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詩寫得很好。不過，為什麼我非見那個老人不可呢？」
忽蘭的話跟長春真人、耶律楚材不同，有種打動人心的力量，成吉思汗想採納她的意見。回歸故國山河的心情，轉瞬間從成吉思汗心中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雄心萬丈的豪情。
某夜，守城的士兵突然打開城門，突破蒙古的包圍，朝阿姆河方向逃去；成吉思汗追到阿姆河畔，不留一兵一卒地全部殺光。阿姆河畔屍橫遍野，血把河水都染紅了。成吉思汗麾下的士兵們，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血都快發瘋了。
成吉思汗要耶律楚材一起參加，但耶律楚材與長春真人只行注視禮，到結束為止兩人未交一言。兩、三天後，成吉思汗又召長春真人講道；這時耶律楚材也在場，但是兩人仍未交談。
——我等是上天之子，回教徒的擁護者，現在奉可汗之命要來援救汝等。蒙古大軍現已迫近城門，汝等只要有稍許反抗，城池、住家馬上全部被毀滅；汝等如投降，可保生命、財產安全。
玉龍傑赤城是位於阿姆河注入阿拉爾海入海處的大都市，城邑跨阿姆河兩岸。蒙古兵想破壞連接兩岸的橋樑，結果死亡三千人鎩羽而歸。城池堅固，守城士兵士氣如虹，圍城六月仍然無功；蒙古軍在包圍戰中每次傷亡慘重。
「殺！殺！殺！連一草一木都不要留下！我要讓這城市百年之後仍為無人之地！」
對成吉思汗而言，焚燒撒滿爾干城之夜如同一場惡夢。橙色的大火幾乎把漆黑的天都要燒焦了，人類所能發出的各種嘶喊、叫喚聲，在漫漫長夜中不絕於耳。當東方泛白時，成吉思汗到城外的廣場上，探視被集中到數處的幸運者：他們是三萬名從事工藝技術的勞動者，五萬一千名俘虜，少數的少女，以及二十頭象。
「真人恐怕對我歸附可汗，常隨可汗左右，卻沒為可汗做事而瞧不起吧！」
——道生天、育地、日月、星辰、鬼神、人畜皆由道生。人，知天之偉大，不知道之偉大。道使天地開闢，之後生人。人的生之時自發神光，步行如飛，食物皆生食。但，隨歲月流逝，身體漸重，神光消失。此皆愛慾加深之故。
「蒙古高原沒有吸引你的地方嗎？」
「察合台呀！你聽我說，你的一子已戰死，我命令你不可悲傷哀嘆！」
成吉思汗又說。孛兒帖臉上現出笑容。
成吉思汗離開布哈爾之前，下令放火燒城，要使該城盡化為灰燼。對自己採取敵對行動的城市，會遭遇到什麼樣的命運呢？成吉思汗拿布哈爾城來殺一儆百。
在成吉思汗攻占的花剌子模都邑中，撒滿爾干城是最快恢復和平的，幾年後的不久，花剌子模的其他都邑也將是如此吧！不只是花剌子模一國，就連現在被哲別、速不台所征服的加斯比海、黑海周邊的，包括成吉思汗所不知的國家都會繁榮起來的。就這意義上來說，撒滿爾干城無疑的是將來許多都市的「模範」。
「你，可願服從我的命令嗎？」
「我覺得花剌子模如大海之國。從花剌子模來的隊商，通曉各種語言、有各種習俗，而他們共通的是信奉回教。我認為可汗不可把蒙古的精兵投入深不可測的大海！」
耶律楚材回答：
「年輕的蒙古之狼呀！你是說我已不是狼了嗎？和花剌子模宣戰時，我要把先鋒的榮譽賜給你，我的隊伍將踏過你們的屍體前進！」
成吉思汗派遣蒙古的武將到這些城邑，在他們的監視下以當地居民自行選出的回教徒治理該城，治安上稍有安全之虞的地方就派遣部隊長駐該地。此外，在都市與都市之間開闢大路以利大軍移動；因此，在錫爾河到阿姆河之間的廣大土地上，無論是草地或沙漠，到處可見當地的居民在蒙古士兵的指揮下做工。
「因為真人不辭辛苦，千里迢迢來到可汗帳殿，卻沒替可汗做什麼事。」
年輕人毫不畏懼地回答：
對成吉思汗、耶律楚材，以及許多的幕僚而言，花剌子模是個完全陌生的大國，對他們的國情、民風等都不了解，僅從隊商們口中知道是擁有許多奇珍異寶的回教大國。至於該國組織，兵力如何等大家也都不知道。成吉思汗準備出兵向花剌子模報復，於是詢問耶律楚材的意見。耶律楚材說：
「好！我讓你達成願望。我與你一起闖入印度！」
蒙古軍大肆搜刮城內三日，貴重物品悉數由部隊保管。把城塞破壞蕩然後，蒙古部隊通過險阻的道路直指努爾市。行軍又經月餘之後，來到努爾市城，成吉思汗馬上打開城門，把市民趕出城外，又進行歷時數天的掠奪。
成吉思汗注視著拙出的眼睛，再沒有比這時候更覺得拙出是真正的蒼狼了！
市民們馬上被趕出城外。徵調年輕人為兵，其他的讓他們回家。
「啊！可汗！讓我和可汗一起置身於激烈的戰鬥中吧！然後給我談論一件事的機會吧！」
又隔了十天，年輕的三武將所率領的部隊來會合。這支部隊兵力只不過五千人，是由勇者組成的。他們很快就攻下貝那凱特城，把市民趕出城，沒收士兵的武器後悉數處斬。他們沿錫爾河上溯，到建在河中的郝詹德城，與守將齊姆魯美爾克之間展開長期的攻防戰，最後利用戰船攻下該城；但是讓齊姆魯美爾克給逃走了，這是這支部隊所犯的唯一錯誤。
成吉思汗跟入侵金國時一樣，把波爾幾金族的重臣們都叫到自己的帳殿來，舉行別離宴。入侵金國時是在不兒罕山山麓的帳幕中舉行的，這次是在出額爾濟斯河第十天的異域沙漠的蒙古包中舉行的。
蒙古士兵為了打敗四百個敵人，竟然耗費十二天。蒙古軍的傷亡不輕，而跑出城外的市民也有很多被殺死了。最後用弩砲炸毀城壁，蒙古軍始得進入內城。
成吉思汗說：
——兩軍團侵入俄羅斯，在卡爾卡河畔擊敗俄羅斯諸侯的聯軍，把南俄羅斯變為火災與鮮血的地獄。出多尼耶普爾河畔，馬蹄更向阿索夫海沿岸的地方前進。
大家聽到的是第三子窩闊台的名字。當大家聽到的那一剎那間，都懷疑是否自己的耳朵有毛病？不過，很快地大家都知道並沒有聽錯。
