍色湖畔的鐵木真家裏。斯丹在鐵木真家裏住了十天左右才回到弘吉剌族的部落。
鐵木真決定一行人露營的地方之後,就到不兒罕山的森林、草地,以及岩石裸露的斜坡上尋找孛兒帖直到次日。可是,始終不見孛兒帖的影子。
躲入山區後的第四天,鐵木真派博爾赤、別勒古台和裘爾滅三人到山麓去查看。知道篾兒乞部族已從山麓一帶的草原完全撤離,就率領自己的部族下不兒罕山。後來才知道,這次來襲擊的隊伍是分別由三個不同姓的篾兒乞人率領的。孛兒帖和果亞克欽老媼的消息依舊杳然。大約一個月之後,鐵木真才探聽到孛兒帖和果亞克欽老媼兩人已被篾兒乞人俘虜了,被帶到他們的部落且拘留在那兒。
大頭的沈白好幾次都自告奮勇去偵察篾兒乞部落的動靜,然而回來的報告更是千篇一律:「篾兒乞部族在部落外配置了五十個衛兵,要想不被他們發現地偷偷進入帳幕,恐怕連野鼠都辦不到。」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不是你的小孩?」
篾兒乞部動員了一萬軍隊在自己帳幕的周圍佈陣以待,然而在短短的一天內就勝負已曉。鐵木真率領了脫里.王汗交由他指揮的數百士兵,追擊從第一線上敗退下來,準備逃回自己部落的篾兒乞人。早已放棄抵抗的篾兒乞人,躲在部落的四處。鐵木真一座一座地搜索他們的帳幕。
「怎麼可以讓你為了我身處險境?讓我來擋擋他們吧!」說著,沒等博爾赤是否贊成就射出一箭。這支箭射入騎在白馬背上,正準備把馬繩拋出套馬的人胸前。其他的同伴馬上趕過來察看受傷者的傷勢,兩人看到這幅光景,見機不可失,馬上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而那些人也沒有再追過來。
鐵木真問:
「朋友!你先帶著馬逃去吧!我在這裏抵擋他們一陣子。」
孛兒帖也回應了。鐵木真感到她語氣中充滿著無限的柔情。鐵木真又向前踏出一步,這次孛兒帖後退了。現在的鐵木真不再猶豫,為了抓住對方,他筆直地向往後退的孛兒帖衝過去。
「父親攪拌著大甕的馬乳酒,好幾次歪著頭。但是我說,使者都已經來了,除了答應之外別無他法吧?然後就跟合撒兒離開家過來了。」
鐵木真和孛兒帖婚前、婚後的那一陣子,經常過著敵人不知何時會從何處來襲的不安日子,但是現在這種不安已經消失了。泰亦赤兀族的人已經沒有要已長大成人的、也速該的孤兒們完全從地上消失的念頭了,要是還有的話,那也將是無法達成的。
「他們大舉來犯,是準備把這片草原據為己有。如能保住性命就不要靠近這裏,向不兒罕山北麓去吧!」
如果分散在蒙古高原的幾個部族或氏族,彼此都能捐棄成見,自由開拓新牧地,那麼一定可以過跟現在截然不同的遊牧生活。那時廣闊的蒙古高原上,不論到那裏旅行,在自己的視野內,經常可見到帳幕,也能夠看到成群的羊和馬吧!在全蒙古高原的每一個角落都有蒙古包,可以見到羊和馬群如天空中的行雲,在高原的所有斜坡上、溪谷裏緩緩移動著。這是一個會讓人不自覺地叫出「哇!多棒啊!」的夢想呀!有一天一定能看到這麼一幅景象的,這並非不可能的——只要打倒泰亦赤兀,收服塔塔兒就能夠實現了。
可是,鐵木真無法接納孛兒帖的意見。他沒有那份寬宏大量的胸襟。
訶額倫對鐵木真的這種做法,並無絲毫怨言。能夠得到子女們的尊重、敬愛,所有事物都在鐵木真的處理下井然有序,身為母親的她反而感到高興。在訶額倫的眼中,六個小孩都是值得信賴的。
「我有一件從娘家帶來的黑色貂鼠襖,本來是準備作為謁見翁姑之禮的。」
