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成吉思汗》目錄

第八章

第八章

首先由博爾赤帶著二、三名武將一起迎向回歸部隊,旋即,包含他們在內的十幾人向成吉思汗這邊走過來。成吉思汗已按捺不住久別重逢的喜悅自行迎向前去,他和迎面而來的一群人在廣場的一角碰面時,停下腳步;而迎面而來的一群人也停下來了,其中有一位武將以緩慢的腳步走過來,他是速不台。
成吉思汗看速不台似乎胖了一圈。他已五十出頭,但毫無遠征的疲憊之態,反而比以前更精悍。速不台作了簡短的報告,從他口中說出了幾個國家的名字,和幾座山脈、幾條河流與幾口湖泊的名字,大部分的名字對成吉思汗而言是第一次聽到的。
剛察覺到拙出已是故人,馬上改口呼喚已逝愛人忽蘭的名字:
討伐拙出的軍隊出發後,成吉思汗坐立不安。不到一天,成吉思汗又動員第二支部隊。這次以拖雷為將,自己也加入部隊之中;但是,由於博爾赤、裘爾滅反對成吉思汗親征,因此第二支部隊的出發拖延了些時日。不過,儘管諸將反對,成吉思汗絕不改變初衷,誰也消弭不了成吉思汗的怒氣。蒙古高原又因拙出的緣故變得空蕩蕩了。
要是在平常,成吉思汗是不會馬上相信耶律楚材的話。成吉思汗通常對在所有事物上製造理由要他停止侵略和戰鬥的年輕人的話,只是默默地聽著,但絕不照其意見去做;可是,這一次不同,成吉思汗馬上說:
成吉思汗還下詔給孛兒帖,對她兒子之死表示哀悼。
——哲別呢?
作戰宣佈後,有幾個軍團馬上著手整理各種大小行李。由多數民族組成的眾多俘虜,整整一個月每天從早到晚把穀子磨成糙米和縫製戎衣。蒙古士兵為了攀登高山、跋涉大河,每天以採伐樹林、渡河、架橋等新的演習為日課。
「哲別是病死的,或者是戰死的?」
春去夏來,夏去秋來,遮蓋整個地表的蒙古大軍團緩緩地朝祖國移動。他們經過許多城市和城邑,那兒他們曾經屠殺過敵人。有些地方駐紮數日,有些地方路過而已。渡過錫爾河,也渡過幾條它的支流。以他們四年前不知的技術,橋被架起來了,連日來連綿不絕的長長隊伍從幾座橋上經過。所有種族的士兵,都被移動的隊伍吸收進去了。
安置在孛兒帖蒙古包內的成吉思汗的靈柩,翌日移到伊絲琦,第三天移到伊絲絹,第四天移到金國公主哈敦,如此一人一天地,移動到十幾位皇妃的蒙古包中,最後才安置在成吉思汗自己的帳殿。
二月中旬,蒙古軍隊好不容易踏入西夏的領土。成吉思汗等待著察合台、窩闊台的軍隊來會合,會合之後馬上展開對整個西夏的作戰。戰火在西夏北方諸地一起燃燒起來。從春天打到夏天,以黑水城為始的北方地區諸城市,盡落蒙古人之手。
當天即下令班師回國;兩天後,蒙古各軍團朝著貝沙瓦前進。所有武將早就知道進攻印度是事倍功半的作戰,因此改變作戰計畫皆大歡喜。
蒙古大軍花了很長時間,才突破這城市從南到北通行無阻。居民臉上無絲毫恐懼的表情,可是也沒有歡迎的臉色,大部分的居民毫無表情。像撒滿爾干城一般,這裏也有眾多民族雜居著,有漢人、契丹人、土耳其人、伊朗人、阿拉伯人,其中還參雜著少數駐紮該地的蒙古士兵。
那天,成吉思汗視察設在城內一角,製作軍服、軍用器材的工廠。那裏的鞋工廠製造的是土耳其人穿的長靴。負責向成吉思汗簡報的年輕軍官誇張地說:這長靴不但美觀,而且行軍方便又耐用。成吉思汗這時只大大地點點頭靜聽著,可是心裏頭想,穿這種東西,不就不像蒙古士兵了嗎?他想像不出波爾幾金氏族的狼群穿這種靴子的樣子。在雪地上奔馳、翻山越嶺、跳躍溪谷的狼群,他們的腳蹄可以用這樣的東西包裹起來嗎?成吉思汗想說這些話,不過還是忍住了。
成吉思汗從布哈爾城又經過五天的行軍之後,到達撒滿爾干城。他準備冬天在撒滿爾干城度過,等明春再向蒙古高原前進;因此,冬季的這四個月是蒙古軍在花剌子模最後的駐紮生活。雖說是駐紮在撒滿爾干城,其實城內僅能駐紮少數部隊。城內住滿了居民,幾乎已無蒙古士兵能夠容身的空間,比大屠殺之前多了好幾倍的男女,在此汲汲而生。
成吉思汗茫茫然地望著使者的臉。察合台、窩闊台派來的使者也報告說:奇普查克的使者所說屬實,拙出在長期臥病之後已病逝。而一二二三年秋初,追趕奇普查克的野獸到錫爾河畔時,其實拙出已臥病並未參加狩獵,由於怕成吉思汗擔心,因此把自己臥病之事秘而不宣。
——不管有任何理由,全軍即刻到撒滿爾干城集合。
成吉思汗禁止自己對忽蘭之死悲嘆,不過,心裏所受的打擊仍然非常大。成吉思汗突然對今後不知還要繼續多久的山嶽行軍後,入侵印度的意義感到不解。本來入侵印度是忽蘭建議的,在成吉思汗來說,他是抱著為忽蘭尋找墓地的心情出發的。
成吉思汗對這樣的話感到怒不可遏。好幾次派了使者去,一直沒有回音;而現在總算有了消息,可是沒想到竟然是好像跟蒙古民族毫無瓜葛似的說法。當出征的部隊全部要撤退時,只有自己想留下來,這是什麼話?成吉思汗當天又派遣使者出發。
當天夜裏,成吉思汗叫窩闊台和拖雷到蒙古包中來,告訴他們自己的殘生已不多,如果魂歸西天,要秘而不宣一直到回歸故鄉為止。而從那天晚上起,成吉思汗就臥病在床了!