從未有過的大規模狩獵行動展開了。在錫爾河上游一帶，人獸之間的鬥爭無日間歇地展開著。然而，等到狩獵結束，終不見拙出的影子，也見不到拙出部隊的士兵。兩位使者又來報告：狩獵中拙出病發，已回奇普查克的帳幕。成吉思汗馬上派出使者傳令，縱使生病也要歸隊。縱使自己生病無法回來，可是連一支部隊都沒派回來，成吉思汗對這作法感到不滿。
「可汗啊！我和可汗間所生的加藍被丟入的河，大不如因斯坦河吧，深不如喜馬拉雅山積雪吧？我連加藍都把他丟在那裏，現在我把自己的生命拋到那裏又何懼之有呢？」
成吉思汗知道久攻不下徒然死傷多人的理由，是長子拙出與次子察合台之間的爭執所致，於是下令把部隊的指揮權交給窩闊台。窩闊台果然不負所望，在兩位兄長之間善盡協調之能，最後終於攻下花剌子模的首都。城內的抵抗極為強烈，屍體堆積如山，好不容易才奪下一區域。蒙古兵完全攻下玉龍傑赤時是一二二一年四月，從居民、士兵當中選出十萬工匠納入部隊中，其餘盡皆處斬。蒙古軍的人數五萬，平均每一個蒙古兵要殺死二十四個異族，因此無論是精神或肉體都被血染紅了。
「聽說錫爾河下游有許多毒蠍，你要多小心了！」
「如果可汗想這麼做，我又怎麼反對呢？」
兩、三天後，成吉思汗又召耶律楚材說：
「我在父親指定的兄長之前，如有遺忘的，請提醒我；睡著時請搖醒我；一起出兵打仗，常執赤馬之鞭：無論任何場合都會在隊伍裏，參加長征，加入激烈的戰鬥行列中！」
博爾赤和成吉思汗同齡，都是六十一歲，裘爾滅六十四歲。裘爾滅從二年前開始就半身不遂，言語也不清楚了；而博爾赤從今年春天開始也生病著。博爾赤心軟，到成吉思汗面前早已雙眼含淚。
成吉思汗又到忽蘭帳幕，這是他詢問意見的最後一人。忽蘭跟孛兒帖不同，現在正是女人最成熟的階段。她的臉上充滿著無限的光輝和光澤，姿態表現出權力者第一寵妃的威嚴。忽蘭臉上露出妖豔的笑容說：
「可汗呀！您何時變得慾望如此之深？您現在除了老妻之外，還有什麼部下呢？」
——在多處打敗波拉爾軍，毀滅諸城邑，現在轉向，欲入境俄羅斯。
成吉思汗心想事實也的確如此。此外
成吉思汗為了讓摻雜眾多異民族的士兵、人數已膨脹數十倍的部隊能恢復正常的樣子，於是在駐紮地養精蓄銳。但是，成吉思汗沒讓老么拖雷休息，派他到花剌子模的內地去追捕裘拉爾．烏填。
忽蘭解釋道：
此外，馬上派遣使者到臣屬的西夏促其出兵；但是，意外地西夏拒絕派遣援軍。成吉思汗因此了解到，西夏視花剌子模比蒙古強大，不願與之為敵。
成吉思汗在妻子孛兒帖的帳幕中徵詢她的意見。比成吉思汗年長一歲的她，滿頭白髮，身軀肥胖，是置身於奇珍異寶中的老貴婦人。她的動作一年比一年遲鈍，眼神也逐年呆滯。
當布哈爾城陷在火焰當中時，成吉思汗已朝著比布哈爾更大的撒滿爾干市出發。連續行軍五天，在這段期間，蒙古的士兵們受到血和罪惡的洗禮，都變成眼露凶光的野獸；而跟野獸不同的是，他們受到嚴厲的軍律管制，依令行軍。每天晚上，月光把士兵們的黑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沙陵上。從布哈爾抓來的眾多藍眼壯丁，在嚴酷的行軍途中不斷有人倒下。倒下的一律被處斬。
成吉思汗笑著說：
成吉思汗與在座諸人作決死戰前的舉杯，除了拙出之外，這是或許會有不測的訣別意味；但是對拙出而言，多少包含不同的意義。成吉思汗心想：拙出或許會為繼承一事背叛自己，這是十分可能的，縱使發生了一點也不奇怪。不！成吉思汗還是極力地排除這種想法，內心對拙出喊道：波爾幾金族的客人呀！你是不是真正的蒼狼後裔，如我也尚未被證明般，還沒證明呢！去吧！走向無垠的遙遠的苦難之路。你還要參加無數的激烈的戰鬥，而且非打贏不可，我也非如此不可。拙出呀！如果你是威猛的蒙古之狼，那麼就用自己的力量營造自己的家園吧！
「或許會使蒙古之民連一兵一卒也不能保全性命，這樣也無所謂嗎？」
成吉思汗接到報告，對未知的大國極為憤怒。這太出乎意料之外，沒想到自己對花剌子模的好意，卻被報以敵意。
攻打撒滿爾干城是從三月底開始的。成吉思汗以從各地帶來的異民族為先鋒，蒙古步兵緊跟其後。花剌子模的士兵據城而戰，大部分的城兵是土耳其的康里人，還有少數的波斯人。激戰七天後，成吉思汗除內城外已把整個城邑納入掌握中，把投降的康里人送出城外，然後從四面攻打內城，放火，最後把頑強抵抗的一千波斯兵全部殺掉了。
拙出並未把視線從成吉思汗的臉上移開，他的回答也非常簡短。
在座諸人都猜測著：是指定已樹立赫赫武功的拙出繼承呢？還是由最受寵的托雷繼承呢？兩人當中會是哪一個呢？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從成吉思汗口中說出的卻是：
「對指定窩闊台繼承一事我毫無異議，我將和察合台、拖雷兩位弟弟同心協助窩闊台。由窩關台繼承父親可汗的位子是非常適合的。」
「你說我的名字會從歷史上消失嗎？我與蒙古之名在歷史上將永垂不朽。」
「這，只有在那時候才能說。神，那時會附在我身上，教我我要說的話。」
在長期的異域生活中，忽蘭把身體弄壞了，雖然仍然隨侍成吉思汗左右，但是已有兩年未與成吉思汗同床共眠了。以往肉體豐滿迷人的忽蘭，現在已瘦得變了個人似的；不過，皮膚仍有如蠟石般的光澤，眼光更是清澈冷冽，緊張的臉頰線上顯現出難以侵犯的氣質，容貌仍未見衰老。
「斯吉．克特克呀！以往你只知勝利的滋味，不知命運的殘酷無情。以後要記取這第一次戰敗的教訓！」
忽蘭說：
拙出臉色有點蒼白，簡短地回答：
窩闊台的個性不像其他三兄弟那麼激烈，性情溫和，富仁愛心，具有強烈的責任感，不會玩弄權術；因此是兄弟中最不顯眼的。可是，另一方面，一旦決定的事馬上又會毅然付諸行動；以可汗繼承者的條件來說，他具有比別人更多的優點。
