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邏輯課》目錄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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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瑪麗又回去讀〈玻璃城市〉。昆恩將史帝曼在城市中行走的路線描繪下來,浮現出三個字——巴別塔。瑪麗終於被這個故事牽動了。奧斯特攫住她的心,她也開始憂心昆恩的精神狀態。他究竟要如何解決對史帝曼的狂迷?他的執著不盡然是解開謎,而是對謎本身的執著。
「我全都跟他說了:波麗、警探、舒曼捏造的故事。他聽起來……很憂心。他告訴我他會處理這件事,還叮嚀我如果他叫我去他辦公室的話,千萬不要去;要是在學校碰到他的話,就繼續往前走。歐曼聽起來一副以前就跟威廉斯有過節的樣子。他對我跟他講的事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不。」她脫口而出。後來她才納悶自己怎麼會這麼說。
「這代表什麼意思?」她問。整個世界現在彷彿在她的兩耳旁邊咆哮,橫掃過她的意識。太多的混亂和失序。太多零碎的片段。
他又急又喘,一副非常焦慮的模樣。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她跟他說,但其實那是謊話。她一找倒布赫多的文章之後,就一直思索這個問題。難道說,威廉斯跟迪安娜.沃德的失蹤有關?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想起威廉斯驚人的力氣,還有他擋住她時強勁的力道。
「總之,」布萊恩說,「我不會再去上那門課了。」
(留下來。)
「而且特洛伊也跟你提起迪安娜.沃德的事,難道代表這是真的嗎?」
「你不去了?」
「我到處打電話,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這場鬧劇。學務處的人叫我打去給歐曼院長,所以我就打了。」他說。
瑪麗也跟布萊恩說她發現的剽竊案。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跟他講:那張在威廉斯桌上的字條、她遇見特洛伊.哈汀斯的事,甚至還複述那天他是多麼強硬地在教室門口攔住她。她可以聽見在電話那端,布萊恩隨著她說的話激烈起伏的反應。
布萊恩說:「如果你看到一張關於她的字條,而且那傢伙,他的助理——」
「你今天為什麼中途離開?」瑪麗問。
「嗯,」他說,「我還在。」
「假扮警察可是違法的,布萊恩。」她說。她現在站在威廉斯這邊,想要保護他。
「我是布萊恩,」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說,「我找到一樣東西。」
「這並不違法,不過肯定有道德上的問題。有些書上會明文禁止這類的事。」
現在,她必須決定一套推論,就算錯了也不要在意之後的結果。總之,她必須開始工作,讓自己進入「尋找波麗」這項任務的狀態。猶豫只會耗損她的時間,現在只剩兩個星期可以找波麗了,時間絕對是她不能不考慮的因素。
她沒有回答。她突然沒來由的想起丹尼斯.佛萊赫提,想起兩年前的感恩節,他跟她回肯塔基的那一次。有一天深夜,她自己一個人在看電視,她父親剛好出現。(你不覺得他有某個地方很不對勁嗎,瑪麗?)他問她。她斥責他怎麼可以那樣說,卻馬上轉過頭不讓她父親看見她流淚。她父親溫柔地向她道歉。一個月後,丹尼斯就跟莎凡娜.克里波在一起了。
「知道什麼,布萊恩?」
好幾秒鐘,兩人都沒說話。後來,有幾個女孩在布朗宿舍前的庭院歡聲尖叫,才劃破這一陣死寂。那天是禮拜五晚上,瑪麗的內心突然湧起一股衝動,想要回肯塔基的家。那股渴望迅急得她必須硬把它吞下。她心想,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捲進這樣的謎團裡——一個比她自身還要大的謎。
「我的天啊,瑪麗,」布萊恩說,「威廉斯為什麼要這麼做?」
(只是一場遊戲而已,)他剛剛說。可是她早就知道了。他們不都早就知道了嗎?威廉斯第一天就承認這只是一道邏輯謎題,為了要訓練他們的理性分析。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們的想法?是那個冒牌警探、那段捏造的故事?還是那個真實失蹤的女孩?有可能是因為現實世界侵入那個謎題過深,把他們兩個都嚇跑了嗎?瑪麗又想起〈玻璃城市〉裡的昆恩。他的生命已經變成一個謎,變成一本他放在腿上、好把瘋狂的思想一一寫進去的紅色筆記。這些狂想不斷混淆地飛進這個具體的筆記本,直到它們變成他的偏執、他墜落的軌跡。
「我的意思是,他總是神祕兮兮的。」布萊恩繼續說,「他講話的樣子。他的一舉一動。他身上有某種被壓迫的因子,瑪麗。彷彿一切都是排練過的。我認得出來。我以前有看過。我哥哥他——」
這一切在她聽來都很熟悉。雖然她現在知道解開威廉斯邏輯課的密碼——將它徹徹底底地破解——是不可能的,因為裡面有太多的誤導、轉折、矛盾和出乎意料,但她決定選擇好一套推論,然後好好地鋪陳發展,徹頭徹尾地推敲。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安撫她的心了。兩年前,她跟自己說,丹尼斯不過是變心了。(男生說變就變的,瑪麗,桑瑪這麼跟她說。)那種說法終於讓她的心平靜下來。
「沒錯。我去EBSCOhost電子資料庫查過,找到一篇關於她的文章。作者是……等等,我有把它印下來。作者是一個名叫尼可拉斯.布赫多的傢伙。一九八六年八月。」
有那麼一秒鐘,她以為布萊恩打算施些卑鄙的伎倆好愚弄她,或是威廉斯不知怎的和布萊恩串通好,兩個人一起欺騙她。或許這整個遊戲——這門課、班上的學生、那張有桑瑪在裡頭的照片——都是故意針對瑪麗而設計的惡作劇。這些思緒飛快閃過她的腦袋,讓她完全沒辦法捕捉下來。她都還沒時間會意過來,布萊恩又開始說話。
「我懂你的意思。」布萊恩說。
「特洛伊。」
「令我不解的是,」布萊恩打斷瑪麗的思緒,「他為什麼還在溫徹斯特?你不覺得他有某個地方很不對勁嗎,瑪麗?」
「代表威廉斯在惡整我們。這也是這門課的一部分。」
「死也不去。那門課簡直把我嚇得魂飛魄散。那個警探在那裡噪噪不休時,我就已經下定決心了。隨他們高興,給我也沒關係,反正『尋找波麗』只是一場遊戲、一樁騙局而已。」
「一些私人的原因。聽著,我不知道我還能打電話給誰。我從學校通訊錄上找到你的電話,我……我想你可能會想知道。」
「我打電話去卡爾警察局問過,根本沒人聽過舒曼。我到處查——貝爾市、德萊恩、薛爾頓——都沒有人聽過舒曼警探。根本沒有舒曼警探這個人。」
「我覺得威廉斯他……」她閉上眼睛,沒辦法接下去說。
電話突然響起。
「布萊恩,」瑪麗小聲說。他沒有回應,於是她提高音量。
「那個警探叫舒曼對吧?他是個冒牌貨。」
「怎樣?」瑪麗問。有某個東西把布萊恩緊急拉住,像是他內心一道害怕跨越的防線。
「我的哥哥是演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演莎士比亞,在哈德遜谷當地演出。他演得很棒。他舉槍自殺時,正好有一部廣告剛播出。」
「一張留給他自己的字條?」書裡,昆恩思考著,「一個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