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劍金釵》目錄

第二十一回 飛駒寶劍星夜出都門 素舄青衣風塵尋夫婿

第二十一回 飛駒寶劍星夜出都門 素舄青衣風塵尋夫婿

孟老太太本是個庸愚的人,每天是持著數珠兒念佛,盼著二兒子早些回家。他的長媳胡氏,也就是那孟思昶之妻,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為人卻極嫉妒陰險,尤其容不下秀蓮。初幾天,見著秀蓮還有點假客氣,還有點做作出來的笑容。後來,索性拿秀蓮當丫頭一般的使喚了,刷鍋掃地,劈柴燒水等事,全都叫秀蓮去幹。並且冷冷地向秀蓮教訓說:「妹子,雖然我兄弟現在沒回來,可是妹子也得練著點。咱們這小戶人家的兒媳婦就跟丫頭一樣,想要當小姐可是不行。我有兩個孩子累著,可不能幫你什麼忙!」
這孟思昶是暴橫異常,連他的父母都有點怕他,他見著了秀蓮姑娘,雖然不說什麼,可是常在屋裡跟他老婆吵鬧,指桑罵槐的,令俞家母女實在難堪。此時俞老太太的病勢愈甚,孟老鏢頭也不甚看顧。倒是那短金剛劉慶,為俞老太太請醫抓藥。秀蓮姑娘在藥爐病榻之前日夜服侍母親。又過了月餘,俞老太太病體難痊,竟自奄然長逝了。秀蓮姑娘哭得死去活來,便由孟老鏢頭和短金剛劉慶等人給經辦喪事,草草地把俞老太太歛葬了,暫厝在宣化城內福壽寺。
俞秀蓮聽了,雖然頗為失望,可是又私幸知道思昭未死。於是剛要辭去,再到旁處去找思昭;不想這時座旁有一位中年矮身,穿著很闊綽的人,他卻起身答話了。原來這人就是鐵掌德嘯峰,他自被瘦彌陀黃驥北所迫,藉著官差躲出京來,到了一趟熱河。在熱河辦完了差事,就帶著小廝壽兒來到了延慶,見著了楊健堂。他二人原是多年好友,德嘯峰來此,第一是來看望他;第二是等候李慕白前來,大家盤桓盤桓。那神槍楊健堂近來也久聞李慕白的大名,很想要會會那位名震京城的青年英雄。
秀蓮姑娘在屋裡聽他們這樣罵著,本來氣得渾身發抖,要過去質問質問他們,可是俞老太太呻吟著,哭泣著,勸女兒千萬不要惹氣,秀蓮姑娘只得忍氣低頭。又聽到他們說什麼神槍楊三說自己的未婚夫已經在外身死,自己越發驚疑,那眼淚不住一雙一雙的落下。
當下德嘯峰把這件事託付了他的夫人,他又出城去找神槍楊健堂。然後又一同到法明寺去找李慕白,細談別後的事情,以及胖盧三和徐侍郎被殺的事和纖娘的近況,德嘯峰聽了不禁嗟嘆。請邱廣超的帖子,是由德嘯峰、楊健堂二人具名送去。
過了兩天,楊健堂的行裝就收束妥當,並有幾輛鏢車隨行。此時德嘯峰是十分高興,他早寫了兩封信,拿錢雇了人,首途赴京,投給李慕白和鐵小貝勒;說是自己把俞姑娘給帶來了,李慕白的婚事眼看著就成了。俞秀蓮似乎也是急於要見李慕白,她在路上依舊騎著那匹健馬,短衣雙刀,神情頗為急躁。
德嘯峰平常是一個爽直豪放的人,可是現在他對俞姑娘竟連話也說不出來。唉聲嘆氣了半天,看見秀蓮姑娘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了,掏出手絹來拭眼淚。德嘯峰才安慰著秀蓮說:「姑娘別著急,明天我在家裡請鐵小貝勒、邱廣超跟李慕白、楊健堂等人吃飯,我們大家再想想辦法。一定能夠把孟兄弟找回來!」
德嘯峰說:「姑娘要到北京去,那可是好極了!咱們一路同去,李慕白在北京雖不到半載,但他打服了金刀馮茂、花槍馮隆和瘦彌陀黃驥北等等有名的英雄,所以現在李慕白的名頭很大,朋友眾多。姑娘若有什麼事,託他去辦,他大概沒有辦不到的。」