鐵木真們心裏正忖度著敵方的箭可能會逐漸增加時,突然叫喊聲從不同的方向響起,那是女人們逃跑的北方。鐵木真等四人馬上折返部落,越過木柵進入部落時,正好碰上本來應該已經逃出木柵外面的女人們又亂鬨鬨地逃入木柵內。聽得到馬啼聲與女人喊叫聲中夾雜有裘爾滅尖銳的喊叫聲。
鐵木真一向認為女人柔弱,各方面的能力也差,因此並不把女人擺在眼裏。但是,當孛帖兒出現在眼前,他有一種必須把以前的觀念推翻的奇妙感覺。他直覺得自己是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女人。鐵木真站在入口處,一動也不動地直瞪著孛兒帖看。鐵木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困惑」之感。眼前的女人很美,並不柔弱;曲線優美,整體而言並不比男人差。
之後,鐵木真朝著不兒罕山方向而立,解下帶子放在頸上,一隻手拿著帽子,另一隻手置於胸前,跪下把馬乳酒灑向大地。如此重複九次,獻上禱詞。
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孛兒帖與果亞克欽老媼兩人。她們不知道這次是鐵木真為了搶回自己而發起的作戰,還躲在帳幕深處避難。當孛兒帖看到走進來的是鐵木真時,她發出低聲的驚叫聲。
語氣多認真!鐵木真不自覺地在蒙古包中踱起步來。鐵木真現在已坐立不安,他沒有那份「閒情逸趣」!
「為了答謝你送黑色貂鼠襖之禮,哪一天,要是時機成熟,我會為你收拾已經離散的部眾重回你身邊。我說出口的話絕不反悔。小雞們,你們再多辛苦些,再長得更大吧!」
鐵木真好像聽著神的指示般,聆聽孛兒帖說出這一段話。這些話令人無法相信是從人的口中,而且還是一個年輕女孩的口中說出的。
鐵木真在帳幕裏日日過著充實的生活。他為了將來自己的帳幕也能夠像弘吉剌部那麼富裕,像克烈部軍事力量那麼強大,他有著做也做不完的工作。
「也速該的遺兒們!還記得我和你們約定的事嗎?我曾說過為了回你們送我黑色貂鼠襖之禮,我要替你們收拾離散的群眾,時機好像已經來到了。為了你們這些也速該的遺兒,我要發動我的大軍。把駐紮在巴爾斡湖南邊的篾兒乞部族殺個精光,搶回你的妻子孛兒帖。」
鐵木真反駁著說:
鐵木真命令裘爾滅指揮跑回來的一行人從後門出去,而自己等四人朝著先前要女人們逃出的相反方向的北方木柵去。箭如雨下。鐵木真、別勒古台、合撒兒和博爾赤等四人,各以蒙古包為掩護,朝著箭飛來的方位放箭。由於他們所在的柵後是很陡的斜面,因此看不到敵方從哪兒攻過來;但是,很快地就看到木柵的前方,有敵方的一、二騎忽隱忽現。不過,似乎沒有要越過木柵攻過來的樣子。鐵木真們在那兒迎擊,拖延了相當長的時間。鐵木真盤算著:等裘爾滅所率領的,從後邊木門逃出去的女人們,可能已逃到相當遠的地方時才準備撤退;否則他是絕不後退的,一定繼續和逼近部落但不放馬攻過來的敵方僵持著。
這一年,博爾赤的父親納忽.伯顏送來了十頭羊。納忽.伯顏看到獨生子博爾赤結交了鐵木真這個朋友,似乎非常高興。
鐵木真在不兒罕山北麓的地方,尋找母親和弟妹們的蹤影。找了好幾天,他知道母親和弟妹們並未被抓到泰亦赤兀氏族的部落裏,一定是藏在不兒罕山北麓的某個地方。
訶額倫兩個不滿之一的——能兼顧到各方面,而且還能統治、管理奴婢們的年輕人的問題,很快就獲得解決了。某一天,名叫查爾裘台的老人,肩上扛著打鐵的風箱,帶著一個年輕人到帳幕來。訶額倫認識這位老人,鐵木真小時候對這老人也還有點印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原來這老人在鐵木真五、六歲時就離開帳幕,到不兒罕山的深處,自己造了一間小房子,過著孤獨的生活。