「好一個無禮的傢伙！」
——神即真。從道而得者，一日二十四小時常在思慮中。行善之道，則昇天為仙人。
成吉思汗說不下去了，從講壇上下來。他準備褒獎蒙卡力的功績，但是覺得無論什麼話都說不盡蒙卡力的功績。那一天，成吉思汗召博爾赤和裘爾滅將軍到自己帳殿中來，哀悼蒙卡力之死。他認為：只有自己與博爾赤和裘爾滅三人，才真正能了解蒙卡力是多麼偉大，人格是多麼崇高！
哲別在進攻西遼的同時就宣佈宗教信仰自由，解救了被古奇魯克迫害的回教徒。回教徒在各地作亂，卻把哲別當做朋友。哲別在各處打敗古奇魯克的軍隊，接連攻下哈密、卡修葛爾、耶爾肯特、和闐諸城邑，古奇魯克被迫逃到帕米爾高原，在那兒被土民殺害了。哲別把古奇魯克的首級和千匹當地產的馬送到可汗跟前。
說到這裏，忽蘭把話停住，注視著成吉思汗的眼睛。
「蒙古的士兵，不就是背負著這樣的命運而出生的嗎？可汗征服西遼後，不想再有敵人了。然而我們波爾幾金氏族人，祖父和曾祖父都是從出生到死，一輩子都有敵人。就因為有敵人這才是波爾幾金氏族。蒼狼是不能沒有敵人。沒有敵人的狼就不是狼。可汗因有耶律楚材這般饒舌者，被灌輸了契丹的精神。這時候應該捨棄耶律楚材，以敵人代替他，要像我們的祖先那樣，讓蒙古之民在戰鬥中度過一生。」
這支隊商從成吉思汗的帳殿出發，到達錫爾河畔的訛答剌時，被當地守將葛依爾．康所縛，帶去的商品也悉數被奪。而且，葛依爾．康向花剌子模的領袖穆罕默德報告，隊商是蒙古派來的間諜，結果四百五十個蒙古人全部被處死刑。
「窩闊台！你的意見呢？」
「可惜可汗之名無法永垂青史，因為可汗的部下任意殺戮之故。」
「我父可汗也要小心呀！」
各部隊摻雜了為數眾多的俘虜部隊和擄獲物，因此，駐紮在索果特河畔的蒙古兵中包含了其他民族的士兵。蒙古士兵們現在才知道，地球上竟有這麼多的民族。
成吉思汗靠近忽蘭身邊，他感到自己被一種甘美而奢侈的東西包圍。她身上發出的光輝返照使成吉思汗的身體也有了光輝。但是，成吉思汗對忽蘭身上所發生的絢爛而甜美之物，並非打從內心相信。
紮營錫爾河畔時，成吉思汗常狩獵。有一次，成吉思汗追趕兇猛的野豬群落馬了，幸未受傷，但是成吉思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落馬。這時，長春真人對成吉思汗說：
成吉思汗之所以聽從忽蘭的話是因：他知道忽蘭希望把來日不多的自己生命，捨棄在他發展霸業途上。忽蘭並不想見不兒罕山山麓，也不想凱旋回去，她認為那是屬於孛兒帖以及她所生的幾個孩子的。忽蘭想把自己嬪妃生涯的意義置於別處。
成吉思汗對拙出的贈禮，儘管還沒拿到手中也感到非常滿意。成吉思汗為了接受拙出的贈禮，比預定早了大約半個月左右，派遣三十萬大軍到錫爾河上游一帶。到了秋初，豬、馬、牛、鹿，以及其他所有動物都被追趕到錫爾河一帶的原野上來。有幾百頭野馬在一起的，也有在原野一帶發出奇妙哭聲的一大群野兔。成吉思汗對拙出追趕野獸數千里的本領大為嘆服，心想拙出就是拙出！
長春真人不看成吉思汗的臉。個子矮小的這位老人把眼睛投向虛空的一點，好像眼前並無他人。
窩闊台無法完全掩飾欣喜之色，不過，態度仍如往常悠悠然地回答成吉思汗的話。
成吉思汗要全軍整隊在營區，宣佈蒙卡力之死，下令全體官兵服喪一個月。
成吉思汗攻占西遼的目的，本是想跟陌生的大國花剌子模貿易，沒想到卻從那兒得到莫大的好處。金國所無的全新農業技術和工業技術，如水往低處流一般已引到蒙古高原一帶地區了。每天都有蒙古人從未見過的果實、絨毯、葡萄酒和許多手工藝品，越過沙漠和戈壁被送到蒙古高原來。
老人回答：
跟平常一樣的聲音。鏗鏘有調。
「進攻花剌子模一事，何懼之有？」
然而，成吉思汗想安排兩個彼此都瞧不起對方的傑出知識分子見面的心意，卻因回紇人叛亂的突發事件而延後半年。成吉思汗親率大軍前往鎮壓，而占卜所得向真人聽道的吉日是半年後的十月吉日。真人乞求在這段期間能在
成吉思汗在往撒滿爾干城兩天行程的地方搭建帳幕，在那裏一直住到十一月，到了十一月又宣佈遷移到南方度冬季的數月。如他從小就已習慣的這種生活方式，又如他的祖先，幾代、幾十代以來一直都過著這種方式的生活一樣，成吉思汗無法不過著龐大集團折疊起數百帳幕，依季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
成吉思汗在斯吉．克特克戰敗後不久，得到消息知道穆罕默德在今年二月，病死於逃亡地加斯比海海上的孤島。身負逮捕穆罕默德任務的哲別和速不台，由於目標已失，於是派遣使者到可汗處，請求允許他們執行新任務。兩軍團都希望越過可加薩斯山脈。
成吉思汗雖然決定出兵，但並未馬上付諸實施。他對這次持反對意見的耶律楚材的建言，以及其他眾多武將的意見也很重視。他要把他們的意見，以完全不同的形態，融入這次對完全陌生的宗教國家的軍事行動中。
「窩闊台！」
「忽蘭呀！你的生命還受得了那種苦嗎？因坦斯河的水流湍急，而掩蓋喜馬拉雅山峰的雪，也經年累月不溶啊！」
成吉思汗問：
蒙卡力繼續執行平定金國的大事業，他固定每隔十日派使者前來。蒙卡力日夜為征服金國的北方而努力，並無明顯的變動。當地城市一度歸蒙古所有，成吉思汗撤退後又入金國之手。蒙卡力全靠一己之力攻占諸城塞。成吉思汗每次接見蒙卡力派來的使者，都不忘下詔犒賞蒙卡力的辛勞。
一二一八年年底，成吉思汗召開「庫利爾台」，第一次徵求親族、重臣和老臣們對進軍花剌子模的意見。說是徵詢，其實是成吉思汗單方面的宣佈，要在座眾人承認。在會議席上，成吉思汗決定出征期間，國內事務由弟弟帖木格．歐奇欽代為處理。其餘成吉思汗的一族、老臣和重臣等悉數出征，妃妾中只有忽蘭獲准同行。耶律楚材也受命從軍。