俞秀蓮一聽,心中甚是喜歡,本來自己正發愁著茫茫天涯,無處可去,如今知道了恩兄李慕白尚在京師,而且他的朋友很多,料想若見著他,他一定能盡力幫助自己;再看德嘯峰也像是個豪爽的人,而且他是內務府的官員,楊健堂的好友,諒必不致欺騙自己,於是就翻愁作喜。便問德嘯峰是何日回京?自己願意同往。德嘯峰就指著楊健堂說:「我們這位楊三哥也要到北京去。姑娘若想同去,就請在這裡住兩天,我們安頓安頓就起身。」
秀蓮姑娘自從保護父親,經過了幾次爭鬥,心裡很是驕傲。認為除了李慕白能夠敵得過她之外,其他的人,她都沒放在眼裡。此次外出不但是要尋找她的未婚夫,並且還要尋獲那張玉瑾、何七虎等人,以報他們逼死自己父親的大仇。
當日德嘯峰就到法明寺去找李慕白,這時李慕白正往鐵貝勒府去了。德嘯峰又叫福子趕著車到了鐵貝勒府。來到這裡的時候,天已近午。鐵小貝勒與李慕白一同吃過了午飯,正在談論孟思昭的事情,德嘯峰就來了。德嘯峰先給小貝勒請安,然後與李慕白相見。李慕白就說:「自己出獄之後,本想要到延慶去找大哥,怎奈衙門不准我出京,又染了一場重病,因此耽誤了許多日。現在因為瘦彌陀黃驥北託人請了金槍張玉瑾和吞舟魚苗振山,眼看就要到京來,專為與自己比武。自己因為不能示弱,所以更不能離京他去了。」
德嘯峰站在車旁,瞪著眼看著他。直看著李慕白走遠,德嘯峰方才笑了笑,自言自語地說:「這是圖什麼的!」遂就上了車,回到東四三條自己的家中。一直到了內院,見著他的夫人,就問說:「俞姑娘今天沒出門嗎?」德大奶奶搖頭說:「她沒出門去,我看那位姑娘,人倒安靜。」德嘯峰就悄聲說:「早先我以為那孟思昭一定不能有下落了,所以打算把俞姑娘說給李慕白;可是今天我在鐵貝勒府見了李慕白,聽他一說,這件事又全都變了!」於是就把那孟思昭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德大奶奶聽了,也很驚訝。
德嘯峰點了點頭,說道:「這些事我也都聽說了。兄弟你放心,張玉瑾、苗振山若來到,咱們也不怕他。現在我給你請來了兩個幫手,一個是神槍楊健堂,這人的名氣幾乎是無人不知,邱廣超的槍法都是從他學來的,他足能敵得過那金槍張玉瑾;另有一位,就是我在信上已經提過了的,俞秀蓮姑娘,現在住在我家裡。」於是又把自己此次往熱河和延慶的始末,及俞秀蓮姑娘如今的來意,與自己心裡的打算,都一一對李慕白細說了。
可是過了半個多月,孟思昭依舊是毫無音信,孟老鏢頭的大兒子孟思昶由口外回來了。這孟思昶身高膀闊,黑臉濃髯。一回到家中,看見俞老太太和秀蓮姑娘,全都身穿著重孝,住在他家,他便向他的老婆大鬧,口裡嚷著說:「本來咱們家裡就倒楣;如今又來了兩個穿孝的女人,一點也不避諱,早晚得把咱們的買賣給妨壞了!」又罵著說:「老二走了這些日子,我聽神槍楊三說,他早死在外頭啦!現在他的媳婦跟丈母娘,老少兩個寡婦都膩在咱們家裡,這怎麼回事?」
鐵小貝勒後半夜就沒有睡覺,直到天明,派去的那十幾個人方才陸續回來,齊都憊懶著說:「二爺,我們沒法找那小俞去!我們在城門首蹲了兩點鐘,開城的時候,連官人都幫助我們查看。查了半天,不要說小俞,連二爺那匹黑馬也沒有影兒呵!」
謝老媽媽走後,李慕白才在屋中不禁的頓足嘆氣,就想自己這一年來,處處自尋苦惱:為俞秀蓮的事,使孟思昭對自己發生誤會,現在弄得無法應付;為纖娘的事,弄得吃了一場官司,得罪了許多人。現在纖娘貧病垂死,自己若是不管,未免太為薄情,而且良心難安;若是再常去看顧她吧,又恐怕癡心重惹,以後更不易脫身了。想了幾番,才決定用錢財救濟她們則可,卻不能再拿真情癡意對待她了。
鐵小貝勒說:「剛才聽見外面有點動靜,追出屋去一看,房上有一個人,彷彿是那個小俞。你趕緊到馬圈看看去,小俞在那裡沒有?再查看查看圈裡去了什麼東西沒有?可不要吵嚷得誰都知道了!」