第二天,鐵木真仍然整日躲在那兒。晚上,沈白給了他來這兒後的第一次暗號,要他爬出來,已經備好一匹黑鬃毛、膚色青黃的牝馬,但是沒有馬鞍。大皮桶裏裝滿了包括焙羊肉在內的食糧,分為兩半掛在馬背上。
這種生活方式過了大約三個月左右,有一天,鐵木真兄弟跟往常一樣又去抓土撥鼠,到了傍晚用尾巴已斷的褐色馬馱著回家一看,家裏的八匹馬不知被誰偷走了。訶額倫和年幼的弟妹們也都上山尋找食物,所以沒有人知道家裏遭小偷。
沈白把從鐵木真身上解下來的手枷放到火裏燒。這時,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女,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來了。她的名字叫合答安,跟兩個哥哥一樣也是矮個子。
可是,有一次卻例外。當鐵木真聽完沈白報告時,嘴巴微微動了一下。沈白沒聽清楚鐵木真講什麼,因此又問他一次。鐵木真小心地好像自言自語的說:
少年牽出一匹黑色馬,要鐵木真改騎牠,而自己則跨上一匹看來善跑的淺黃色的馬。他所有的一舉一動看來像大人,充滿著自信。也沒跟家人說一聲,就和鐵木真一起出發了。
然而,災難卻從鐵木真完全料想不到的地方發生了。這是蒙古高原上嚴冬即將來臨的某天早上,訶額倫的蒙古包中起了騷亂。
裘爾滅走在一行人的前頭,而鐵木真就像追趕羊群般殿後,博爾赤、合撒兒和別勒古台三個人為了刺探敵情虛實,離開隊伍驅馬往相反的方向前去。
「妳要我為他取名字?」
「請您為小孩命名!」
孛兒帖接著又說:
出使到札木合那邊去的合撒兒和別勒古台兩人,在第五天的早上,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鐵木真的蒙古包。兩人把會見札木合的情形向鐵木真報告:
鐵木真本來不知道赤老溫為什麼靠近自己,但是,很快的他發現自己被綁著的一隻手已經能夠自由活動了。在赤老溫把鐵木真被綁的雙手完全解開為止,鎖兒罕.失剌一直站在大甕旁邊,臉色很難看。
鐵木真沒料到會有這麼多的部隊來襲。本來以為自己只有寥寥數人,對方頂多只會派五、六十人拔刀而上吧!事實卻與想像的相差太遠。鐵木真趕緊把母親訶額倫和沒有戰鬥能力的哈赤溫、帖木格、帖木侖等三個弟妹藏到林中崖壁的洞穴中,然後和哈撒兒、別勒古台據守堡壘跟敵人互射。
「我在你出生時曾送過毛皮的尿布,還把裘爾滅也當做賀禮。從那時起,你與裘爾滅就是主僕的關係;只是那時裘爾滅還是三歲的小孩,因此託我養育以至於今日。現在裘爾滅已長大成人,請你隨意使喚他吧!」
訶額倫忠實的老婢女果亞克欽喊叫著。聽到這喊叫聲,訶額倫第一個從床上跳起來。
「鐵木真!」
合撒兒喘著氣報告,別勒古台接著說:
別勒古台出發後的第五天早上,鐵木真看到一位穿著藍色毛衣的年輕人,騎著一匹曾經見過的淺黃色馬和別勒古台並騎,從草原的遠方而來。鐵木真殷勤接待,把和自己同齡、動作敏捷的少年接入小部落裏。博爾赤並沒把要來鐵木真蒙古包作客的事稟告父親納忽.巴顏;因此沒多久納忽.巴顏派來的使者就趕到了。使者傳達了納忽.巴顏的話;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做法吧!如果彼此能夠互相照顧、共同合作的話,博爾赤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而使者之所以從後面追趕過來的真正目的是——為了送十匹羊來。