蒙古軍團到達土拉河帳幕時是冬初。土拉河帳幕與不兒罕山麓的帳幕並列,是蒙古的政治、經濟中心。這裏從前是克烈部的部落,當脫里.王汗聲勢浩大時是土拉河畔的「黑森林」;對成吉思汗而言,是忘也忘不了的地方。在這裏經過三晝夜的激戰後才打敗脫里.王汗的事歷歷如繪,宛如昨日!可是仔細一數,卻已歷經了二十幾年的歲月。
成吉思汗並未一口氣直奔不兒罕山麓的帳殿。成吉思汗接受各部落的盛大歡迎,待上幾天或十幾天,尚且特別恩賞該部落出身的士兵,解除動員,讓他們留在自己的家鄉。
成吉思汗絕不饒恕拙出。不把拙出的軍隊完全殲滅,不把奇普查克草原夷為平地、化為灰燼,就發洩不了心中的怒氣。不這樣做,無論是對無數的異民族,或本國的蒙古將士都無法交待。成吉思汗沒和孛兒帖再碰面,他和拖雷走出自己的帳殿,搬到克烈部的部落。土拉河畔的黑森林一帶,已滿佈出征的兵馬。
成吉思汗感到很滿意,他等待著另一個人物——哲別的出現;但是,不知為何,哲別一直沒出現。在稍遠處站著的一群人當中也不見哲別的影子。
而這些傢具、設備並不只是裝飾而已,事實上確實有這種需要,客人不停出入著。自己人互相拜訪,異民族的富商也往來頻繁。像這種風尚並不只是存在於武將之間而已,連士兵們的服裝及所持之物皆為之丕變。士兵之間還流行著以奇妙的樂器演奏奇妙的歌謠。
聽到這些話時,成吉思汗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血液往下降。如果這傳言屬實,拙出的行為將是無法饒恕的。成吉思汗顧念到老妻,強忍著沒當場發脾氣,等到晚餐結束後,馬上令侍衛去找孛兒帖見過的那位商人。
告別式在黎明、天地幾乎要凍僵的寒氣中進行。清晨昏暗中,忽蘭的靈柩被移出營區,只有她熟悉的三十名左右的武將和輪流抬棺的大約同等人數的士兵參加送葬行列。行列經過枝葉茂盛的矮灌木叢生地帶,到了傍晚時刻總算來到被冰雪塵封、連一草一木都看不到的荒涼的溪谷旁邊來。
成吉思汗後來和脫里.王汗死鬥,最後打倒了他,但成吉思汗從未因此而感到心痛。因為自己和脫里.王汗面臨著無可避免一戰的命運,而且,一定有一方非敗不可,這也是自然之理。如果地下有知,死者脫里.王汗當能明白這道理,應該比誰都高興成吉思汗從異鄉凱旋歸來。
脫里.王汗的石碑豎好之後,成吉思汗為他舉行了盛大的祭祀。脫里.王汗無疑的是他的恩人,在他多難的年輕時候由於脫里的援助,成吉思汗才能逃過泰亦赤兀人的迫害,保住波爾幾金氏族的旗幟未被折曲。和札木合締結盟約的是脫里.王汗,而後來幫助他打敗札木合的也是脫里.王汗。
成吉思汗有時視察撒滿爾干城,在那兒見到的蒙古士兵,要是不仔細瞧還真看不出是蒙古人。有身著波斯服裝的,也有穿戴伊朗、土耳其人飾物的。
年底,幾乎已隔一年,有哲別、速不台二將派來的使者到來。這次不只是使者,還有百名蒙古兵與由五百名異民族組成的隊伍,送了許多擄獲物到成吉思汗這兒來。有武器、傢具、美術品、宗教雕刻物等堆積如山的寶物,是用數百頭駱駝載來的。成吉思汗讓他們休息兩天後,馬上要一部分士兵回到他們的部隊去。要他們把集結到撒滿爾干城的命令傳達給他們的指揮官哲別和速不台。成吉思汗馬上派部隊,把哲別和速不台送來的東西送回不兒罕山山麓的帳幕。
「忽蘭!」
「在冰下!」
成吉思汗命人招待兩個使者休息後,馬上把自己關在房中,他對自己笨得隨便相信商人的胡謅,感到怒不可遏。回到自己房間後,成吉思汗忍不住痛哭起來。成吉思汗對忽蘭的死、哲別的死,克制得了自己不悲傷;可是知道拙出事實上是長期臥病,最後魂斷異域時,他再也忍不住了。淚,從成吉思汗那對所有人都威嚴的大眼睛中湧出,沿著有許多褐色老人斑的雙頰流下,沾濕了遮蓋整個下顎的白色鬍子。像野獸吼叫般的聲音斷斷續續從他口中發出,他在室內繞著步子。成吉思汗中途強忍著悲痛,停止慟哭,喚侍衛過來,嚴令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的房間。如有人看到房中的自己,被發現後馬上處死。侍衛領命而去,剩下自己一個人時,成吉思汗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成吉思汗在離開撒滿爾干城時,曾派使者要長子拙出到這裏會合;可是,沒有回音。除了拙出的事之外,成吉思汗對一切都非常滿意。酒宴中一片太平昇華光景,本來這是不想把戰場上的血腥味帶回故鄉的帳幕而舉辦的一次饗宴;因此,在這兒嗅不出殺伐的氣息,也沒有粗暴的場面。