那德大奶奶更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兒,又是喜歡,又是親熱。德嘯峰悄悄地把俞姑娘和李慕白的事告訴了他太太,她更是急性子,當時就要向俞秀蓮姑娘去說;德嘯峰卻把她攔住說:「這事不能急辦,須得慢慢探詢著,第一得那孟思昭確實沒有了下落,俞姑娘確實對他死了心;第二,還得問問李慕白。你不知,李慕白也是個很矯情的人。咱們別弄得閒事不成,再落上閒話!」
楊健堂本來恐怕姑娘的來歷不明,將來若是什麼事情發生,自己難對孟家父子。但怎奈德嘯峰在旁直替自己作主意,不容自己推卻,也只好不說什麼了。當日俞秀蓮姑娘就住在全興鏢店的裡院,與楊健堂的老母住在一起。
出了屋子,就聽屋內德嘯峰,彷彿嘆著氣說:「李慕白也太怪僻,要想永遠不見俞姑娘的面,哪成呢?」俞秀蓮聽罷,又吃了一驚,趕緊止住腳步。眼望著那舖滿月光的窗子,側耳往裡靜聽,但再聽不見德嘯峰說話的聲音了。
楊健堂在馬上聽他們談著李慕白,心裡想著此人的名氣可真不小,我見著他,倒要跟他交一交。若能託託德嘯峰,請他到我的鏢店去幫忙,那真是我的一個膀臂。秀蓮姑娘聽眾人稱讚著李慕白;她卻想起今年春天,李慕白到鉅鹿和自己比武求親之事,因之不禁暗暗嘆息,就想:假若自己不是自幼許配給孟思昭,現在找到了李慕白,嫁給了他,也不算是過分呀!各人的心緒不同,但秋風大道,眼前景象無殊。
短金剛也曉得姑娘的武藝,是受過她父親的真傳,在鉅鹿曾空手奪刀,單身救父,當下就點頭說:「姑娘的武藝我是知道的,走到什麼地方也不能受人的欺負。可是姑娘到外頭到底是要幹什麼去呀?」秀蓮姑娘見問,不由微微臉紅,就說:「我要到外面訪一訪孟思昭的下落,聽說有一個神槍楊三認識他,我要先見見那楊三。」
李慕白聽說俞老太太也因病死去,現在只拋下秀蓮姑娘一人飄流在外,心中未免發生一種憐愛的情緒,嘆了一口氣,才向德嘯峰說:「大哥,現在當著二爺,我抱怨你一句,你把事情作得太魯莽了。俞秀蓮原是有夫之婦,我以義兄的身分幫助她倒還可以;若叫我娶她,那豈不是笑話嗎?」德嘯峰一聽李慕白說這話,不由十分不悅,心說:明明你對俞秀蓮有情,這是你夏天在我家喝酒時,親口對我說的。如今你忽然當著鐵小貝勒,又裝起正人君子來了,未免太不夠朋友了!
德大奶奶想了一想,就說:「不要緊,讓我回頭把這些事告訴俞姑娘。」德嘯峰說:「你告訴她之後,還得勸勸她,叫她不要著急。這兩天因為河南來了兩個人,要與李慕白作對。只要我們把這件事辨完了,大家就分途去找孟思昭,一定能夠把他找著。可是要防備著,俞姑娘一時情急,自己要走了,那可就更麻煩了!」德大奶奶說:「我看俞姑娘也是個細心謹慎的人,她決不能怔走了。」
在孟家又住了幾天,秀蓮姑娘把孟家的事情全都觀察明白了。原來孟老鏢頭頗有財產,買賣也非常興隆,不過全都在長子孟思昶的手裡。孟老鏢頭向來寵任長子,歧視次子,所以才將孟思昭逼得闖下禍事,一走不返。
這金釵乃是當年孟永祥老鏢頭,為他兒子思昭下的定禮。此次俞家北來,俞老太太就帶在身邊,臨死時才交給她的女兒。秀蓮如今帶了出來,也為的是如遇見那孟思昭,自己好把這枝金釵給他看,以證明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子。衣包以外就是秀蓮姑娘防身的一對雙刀。
當日天晚,纖娘的母親謝老媽媽來了,說是纖娘現在病得更厲害,整天趴在枕頭上哭。李慕白聽了,心裡雖然十分難受,但面上卻不露悲憫之色,只嘆道:「你們自己把自己弄得這樣可憐,我也沒有法子救你們。現在給你們借了二十兩銀子,你們拿去花吧。我也不能再看她去了!」說著把二十兩銀子交給謝媽媽,就說:「你趕緊回去,給纖娘看看病去吧!我現在也十分煩惱,不能跟你多說話了!」謝老媽媽接過了銀子,口裡又說了許多感謝及乞憐的話。李慕白只由她說,自己並不答言。
