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吉1》目錄

惡緣

惡緣

「誰給我的信?」
「自言自語地說甚麼呢?……你說誰被趕出去了?」
阿春以冷酷的目光反擊對方。
「不知道。反正是個相貌醜陋的賣針人。」
阿春頓時感到任何爭辯都毫無價值,到了最後對質的時刻。
一種悲苦欲泣的心情湧上阿春的心頭,或許是母親對胎內新生命的感動吧。不,不僅如此,也是阿春發自內心的感慨。隨著英明剛毅的疋田小伯、近藤一無齋、山崎源八郎等人離開這裏,其他一切記憶也隨之成為歷史。
「老爺對我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讓我以厭惡未婚夫山崎源八郎為藉口離家出走,作為偵探周遊各個領地。因此,所謂婚配一開始就是出於戰略需要。我阿春不承認你這個未婚夫。有苦找老爺去訴。」
「是誰呀?誰被趕出去了?」
源八郎終於拔出刀。
這個傢伙到底還是來拚命了……
「我想出三個方案。」
並不是雲遮日,而是晴空的太陽自然墜落。不久,淡紫的暮色映照河灘。
「我只想著一件事。」
這是必然結果,因為從一開始,雙方都不想作一絲一毫的妥協。
啪——,撕裂空氣的巨響。
如果對方不是福助,是能見八五郎的話,阿春會立刻產生懷疑,阿春對財迷心竅的福助的話,確實毫無察覺,沒想到是山崎源八郎和能見八五郎陰謀策劃的引誘計。
「回答只有一個,早已說清楚了。女子說話是鋼鐵。」
像阿春這麼機敏能幹的女子,為甚麼將假信誤認為是藤吉郎的筆跡呢……?
阿春驚懼,兩腿打顫。
山崎源八郎怒氣沖沖地走過,故意不理睬阿春。
現已走投無路,難以逃生。對方畢竟是學劍術的,阿春連轉身的時機都沒有。恐怕稍一動身,源八郎的刀會立刻出鞘將阿春一劈兩半。
「阿春的回答只有一個……我是木下藤吉郎的妻子……這就是我的答案,你打算怎麼辦?」
阿春突然朝左邊的草叢跑去。山崎源八郎的身體和刀像飛鳥一樣猛撲上去。
疋田小伯於上午九時左右,率領近藤一無齋、山崎源八郎一行三十餘人,聲勢浩大地離開松下嘉平次的頭陀山城堡。
「終於把他趕出去了。」
「我只是想應該把三個方案告訴妳,妳的話我本來就沒想聽……阿春,我現在告訴妳第二個方案。考慮到男子漢的自尊,我可以給妳自由。然後我切腹自殺。我豁出命來,只求妳一次,滿足我對妳的愛。」
「這是甚麼?福助先生。」
「我是男子漢,必須集劍術主人之命於一身。但,妳是女子,阻礙妳人生的山峙源八郎離開這裏,應多保重身體,健康地生活。」
殺死阿春的源八郎怎樣了呢?他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我現在已不是普通的女人。」
「留遺言嗎?」源八郎聲音顫抖地說:「我絕不再提第三個方案,是妳逼我這樣做。殺死妳之後,我回故鄉一次,報告老爺和妳的親屬,未婚妻已找到,但因她已與人私通,被我殺掉。以後的事,我自己也不知道,聽候老爺吩咐。——妳和我,誰是誰非,社會將作出公正的評價。我也不會知道的。」
阿春拿起針線活,還沒縫兩三針,突然有人慌慌張張地從後門走進門庭。
「啊?!」
藤吉郎和自己到此地來時,也是以賣針為名。阿春大吃一驚,但沒有立刻將信拆開。
「不,他想親自面交,在院子裏徘徊。他給我錢,我替他辦事,這是理所當然的。有賺錢的機會我不能放過。我跟他說阿春不在家,兩個小時以後回來。於是,他給我三十文,讓我送信。……我告訴他送信這種事非同小可,弄不好會被解雇的。誰知你信裏寫的是甚麼呀。三十文犯不上冒解雇的風險,哪有這麼好使喚人的。傭人在院內發現可疑份子的賞錢還五十文呢。三百文少一文也不行……哈哈……,三百文賺到手啦。但那個賣針的傢伙被傭人發現趕出門外。反正得出去,我並不覺得他可憐。只是被打了兩個耳光,推搡幾下……給妳信,阿春。三百文不能白拿,拿甚麼錢幹甚麼活。」福助想說的全說完了,按按衣袋裏的錢,急忙出去。
「他被趕走了……但我沒虧,我得到三百文跑腿費。」
阿春心想是不是藤吉郎回來了,不由得翹首張望。福助突然一轉身,把手裏的小信封伸到阿春眼前。
「首先,我懇求妳做我的妻子。」
「對。如果答應我,妳讓我趴在這裏給妳舔腳我也舔,讓我跪地磕頭我也磕。」
「妳的信。」
阿春、能見八五郎、松下嘉平次前去送行。叔父近藤一無齋走到阿春跟前說:
(最後時間終於來臨……)
「怎麼回事,像個跳蚤似的。」
「喂,阿春小姐在嗎?」