不到十天,蒙古高原又籠罩在緊張的氣氛下。所有部落的士兵們,全聚集到不兒罕山麓的帳幕。這次討伐奇普查克的指揮官是察合台、窩闊台二人,統率三十萬大軍。
孛兒帖到現在還稱拙出為蒙古的客人,而不說你的兒子。成吉思汗不了解她所說的,知道拙出消息的這句話的真正意義;不過,成吉思汗當場無暇多問,馬上被群眾擁入部落中。
接著又叫:
兩、三天後,有一個中年的波斯人被帶到成吉思汗的帳殿來。成吉思汗一見到那位波斯人,馬上用強烈的語氣盤問他。成吉思汗獲得的消息是:拙出在奇普查克草原上,已建立了主權者的地位,過著王侯般的生活;此外還常狩獵、訓練士兵。
九月底,奉成吉思汗遺骸的部隊入波爾幾金氏族的帳幕。在帳幕入口,才由拖雷向全體將士宣佈成吉思汗已死。當天晚上,軍隊分散在附近宿營;除了馬蹄聲與士兵的腳步聲外,聽不到半聲人語。成吉思汗的靈柩安置在孛兒帖的帳幕內,由重臣們守夜。在滿天繁星的夜空下,無數士兵的蒙古包分散開來的夜晚,波爾幾金氏族的帳幕內未曾容納過這麼多的人,也從未有過如此寂靜的夜晚。
成吉思汗想問,可是,突然有股極大不安侵襲過來的感覺。速不台身軀站得筆直一言不發,他那靜默的樣子讓成吉思汗有不自然之感。哲別怎麼了?那頭像箭形的武將為何不在我眼前出現呢?成吉思汗露出可怕的表情注視著速不台的眼睛,突然他移動身體離開那裏。他想用自己的眼睛去捕捉哲別的影子。
盛大的酒宴結束後,蒙古軍團從阿爾泰山的北麓地帶徐徐向蒙古高原的內部移動。看到久違的祖國風物,蒙古將士們都有著一股莫名的興奮。
成吉思汗不想見妻子孛兒帖。如果孛兒帖自己來黑森林,那又另當別論;否則,成吉思汗並無親赴不兒罕山麓的帳幕會孛兒帖之意。因為孛兒帖或許會問:所有將士都已回來,為何只有拙出一人尚未歸來?
蒙古將士們在大戈壁的不毛之地迎接一二二六年正月。由於皇子拙出喪中,取消新年祝賀宴席,將士們僅向東方遙拜而已。那一天在夾雜著塵砂的寒風吹拂中,全軍整日向南前進。這次行軍是蒙古軍隊從未經歷過的、最困難的行軍。從一月中旬開始,每天大雪紛飛,人馬倒下無數,不斷有人凍傷。
夏末,成吉思汗從巴克蘭出發向北行。他準備在撒滿爾干城集結部隊,然後正式取道回祖國。途中,經過巴爾克城附近時,知道該城居民有反叛之意,成吉思汗於是派遣一支部隊屠殺該城。部隊不知已是第幾次渡阿姆河,進入布哈爾城。成吉思汗為了要讓異民族知道採取敵對行為會招到什麼樣後果,而在花剌子模國首先展開屠殺的就是布哈爾城。大部分男人都被殘殺,浩劫餘生的徵調為兵。所有女人的貞操全部被奪,然後把無人的城市放火焚燒,化為灰燼。
成吉思汗現在想見的人都已成故人。除了忽蘭之外,其餘人的墓地連成吉思汗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裏?當然不可能浮現眼前。最後他叫:
翌日,成吉思汗在自己的帳殿中,以孛兒帖為主和察合台、窩闊台、拖雷以及孫子們共進晚餐。拖雷的兒子忽必烈、忽拉格已見過了,其他都已長大得認不出來的孫子超過二十人。席上,成吉思汗問孛兒帖昨天所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西夏王未遵守與成吉思汗的約定,期限到了也不開寧夏城門。蒙古大軍迫城,從四面城壁攀登,殺入城內。李睍被擒後處斬,大部分住民亦被斬。一個月後,蒙古大軍集結在黃河河畔,棄戰線,轉向蒙古高原,依前已決定由窩闊台指揮全軍。成吉思汗之死只有少數幹部知道,未向士兵們宣佈。
忽蘭去世後,成吉思汗為了祭祀愛妃要部隊駐紮當地一個月;在這段期間,有天晚上成吉思汗做了一個怪夢。那是黎明時分,成吉思汗看到枕旁有一隻像鹿的動物。乍看以為是鹿,再仔細一瞧,尾像馬尾,毛是綠色,頭有一角,能人語。那動物在成吉思汗枕旁屈前腳而坐,突然說:「卿等應早日班師回國。」那動物說完馬上站起來,走出蒙古包。這顯然是夢,可是夢中該動物的一舉一動,以及出入房間的樣子,讓人懷疑那真的是夢嗎?