撒滿爾干城有四萬大軍保衛，由從花剌子模軍選出的幾位將軍指揮。成吉思汗並未馬上下令攻擊，而是先在索果特河畔佈陣作攻城的演習。成吉思汗到達索果特河畔不久，先行出發攻打錫爾河畔諸城的三軍團已達成任務，間隔數日就有一軍團來和成吉思汗的本隊會合。最先到的是拙出的軍隊。拙出在出征的半年之間攻占西格那克城，掠奪附近三城市，攻下毡的城，把錫爾河下游諸地方收為轄下。在這次作戰中敵方悉數被斬，其中傷害最大的是西格那克城，大部分的市民都遭到蒙古士兵殺戮。
成吉思汗接到攻下玉龍傑赤城的消息之後，就在阿姆河畔的草原地紮營。察合台、窩闊台回到已離開半年的成吉思汗的總部。拙出在占領玉龍傑赤城之後，和兩個弟弟分手，自己率領部隊往錫爾河北方去，意欲平定該地。這不是成吉思汗的命令。成吉思汗聽了察合台、窩闊台二人的報告，內心感到非常憤怒，但是沒說出來，也未形諸於色。對於拙出的擅自行動是應該責備，不過，他的選擇是適當的。拙出不做，成吉思汗勢必非另外派人去做不可，因此，成吉思汗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憤怒壓抑下去。
「大家這麼稱呼我，其實與我無關。」
成吉思汗和拖雷率領主力軍，駐紮在錫爾河畔。等到各軍捷報相繼傳來之後，馬上率領全軍渡過錫爾河，按最初的目標，朝向花剌子模內地布哈爾城。由於主力軍向布哈爾前進，敵軍的主力和錫爾河畔諸城的聯絡自然斷絕了。
成吉思汗在沙漠和高原地帶行軍月餘，總算走到傑爾努克市。成吉思汗派遣使者在城門喊叫：
成吉思汗夏季在北方的山裏狩獵，這對士兵的訓練和保持旺盛的士氣來說是必要的。夏末，又移駐錫爾河畔。某日，拙出派遣的使者到來，報告說：拙出把奇普查克草原上的野獸一隻不留全部追趕到錫爾河上游，要給成吉思汗當禮物。
「可汗應該攻打花剌子模，因為花剌子模比蒙古富裕，比蒙古進步。這次的戰果豐碩，但是戰鬥也一定非常激烈，應將所有蒙古之民投入該戰鬥的漩渦中。妾希望和可汗一起在異國的戰場中生活。」
——可汗的修行之法，外修陰德，內修精神。愛憐子民，保眾生生命，使天下太平，即外在修行，保精神即內在修行。
「可汗如果想這麼做，我為什麼要唱反調呢？不過，要是能讓我大膽說出希望的話……」
成吉思汗下定決心出兵攻打花剌子模，是因為妻子孛兒帖、愛妃忽蘭和長子拙出間彼此不同的話。
成吉思汗等三軍團全部會合齊後，馬上將隊伍改編成二支部隊，乘勝追擊棄撒滿爾干城向阿姆河方向逃的花剌子模領袖穆罕默德；一支由哲別率領，另一支由速不台率領。成吉思汗對自己最信賴的二位武將下令說：
「關於花剌子模，我只知道該國士兵身穿鋼鐵的甲冑，跟我們所使用的革製甲冑相比，很難馬上斷定孰優孰劣，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我們的武器射不穿他們的甲冑。無疑的，戰鬥會以我們所不知的方式進行。」
「妳想說的唯一的一件事，究竟是什麼呢？」
跟上次完全相同，成吉思汗有種被耍的感覺；不過，他也覺得請這老人來是件好事錯不了。雖然透過翻譯，兩人之間的應答清爽乾脆，成吉思汗已好久沒遇到敢拒絕自己的人了。
「兩支部隊從這裏出發朝兩個方向前進，如同以此為起點射出的兩支箭一般。你們的任務只有一樣，即追捕穆罕默德的部隊，將其包圍殲滅。發現對方擁有重兵應避，另與友軍聯絡；如對方背向而逃則襲擊之。投降的城市寬恕它，抵抗者一律殺無赦。」
「長春真人也這麼回答。」
成吉思汗靜默了一下，說：
成吉思汗現在是廣大領土的獨裁者。他想派遣隊商到花剌子模，於是從一族當中募集，很快地就有王族和武將派出一、兩個候選人，迅速組成了一支四百五十人的商隊。由於基於特別的考慮，所有隊員都是回教徒。
成吉思汗雖然禁止加害市民，但是掠奪工作卻做得很徹底。因此，許多的食糧需要保管，還有貴重的財物，當然也屬於勝利者的；蒙古的國力日漸強大。
除非成吉思汗發問，否則長春真人絕不主動說一語。
老人回答：
孛兒帖如此回答。
「你對真人不懷好意的理由呢？」
兩、三天後，長春真人把長途旅行中所作的幾首詩，透過劉仲祿獻給成吉思汗。那是在撒滿爾干、輪台、沙漠諸部落吟詠的詩篇。成吉思汗把這些詩交給耶律楚材，然後也要耶律楚材交出幾首他從軍後所作的詩，再給長春真人。成吉思汗心想自己所信任的這一老、一少的非凡人物一定能情投意合。
夏季過後，成吉思汗又開始攻打阿姆河北岸的諸誠市，攻下了幾座城市，把大本營設在阿姆河畔的放牧地。拖雷為了要抓裘拉爾．烏填，訶額倫栽培的武將斯吉．克特克在與裘拉爾．烏填和貝爾旺戰鬥中失敗。這是蒙古部隊在這次遠征中所受到的最大打擊，斯吉．克特克所率領的部隊大部分陣亡，回到成吉思汗的大本營，等候戰敗的處分。但是，成吉思汗並未責備斯吉．克特克，只說：
冬初，成吉思汗接到報告說裘拉爾．烏填在喀什米爾地方擁大軍出現，就親率大軍，長驅直指喀什米爾。沿途收服諸城，做法跟以往相同，對不抵抗的城市不傷一兵一卒，對抵抗的城市無論人或建築物盡皆毀滅。這次作戰充滿了苦難。蒙古士兵包圍兵滋庫修山脈山腰的帕米爾城市。在這次戰役中，察合台的一子中流箭身亡。成吉思汗心疼愛孫戰亡，於是下達嚴厲的攻城命令。
「可汗年事已高。可汗落馬是上天的警告，野豬未襲擊可汗是天的保佑，以後應該減少狩獵的次數。」
一二一八年夏，成吉思汗命哲別率二萬大軍攻打西遼。耶律楚材第一次謁成吉思汗時，曾以羊肩胛骨占卜說南方會有戰鼓響起，現在證明正確無誤。攻打西遼的目的是打倒古奇魯克，然後收其地為領土，如此就可以和高度文化之國花剌子模為鄰了。成吉思汗希望和花剌子模保持友好關係，想利用貿易從那兒得到新的東西。