鐵木真知道現在蒙古高原上力量最大的是克烈部的首領脫里.王汗。克烈部的人民在脫里.王汗的指揮下,接受戰鬥的訓練。鐵木真曾在妻孛兒帖的弘吉剌部落裏,看過少數的年輕人被當成士兵訓練;然而在克烈部,三萬男子全部接受軍事訓練。他們平常逐羊、馬,一旦有事馬上脫下牧衣換上戎裝,拿起武器到早已編列好的自己所屬的部隊裏去。鐵木真曾對弘吉剌部落成立保護牧場和帳幕的組織大受感動;然而現在聽到克烈部族的情況,就覺得弘吉剌部族還差得遠呢。克烈部之長脫里.王汗的大名從四面八方傳入鐵木真耳中,他知道王汗有統一蒙古高原諸部族的野心。
鐵木真一想到孛兒帖被俘,差點快發瘋。不過,這次沒有犧牲,都安全回到自己的部落來,也算是件不幸中的大幸了。鐵木真認為這次大家得以安然無恙逃過一劫,全是不兒罕山的庇護,因此舉行祭儀感謝不兒罕山。
博爾赤一見到鐵木真馬上問:
鐵木真記得曾聽過這沙啞的聲音。他把一半的身體浸在水裏屏住呼吸。他知道那是鎖兒罕.失剌;也速該生前,他常到家裏來。由於他不苟言笑看來冷淡,小孩子們都不喜歡他。
「不要連累到我們父子呀!你這長命的小鬼,無論如何,一定不可以把我們收留你的事說出去喲!趕快逃吧!」
鐵木真希望妻子孛兒帖今後永遠屬於自己。所以,他非把她訓練成幾個男人也搶不走的女強人不可。鐵木真說:
「聰明的女兒呀!這件事絕不可以跟人說喲!妳來照顧也速該首領的兒子吧!」
如同鐵木真有時單獨在蒙古包角落裏沉思般,訶額倫也有屬於她自己的時間,進入誰都無法窺知的內心世界。這樣的時間不是很長,而是在極短暫的時間內,有時會突然掉入這秘密的深淵裏。鐵木真究竟像誰呢?像也速該?還是奇列特?奇列特就是篾兒乞部的一個男人的名字。
他為了掩護弟妹們逃走,自己仍據守著堡壘,繼續向敵人放箭;直到射出最後一支箭之後,才跨上馬向名叫帖兒古捏山山麓一帶的密林中逃走。
鐵木真心中盤算著:悄悄逃到放過自己的鎖兒罕.失剌家中,雖然多少會有點危險,卻是自己所應採取的上上策了。一旦下定決心後,鐵木真就小心翼翼地,往泰亦赤兀氏族的部落前進。
「札木合已聽到鐵木真被泰亦赤兀人迫害的事,感到非常心痛。他準備依脫里.王汗的提議出兵,幫鐵木真的忙。還說將要殺到奇爾果河上流的河岸,紮青草為筏,從蔑兒乞部駐紮的平原的天窗進入,推倒他們帳幕的柱子,然後俘虜他們的妻子,把所有的蔑兒乞部人殺個精光。」
「赤老溫你呢?」
在這新的地方,鐵木真們必須過新的生活方式。鐵木真和合撒兒、別勒古台每天都去找土撥鼠的洞,抓土撥鼠;食牠們的肉,而把牠的皮拿來做衣服。除了供應自己一家人穿的之外,還要多儲存一些以便用來交換羊隻。
鐵木真呆呆地望著脫里.王汗的臉。他從未見過如此重大事情馬上就能夠決定的人。他冰冷的表情,看來跟做這樣的決定極為相配。
「鐵木真!聽父親說,你是強壯如狼的年輕人,是強壯如狼的年輕人呀!」
這時,鐵木真又聽到孛兒帖說:
「今天日出之前,我看到八匹菊花青的馬從這條路跑過去。既然是被偷了,我幫你一起去追牠們回來吧!」
「你不能去,我去!」
鐵木真說:
鐵木真一想起孛兒帖光澤亮麗的秀髮和潔白的頸子就怒不可遏,也忍受不了妻子被奪的痛苦。
鐵木真與博爾赤跑了三天,到了第四天黃昏才進入一泰亦赤兀支族的部落。兩人發現八匹馬就繫在牧場上,到了晚上就將馬解開,趕出牧場踏上歸途。
過了一會兒,孛兒帖從椅子上站起來,從頸部垂到胸前的藍色飾物,隨著身軀的移動發出輕微的聲響。孛兒帖靜靜地站在那兒,彷彿已把身體裸露在即將是自己丈夫的男子眼前;抬起胸的姿勢,帶著幾許威嚴,也是一種驕傲。