「今天是多麼好的日子啊!是可汗凱旋歸來的日子,同時也是有蒙古客人消息的日子。」
成吉思汗單獨進入把廣場擠滿的部隊裏。當成吉思汗走到前面時,部隊在指揮官的號令下不斷更換隊形。成吉思汗走在部隊與部隊間的隙縫中,哲別到底怎麼了?打斷我黃色戰馬的顎骨,傷了頸脈的當年的年輕人呀!哲別啊!像支箭的哲別呀!
五月,成吉思汗設大本營於平涼府西的龍德,派使者到金國南京的朝廷要求臣屬蒙古。除首都寧夏之外,成吉思汗已攻下西夏全國,擺出隨時進攻金國的姿勢。成吉思汗在這裏接見了西夏王李睍派來投降的使節。李睍要求給予暫緩一個月開城投降,成吉思汗答應了。
成吉思汗揣測著,忽蘭口中洩出的在冰下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屍體埋在冰下嗎?成吉思汗曾禁止察合台因其子之死而悲嘆,現在他也禁止自己因忽蘭之死而悲嘆。他從幾天前,不!從幾十天前就已經命令自己要這麼做了。
蒙古大軍冒著酷暑斜向橫過西夏國土,出大戈壁的不毛之地,即筆直向北方前進,一路直指鄂嫩、克魯倫兩河發源地不兒罕山。大軍靜悄悄地行進,靈柩置於部隊中央,由十幾名士兵抬著。所有的士兵都不知靈柩裏躺著的是什麼人,誰也沒想到那會是成吉思汗的遺骸。
經成吉思汗這麼一說之後,誰也不敢再催他了。
在眾多異民族當中,應該也有自己手下的蒙古士兵在內;可是在成吉思汗眼中,所有人的表情看來都一樣。士兵們的臉上也毫無表情,找不出歡迎自己同胞的喜悅之色,因此成吉思汗毫無勝利感可言。群居在那裏的年輕人並不是被征服的人民。既非敵人,也不是朋友。他們只有在感受到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脅時,所有的人一下子都變成敵人。成吉思汗應該了解縱使大屠殺也改變不了什麼,徒然殺害多條人命,破壞城牆,撒下的只是不幸與悲傷而已!
從土拉河畔的黑森林到不兒罕山麓的波爾幾金氏族的部落,再怎麼慢的行軍,也只是三、四天的行程。然而,成吉思汗並不急著要回去。幾個將領一再催促成吉思汗大駕東行,但他都沒答應,有一次竟然說:
成吉思汗不想跟孛兒帖吵嘴,可能的話,他希望等拙出回來後再和孛兒帖見面。和她之間的任何糾葛,只要避得了,他都想避開。每天都有各方面派來的使者到帳殿裏來,每一次成吉思汗都希望是拙出派來的,可是每一次都落空了!
「可汗呀!」
成吉思汗又想起現在自己所叫的愛妃還躺在箱中,被埋在兵滋庫修山脈高峰溪谷的冰河底下時,又叫:
埋葬著成吉思汗的森林,兩、三年後樹木就長得非常茂盛,成為一片樹海,不到二、三十年時光,連成吉思汗長眠的墓地究竟在哪裏都找不到了。成吉思汗享年六十五歲,統治蒙古二十二年。
「死後我想長眠在那兒。生時,又何必急著趕回去呢?」
成吉思汗把入侵金國的道路,以遺言傳給拖雷之後,就閉上眼睛,大約一刻鐘左右,又說:「西夏如果在約定的期限內不開城,馬上展開總攻擊,殺西夏王,盡滅寧夏子民!」
在從撒滿爾干城出發的前一天,成吉思汗把捉來當人質的穆罕默德的母后和她的貼身侍女並列在城牆上,要她們向花剌子模訣別。成吉思汗要把她們綁回蒙古高原,無意放她們再回到這裏。
成吉思汗召集全軍在渾垂山脈避暑,入秋後再展開作戰;很快就攻陷甘州、肅州,更向涼州逼近,奪取涼州,陷靈州。在這次作戰中,成吉思汗對反抗的城市作了徹底的掃蕩。因此,蒙古軍隊通過之後,留下的是無人的城塞和屍橫遍野。
成吉思汗的死訊公佈後,蒙古高原所有部落都有人聚集過來。有花了二、三個月才走到的。因此,波爾幾金的部落有很長一段時間,每天擠滿了來弔唁的男女老幼。半年後,成吉思汗的遺骸埋葬在不兒罕山麓中大森林的一個角落。埋葬的那天,強風襲擊不兒罕山麓一帶,包圍著成吉思汗墓地的森林,發出強風怒吼的聲音,動搖得非常厲害。葬禮還因此一度中止呢!