得祿一聽,心說:我這位二爺大概是作夢還沒醒啦,今兒為這小俞的事鬧了一整天,現在怎麼小俞又會跑到房上去了。他又是害怕,又是畏冷,沒奈何只得一面扣著衣鈕,一面走出屋去。到下房裡叫醒了兩個僕人,一同抱怨著,到馬圈裡去查看。
剛要問李慕白幾句,一見李慕白又嘆道:「大哥不曉得,你走了之後,我們這裡又出了一件怪事,我跟二爺剛才正談著。」於是就把那俞姑娘的未婚夫孟思昭,如何改名為小俞,隱身於鐵府奴僕之間;後來因為他到自己住的廟中盜劍比武,才與自己相識;又怎樣服侍自己的疾病,因為看了德嘯峰的來信,誤疑自己與俞姑娘有情,才決然而去;並借去鐵小貝勒的馬匹,現在不知去向的話,詳細說了一遍。
「看這位姑娘倒真跟老李配得過!她的未婚夫孟思昭,現在既然音信全無,恐怕姑娘就是找白了頭髮也找不著了。她跟老李又彼此認得,不如我給他們撮成這段良緣。既可使李慕白心滿意足,不再愁煩頹廢,又免得教這位年輕姑娘風塵僕僕去尋她那未見過面的丈夫。」
孟思昭也深深打了一躬,但他並不坐下,就說:「二爺,我現在要走了。因為我要向二爺借用一匹馬,我不能不來稟告一聲!」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要走。鐵小貝勒趕緊站起身來,伸手奔過去要抓他,說道:「你別走,我還有許多話要對你說呢!」孟思昭此時早已掀簾出了外屋,口裡說道:「二爺的話我也知道了,不過現在我是非走不可!」
德嘯峰一聽,竟有這樣的奇事,這樣的怪人!真是他所未聞。李慕白說話的時候又是激昂慷慨,並謂自己為避免嫌疑,表明心跡,連俞姑娘的面也不必見了。鐵小貝勒又在旁惋嘆著,說是孟思昭的脾氣太是古怪。
這一天,她便向她的翁父孟老鏢頭說,自己要到望都榆樹鎮去看看父親的墳墓。那孟老鏢頭卻說:「你不要忙!等再過幾個月,我把錢預備好了,就把你父親的靈柩全都運回鉅鹿去安葬,你要一個人走我可不能放心!」
德嘯峰在旁說:「那天李慕白走到沙河城,魏鳳翔就追去了。我親眼看見的,李慕白把魏鳳翔打敗,我們也是從那天認識的。」孫七就說:「大概賽呂布魏鳳翔自從敗在李慕白手裡之後,他就賭氣離了居庸關的山嶺,不知往哪裡去了。現在山上雖然還有幾個強盜,但都不過打劫些孤身旅客,卻不敢作大案子了。」
此時秀蓮姑娘身穿著是青布短衣褲,頭上挽著雲髻,戴著白銀簪子,弓鞋上也蒙著白布。臉上脂粉不擦,越發顯得素雅、俊俏。她身邊只帶著一個小衣色,包中除了隨身的衣服之外,就是白銀二百餘兩,並有一枝雙鳳金釵。
不料等了多日,也不見李慕白前來,德嘯峰就生了疑惑了,就說:「這可真是怪事!李慕白怎麼還不來?莫非有了鐵小貝勒給他作保,他的官司又出了什麼變故嗎?」神槍楊健堂說:「我想官司倒不至由什麼變故,李慕白現在大概也出獄了,不過也許叫鐵小貝勒把他留住了。這樣吧,咱們再等他幾日;他若不來,我就陪你到一趟北京。我要看看邱廣超去,並且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德嘯峰一聽,心中十分喜歡。本來德嘯峰在此遲延,等候李慕白,就是因為懼怕黃驥北,所以不敢回京。若是有神槍楊健堂同行,那自然什麼也不怕了。
本來李慕白早先向她家求婚的事,她全都知道。李慕白的風儀、人品、武藝,秀蓮姑娘與他同行了一路,早都觀看出來了,在她的意識下自然也有些愛慕之情。不過秀蓮姑娘卻深明禮義,知道自己是孟家的媳婦,無論李慕白人物是多麼英俊,對自己家中是有怎樣的厚情,但自己只能感激他,以恩兄的情分待他,卻不可對他那樣英俊俠義的人,有什麼非分之想。俞老太太是一來到這裡,胸痛的病症更重,想起了俞老鏢頭的慘死,就是痛哭;提到女婿沒有下落,又替女兒抹眼淚。俞秀蓮姑娘卻在人前總是克制住感情,只是低著頭服侍母親的疾病,並伺候婆母和尚未成為妯娌的嫂子。