鐵木真唯一的蒙古包,現在已經不夠用了。鐵木真和母親及弟妹們分開,另和孛兒帖建了一座新的蒙古包;又在周圍建了五座蒙古包,安置跟孛兒帖來的弘吉剌部族的男女。現在只有少數人聚在這兒還稱不上是部落,不過,一到夜晚燈火從這些蒙古包中洩出,為周圍的黑暗增添了些許光明。天一亮,就看得到男女從各蒙古包中出來幹活。
「孛兒帖!」
意外地,孛兒帖的語氣非常堅決。
部落裏沒有跟鐵木真一樣,既能每天和年輕部下相聚,又能注意到細微地方,而且善於管理婢女的年輕人,訶額倫對此深以為憾;此外就是對孛兒帖不生小孩而不滿了。依照訶額倫的說法,不生小孩的女人就不是女人。孛兒帖對這點也感到為難,她要像父親德.薛禪所說的為了殺盡所有的泰亦赤兀人、塔塔兒人和弘吉剌人,一定要生出許多帶有狼的血的小孩,而且她自己也很希望能生下小孩。
沒錯,他的確聽到的是這意思。
札木合原是蒙古部族第一代汗合不勒兄弟的後裔,本來也是屬於波爾幾金氏族,比鐵木真年長五歲。鐵木真曾見過他。當鐵木真六、七歲時,有一次在也速該的帳幕裏,還和當時仍是少年的札木合一起玩耍過呢!那一次札木合是跟他父親一塊來的。鐵木真現在腦海中還留有他小時候胖嘟嘟、又不怕生的可愛模樣兒。札木合年紀較大,樣子也比實際年齡要早熟得多,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往往讓大人們吃驚。
合撒兒說:
這天下午,鐵木真和合撒兒、別勒古台、博爾赤們先後會合了。到了傍晚,也和裘爾滅所率領的女性隊伍會合了。
訶額倫說,應該把最好的東西獻給脫里.王汗。除了羊和馬之外,鐵木真帳幕中並無高貴的東西。這時,一直沉默著的孛兒帖說:
這時,鐵木真才知道敵人是篾兒乞人而非泰亦赤兀人。
由於鐵木真並未受到應有的看待,就向脫里.王汗告辭回去。但是,鐵木真對脫里.王汗並沒有留下不良印象。在隨時可以動員三萬大軍的脫里.王汗眼中,以十八歲的鐵木真為首的三兄弟,毫無疑問的不過是小兔崽子、小雞、小蘿蔔頭罷了。
鐵木真察覺到泰亦赤兀氏族的首領似乎無意殺他。如果要殺他,大概就不會強迫他在同族之前遊行吧!因為那是百害而無一利的。鐵木真內心盤算著,自己可能還要挨幾天的苦,最後才可能被鬆綁帶到塔兒古台跟前,要自己向他宣誓效忠。
鐵木真準備在脫里.王汗和札木合回去後,把這塊廣闊的土地據為己有。當然,現在即使擁有這塊土地,並無多大用處,不過以後自己的部下人數增加,就可以分配到這高原上,建立起無數的據點。
鐵木真在部落範圍內,小心翼翼地徐行慢步,等到一出了部落馬上就快馬加鞭。鐵木真這次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脫離險境,不過,現在鐵木真腦子裏想的並不是大難不死後的歡愉,而是要像父親那樣把波爾幾金氏族的人再招回自己的轄下,這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講到這裏,脫里.王汗停頓了一下,本來就已冷的眼光看來更冰涼了,然後又緩緩地說:
「這是你的孩子呀!」
只是曾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當鐵木真射殺異母弟別克帖兒之後,受到訶額倫厲聲責罵,鐵木真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站著。那時的訶額倫,無意識之中,彷彿感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篾兒乞氏族的年輕人;而這年輕人當然是指奇列特。某天夜裏,如一陣旋風般,把自己從歐兒庫奴特部落中搶過來,一語不發地侵犯了自己;之後,連日毆打、侵犯自己的篾兒乞氏族的年輕人,現在就在眼前。促使他做這種行為的是,為了滿足把想要的東西據為己有的慾望,而不擇手段。