但是,成吉思汗對給予加藍一人苛酷的命運絕不後悔。加藍呀!我不會用肉和脂肪摩擦你的中指的!你要用自己的手去做,以往也沒有人為我做過。如果你有力量,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呀!如同我一般。
成吉思汗知道只有自己著蒙古服裝,穿蒙古鞋子,依蒙古習俗過生活,連博爾赤、裘爾滅老人都捨棄蒙古戎衣,現在身著以花剌子模的金銀、絲線縫製成的衣服。
(全書完)
一二二五年歲末,蒙古全軍從土拉河畔的帳幕出發攻打西夏。距離下詔公佈拙出之死只不過十天。
把幾支部隊的駐紮地分配到鄰近城邑的地域;士兵——參雜著蒙古兵以及多數的異國俘虜——只要有空暇也往城市跑,因此,有時撒滿爾干城內人潮熙攘,擠得水泄不通。
「金的精兵集中在潼關。潼關南據連綿大山、北抱大河,輕易破不了。因此想入侵金國,宜取道宋國,進兵河南南部之唐州、鄧州,一舉衝破大梁。去潼關千里,無法從潼關赴援。拖雷!你要這麼做!」
這次所說的話並無特定對象。七、八分鐘之後,成吉思汗斷氣了!
三月的春天,蒙古軍分成幾支軍團從錫爾河畔的帳幕出發。在出發前成吉思汗派遣特使到不依自己命令,在遙遠異域私自行動的哲別、速不台,與留在奇普查克草原的長子拙出處,告訴他們新的作戰,要他們各自結束彼此的作戰,自行取道回故國之路。
成吉思汗巡視近親們的帳幕的那一夜,很正經地告訴自己:自己喜歡從前那樣,帳幕裏面暗暗的,因此仍然這樣住著;但是,絕不能強迫他人跟自己一樣,絕不能因他人想法沒跟自己一樣、沒和自己過同樣的生活就責備他人。不過,心裏雖然這麼想,內心深處卻還無法完全釋然。當天晚上,成吉思汗想起死去的忽蘭,直到深夜才就寢。這是自從忽蘭死後,第一次感受到她不在身旁的椎心之痛;那是經常跟自己勞苦與共的忽蘭;自己把加藍丟給無名的庶民,能夠忍受失子之痛的忽蘭;這樣的忽蘭,現在對成吉思汗來說是無比珍貴的。
進攻西夏是突然決定的作戰,做這個決定有三個理由:其一,蒙古欲入侵花剌子模時,西夏王曾截斷蒙古後援,至今未曾懲罰。其二,蒙卡力歿後,金國的征討需由成吉思汗完成,而先決問題是徹底壓制西夏。其三,成吉思汗因拙出之死所受的巨大打擊,唯有大作戰才能治癒。成吉思汗希望藉著攻打西夏、金國,在戰火中填補自己的殘生。他尚未完成自己是蒼狼後裔的證明。自己的生涯也要如拙出、哲別、忽蘭那樣,在戰鬥中度過。如此,才能完全證明自己是蒼狼的後裔。
不過,縱使等待著拙出的連絡,也是有限度的,總不能永遠都不回到自己氏族的老地方啊!成吉思汗放棄等待拙出的歸來,結束了在土拉河畔的駐紮,首次發佈命令:移駕不兒罕山麓的故鄉。那一天,波爾幾金氏族的旌旗,把成吉思汗的車子一圈圈地圍在裏面,長長的侍衛隊、步兵隊、騎兵隊接在後面,蒼狼後裔的波爾幾金氏族的將士們,沿土拉河往上游移動。
幾天後,成吉思汗才從悲傷中恢復正常,馬上召集諸將,商議攻打西夏。下令動員所有部隊,攻打西夏,命令已出動在花剌子模的察合台、窩闊台軍隊,直接從花剌子模進攻西夏。
這是傳達給拙出的命令。
「拖雷!」
「哲別!」
「蒙卡力!」
成吉思汗在宴席上開玩笑說:
當成吉思汗走向前去時,孛兒帖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她那滿頭的銀絲,仍跟年輕時一樣有光澤。孛兒帖的表情絲毫未變,臉上鬆弛下垂的肌肉只微微地動了一下。成吉思汗看到孛兒帖耳上戴著大紅玉耳飾,頸上掛著大的碧玉飾物。當她站起來時,他又發現到椅子上鑲滿細細的寶石,發出耀眼的光輝。
成吉思汗看到眾多男女服侍中的忽必烈和忽拉格時,不由得想起現在仍在無名庶民家中的加藍。一二一三年,第二次入侵金國時,要如今已亡故的瑣兒罕.失剌帶去不知給了誰的加藍,如果尚在人世,應該已經十七歲!