「我對可汗納妾一事曾責備過什麼嗎？我曾經向可汗要求過任何財寶和領土嗎？我對圍繞著自己的這蒙
「無論如何，我希望與苦難中的可汗在一起。我無意與王者的可汗，坐在瓊樓玉宇中寶石椅上的可汗同住。可汗呀！現在對可汗而言已無難事。蒙古的士兵們可在這世界自由自在驅馬奔馳。如果說可汗還有困難的事，那應當是越過喜馬拉雅山，渡過因坦斯河，跟震撼大地而來的象群，以及陌生的士兵戰鬥之事吧！」
成吉思汗對耶律楚材的話，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但是，對自己所欣賞的年輕人並無處罰之意。
「有衛生之道，而無長生之藥。」
「我還有什麼話說呢？謹遵父令而已！只是我擔心我的孩子要是軟弱，無人能繼承可汗之位該如何？」
蒙古的大本營以及隨行的大軍團，再次越過山嶽地和沙漠指向撒滿爾干城；但並未進入撒滿爾干城，而長驅錫爾河上流，在那裏搭建帳幕。在這次行軍當中，成吉思汗從長春真人那兒聽了幾次道，有了解的，也有不了解的，不過很喜歡聽長春真人講道。
知道在座之人沒有異議後，成吉思汗說：
「什麼事呢？要是有所求，儘管說好了！」
成吉思汗在積雪盈尺的兵滋庫修山脈北麓的帳幕中，迎接一二二三年正月的來臨。派遣諸將到裘拉爾．烏填勢力範圍之內的諸城邑，實施徹底的掃蕩戰。阿姆河以南未受砲火洗禮的都市一個個都遭到蒙古軍的攻擊，大部分居民都被殘殺。每天都有各方面的派遣部隊派來的使者來到帳幕中，報告血腥的捷報。四月初的某日，來了位古怪的訪客，這是受成吉思汗之邀，遠從山東省而來的長春道士。
「拖雷！你的看法呢？」
成吉思汗說：
「為何我要有自己的心意呢？我心常與可汗一起。即使可汗與其他不同膚色的妃嬪同床共寢時，我的心也常與可汗同在。」
成吉思汗透過翻譯說：
成吉思汗問：
成吉思汗到撒滿爾干城之前，已另派兩支部隊攻打位在布哈爾、撒滿爾干間的兩個小城市。等到本隊駐紮在索果特河畔時，攻占兩城的捷報傳入。
成吉思汗在一年前，知道了長春真人之名，他是道教的最高權威者，集民間信仰於一身。成吉思汗於是令耶律楚材起草招聘之詔書，以劉仲祿為特使派二十名蒙古兵跟隨到長春真人那兒去。成吉思汗想見長春真人的最大目的，是希望從道行高深的真人那兒學到長生不老之術。在兵馬倥傯中，成吉思汗不知不覺已六十歲了，肉體上的衰弱連自己都深深感受得到。
「我最信賴的蒙卡力將軍已薨。如果再假他半年生命，蒙卡力將可取代金國建立蒙卡力王國。」
這年冬天，成吉思汗決定在近因達斯河河源附近的印度西北部山中的普耶．凱特貝爾度過。來到新的駐紮地幾天後，全身沾滿血腥味的三子窩闊台，率領在長期野戰生活中眼睛已變成野獸般的蒙古士兵，以及大量的擄獲品和與自己軍團大約等數的印度俘虜前來。由於印度人頭上纏著白布，因此遠眺窩闊台的部隊，宛如頭上沾滿片片雪花的部隊。
成吉思汗很滿意地點點頭，最後說：
過了從春天到夏天的放牧期之後，成吉思汗探知穆罕默德的皇子裘拉爾．烏填躲在花剌子模的首都玉龍傑赤，於是派遣拙出、察合台和窩闊台三子率領大軍攻打該城。
成吉思汗眼中一直殘留著拙出蒼白的臉色。拙出現在是蒙古第一勇將，他那如鋼鐵般的堅強意志，以及將自己置之死地仍不畏懼的鬥志，就連成吉思汗都咋舌。以完成大事的人物而言，全蒙古無人能與之匹敵。成吉思汗曾猶豫過應選拙出或者窩闊台來當自己的繼承人，最後指定了窩闊台。窩闊台和拙出到底哪一個適當呢？這是不容易決定的微妙問題。因此，對於拙出臉色變蒼白，成吉思汗也並非全在意料之外。
「察合台！你的意見呢？」
成吉思汗欣賞拖雷的勇敢，以及作戰方面的天才。在以往幾次的出征中，成吉思汗都和拖雷同一部隊，這當然也有當最年輕的將領拖雷的後盾之意；但並非如此而已，從旁欣賞拖雷調軍遣將和戰鬥方式也是一種享受。二十六歲的年輕武將的確有了不起之處。
一二一九年春，成吉思汗率領二十萬大軍，出不兒罕山山麓的帳幕，車轔轔、馬嘯嘯，這是穿著甲冑的狼群的一次大遷移。部隊在盛夏越過阿爾泰山，向天山北麓的草原和山嶽地帶西行，來到吹河畔，駐紮在那兒。成吉思汗還不明白花剌子模戰力的虛實，於是決定先查探對方的動靜。從夏天到秋天，以全軍參加為原則，舉行歷時數十日的大規模狩獵。為了讓士兵們繼續保持緊張的狀態，也為了馬匹的訓練和食糧的補給，狩獵對此時此刻的蒙古大軍團而言絕對是必要的。
成吉思汗打發拙出回去後，那一天心情非常高興。成吉思汗無意完全採納長子拙出的意見，但是因為拙出搧起久未出現的侵略者的精神。
拙出說：
成吉思汗這麼說。忽蘭馬上回答：
根據使者的報告，兩軍團的行動如火燎原，走過的地方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抵抗的都市全部被化為廢墟，城市、街道、人，連樹木都未留一棵。狼群走過伊拉克、阿久密、阿傑爾巴揚、庫利底斯坦、克爾滋亞、敘利亞、阿爾美尼亞、奇普查克、保加利亞等地方，各主要都市盡成為掠奪和殺戮的犧牲品。
「可汗已經集三千佳麗的寵愛於一身，這還不夠，還要用象載花剌子模的姑娘到妾的帳幕中來嗎？」
——迂迴加斯比海南岸的兩軍團越過可加卡斯山脈，破奇普查族、阿斯族、洛爾凱斯族聯軍，向西推進，準備進入波拉爾。
大殺戮結束後，蒙古軍破壞阿姆河的堤防，讓河水流入死屍遍地的城內，房子、財物盡皆流失。由於經過長期的激戰，城內到處沾滿血跡，就連蒙古兵也無意接收該城。儘管如此，敵方勇敢的指揮官裘拉爾．烏填仍然被他逃走了。
「我們有一望無際的土地、無數的河流和無垠的草原。今後會有無限的土地落入我們手中，可以將之分給拙出、察合台和托雷三人。」
