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邏輯課》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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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窖裡。」威廉斯說,「她沒辦法出去,因為他把她全身綁住了。她要怎麼吃東西?她靠什麼活下去?」
「你先說。」丹尼斯.佛萊赫提回答。這是個玩笑話。除了瑪麗之外,每個人都在笑。自從她在派對上收到那個扮演黛拉.威廉斯的女人的字條之後,她就一直非常焦慮。她沒辦法擺脫那種或許身旁的每個人都在演戲的恐懼。她在餐廳排隊領餐時,發現服務生直盯她看。她在文學課堂上聽同學討論奧斯特和昆恩,忍不住懷疑起〈玻璃城市〉是否也是威廉斯布下的陷阱。她覺得這個遊戲正逐漸邁入戲劇性的高潮。距離期限只剩一個星期半了,她卻還沒找到任何有力的證據。從許多方面來看,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並不比幾個星期前的自己更有能力解決謎題。
「崔皮說她就在皮爾斯城64號州際公路下的一間倉庫。」
一會兒之後,天色漸漸轉暗,雨也下得越來越大。她打開電腦收信,收信匣裡有一封標題為「她在哪裡?」的郵件。瑪麗點開,螢幕上出現一張照片:一條繁忙的高速公路旁的一間倉庫。
(Save Polly——拯救波麗。)
但就另一方面來說,又太容易就找到波麗了——想起來不禁覺得有點詭異。
「好了嗎?」丹尼斯問。她突然轉身過去,一副偷東西被抓到的樣子。他手上拎著她的鞋。
「沒錯,可不是嗎。」威廉斯同意。
頓時,班上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同時轉過頭直瞪著她。她感覺到勝利的騷動,耳裡幾乎要響起一陣電流般的口哨。她突然感到精神非常愉快,幾乎無法克制那股快樂。勝利在她心裡蹦蹦跳跳地歡呼著,讓她這個學期自開學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又活了起來——因為那個答案將帶來的所有可能性。
「那正是她就讀的學校,」某人說,「葛拉帝技術學院。」
「小豬的摩托車。他把車放在64號州際公路下的倉庫——波麗就被關在那裡。」
(一幕戲。)
「誰?」丹尼斯問。
她的思考不夠有邏輯,這點她自己明白。她沒有根據事情被呈現的方式去看它;她一直在以自己狂野的方式出牌,即使明明可以採取安全一點的行動。(不要再這樣了,)她心想。
「偏執狂。」丹尼斯.佛萊赫提回答,眼睛依舊盯著瑪麗。他的眼神道盡了她想聆聽的一切:(幹得好,瑪麗。)
瑪麗睜開眼。她感覺到了,感覺到聽見關鍵資訊時通過腦袋的電流。答案就在那裡——就在威廉斯緊閉的眼底。如果她知道他所知道的一切,她就可以找到波麗。
「特洛伊,威廉斯教授的助理。」
「她很害怕。」坐在後面的一個同學說。瑪麗轉頭,發現是那個通常坐在布萊恩.豪斯旁邊的女孩在說話。豪斯的位子是空著的。
「我不認識他。」
或許幾年前有個兄弟會的成員也修了威廉斯的課,然後把那個圖案刻在書櫃上。之後,或許特洛伊.哈汀斯某次在派對上看到這個圖案很喜歡,就把它刺在自己的手臂上。
威廉斯自己把牌給她了。沒錯——答案就在她眼前。
(或許是這樣,)瑪麗心想。可是,那個圖案還是有某個地方讓她害怕。她不喜歡那個偏女性化的P,被那個偏男性化的S擠壓、譏笑的樣子。那個圖案裡有某種輕佻、挑釁的味道,像是男生之間的揶揄嘲諷。她試著想像丹尼斯身上也刺著那個圖案:針一邊刺進他的身體時,他一邊對著它冷笑。但這個想像太過可笑,馬上自動幻滅。
在特洛伊.哈汀斯的手上——他的刺青。
那是唯一的一封信,代表威廉斯承認了波麗被關的地點,和綁架她的人。
回到布朗宿舍之後,她搭電梯回到房間,坐在桌前,看著雨在唯一的一扇窗外滑落。
「有哪裡不對勁嗎?」丹尼斯問她。她什麼都沒說,但他問的沒錯,的確有件事不太對勁。非常不對勁,但她卻沒辦法告訴丹尼斯。他請她在空盪盪的兄弟會接待室裡等,這時候剛好五點,裡面的人不是去吃晚餐了,就是開車去邊境買啤酒。樓上有人在放綠洲合唱團的音樂,她聞得到空氣中大麻的潮濕氣味。她環顧四周,一面牆上有一排書櫃,上面放的不是書,而是一片片從網路下載的CD和DVD ,上面用簽字筆做記號標示。她迅速翻看電影光碟:有動作片、《王牌大賤諜》系列、功夫電影片段,她還在書櫃的後牆上看到一個刻痕。她湊近、瞇起眼睛看,把那個在陰影裡的圖案看清楚點。