「我的父親也速該曾經跟您結為安達,所以,對我們來說,您就跟我們的父親一樣。我的妻子從娘家帶來了一件貂鼠襖,本來準備獻給翁姑的,而我的父親既然已經去世,所以我想把它送給您。」
在這段期間,他們另一方面大肆殘殺篾兒乞部的群眾。只要是男子,不管是老人或幼兒,都難逃被殺的命運。草原上幾乎每天都有篾兒乞部的男子經過這裏,被送到刑場;而女人則被集中到距離脫里.王汗和札木合駐紮地等距離的正中央平地上。家具、財產被集中起來堆積如山,羊和馬也被集中在一處。
不過,鐵木真根本不像篾兒乞氏族的男子。篾兒乞氏族的男子個子矮小,容貌、身材都屬於短小精悍型,而鐵木真大體而言是屬於不拘小節的,容貌不像,身材、性格也都不像。
突然,有人聲從頭頂上響起:
其實,勝負早已分明了!當少數的箭所剩無幾時,鐵木真命令兩個弟弟帶著母親和年幼的弟妹逃入密林裏,以保全生命。鐵木真說:
沒多久,鐵木真就跟上博爾赤他們了。他們利用種在斜坡一角的幾棵樹為遮蔽物和敵人相對峙。敵方人數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多,不過,好像也有三、四十騎的樣子。敵方從斜坡的山腳下,彷彿瘋子一般,一會跑向東,一會又跑向西,毫無章法可循。沒有人從正面衝過來,偶而還會射來幾支箭。因為樣子不明確,感覺就像是看皮影畫一般,讓人覺得不舒服。
「你怎麼又跑到這裏來呢?我不是要你趕快跑到母親和弟弟那兒去嗎?」
「札木合說:出兵之前要用馬乳酒灑大地,擊用黑公牛皮作成的大鼓。穿上黑衣,騎上黑馬!手執鐵矛,把箭上弦!十天後的晚上在波特寒.波歐魯滋地方和脫里.王汗的軍隊會合。我也出動兩萬大軍,任風雪再大一定不能遲到呀!任大地動搖也不可遲到呀!我的安達脫里.王汗!」
沈白並未為自己的行動加上任何理由。看來他是個無論任何事情一旦被受到重視、被委託之後,就會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少年。這少年上一次就是這樣子救過鐵木真的,因此鐵木真才接他到自己的陣營來。
雖然鐵木真只宣佈她屬於自己所有罷了,可是這是鐵木真對孛兒帖的愛情表白。
「孛兒帖在往前數第三座的蒙古包中。」
酒宴結束後,鐵木真被帶到不同於德.薛禪的蒙古包裏去。鐵木真一進入那兒,在燈火通明中,看到穿戴著華麗衣服的孛兒帖端坐在金國式的椅子上。四年的歲月大大地改變了鐵木真,也明顯地改變了成長期的少女。孛兒帖擁有波爾幾金氏族女人所無的高大身材,胸部豐滿,臀部渾圓;鐵木真眼中的孛兒帖全身都散發出光輝。事實上,孛兒帖帶茶色的頭髮上有光澤,臉和頸子的白色肌膚也泛出光澤。那光輝絕不是燃燒羊脂的燈光所能比擬的。
鐵木真對著躺在孛兒帖床舖旁邊的嬰兒臉上,端視了好一陣子。如同自己不知身上流著的是否為蒙古人的血液而苦,這嬰兒將來也會面臨到同樣的痛苦。鐵木真為了要證明身上流著的是蒙古人的血液,他一定要成為狼不可;而拙出也一樣非成為狼不可,至少他也背著非成為狼不可的命運。
從那時候起,札木合這一家脫離了血統相同的泰亦赤兀氏族和鐵木真的波爾幾金氏族而獨立,建立了自己的蒙古包,稱札答剌族。到了札木合這一代,迅速地擴充帳幕,在現在的蒙古部族當中,已凌凌駕泰亦赤兀氏族而成為勢力最強大的一支。這些消息早就傳入鐵木真耳中。札木合跟克烈部的脫里.王汗締盟,成為脫里.王汗的弟弟輩。