這年秋天，成吉思汗意外地接到金國派遣軍的總司令蒙卡力，五十三歲的英年去世報告。對成吉思汗而言，就像是自己的一隻手臂突然被切斷。本來以為把平定金國的事交由蒙卡力負責，就可不用操心地專心攻打花剌子模。這次對成吉思汗的打擊非常大。
三月初，長春真人離開成吉思汗帳殿而去。成吉思汗任阿里鮮為宣差，以蒙古帶、喝刺、八海等為副使，派一支蒙古部隊護送真人東歸。
成吉思汗率軍出發時，長春真人和耶律楚材皆未出現。花剌子模的各都城住著許多回紇人，由他們鼓動的小叛亂層出不窮。成吉思汗對叛亂者，如斬草需除根般一律不留活口，他麾下的武將攻占赫拉特城後，放火焚城，殺盡城民。米爾城再次被攻占，城民活者僅寥寥數人。
此次戰況極為混亂，有許多撒滿爾干城的居民成為戰火的犧牲品。投降的康里人中有三萬並非戰士，也在一夜之間遭遇到殘殺的命運。
蒙古的騎兵隊在往目的地布哈爾的行軍途中，度過新的一二二〇年。一月中旬到達布哈爾城郊外，紮營在索古德河畔。附近有廣闊而肥沃的田地。成吉思汗讓部隊得到充分的休養之後，以大軍圍城，城內有二萬軍隊堅守，對蒙古的勸降相應不理。激烈的攻防戰持續了數日。
成吉思汗從這兩軍團的行動所描繪出的軌跡，覺得似乎有鬼怪附身，帶著妖氣。這不是成吉思汗的意思，也不是哲別、速不台兩武將的意思。如射出去的箭在落地之前非不斷切割空間不可，兩群蒙古狼群，宛如民族的意志般，不停地搜索敵蹤。他們似乎沒有休息，也沒有終了，有的只是不斷的奔跑。
成吉思汗聞言臉色大變，身體顫抖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進入鄰室後不久，又回來一本正經地說：
成吉思汗先把遠來之客接待到迎賓館，但是當天就把他請到自己帳殿中來。成吉思汗看到矮個子的老人並未行跪拜禮，只彎腰向自己致意之後，雙手交叉胸前走向前來。
成吉思汗還問了其他許多武將的意見。任何人眼中的花剌子模是個底細不明、有點神秘的宗教國家，沒有人積極地贊成出兵。
「您拒絕了其他國家的邀請，只答應我的要求，從遠方而來，我非常讚許。」
「我最近要向真人問道，你也一起來吧！」
之後，成吉思汗為了追捕裘拉爾．烏填，入印度，轉戰各地，最後在因達斯河畔追到他的部隊。成吉思汗為了一雪斯吉．克特克戰敗之恥辱，自立陣頭指揮全軍。在一場激戰之後，裘拉爾．烏填最後力竭，與座騎從二十尺高的斷崖跳下，背著楯，手握大旗準備渡河而逃。這時蒙古士兵張滿弓正準備從背後萬箭齊發，成吉思汗為了表示對敵軍勇將的敬意，適時制止。
「在違抗父親可汗的命令與死亡兩者當中，我寧願選擇死亡。」
成吉思汗在兩次接見哲別、速不台兩軍團派來的使者當中，都有以自己力量無法制止他們行動的感覺。自己所能做的，只是援助他們，而從錫爾河向北方前進的長子拙出卻無任何回報。成吉思汗下詔褒獎哲別、速不台兩武將的戰功，下令拙出迅速完成奇普查克的作戰，出黑海、加斯比海北方，征服當地諸民族，然後與哲別、速不台的部隊會合。
要說這是處罰也可算是一種處罰。真人的話由外使田鎮海、劉仲祿、阿里鮮記錄，內使由近侍三人記錄，也命令耶律楚材同席侍候。
八月底，長春真人從撒滿爾干城來到成吉思汗營帳；但成吉思汗已決定率全軍往北方移動，因此結伴北行。在往撒滿爾干城途中，決定十月的吉日向真人聽道。這一天，成吉思汗設立了豪華的幄幕，疏遠女人，房間內燭光輝煌耀眼。
「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拿走！寶石、美麗的衣服、豪華的飾物，把我一切的東西都拿走吧！讓我經常在戰鬥的吶喊中，在槍林彈雨中，跟可汗只印證一件事，只談論一件事。」
「對於花剌子模，我們只知道它是個具有國家形態的回教徒大集團。他們因宗教信仰而團結一致，蒙古並無相似之物。從隊商們帶來的產物判斷，該國的文化程度高不可測。現在出兵是不智之舉，應該暫緩。」
一二二三年正月的慶賀宴一結束，好像早就等待著似的，成吉思汗馬上宣佈部隊調回花剌子模。成吉思汗或許是因為久置戰鬥中，因此總有不與蒙古包共同移動，心裏就覺得不踏實之感。
對成吉思汗而言，這是在理解範圍之外的妙事。成吉思汗逐漸成為大國的權力者，但是隨著他權力日昇，妻子孛兒帖對她周遭的不滿情緒卻如積雪般越積越深。成吉思汗雖不明就裏，精神上受到強烈的打擊卻是事實，他黯然離開孛兒帖。
成吉思汗未向任何人透露出兵一事。他利用一切手段，努力收集有關花剌子模的情報；此外，他還親自巡視蒙古高原的所有部落，鼓舞各地部隊的士氣。
「聽說喜馬拉雅的對面還有未征服的大國。那裏是酷熱的地方，有巨象，佛教鼎盛，男人以白布包裹頭髮，女人用白布遮臉。我感到奇怪？可汗為何無意把該地收為轄下呢？再怎麼說那是擁有強大兵力的國家，有著無限的財富。」
「眼看著可汗之名將從歷史上消失，卻一籌莫展。」
成吉思汗知道兩個優秀的蒙古武將在得到自己的許可之前，不可能把部隊一直停留在黑海與加斯比海之間的地帶。雖然把使者打發走了，成吉思汗並不認為使者能追得上他們。
幾天後，成吉思汗問長春真人耶律楚材的詩如何？真人回答很好。成吉思汗又問是否想見個面？真人卻無特別想見之意。成吉思汗心裏非常納悶，叫耶律楚材來，問他同樣的問題，這時高個子、長髯的年輕人回答：
蒙古的四個軍團，幾乎是同時期殺到錫爾河畔來。拙出軍的目標是毡的城，察合台、窩闊台軍包圍訛答剌城，阿拉克、斯凱特、塔加依軍直指貝那凱特城。
成吉思汗把撒滿爾干城化為灰燼後，往與涅雪夫市的中間地方移動，從春天到夏季都在那兒度過。在秋天戰鬥期到來之前，得讓兵馬得到充分的休養生息。這個駐紮地是放牧馬匹的好地方。
半年前遠征軍的動向如此過了大約一個月左右，兩軍團又有別的使者到來。