從奇普查克來的使者報告:
三月初,成吉思汗突然接到報告:哲別、速不台兩部隊正朝撒滿爾干城急行軍當中。自從第一個使者到來之後,往後幾乎每天都有使者來報告部隊的動靜。根據使者們的報告,兩部隊跟從這城出發追討穆罕默德時的兵力相比,現在的兵力是當時的數倍。他們特別把保加利亞人和俄羅斯人組成的軍團,原封不動編入蒙古軍團當中。
翌年,一二二七年二月,蒙古兵迫近首都寧夏。成吉思汗挪出部分部隊圍攻首都,自己親率其餘部隊渡黃河。渡黃河後蒙古軍隊的行動,如魔鬼般迅速、殘酷。積石州、臨洮府、洮州、河州、西寧、信都府,所到之處勢如破竹,屠殺居民、焚毀城池。
分散在中央亞細亞廣大地區、為數眾多的異民族士兵們又醉又叫,又唱又跳。流水宴不分晝夜。混血的小孩子們幾十人聚成一群,和附屬於他們母親的部族的女人表演餘興節目。有幾個完全不同種族的混血兒的康里女人也跳著舞。她們在月光下跳舞,搖擺著蒙古女人所沒有的肥胖身軀,動作忽大忽小,看來極為妖豔動人。
這支部隊途經之地,如有目睹部隊之部落居民一律殺死,不分男女老幼,與部隊相遇者亦不例外。這種謠言傳開之後,部隊前進的前方無半點人跡,即使通過部落,部落亦空無一人。
翌日,有士兵向成吉思汗報告,發現在溪谷之上有幾十處冰的裂縫,成吉思汗親自一一檢視裂縫,選了一處最大的冰裂作為忽蘭長眠之地。忽蘭的靈柩由四個回紇少年抬著,向左右傾斜慢慢滑落到厚冰層底下去。當吊著靈柩的繩子已全部放完時,少年們各自把握著繩子的手鬆開。靈柩是中途停止了呢?或者是掉落無限的深處呢?虛空中只傳出一聲「咿啞」的類似金屬的聲音,此外,便是一片寂靜。
翌年,一二二五年,成吉思汗在新年的慶祝筵上和諸將商量,決定四月下旬從撒滿爾干城出發回歸故國,對一般士兵則保密到四月初旬。
七月,成吉思汗在這裏接見金帝派來的使者,接受他們的貢物。在所有貢物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盛著大量珠玉的大盤,然而成吉思汗期待的不是珠寶,而是曾在蒙古鐵騎下的金國的所有領土。成吉思汗把珠寶賜給麾下武將,把其餘的東西扔到地上。不知怎的,一扔到地上,成吉思汗卻看到幾千個珠寶在地上。放在盤子裏不過是數十個,一散在地上竟然變成無數個,整個大本營的中庭都被珠寶覆蓋了!
成吉思汗無論如何都喜歡不了札木合,卻喜歡這位精悍瘦小的老人。在花剌子模無數的大小戰役中,成吉思汗從未遇上如脫里.王汗般的強敵。
孛兒帖以急促的語氣綜合說出的話是:一年前,拙出不回來的消息已傳到這帳幕,關於這件事街頭巷尾亦謠言紛飛,孛兒帖為此感到心痛。昨天,從花剌子模商人口中聽說拙出仍健在,正享受著奇普查克草原上狩獵的樂趣。
拖雷馬上應聲。成吉思汗第一次叫到還是活者的名字。成吉思汗對拖雷說:
「那動物叫角端,通曉所有語言,通常在多流血事件的亂世出現。角端出現在可汗面前,可能是天意吧!」
使用奇普查克王國之名是成吉思汗對拙出的恩賜。詔書是耶律楚材起草的。
四月底,全軍從撒滿爾干城出發,到出發之日為止,成吉思汗一直等待著拙出的歸來。拙出的部隊始終沒有出現,成吉思汗又派了幾位使者到奇普查克草原傳命:年內在乃蠻領土的波卡.索奇克和本隊會合。
成吉思汗繼續走著。睜得大大的雙眼發出炯炯亮光,成吉思汗臉朝部隊走在不斷出現的部隊之前。哲別,你要是在的話就請現身吧!箭呀!然而,哲別沒出現,成吉思汗不斷看到從未見過的異民族部隊。有臉色蒼白的部隊,也有臉色很黑的部隊。號令不同,整隊的方法也不一樣,還是成吉思汗第一次見到的。
成吉思汗在這裏設置帳營,除侍衛隊外,大幅度地解除各兵團將士的動員,讓他們回到自己的部落。成吉思汗在此停留二十天的日子裏,或在黑森林中散步;或在土拉河畔打獵。當成吉思汗知道曾經是盟友,也是敵人的脫里.王汗連墳墓都沒有之後,馬上為他在黑森林北方——他喪命的地方——豎立一墓碑。碑上以回紇文字寫道:「黑森林之王——脫里.王汗不屈的靈魂長眠於此。」
這天,成吉思汗回到自己的帳殿後,又想起死去的忽蘭。像這種時候,一定憶起忽蘭,真是不可思議。
——皇子拙出薨於奇普查克草原的一角。那裏是蒙古之祖、奉上天之命而生的蒼狼與白牝鹿從前渡海而來的湖畔,名為加斯比海。皇子拙出勇於作戰,親臨多次戰鬥,常為蒙古將士的表率。攻略城廓九十、城市二百,席捲金國,征討花剌子模,於阿拉爾、加斯比、黑海北方建立奇普查克王國,為始祖。拙出後裔永遠統治奇普查克王國,因此,將士們也要留在草原上,守住始祖霸業。