脫里.王汗和札木合各把部隊紮營在距離那兒有一里左右間隔的地方。兩人似乎都無意拔營歸去。鐵木真看到兩人現在的行動跟作戰之前截然不同,感覺得出彼此在牽制著對方。
別勒古台說:
鐵木真的痛苦日子到來了。由於孛兒帖被俘,鐵木真覺得環繞著自己的大自然,色彩都改變了。現在自己要做的是搶回孛兒帖。鐵木真雖然擁有肯為他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部下,可是,拿區區十幾人去攻打篾兒乞的特大部落,無異是以卵擊石。
「我是蒙古人!如妳父親所說,我的身體裏面流著狼的血。蒙古之民每一個都有狼的血。」
鐵木真馬上贊成。那是件足以和現在鐵木真帳幕中所有財產相匹敵的東西。
孛兒帖微微移動身子,只是向鐵木真靠近一、兩步而已,同時,她口中說出了短短的話語;然而,鐵木真的耳朵卻無暇接聽。隨著對方的靠近,鐵木真卻相對地往後退,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跟他剛進蒙古包時一樣。鐵木真又看到孛兒帖的嘴巴在動。這次他聽得真確,那是在叫他的名字:
從那天起,裘爾滅就成了鐵木真帳幕中的一員。這位比鐵木真年長三歲的年輕人,膚色黑、其貌不揚,但是很樸素、忠實,做事絕不會陽奉陰違。而且,心地善良,對婢女們照顧得很好,因此不久之後就成了帳幕裏不可或缺的人物;而他也正是訶額倫所希望的年輕人。
以前鎖兒罕.失剌一家人還是也速該部下時,家裏是製造馬乳酒的。鐵木真對鎖兒罕.失剌整晚不停地把鮮乳搬到大甕裏加以攪拌的事還有印象,心裏猜想:或許他現在家裏做的還是跟以前一樣吧!於是鐵木真在深夜,循著發出攪拌馬乳酒聲音的地方尋找,最後找到了鎖兒罕.失剌的家。
鐵木真把博爾赤和訶額倫的蒙古包設在部落的中央,其他人的蒙古包則圍繞在他們的周圍。鐵木真想把在泰亦赤兀部落的鎖兒罕.失剌的兩個孩子沈白和赤老溫接到自己的帳幕來。因為他想要是能把為自己解下手枷,藏在家中的救命恩人接過來,將來一定能成為可依賴的部下。不過對方仍住在泰亦赤兀部落,是有點危險和麻煩的。鐵木真因此派合撒兒為使者,合撒兒很漂亮地完成了這項任務。他讓兩個同樣是矮個子,一個大頭、一個斜眼的少年,分乘兩匹駿馬過來了。
從那一天起,上自訶額倫下至十七歲的帖木侖,十幾個女人全部拿起武器,幾乎每天都接受防衛部落的訓練。鐵木真把訓練女人的任務給博爾赤負責,自己帶著合撒兒、別勒古台和幾匹馬去拜訪克烈部首領脫里.王汗。鐵木真想向他們借精良的武器,因為自己人數不到三十人,最起碼武器要比敵人優良。鐵木真他們擁有足以應付任何戰鬥的良馬,可是武器卻相當拙劣;何況,還要留一些供女人們使用,數量上也不足。鐵木真希望肯犧牲自己生命的年輕人,能擁有可以發揮戰技的優良武器和裝備。
鐵木真感到體內熱血澎湃,全身充滿勇氣。於是,他對著這位與弘吉剌部族首領德.薛禪斬斷父女私情、投靠自己的美麗東西踏出一步。
鐵木真回到納忽.伯顏的家中,在那兒過了一夜,第二天,謝過博爾赤之後回家。能夠找回被偷的八匹馬,鐵木真當然高興,然而比這個更高興的是:他知道這世上還有人願意幫助自己而不求報酬的,何況對方還是跟自己同年齡的少年呢!這世上還有這麼好的人,這是鐵木真以前做夢都沒夢過的。
「我怎麼知道他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