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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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時間就快用完了。
在那之後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做?」
這時候,他整個人似乎更放鬆了,停下來喝了滿嘴的咖啡,同時望著窗外。他們兩人的模樣看起來一定相當詩意,兩個老朋友一起喝茶、聊天。
「那是一架英國飛機,投下那枚炸彈是個錯誤。」
「胡扯!那些話令人想吐,那是愛嗎?是嗎?讓別人把愛人的身體切開嗎?然後把他的遺體分給四個人?」
「你殺死的那些人,他們怎麼辦?上帝也召喚他們了嗎?」
「什麼?妳還不了解嗎?」
「那趟馬爾他之行是逍遙遊旅行社(Leisure Tour)安排的,那是一家團體旅遊公司。那時候,我不喜歡一個人。不管怎樣,馬爾他島上有一座大教堂城,叫作摩斯達(Mosta),當時天父正引領我去那個聖地。」
她搖搖頭。
他頓了一下,看著窗戶好一會兒。
這句話使他整個人放鬆下來,他們兩人的關係因此進入了全新的境界,在這樣的境界裡,彼此毋須偽裝。此時,暗示或暗中威脅都毫無意義,他們之間唯一剩下的就是最後的對質,在那之前,她想要知道,而他想要訴說。
「我們的愛埋在盧恩的墳墓裡。當然,大家都同情她,人們忙著有空就慰問,帶東西給她,聽她無止境地訴說人生是多麼不公平,聽她說那些他媽的垃圾。有幾次,我幾乎要衝到那樣的場合,把事實大聲說出來,直接當著她那肥胖、醜陋的面孔說出來。我原本可以告訴她一、兩件事情的!那一夜,他一直跟我在一起,就在他跟那頭麋鹿相撞之前,他剛離開我的床,在那張床上,我的雙手曾經抱過他,愛撫過他。」
「她不久就回去上班了,那表示她可以成為咖啡聚會的女王,無聊地訴說著盧恩並沒有白死,因為她很慷慨地將盧恩身體的各部分捐了出去,讓四個生命得救……諸如此類的話。」
她開始嘗試著跟他一起將片片段段的事實連結起來。她原本猜對了,也可以說大錯特錯。盧恩.赫德蘭的祕密和大家猜想的如出一轍,也可以說完全不同。他有個愛人,不過這個愛人是個男人。
他們倆隔著廚房的餐桌對坐,眼睛注視著對方,警戒和顫抖像上緊的弓弦,兩人都期望有事情發生,好釋放掉那股緊張氣氛。她感受不到時間的消逝。
「那我的任務是什麼呢?」
「妳去過馬爾他島(Malta)嗎?」
現在,他似乎平靜了,緊握的雙手擺在膝上,擺好姿勢,似乎準備演講的樣子。
她搖搖頭,心中仍舊一團混亂。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後同樣從容地將那只咖啡壺拿到水槽邊。她已經夠冷靜了,才能夠逮到這次機會環顧四周。她身後有一扇關著的門。
在接下來的沉默裡,西碧拉知道她行動的決心仍舊因為恐懼而癱瘓,她需要更多的時間。
「天父召喚他們了,輪到他們死了。我們有什麼權利阻止上帝的行動呢?」
「妳還要多喝些咖啡嗎?」
「我去了馬爾他島,那是盧恩發生意外事故後大約六個月的事情。」
「她不讓盧恩死,她阻撓了上帝的意志,她以為她可以干預上帝在地球上的力量,拿盧恩身體的幾個器官做交換,讓它們活著。這麼做害他陷在通往天堂的半路上,我怎麼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妳在這裡的作用是服侍我,當我的盾牌,保護我。」
「一九四二年四月九日那天,那座大教堂裡擠滿了人,都是那些和平常一樣上教堂望彌撒的一般大眾。那是戰時,突然間,一枚炸彈穿過大教堂的圓拱形屋頂掉落下來,砸碎了漂亮的玻璃屋頂,埋進聖壇前方通道上的地板裡。妳知道嗎?那枚炸彈一直都沒有爆炸。上帝阻止了雷管的運作,全體教眾做完彌撒,安全離開。那是真正的神蹟!」
「我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旅行社只剩下一個價格合理的假期。那時候我還不了解,不過這是第一次天父告訴我祂要我做什麼事。」
他臉上的微笑消失了,那雙手又回到桌面上,而他低頭看著那雙手。
這個問題非常出其不意,她吁了一口氣,發出聲音來。他一定以為她在笑,因為他又開始微笑了。
他的臉散發著感恩的光芒。
他的頭腦左右搖晃,臉部因厭惡而扭曲變形。
她坐的位置和那扇門之間的距離大約是兩公尺。
他的聲音像是恭維。
「我會用憤怒的斥責對他們執行偉大的報復行動,然後等我把報復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會知道我和天父同在。」
「妳知道嗎?摩斯達之旅改變了我的一生,那好像是有個人抽掉了我眼睛上的濾鏡,第一次讓我清楚地看見真相。」
「妳難道不明白上帝要告訴他們什麼嗎?」
如果他期待的是驚人的奇蹟,那麼他勢必是白等了。
那抹微笑擴大成牽動整個臉的笑。
「這事情發生後六個月,我想我最好離開一陣子。每次咖啡聚會看見她那虛偽的臉孔變得令人無法忍受。」
當然,她沒有回應那樣的問話,告訴他他完全瘋了對事情沒有助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需要更多的空氣才能繼續講話。
他伸出雙手,張開長長的手指頭,他想讓她體會到他的感受。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心靈混亂而可怕,眼淚就快奪眶而出,張開的雙手顫抖著,肺部努力吸著氣,下脣抖動,心中的悲傷似乎混合著難以抑制的憤怒。
「那我呢?」
「盧恩不一樣,天父召喚他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我正在等待並祈禱天父告訴我祂的理由。也許等我的使命完成了,祂就會告訴我。」
他凝視著她,頭偏向一邊,顯然對她提出的問題頗為詫異。
此時,他雙手握拳。
他微微一笑。「妳是上帝的選民。」
她只是同樣看著他,甚至不敢搖頭。
他的告解接近尾聲,西碧拉感覺到恐懼回來了,侵擾著她的每一寸心靈。
「他們的時間還沒到,上帝沒有選擇召喚那座教堂裡的任何人。那時候,還沒有輪到他們死,所以上帝介入干預,將那個錯誤矯正過來。」
現在,那個男人強壯的雙手擺在她面前的廚房餐桌上,她被指控的所有可憎的肢解動作就是那雙手執行的。那雙手,先是沾上業餘嗜好的顏料,接著戴上塑膠手套,搜尋受害者體內隱密的腔室,重新找回從他的愛人體內取走的器官。
她低聲請求他:
她心想,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自由自在地將心中的感受化成言語,自從盧恩去世後,這漫長的十三個月來第一次這麼做。這些話已經在他內心裡化成了悸動的壓力,最後(而且可能就這麼一次)宣洩出來。
他的臉看起來像一張悲劇面具。他緊握著雙手。
他那兩隻眼睛彷彿要看穿她。
「沒有人了解我對他的悼念有多深……」
他倏地從餐桌旁站起來,這個動作來得太突然,她本能地往後退。他身後的那張木頭椅子向後翻倒,砰的一聲撞到地板上。他將椅子翻正,走過廚房,走到水槽邊,拿起咖啡壺,然後走回來。
「上帝把妳當作祂的一項工具,像我一樣,上帝召喚我們兩人完成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