「他每天都會送水和食物給她,」丹尼斯.佛萊赫提說,「或許他像對待一個小孩一樣地餵她,照顧她。」
「沒錯。」威廉斯說。他突然一副恍神的樣子,把眼神別開。瑪麗的反應嚇到他了,現在他突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樣繼續這門課。「嗯,今晚記得收信,裡面會有波麗的下落。我們禮拜三複習期末考的內容,下星期考試。」就這樣,他走出教室,腳步裡帶著躊躇猶豫、心神不寧的氣息。學生們都繼續坐在位子上,聽著他的腳步聲消逝在走廊盡頭,往樓上的辦公室移動。
「那輛車。」瑪麗說。
(那裡正是她的學校——葛拉帝技術學院。)
霎時,答案如閃電般降臨在她心裡,連她自己都來不及發現。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知道答案,只是需要非常細微地牽引,讓她把證據說出來。
他陪她走回布朗宿舍。一路上他都很安靜,瑪麗突然覺得對他有點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特洛伊.哈汀斯也是你們兄弟會的人。」她說。
她想要湊得更近一點,好看個——
「她有尖聲喊救命嗎?」
「動機呢?」威廉斯狡猾地問。但她從他的眼中看得出來,她已經打敗他了。她把所有的線索都整合起來,然後把他要的人交到他手中。
「我想她在一座地窖裡。」
(等等,)她心想。
後來,同學們在走廊上竊竊私語,瑪麗依舊自己站在一旁。他們都很高興,興奮地在走廊上聊天,一副已經收到期末成績的樣子。當然,班上每個同學這門課都會拿到A的成績。「瑪麗,你推翻我的想法了,」丹尼斯.佛萊赫提語帶受傷地說,「我一直以為一定是麥克。」大家都這麼認為,一直以為一定是最可疑的男朋友下的手。他們說威廉斯一直在誤導他們,給他們一個太過明顯的嫌疑犯,讓他們很難去質疑這個推論。他們都一直以為,最後兇手還是一定會指向麥克,但瑪麗卻看穿他的心思,把倉庫的線索和小豬連了起來。「你們有看到他剛剛走出教室的樣子嗎?」一個女孩說,「簡直就像個小孩子在鬧脾氣。」威廉斯的確像個小孩,板著臉、噘著嘴。瑪麗明明應該很開心的,但她心裡卻對一件事感到不安。她把電腦緊抱胸前,心神恍偬。
丹尼斯跟她一起走回他在兄弟會的住所,要把瑪麗的鞋子還給她。他為禮拜六的事道歉,並聲稱她誤會他的意思了。「你之前說要先回家想想,隔天打給我,」丹尼斯低頭看著人行道說,「可是並沒有。」天空突然下起一陣細雨,濕濕冷冷地打在他們臉上。瑪麗明明應該要感到很開心的,可是一想起威廉斯剛剛那副惱羞成怒的模樣,卻不知怎的讓她感到非常不安。
(艾里,)瑪麗心想。
「好吧,」威廉斯同意地說,「那你們覺得波麗現在的心情怎麼樣?試著想像她。每個人都閉上眼睛想像她。」他們坐在原地想像那個虛構的女孩,和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瑪麗仔細想想。她在想那個圖案究竟是什麼意思——一個激進的S和一個被動的P,彷彿纏在一支舞裡。忽然間,她腦袋裡蹦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一個荒誕的想法。
(64號州際公路。)
「如果崔皮知道她在哪兒,那我們的嫌犯就可以去掉一個。」她帶著明確又僵硬的聲音說。
「或者是崔皮自己。」丹尼斯.佛萊赫提插嘴說。
「她的確會害怕,可不是嗎?」威廉斯輕聲說。「死期越來越近,只剩九天了。」他們都感覺得到那幾個字在教室裡造成的激盪:只剩九天了。「她在哪裡?」
「巴特勒同學?」
她曾看過這個圖案,一個蛇形的S,和一個柔和的P交纏在一起。那個圖案被刻在書櫃上,瑪麗伸手去摸,感覺到深陷的刻痕摩擦著她的指尖。
「常常。」現在換瑪麗說。她開始感覺到波麗:全身被翻綁,努力地掙扎。粗繩摩傷她的手臂,空氣裡灰塵四處飛揚。她等著他,等著那個每天下午打開門、走進來餵她的人。他還做了些什麼?他有幫她擦臉嗎?他有告訴她,如果沒有人找到她的話,她就會被殺害,目前只剩幾天日子好活了嗎?
「我們來討論波麗的事。」威廉斯教授禮拜一下午說。
「麥克或小豬。」另一個人說。
但是,瑪麗心裡還是懸著那股不完整的感覺。高中時,有一次老師在月考時中途離席,結果所有同學就把課本從書桌下的抽屜抽出來,迅速翻找答案。她現在的心情就和當時一樣。如果這樣也叫勝利的話,那真是一場勞師動眾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