一二二四年年初,成吉思汗向全軍宣佈進攻印度。計畫是:越過兵滋庫修山脈,或卡拉可爾姆山脈進入印度,席捲印度諸城,作戰終了後取道西藏回到蒙古高原。成吉思汗和其他武將都無法預估,完成這計畫需要幾個月或幾年。
「好!那就照著角端的話去做!」
成吉思汗在每一座帳幕裏,都看到自己幾乎不敢相信的景象。他們的住家,樣子像帳幕;可是裏面有用磚塊、石頭砌成的固定房子,還有摩登的暖爐、豪華的寢台,還擺著接待客人用的漂亮桌子和椅子。此外,房子後面還鋪有草坪,有百花齊放的花圃,還有噴泉。
「哲別不是戰死也不是病死,他是命數已盡而倒下去的。他是在阿拉爾海南面的部隊斷氣的,現在長眠於該部落的丘陵背面。」
數日後,成吉思汗病情惡化,在意識朦朧中叫著已逝皇子之名:
成吉思汗現在才知道自己比誰都愛拙出。成吉思汗比誰都愛這個年輕人;跟自己一樣,在被掠奪的母親胎內獲得生命;跟自己一樣,背負著非親自證明自己是蒙古的蒼狼不可的命運。成吉思汗於翌日下詔,公佈皇子拙出之死。
成吉思汗已放棄尋找哲別的念頭,回到速不台站得筆直的位置,跟速不台相對而站,以極為強烈的語氣問:
成吉思汗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一會兒再把手放開,珠寶仍然佈滿整個中庭。成吉思汗叫侍衛過來,問地上是否滿佈珠寶?侍衛馬上回答沒有。成吉思汗感到非常疲倦。同樣的現象,成吉思汗在一個月前於黃河河畔的草原上也發生過;那時看到的不是珠寶,而是人骨。前年戰鬥中屠殺的二、三十個西夏兵的白骨,但在成吉思汗眼中看來卻是滿佈草原的無數人骨。
速不台回答的語氣也相當強烈,汗滴不斷地從他臉上掉落下來。一支迅捷的箭,命數已盡無疑的是折為二。成吉思汗深深地點點頭,嚴厲禁止自己對哲別的死的悲嘆。他想:如忍耐忽蘭的死一般,對哲別的死也不能不忍耐。
「拙出!」
因為角端的眼神,和忽蘭的眼神極為相似。成吉思汗認為那是忽蘭化身的角端,專程為忠告自己而來的。
這次,成吉思汗仍很少踏入撒滿爾干城。想舉行酒宴就在自己帳殿中召開,想看各種雜耍、戲劇時,就把藝人召進帳殿中來。儘管成吉思汗把察合台、窩闊台、拖雷、合撒兒、別勒古台等近親的帳幕分配在緊接自己帳殿的地方,他也從未到過他們的帳幕,只有一次為了排遣鬱悶的心情而到他們帳幕繞了一圈。
部隊到達靠近乃蠻部與回紇部舊界的依密爾河畔時,成吉思汗遇到從故鄉的帳幕出迎而來的一千人部隊。
——皇后孛兒帖啊!對你所生、所育的皇子之死表示哀悼。你的悲傷也就是我的悲傷。拙出如他的名字所示是客人,是上天賜給波爾幾金氏族的客人。拙出現在已歸天!
孛兒帖只說出這一句就停止了。她調整呼吸之後,再說出:
把靈柩投入冰層底下後,在場之人同感天候的可怕,馬上把「墓地」拋在身後。歸途上風吹助勢,一口氣下得山來。
成吉思汗駐紮撒滿爾干城之後,好幾次派遣使者到哲別、速不台與長子拙出那兒,要他們即刻回到撒滿爾干城來。以前派去的使者,也不知是否到達出使地,連一個也沒回來過。每次都在出發後就音訊全無。
翌日,成吉思汗召見耶律楚材,詢問有關夢的意義。他回答:
一二二四年年關將盡的時候,在奇普查克草原的拙出,派一兵為使者和先前成吉思汗派去的使者一起來到成吉思汗這兒。使者上奏說:「拙出從前年生病以來,無法長途行軍,因此這次不能和成吉思汗一起回歸故國,以後再找機會回蒙古高原。希望可汗能夠諒解。」
在歡迎的部隊當中,末子拖雷之子,即成吉思汗的孫子也在其中,他們是十一歲的忽必烈和九歲的忽拉格。成吉思汗為了兩位皇孫狩獵。對少年們來說是第一次狩獵,成吉思汗親自為兩個孫子主持首次狩獵的儀式。成吉思汗用已衰老的大手抓起肉和脂肪,摩擦少年們如嫩芽般的柔軟中指。
蒙古軍行軍月餘,遠遠看到非越過不可的卡拉可爾姆山脈如鋸齒般的高峰橫阻在前。又過了月餘,他們進入卡拉可爾姆山脈的山中,高山峻嶺,密林繁茂。越過無邊際的密林,就是高山。越過高山,又是密林擋道。在極短的距離內,人馬耗損極大。
針對這問題,成吉思汗並無信心可以說服她。她無法接受這事實。成吉思汗在土拉河畔的部落,一心一意地等著拙出的歸來。拙出未被選為可汗的繼承人,無疑的,孛兒帖心裏不平;而現在只有拙出一人未回,她當然會忖度著成吉思汗與拙出之間是否存著某種疙瘩。
成吉思汗在克烈部部落搭起帳殿的二、三天後,從察合台、窩闊台的第一軍團派來的快使,帶著一個從奇普查克遣來的使者同到。他們腰上都繫著服喪的黑色帶子,兩人被引入成吉思汗的帳殿。
只吐露出這幾個字,忽蘭臉上現出微笑。她的手作勢向成吉思汗伸出;但是,伸到一半就停止了。成吉思汗屏住呼吸,注視著自己最愛的,而且以別的女人所無的方式,把愛情獻給自己的女人,現在就要在自己面前斷氣了!