他的老婆胡氏,也反唇相譏,說道:「你跟我鬧!俞家娘倆又不是我給請來的?你們家裡的人願意請白虎星進門,問得著我嗎?」
當下李慕白又在這裡坐了一會,便回法明寺去了。心中十分煩悶,對於孟思昭的為人既是欽佩,又是氣忿。便決定俞秀蓮姑娘若來京時,自己是決不與她見面的。
鐵小貝勒沉思了一會,就說:「我勸你不要把這件事再放在心上了,反正你既沒有娶俞秀蓮之心,別人也不能給你們硬作媒。俞秀蓮若來到,你就把這些事告訴她。孟思昭又不是你給逼走的,她也不能抱怨你。現在要緊的還是那吞舟魚苗振山和金槍張玉瑾,你先要思量思量,到底咱們敵得過敵不過?因為現在你的病剛好,假若一時力氣不濟,敗在他們的手裡,那時不但你的英名盡喪,就是我的臉上也沒有光彩呀!」
德嘯峰是錦衣繡鞍,揚揚得意。並且時時注意著秀蓮姑娘,暗暗的點頭說:「李慕白到底是有眼睛!一個年輕的男人,若看見這樣風流嫵媚,二八年華的少女,而卻得不到手,可真是不能再娶媳婦了。獨怪孟家那孩子無福,他離家後生死不明,累得這位少女風塵僕僕地去找他。」
楊健堂也是騎著馬,手下鏢頭鐵腦袋孫七、賽悟空劉五等人押著鏢車跟著他,他的徒弟陳錦豹給他提著那桿「神槍」,壽兒是永遠給他們老爺拿著水煙袋。這許多人同行,一路頗不寂寞。更加上在前面走的幾輛鏢車,都插著鏢旗,掛著串鈴,琅琅地響著,使人在路上忘了疲乏。
德嘯峰就嘆氣道:「我看他們簡直是活冤家,這樣下去,必無好結果。李慕白在病中時,那小俞伺候他,李慕白不知道小俞就是孟思昭,自然對他無話不談。大概就說到他怎樣與俞姑娘比武相識,俞姑娘的姿容武藝怎樣使他傾心的話。那孟思昭就錯疑了,以為俞姑娘與李慕白是彼此有情,不忍使李慕白傷心。而且他自己無有贍養妻子的能力,所以他由鐵小貝勒那裡盜去了一匹馬,就走了,那意思他是把俞姑娘讓給李慕白了。」德大奶奶說:「噯喲,這像話嗎?」德嘯峰皺眉說:「可不是,李慕白現在為避嫌疑,他說決不與俞姑娘見面;可是這些話我也不好對姑娘去說呀!」
鐵小貝勒說:「不然。他雖與黃驥北交情最厚,但黃驥北所作的事,他都不以為然。尤其因為黃驥北託人去請苗振山、張玉瑾與李慕白作對的事,邱廣超曾找黃驥北質問了兩次,二人幾乎因此絕了交。再說我曉得邱廣超與楊健堂也頗有交情,你的請帖上若帶上楊健堂的名字,我想他決不能謝絕。」德嘯峰點頭說:「好,就這樣辦吧!」旁邊李慕白也很想要會會那位銀槍小侯爺邱廣超,聽了這話很是喜歡。當下三人又談了一會閒話,德嘯峰與李慕白就告辭走了。
楊健堂明知李慕白未必肯來此地,他就著手安頓事務,打點行李,準備赴京。這天俞秀蓮就來了。本來楊健堂是個拘謹人,一見了女人就說不出話來;何況又聽秀蓮說,那孟思昶誣賴自己對他說過他的兄弟已死在外頭了,為此正在生氣。旁邊德嘯峰卻極為喜歡,知道這位姑娘就是那曾惹得李慕白銷魂失魄的那位俞秀蓮。觀察姑娘的模樣兒,真可以說是秀麗無雙,而且在秀麗之中含著一種俠氣,心說:
少時,那僕婦就出屋來。秀蓮姑娘趕緊走回她住的那間屋裡,倚在燈下,一面拭著眼淚,一面尋思。就想孟思昭的走,一定是與李慕白有關。可是李慕白為什麼不願見我的面呢?雖然素知李慕白慷慨正直,不能胡亂的猜他;但是現在的事情,實在令人可疑。又想到自己父母並皆逝去,在孟家受了不少欺辱;幸仗自己有一身武功,才能風塵僕僕,出外來找孟思昭。不料孟思昭一曉得我來,他反倒走了,咳!此人也未免太無情了!這樣想著,眼淚不禁又撲簌簌地落下。