成吉思汗又問。
成吉思汗靜靜地聽完拙出的話，之後，徐徐地說：
成吉思汗說：
長春真人口中滔滔不絕說出這些話。成吉思汗兩次皆自始至終傾聽真人講道，但是，當真人口中頻頻說出可汗時即打斷話題，只因自己的所為皆違反道。不過，聽真人講道，是成吉思汗未曾有過的寧靜且嚴肅的時間。非中途打斷不可，是因為真人話中充滿鞭打聲；但是，成吉思汗對聽道並不討厭。
合撒兒說：
對成吉思汗而言，這次落馬事件是一大打擊。成吉思汗除了聽從長春真人的話外別無他法。在這次落馬事件後不久，長春真人向成吉思汗請求准予回國。
這四、五年來，孛兒帖已很難得開口。成吉思汗問她可否進攻花剌子模時，從她口中傳出已好久沒聽過的笑聲。
察合台大驚，回答：
成吉思汗攻占凱斯尼城時時序入夏，他為了想在兵滋庫修山地避暑，因此尋找新的駐紮地。從已有一陣子失去聯絡的哲別和速不台兩軍派來的使者，來到這新的帳幕。
成吉思汗並非袒護斯吉．克特克，而是對養育他的母親訶額倫的禮遇。
兩軍團對毫不抵抗的巴爾克市未傷一草一木，但對抵抗的查別市則把所有居民屠殺淨盡。部隊逐漸攻下到花剌子模中央據點尼查普爾的諸城邑。對於未抵抗者保持其原狀，倘要稍加抵抗者即使之全部化為灰燼。六月初時，蒙古部隊兵不血刃地進入尼查普爾城。兩軍團追蹤穆罕默德，從尼查普爾城出發朝加斯比海沿岸諸城追去後蹤跡杳然。兩軍團的任務是無論天涯海角，非把穆罕默德捉到不可。
忽蘭又接下去說：
裘爾滅接著說：
「拙出！你有什麼意見嗎？」
成吉思汗重複再問，這次聲音很大。
——可汗本天人。天借可汗之手討伐凶暴者。克難功成之時，即昇天回歸天人。在世之時需減聲色之娛，少嗜慾，不可行殘虐，宜保養身體。如此，則長壽宿可汗身體。
成吉思汗還記得在他們出發時，自己曾命令他們要像兩支箭一樣前進。射出去的兩支箭，無論它們飛得再高，再遠，在落地之前一定會把空間切割為二。成吉思汗對拙出的擅自行動感到憤怒，但是，對哲別和速不台兩人的擅自行動，卻毫不以為忤。
哲別平定西遼的行動極為神速，僅僅三個月之間，就把天山南北的廣大地方收為蒙古領土。這次作戰使得蒙古在身體左右有了二隻大翅膀，現正由蒙卡力和哲別作徹底的掃蕩。
察合台答道：
成吉思汗也問過合撒兒、裘爾滅等長老的意見。沒有人贊成出兵。
看到老人嘴唇蠕動，有話傳出，但是毫無表情。
「進攻呀！可汗既然想要的話。如果不想要，就不要進軍。可汗這幾年來，不是都以自己的意見處事了嗎？」
忽蘭還繼續往下說：
現在阿姆河以北的城邑盡入成吉思汗手中，跟兩軍交戰時不同，嚴禁蒙古士兵傷害居民和掠奪財物。像禽獸般到處尋找女人和財物的士兵們，也逐漸恢復了人性；同時，在吸收大量鮮血的土地上也開始長出青草，被焚毀的城邑也逐漸復興。本來以為永成無人居住的廢墟，也有不知來自何處的人聚集過來，開始在那兒生活起來了。
成吉思汗說：了解蒙卡力偉大的只剩下三人，其餘的都已物故！裘爾滅頻頻搖手表示不對，口中唸唸有詞；但是成吉思汗和博爾赤都聽不清楚他講了些什麼。成吉思汗好幾次把自己的耳朵湊近裘爾滅嘴邊，最後總算聽懂裘爾滅的話了。
翌日，成吉思汗入城門，只看了一眼城內的店舖、寺院和住宅，就知道這城市是多麼富裕。大街小巷有不同人種的成群男女，內城還有不肯投降的四百名士兵。成吉思汗一走出城，馬上下令攻打內城，內護城河上滿佈手持武器的市民。
「蒙古之狼，因崖高而不攀登，因谷深而不入乎？可汗可令拙出與拙出所屬的數萬士兵攀崖入谷！」
「忽蘭的心還有我不了解的嗎？忽蘭並非想要喜馬拉雅山對面的國家，而是希望在那裏有激烈的戰鬥發生吧？」
前陣子，哲別和速不台兩遠征軍，派來全身沾滿血腥味像惡鬼般的使者。
在拙出軍團到來之後，隔了大約十日左右，察合台、窩闊台率領的軍團亦接踵而至；他們是奉命去攻打曾殺害成吉思汗派往建交的使者一行人，而直接引起這次大戰的訛答剌城。蒙古軍在五個月的攻防戰中，才攻下城邑，又經一個月的激戰才打下內城。一半的市民
「如拙出所說，兄弟團結一致，父親在世時協助父親，父亡之後援助窩闊台。如有刀刃相向者，斬！有逃亡者，從背後追上砍殺之，窩闊台是兄弟當中最敦厚篤實的，窩闊台具有統轄全蒙古之才。請賜給窩闊台可汗繼承者的地位！」
「真人從遠方而來，是否有長生不老藥可以助我？」
使者無疑的是蒙古士兵，但打扮卻不同。穿著緊貼雙腳的細管褲子，頸上纏著圍巾，綁在馬上的皮革袋中裝著的葡萄酒和玻璃製的美麗器具，馬鞍上繫著幾十個他們擄獲的十字架。他們只報告部隊的動態，對成吉思汗要他們歸隊的命令並無任何答覆。
這段期間，成吉思汗另一方面很認真地收集花剌子模國內的情報。在吹河畔，成吉思汗了解到這國家是多數民族的集合，當然也存在著因此而衍生的許多弱點。最大的弱點是，花剌子模為了抵禦蒙古入侵，召集了四十萬大軍，但卻缺少優秀的指揮官來統率這眾多民族組成的軍隊。穆罕默德國王是回教的領袖，但是不適合當大軍的指揮官。四十萬大軍分散在廣大領土的數十座城邑，而且都躲在城內，很顯然地，一開始就想避開蒙古最擅長的騎馬長槍的野戰。
察合台、窩闊台兩人在約二十天左右後回來了，但拙出、哲別和速不台等距離甚遠的軍隊，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夠回來。成吉思汗預估拙出要等到夏天，而哲別、速不台也要到秋末才能趕回。
察合台話中，遠比拙出帶有感情。
長春真人離去後不久，成吉思汗就察覺到自己內心產生了大變化，那是想回不兒罕山山麓的慾望熾烈地燃燒。成吉思汗把這心情第一個向忽蘭吐露，離開故鄉已有五年歲月的這段期間，忽蘭一直服侍成吉思汗。