原來,並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藤吉郎,而是厭惡已極的山崎源八郎。他仍然是阿春所熟悉的雲遊裝扮,雙眼射出監視的目光。
阿春滿臉油汗,與其說是從晴空悄悄射下的斜陽照射的結果,不如說是胎內的骨肉化作憤怒而噴射出的汗液。
阿春作好一切準備。
「那好吧!」
「阿春小姐。」
山崎源八郎拚命搖頭說:
「源八郎先生,你知道甚麼叫卑鄙無恥嗎?」
這種眼光意味著甚麼,阿春自然心中有數。
松下嘉平次寂寞淒涼地走進大門,阿春也急忙回到長房。
疋田小伯一行的身影漸漸消失。松下嘉平次及其他家臣仍站立不動,阿春也只好陪在那裏沒有回去。
人,大概是喜歡選擇荒誕不經之路的動物。
「那麼,妳是說不允許了?」
(我要活下去!)
武士作為劍客,大張旗鼓地雲遊練武宣告結束。對於戰爭技術而言,當時的劍術就像現在的新武器一樣,是深受仰慕和尊重的。
「源八郎先生。」
阿春以充分理解的神情看著叔父,只回答了一句話。
「噓——!」
「是賣針人叫你送來的?」
半天語塞的源八郎惱羞成怒,進入格鬥狀態。
阿春一直過著嚴格的非正常女子的間諜生活,幸福的憧憬使她變得更富於感情。
近藤一無齋佯裝一生獻身於劍術,實為主人朝倉義景的偵探。多保重這句話一語雙關。
源八郎面如猛獸,殺氣騰騰,情慾沖昏頭腦,完全喪失人性,變成惡魔。
人在危難之中會時刻保持高度的警覺,但某種強烈的慾望可以使人自投羅網,喪失性命。
「我不承認。我絕不承認。妳是主人朝倉義景公許配給山崎源八郎的妻子。」
「我不想聽!」
源八郎已走,不久藤吉郎回來,小生命降臨,倆人將開始嶄新的生活。
「我錯了……」
「我不聽!」
這不只是阿春自己的願望,也許是腹內胚胎的強烈抗議。
巧妙地利用這種微妙的心理活動進行罪惡勾當,則是騙子的伎倆。若擔心上當受騙,必得放棄慾望,因此,無論多麼小心謹慎、意志堅強的人,無不被慾望所驅使,遺恨千古。
原來是錢袋腦袋福助。
慘叫聲斷斷續續,越來越小,阿春啪地一聲倒在草叢中。
這時,阿春似乎對源八郎又產生同情心,想跟他打聲招呼。
福助一邊向外看一邊擺手。
「我是否背叛,與源八郎先生無關。偵探一旦離開領地,一切行動計劃,有權依據本人的才智,自作決定。我阿春在甚麼地方,作甚麼事,毋須別人過問。現在的阿春是木下藤吉郎的妻子,這是唯一的答案,一開始就告訴你了……」
「妳想逃走!」
「仍然眷戀著他。」
不知何時,太陽被雲遮住。
從岩石後面慢吞吞地閃出一個人影。
阿春為之一震,猛然抬起頭,然後立刻又仔細地、一字一句地看兩三遍。
「我是木下藤吉郎的妻子,我體內懷有藤吉郎先生的後代。強求這樣的女子獻身於你,是多麼卑鄙的念頭。」
阿春神色鎮定,冷若冰霜。如果對方尚存一絲一毫的理性,這是向他挑戰保護自身的唯一方法。
「多保重!」近藤一無齋說完。掃視一下山崎源八郎,笑容滿面地走了。
「是阿春小姐嗎?」
「想說甚麼就說吧!」阿春反問對方。
雖然沒有大聲說出,但現在嘴裏說的、心裏想的只是這一件事……而且阿春總覺得藤吉郎不久將會突然出現在眼前。因為她剛才從能見八五部口裏得知,有人曾在新居宿見過他。
「啊?!賣針的……?!」
「藤吉郎,望您早日歸來。」
阿春的赴約地點,是渡口最偏僻的地方,右面岩石聳立,左面已開始塌陷的堤壩上有三棵古松,野草叢生。阿春離開山路急不可待地東張西望。
親人的話語,充滿無限的愛。
大概他已下定決心不再回小伯那裏。小伯一行離開渡口後,他便隱藏於此。現在阿春已孤立無援,源八郎也只孤獨一人。
他急於驅馬趕路投宿,聽到的只是叮叮的馬鈴聲……
「這是三個方案中的第一個?」
儘管阿春略有幾分疑慮,但還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前往天龍川西岸的渡口河灘赴約。
「藤……藤……藤吉——!」
阿春被砍倒在地。
世上沒有比孤獨之間和對峙更可怕的事。他們都寸步不讓,同時這裏不存在虛榮和客氣。
山崎源八郎氣得面色鐵青,全身顫抖。
阿春拆開信,只見上面寫著:
阿春突然轉身。
結論只有一個,仍是會面心切,被慾望征服。
「藤吉郎!」
阿春不由得後退一步,目光越發顯得冷峻。
「真會詭辯。妳早已放棄偵探任務,背叛了老爺!」
「不想死吧。妳如果想活下去,就得讓我盡情地享受到妳的愛,只一次。」
「有要事磋商,請速來天龍川西岸。藤吉。」
人,承認命運,但,實際上人們又各自按照自己的意願,追求自己的信念,結果造成悲劇,還仍無察覺……
「是。您也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