又走了兩三日,就來到北京了。楊健堂把鏢車交卸了之後,帶著幾個鏢頭,在前門外天福店住下。德嘯峰就把俞秀蓮姑娘請到東四三條他的家中。德嘯峰的母親一聽說秀蓮姑娘身世孤零,心中也甚憐愛,十分誠懇地招待。
秀蓮姑娘聽了,點了點頭。過了兩天就從寺裡回到孟家,暗暗預備隨身的東西。此時又有一件可恨的事情發生,就是那孟思昶,自從俞老太太死後,他反倒不鬧氣了。只要與秀蓮一見面,他的黑臉上就帶著一種醜笑,秀蓮曉得他是沒懷著好心,自己覺得在這裡是更住不得了。
原來是鐵小貝勒雖然結婚多年,並且有了一個側室,但他平日不喜歡住在妻妾的房中,總是在書房中獨宿。晚間常看書至深夜,次日一清早就騎著馬山城去玩,到午飯時再進城回府,每天習以為常。這天是因為跟李慕白飲酒,飲得有些醉了,一到書房就睡去;不料到半夜裡酒醒了,卻又睡不著了。睜開眼一看,只見床頭前的小茶几上,燈光如豆,窗外的寒風呼呼地響。鐵小貝勒掀被坐起身來,把燈光挑起,由枕畔撿起了自己的金錶一看,原來已是深夜三點多鐘了。
德嘯峰聽俞秀蓮姑娘這樣一問,自己也覺得這件事的詳情,難以說出口去,不由急得頭上汗出涔涔。著了半天急,才說:「說的是呢!那位孟兄弟的脾氣也太古怪了!」俞秀蓮姑娘卻搖頭說:「不然!我想一定有緣故,我要問問李慕白去!」德嘯峰說:「李慕白住在廟裡,姑娘去有許多不便。再說今天也晚了!」說話時,他在燈光下去看俞姑娘。只見俞姑娘,青衣青裙,愁容滿面,且含有一種怒意。
李慕白聽了卻昂然說:「這事倒請二爺放心,我絕沒把苗振山、張玉瑾放在眼裡,只可惜孟思昭現在走了。若有他幫助我,就是來上十個八個的苗振山和張玉瑾,我也不怕!」鐵小貝勒聽了,點頭微笑,就想李慕白真是藝高人膽大。自己倒很盼望那苗張二人快些前來,看他們的一場殺鬥。
秀蓮姑娘本也是嬌生慣養,又有一身驚人武藝,自然忍受不了這樣的氣;可是處在這環境之下,母親又病得日重,自己實在是沒有法子,只得忍氣吞聲。唯有盼望李慕白能夠早日把孟思昭給找回來。
鐵小貝勒哪裡肯放他走,趕緊追出屋去,只見孟思昭早已沒有蹤影,寒風一陣陣吹在臉上。鐵小貝勒仰面望著房上,發了半天怔,明知孟思昭是由房上逃走了,但自己卻不會那種高來高去的功夫。當下他一點法子沒有,又不便去驚動別人,不免又是生氣,又是嘆息,說道:「沒瞧見過這樣的怪人!」便又到屋裡。一看得祿在外間的舖上睡得正香呢!鐵小貝勒把得祿叫醒,說:「賊都進屋來了,你還睡哩?」
當下嬌軀健馬,滿心悲痛,一片愁情,就一直到了延慶找著全興鏢店,見著那神槍楊健堂。楊健堂一見突然來了這一位短衣匹馬,攜帶雙刀的美貌少女,他很是詫異。談起話來,才知道這就是鐵翅鵰俞雄遠之女,孟思昭的未婚妻——俠女俞秀蓮。楊健堂就說:「我與孟永祥老鏢頭是多年的朋友,與思昶思昭昆仲,也都見過幾次面。只是思昭兄弟自家出走之後的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我更沒向人說過他已死在外頭的話。」
俞秀蓮在寺內守了幾天靈,因與劉慶談起,就說自己母親已死,孤身一人住在孟家,非媳非女,實難再住下去,所以打算離宣化府他往。那短金剛劉慶也一面嘆息,一面說道:「姑娘在這裡住著也真難;可是若想不在這裡住著,別處又無親無友,可怎麼辦呢?」秀蓮卻忿忿地說道:「到外面去,何必要投親靠友?我雖然是個女子;可是我有一對雙刀護身,自量無論走到哪裡也不能吃虧!」
出了鐵貝勒府,德嘯峰就要叫李慕白上車,一同回到他家裡去。李慕白卻搖頭說:「我今天不去了,明天一定到府上拜見老伯母和嫂夫人去。還有一件事,就是大哥回去見著俞姑娘,不要叫她到廟裡去找我,就叫她放心在大哥的家裡暫住。不久我一定能將那孟思昭尋找回來。」說著,滿面愁容地走了。