第三天午時,波爾幾金氏族之神長眠的不兒罕山麓和懷念的峰巒,全映入成吉思汗視野內。那天下午,部隊出克魯倫河上游,更沿河上溯。當西方的天空染成一片火紅、夕陽西下時刻,部隊進入波爾幾金氏族的帳幕。部落的入口,孛兒帖在眾多侍女、侍者的簇擁下出迎成吉思汗。孛兒帖今年六十四歲,胖得連走路都有困難。她是坐在椅子上被抬來的。
秋初,蒙古兵團到達秋河畔,部隊暫時紮營在那兒,之後又出發了。秋河跟已渡過幾次的錫爾河、阿姆河的水色不同。錫爾河、阿姆河是西流入阿拉爾海的河川,秋河向北遠流,不知終於何處。兵團在中秋時候越過阿爾泰山。
成吉思汗對這種現象並無一句責備話語,而且告訴自己不能責備。成吉思汗心想:讓自己族人,讓蒙古的所有男女老少過這樣的生活,不正是自己的夢想嗎?成吉思汗想起自己就可汗之位,舉行連續幾天的慶祝會時,有個衣衫襤褸的老太婆在自己的蒙古包前以單調的動作跳舞,同一首歌反覆唱幾十遍、幾百遍時自己的感慨:要使蒙古子民脫離貧窮、悲慘,讓他們過更富裕、快樂的生活;要讓他們不僅僅是活著,還要他們過舒適的生活。而現在不正是慢慢地實現了嗎?這種變化或許不只是出現在出征的將士們身上,恐怕不兒罕山麓的帳幕也一樣吧!看守的女人和老人們的生活,無疑的也會有大幅度的改變。然而,這不正是自己所要追求的嗎!?
在距離依密爾河畔兩天行程的波卡.索奇克草原上,成吉思汗為了感謝所有將士多年來在異域的辛苦,設宴款待。現在他們已踏入蒙古高原的一角,酒宴極為盛大,連續舉行數天。察合台、窩闊台、拖雷三人是理所當然的,合撒兒、別勒古台、哈赤溫弟弟們,以及博爾赤、裘爾滅、速不台、庫必來、沈白、赤老溫等武將,每天都聚集到成吉思汗帳殿,嗅著故鄉泥土的氣息,觥籌交錯。就只少了蒙卡力、哲別和拙出三人。
成吉思汗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中燒。對多次派使者前去拙出那兒被漠視一事,他大為震怒;可汗的命令不被放在眼裏,也憤怒異常。擔心孛兒帖知道,每天等待著他的連絡;可是,這種為人父的擔心完全被忽視了,成吉思汗當然生氣。對於背叛自己的無論什麼人都非殺不可。花剌子模諸城市所遭受到的命運,非降臨到拙出身上不可。
不過,在數年幾個月之間,布哈爾城跟撒滿爾干城一樣,形成新的城市又繁榮起來了。跟以前一樣,城市中人潮熙攘,許多男女在街上叫賣東西。圍繞著城市的斷垣殘壁,宛如幾天惡夢後的「遺跡」似地留著。
——拙出皇子三年來臥病在床;今年一二二五年八月病情轉劇,薨於奇普查克草原,加斯比海北方的部落。依其遺命,來春二月全軍將士將奉其遺骨,踏上歸途。
「只有我一個人有資格娶蒙古女人。」
不一會兒忽蘭斷了氣。當波斯醫生宣告忽蘭已死,成吉思汗馬上走出她的蒙古包。由於他禁止自己悲嘆,因此對忽蘭的死不能傷心。成吉思汗主持忽蘭的葬禮,要把她的遺骸葬在冰河底下。這是他為愛人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成吉思汗親自指揮,當天夜裏就在她的蒙古包內築起祭壇。忽蘭的死只告訴職位高的武將,要他們參加她的告別式。
哲別、速不台結束滿四年的遠征,回到撒滿爾干城之日,成吉思汗要全體將士在城門前列隊歡迎。先鋒部隊沿著流過城北的索古特河前進,從出現後到接近城邑為止花了好長時間,他們進入事先安排的廣場的一個角落。到部隊全部進入廣場為止,又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
在這次行軍途中,當部隊駐紮在山間小部落時,愛妃忽蘭病逝。從錫爾河畔出發時,成吉思汗已了解到忽蘭來日無多。接到忽蘭容態有變時,成吉思汗馬上到忽蘭的蒙古包探望。忽蘭透明如蠟的瘦小肢體躺在床上,當成吉思汗靠近時,忽蘭好像等待已久似地張開了閉著的眼睛。那雙眼睛讓成吉思汗感到大得出奇。蒙古包內雖然燒著火,但有股隆冬的寒氣籠罩著。忽蘭已到了臨終邊緣,有感覺不像是人的低而清澄的聲音,從忽蘭的唇間洩出。
成吉思汗經貝沙瓦,越過凱巴爾山嶺,在巴克蘭搭起夏季的帳幕,他在巴克蘭駐紮中,更堅定了將所有部隊調回蒙古高原的決心。這是成吉思汗在心中早就決定過的,後來因印度作戰而中斷。自從一二一九年春從不兒罕山麓的帳幕出發後,成吉思汗已在異域度過五年的歲月。對從早到晚在戰鬥中過日的士兵們,也該讓他們踩一踩故國的泥土,滋潤久已荒蕪的心田。
成吉思汗看忽必烈和忽拉格兩人大大的耳朵、銳利的眼光時,他那有著緊閉的嘴角和白色髭髯的臉上,泛發出安詳的光輝;可是,當他想到加藍時,同一張臉上卻現出嚴峻的表情。雖然心中同樣充滿著親情之愛,然而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