不久，成吉思汗又開始作入侵印度的準備；可是，這次作戰無法很快實現。察合台、窩闊台兩人去年在布哈爾附近與成吉思汗本隊分開後又到別處作戰，因此非派使者召他們速回錫爾河畔的帳幕不可。要派使者到在奇普查克草原的長子拙出處，也要派使者到蒙古狼軍的兩個指揮哲別、速不台處催促他們回來。
「聽說花剌子模如大海之國。滅掉一國，另一國馬上又出現。我雖然不惜犧牲拙出和拙出的部下，但可能會把全蒙古投入大海中。」
成吉思汗無法理解素未謀面的兩人，為何對彼此都無好感。談到這點，耶律楚材回答：
成吉思汗還禁止從這城市掠奪財物。不久，城陷，人亡，城，也從這地上消失了蹤影。從戰地歸來的察合台不知愛子已死，成吉思汗滿臉脹紅，以強烈的語氣問：
成吉思汗將在席上宣佈，如果自己戰死沙場，可汗地位將由四個孩子當中的哪位繼承。這件事不只是當事者的四個孩子，連重臣、老臣以及所有的蒙古將士們都很感興趣。誰都看得出成吉思汗最喜歡老么拖雷。蒙古人自古以來就有傳末子的制度，成吉思汗的私人財產由老么拖雷繼承，然而成吉思汗對拖雷的愛，並不是從兩人的這種特殊關係產生的。
攻占內城後，把布哈爾居民趕出城外，除了他們穿著的衣服之外，不准攜出任何東西。蒙古軍進入內城，任意搜刮，不服從命令躲起來的全部被殺。被趕在城外的居民，全部的女人被「賞」給士兵們，在光天化日下，所有的貞操都被奪走了；男人也被迫把藏寶處說出，財寶被沒收後還被徵調當兵。
成吉思汗下詔封賞哲別的功勞，但也留意不誇大其辭。
「真的沒有長生之藥嗎？」
剎時，成吉思汗的表情變得僵硬說：
「大家都稱真人為天人，你自己也這麼認為嗎？」
察合台因此在父親可汗面前，不能因愛兒之死而露出悲傷之狀。
成吉思汗對麾下的將士下令：這次作戰一定要擊敗花剌子模，不殺死穆罕默德誓不罷休。對於投降者放其一條生路，反抗者士兵與市民同罪，一律格殺勿論。對成吉思汗而言，這次是投入蒙古所有力量的作戰，是關係到整個民族興亡的戰鬥。
成吉思汗微感不悅地問：
這次使者來得較快，所報告的是大約三個月前部隊的動態。
忽蘭又說：
然後，禁不住笑出聲來說：
這年年底，哲別、速不台派來的兩位使者，來到當時駐紮於撒滿爾干城近郊的成吉思汗跟前。
當天，兩支部隊隨即從索果特河畔的營區出發，在距離撒滿爾干城一公里的地方，如兩支箭般一分為二。
自從他把兩人之間的愛兒加藍託付瑣兒罕．失剌之後，忽蘭口中雖然從未提及，但相信她心中一定未把加藍遺忘。
「野人去海邊故里已有三年時光。本來應可汗之聘也是三年，上天所定歸國時刻已到。」
成吉思汗接著說：
蒙古士兵，無論身分高低皆過著奢侈的生活。帶著異民族的女人或出入街頭巷尾的食堂，或在郊外的果樹園中散步。這城邑曾經是屍體滿街，到處一片廢墟的情況；但是僅僅兩年時光，已一片繁榮，令人想像不出過去的日子。
然而，成吉思汗為什麼不想進入撒滿爾干城呢？在那裏有為他準備的豪華宏偉的離宮，有極盡豪華奢侈之能的庭園和公館；如果他喜歡的話，也可以放養從其他被征服國家抓來的孔雀和大象。所有的武將和士兵們都希望能進入撒滿爾干城；但是，成吉思汗常感到內心深處有股拒絕進入撒滿爾干城之意。
在沙漠、荒地與岩山之間行軍多日的士兵們，突然看到低地的撒滿爾干街市，縱使在已瘋狂的蒙古士兵眼中，撒滿爾干城也是美如仙境、世上非有的。城外儘是果樹和花草，繞城而流的索果特河的河畔是綿延不絕的果樹林。在這美麗大自然包圍下的大城市，尚有數重的石壁環繞著，這是為了抵擋蒙古士兵特別修築的。
成吉思汗說進攻花剌子模一事並非已經決定，現在是想聽聽你的看法。拙出於是說：
裘爾滅這麼說。
「應該把你處極刑！不過，無論那一種刑罰對你的失言都嫌太輕。在我想到適當的刑罰之前，暫時不罰。」
忽蘭對成吉思汗擁有眾多的妻妾，經常語帶諷刺；不過，她並不希望因此而傷害到自己的自尊。忽蘭知道蒙古的最高權力者，真的除了自己之外沒有所愛的人。成吉思汗正經地問她攻打花剌子模一事時，忽蘭勸他出兵，態度比其他所有成吉思汗商量過的人都積極。
「不！不只是三人。蒙卡力的偉大，所有金國的人大家都知道的。」
中秋時候，成吉思汗突然下令停止狩獵，要全軍進攻花剌子模的東北邊境地帶。發源於天山山脈注入海的錫爾河，如一條帶子遮斷蒙古軍的前行，沿河還有許多城塞。成吉思汗於是把全軍分成四軍，第一軍由長子拙出統率，攻打錫爾河畔的下游；次子察合台、三子窩闊台二人率領二軍，攻打錫爾河中游的訛答剌城；三軍由阿拉克、史凱特、特果依三個年輕的武將率領，平定錫爾河上游；四軍由四子拖雷率領，越過錫爾河，攻打花剌子模軍的大據點布哈爾城。
成吉思汗看著來到自己面前的拙出。他舉起酒杯只說：
在這之前，長春真人有兩次提出歸國的請求，成吉思汗皆不准；但是，這次真人提出上天所定時刻已到，可汗已無挽留真人良策。
成吉思汗駐紮在撒滿爾干城附近，但不入撒滿爾干城。撒滿爾干城一帶地區已從戰火洗禮中完全復興，有著各種民族雜居，各自過著和平的生活。大部分的居民是回紇人，在回紇人之上有漢人、契丹人、坦古特人使用大量的回紇人。官吏中有很多土耳其人、伊蘭人、阿拉伯人等眼睛、膚色各異的人；而在這些民族之間，蒙古士兵以征服者姿態穿梭其間。
成吉思汗的視線轉移到末子拖雷身上。拖雷說：
「野人奉詔而來，此皆天意。」
「只有衛生之道，而無長生之藥。」
「具體而言指的是？」
在座諸人寂靜無聲，聽著成吉思汗與四個孩子之間的問答；聽完後，所有的人才知道成吉思汗的決定是最適當的。每個人的眼中都流露出第一次察覺到：再沒有比由窩闊台繼承成吉思汗之位，統治全蒙古更適當的人選了。
成吉思汗最後召拙出入帳殿。拙出一來到成吉思汗跟前馬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