秀蓮姑娘聽了,點了點頭,用手絹拭了拭眼淚,就說:「德五哥多分心吧!最好我明天能見一見李慕白!」德嘯峰連說:「一定見得著他。明天他若來,我先叫他到裡院來。」俞秀蓮姑娘聽了這話,才認為滿意,就站起身來出屋去了。
這裡鐵小貝勒重新把燈挑起,由煖壺裡倒著茶喝,心裡卻想起孟思昭的事情納悶。待了好大半天,那得祿方才回來,他喘吁吁地彷彿奔忙了半天,又面帶著驚詫之色,說:「二爺,這真是怪事!那小俞倒是沒回來,可是馬圈大門的鎖打開了,二爺的那匹黑馬丟了!」
鐵小貝勒一聽,不禁冷笑,趕緊叫得祿點上燈籠,親自到馬圈裡查看一番。他趕緊派了十幾個僕人和護院的把式,關照分頭到九城各門,趁著還沒開城門,只要見著小俞,就把他連人帶馬全都截回來。那些護院把式和僕人們全都莫名其妙,但是鐵小貝勒分派著即刻就要去。他們沒有法子,只好三三兩兩地打著燈籠,冒著寒風,到各城門去找那盜馬逃走的小俞。
德嘯峰這樣一想,立刻就與秀蓮姑娘談起來。他就說自己原是李慕白的好友,常聽李慕白提到姑娘,所以早就什為敬仰!俞秀蓮一聽提到了李慕白,她就不由有點兒臉紅,就說:「李慕白原是我的恩兄,我父親病故時,是他幫助給葬埋的。後來我們母女到宣化府,也是他給送去的,我正想著到北京看看他去呢!」
走到第二天,就望見居庸關了。那鐵腦袋孫七、賽悟空劉五,就說幾月之前,就在這裡遇見李慕白的;李慕白是怎樣把賽呂布魏鳳翔手下的強盜給砍傷的。
德嘯峰呆了半晌,才笑著向鐵小貝勒說:「既然事情這樣,我算白為我們老弟喜歡了一場。現在那些話都提不著了,咱們慢慢地再找尋孟思昭就是了。」鐵小貝勒點了點頭,又提說自己要會一會楊健堂。德嘯峰就說:「楊健堂早就要想見見二爺,只因為他是個鏢行中人,沒有事不敢到府門上來。」
得祿爬起身來,迷迷糊糊地連說:「什麼事?什麼事?」鐵小貝勒氣得打了得祿一個耳光,喝道:「快起來!一睡就睡得這麼死!」得祿才知道打他的是他們的小貝勒爺,趕緊披衣下地,連問說:「二爺,天還沒亮呢,你幹什麼就起來了?」
少時李慕白來到,一聽說孟思昭昨夜借了一匹馬走了,李慕白不禁急得頓足,說:「昨天我在這裡,他就到廟裡把二爺送給我的那口寶劍拿了去,想不到昨夜他又把二爺的馬匹盜走。如今他有了寶劍快馬,一定遠走高飛,我們休想再找到他了!」鐵小貝勒說:「那匹馬我倒是不想要了,不過他那個人太為古怪。昨天夜間他到我屋裡,我本要細細勸他一番,沒想到他竟不容我說話,就走了。」
俞秀蓮一聽,就曉得是支吾的話。孟老鏢頭向來是一個因循遲緩的人,秀蓮姑娘如何能耐得?便與短金剛劉慶商量好了,這天清晨,秀蓮姑娘就收束好了,私自走出鏢店。那短金剛劉慶已為俞秀蓮預備一匹健馬,秀蓮姑娘就上了馬向劉慶說:「劉大哥,咱們再見吧!」劉慶說:「師妹在外面千萬要保重。若有什麼事,就趕緊託人給我送信來。」秀蓮姑娘連連答應,就策著馬離了宣化府,往東走去。
德嘯峰皺著眉說:「近來邱廣超與我很少往來。何況他與黃驥北又是至好,咱們若請他,他一定想到是要商量辦法對付黃驥北,怕他未必肯來!」
鐵小貝勒不禁又想起白天李慕白所說的那小俞的事情,心說:不知小俞這時候回來沒有?這個人也真是古怪!他若果然有一身好本領,就是在我的府上教拳護院,我也不能薄待了他。過兩天那位俞姑娘來了,我們大家幫助他一辦喜事,不也是個樂子嗎?何必要跟李慕白這樣推推讓讓,藏藏躲躲呢?可是又想孟思昭之所以如此不敢出頭露面,想必是有極大的難處;而且李慕白既曾與那俞姑娘比劍求婚,又曾一路同行走了千餘里路,縱使他們沒有曖昧之事,也難免彼此不有些鍾情。這也難怪孟思昭要生疑心,才索性叫李慕白去娶那姑娘,自己走開。
李慕白皺著眉說:「我在宣化府時,就聽那孟老鏢頭說過,他的二兒子脾氣十分古怪,如今一看,果然是這樣。他現在走了,我若不把他找回來,我怎能見那俞秀蓮姑娘呢?」
鐵小貝勒微笑道:「不要緊,我現在又沒做著官,什麼人都可以與我來往。何況楊健堂,我聞說他的大名,不是一年半年了。」德嘯峰說:「既然這樣,我打算明天午間在我的舍下,預備點酒。請上我的慕白兄弟和楊健堂;也求二爺賞光,到舍下喝盅酒彼此兒個面,二爺以為如何?」鐵小貝勒面帶喜色,點頭說:「很好,明天我一定去。邱廣超那裡你也下一個帖子。」
德嘯峰趕緊站起身來,就見俞秀蓮姑娘進屋來了,德大奶奶趕緊讓座。俞姑娘並不坐下,就面帶悲哀與羞澀之色,微蹙雙眉,向德嘯峰說:「五哥,孟思昭的事,你到底是聽李慕白怎麼說的?」
鐵小貝勒本來吃驚,繼而一看,認得正是小俞,便不禁喜歡了,帶笑說:「小俞,你來得正好,我跟慕白找了你一天了。你坐下聽我說,不要著急,我現在既曉得你就是孟思昭了,無論你有什麼為難的事,我都可以替你設法!」說時指著旁邊的椅子,態度非常和藹。
晚間,德嘯峰回到家中,剛進到內宅,坐下歇了一會,德大奶奶就說:「你走後,把那些話都跟她說了。她哭了一場,並說還要見你細問一問。」德嘯峰就皺眉說:「咳,也就是這麼一件事。孟思昭到底是怎麼一個人?連我也不知道啊!她要細問,應當叫她問李慕白去。可是李慕白現在又不願見她的面,你說這件事麻煩不麻煩!」說著連聲嘆氣。德大奶奶還沒有答言,忽見一個僕婦進到屋裡,說著:「老爺,俞小姐要見你。」
劉慶卻咳了一聲,說:「姑娘別信大少掌櫃的信口胡說。神槍楊三是延慶有名的鏢頭楊健堂,他跟二少掌櫃倒是見過兩面,可是沒什麼交情。二少掌櫃離家後,我們也曾到楊健堂那裡打聽過,楊健堂也說他沒見著。如今大少掌櫃忽然又說楊健堂知道他已死了。」又說:「簡單地說吧!我們二少掌櫃子的逃走,一來是為避禍,二來也是受父兄的冷淡,他不願在家住著了。姑娘要出去找他,還是應當往口外去,因為他在那裡的朋友最多。」
原來俞秀蓮姑娘自中途喪父,被李慕白送往宣化府婆家。到了婆家孟氏門中,才知道未婚的丈夫孟思昭,因在本地惹下禍事,逃走有一年之久,並無下落。秀蓮姑娘想到自己父死母病,未婚的丈夫又逃走不知生死,薄命如此,未免芳心傷感,背地裡流著眼淚。當夜不避嫌疑,去見了李慕白,託付他到外面為自己尋訪孟思昭。次日李慕白走後,秀蓮姑娘心中更有一番情不自禁的悲傷。
鐵小貝勒一聽,更覺得奇怪,心說:莫非孟思昭這時候還沒出城嗎?本想再打發人到各城首去截,可是又想:北京的城門是裡九外七,孟思昭要走,他出哪個門不成?算了吧,我就把馬送給了他吧!於是便又叫人去找李慕白。
過了幾天,那孟思昭還沒有下落,也沒聽說四海鏢店的鏢頭冒寶崑把那苗振山、張玉瑾請來。李慕白在京居住,十分無聊,正想要離京南下,往大道上去迎那苗、張二人。這天,忽然鐵掌德嘯峰又回來了,與他同來的就是那延慶全興鏢店的大鏢頭神槍楊健堂;還有一位,就是孟思昭的未婚妻,李慕白早先的意中人俞秀蓮姑娘。
鐵小貝勒正自泛想著,忽聽外屋微微有腳步之聲,鐵小貝勒還以為是得祿起來了,遂問道:「是得祿嗎?」連問過兩句話之後,外屋並沒有人答言。鐵小貝勒可真有些吃驚了,趕緊翻身下榻,要由桌上取劍,到外屋去查看。這時忽見軟簾一掀,從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這人身材不高,穿著青布小棉襖,藍布單褲,黃瘦的臉,但眉目之間頗有俠氣,尤其是兩隻眼睛炯炯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