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邏輯課》目錄

45

45

「我真不知道她來這裡做什麼。」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連通車庫與屋內的門後傳來。瑪麗蹲得很低,低到幾乎是躲在車尾下面。瑪麗知道她不會發現她,除非伊莉莎白走出車庫。
「我這學期上他的邏輯課,」瑪麗開始說,「他跟我們說的一些話實在……讓我這麼說好了,非常不尋常。」
「我不知道,」他的語氣裡有著疲憊,「我沒看過那本書。但至少對我來說,那是一本有點恐怖的書。」
他帶她穿過走廊,到右手邊的一間備用浴室,裡面只有馬桶和洗手臺。瑪麗在廁所裡來回踱步,苦苦思索她待會兒出去時,究竟要問歐曼什麼。努力想,她命令自己。她很快就能攻破他了。用迪安娜.沃德的事逼他。就在她站在鏡子前的時候,她聽見後門打開又關上,然後浴室外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就在通往廚房的走廊上。是伊莉莎白.歐曼。
直到山腳下,她才提醒自己要記得呼吸。
「我只是想確定可以保持我的學期平均。」她說。忽然間,她發現情勢一轉,她竟然成為那個在演戲的人。而且奇怪的是——她竟然樂在其中。
「這我知道,巴特勒同學。校方會盡全力彌補你們損失的時間的。」
瑪麗在普來德街上迴轉,朝溫徹斯特往回開。在右手邊學生戲稱「優雅之丘」的山上,她看見歐曼院長的家。她轉上車道,朝通往那間小屋的山路開。說「小屋」並不貼切,它其實是一間十九世紀鄉村風格的豪宅。A字型的屋頂高聳入樹,瑪麗知道這棟四層樓的房子總共超過五千平方呎。
歐曼笑了起來。那是一陣發自內在的爽朗笑聲。
她閉上眼睛思考。她要怎麼用這兩張照片——這些威廉斯提供的「線索」,去解開所有的謎?她的耳裡彷彿有一陣咆哮——一陣滿心期待的咆哮。她也知道,如果她沒辦法解出威廉斯想要告訴她的訊息的話,那種感覺將會破滅。
「關於那個女孩的失蹤,」瑪麗繼續說,「還有另一個叫波麗的女孩,他說您認識。」
「迪安娜.沃德是誰?」瑪麗試著套他的話。
就在那個時候,一罐蕃茄湯罐頭掉到地上,滾進車底下,離瑪麗的鼻子只有兩呎遠。瑪麗驚得努力往後縮,又得注意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伊莉莎白的手突然伸進瑪麗的視線範圍內,她跪在地上,看都沒看地用手到處摸索那罐蕃茄湯。摸到之後,她用手指把它推滾出來,瑪麗還聽見她把罐頭放回袋子裡的聲音。
夜色漸近,瑪麗的車一動也不動。她現在必須把車裡的燈打開才看得到照片。已經快七點了,她爸媽這個時候都在準備出門:父親在沖澡,母親剛從浴缸出來,頭上用一條毛巾裹住濡濕的頭髮。她沒辦法在餐廳準時和他們碰面了,因為她在溫徹斯特還有些事沒完成,她覺得自己應該把那些已經起頭的事好好收尾。她撥母親的手機,說她會晚一點到,吩咐她不要熬夜等她回家。沒錯,一切都很好。沒錯,她考試考得很好。不,她沒有特別需要什麼。她會晚點才到,答應我——答應我,媽——你不會熬夜等我回家。
「李歐納一天到晚都在說一些事情,」歐曼說,「他已經這樣說說停停二十年了。在溫徹斯特,大家都盡量忽略他的……理論,反正大部分都無傷大雅。不過,有些不僅低俗、沒有品味,還具有潛在的危機。這件事我已經跟李歐納提起太多遍了,多到你一定沒有辦法想像。他每一次都跟我說他會改進,卻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都只是一些空頭承諾。我們也認為這是他離開的原因。」
歐曼院長帶瑪麗出去,她再度回到自己的車上。她沒有得到她需要的情報,但她知道只要伊莉莎白在那邊,她就沒辦法逼問歐曼關於迪安娜.沃德的事,因為她和小豬.史蒂芬斯的衝突會干擾這場對話。
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她整個人癱在駕駛座上,讓熱氣拂上她的臉頰。她終於走到死巷裡了。她把車迴轉,小心翼翼地準備開下山。但就在這個時候,她的目光瞥見一樣東西。她看得更仔細一點,看見歐曼家的車庫門開著,裡面的燈也亮著。瑪麗把車停好之後下車。她沿著房子周圍躡手躡腳地爬進車庫裡,盯著伊莉莎白.歐曼的車。因為剛剛伊莉莎白開去買東西,車底盤依舊發出嘶——嘶——的聲音。
「有什麼事嗎?」他問。
瑪麗跟著他進去。歐曼把報紙攤放在沙發上,占在客廳正中央的電漿電視正播著ESPN的節目。「家裡很亂,抱歉。」他說,一邊把幾張報紙塞到沙發底下。他示意瑪麗坐下,於是她坐在歐曼旁邊的一張扶手沙發椅上。歐曼的儀容比平常隨便許多,身穿溫徹斯特大學的運動衫加一件慢跑褲;她還注意到他的襪子上有破洞,橙色的頭髮整個往一邊塌,看起來像是午覺剛睡醒的樣子。
瑪麗說出那個名字時,歐曼並沒有任何動靜。她努力在他身上尋找某種反應,卻徒勞無功。
「你說的對,」她說,「我不應該擔心的。每次都這樣——我總是擔心自己沒辦法掌控的事情。如果她回家了,那我們就想辦法把她引回來;如果她去做了該做的事,而且出現在那裡的話,那今晚這一切就可以結束了。謝謝,你幫了很大的忙。我必須回愛德那邊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今晚就可以在那件事之後一起晚餐。我知道、我知道,是一切順利之後,沒有如果。總之,待會兒晚點再聊。」
院長看著她。他的眼裡還是沒有任何可以告訴她他認識迪安娜的騷動或不安。「一個多年前在卡爾失蹤的女孩。」歐曼輕描淡寫地說。「李歐納曾就那個案件寫了一本書,幾年以來,他一直處心積慮地想把那套歪理強制推銷給任何願意聽的人。」
瑪麗走出來時,兩個人都在廚房。女人提著購物袋進來,院長把一些蔬菜放進冰箱。
車後門開著,瑪麗看到一個個購物袋堆在後座。保險桿上的貼紙寫著:科學家是最好的愛人。她正準備走回車上,卻在這個時候——
他的眼底閃過一種深層、了然而心的目光。「請進。」他說。
就在那個時候,他的眼睛彷彿閃過一絲幾乎看不見的裂縫。是她詮釋過度了嗎?
「可是為什麼?」伊莉莎白繼續說,「我不了解。我在想或許我們得不到她了吧。」然後,她再度停下腳步來聽。瑪麗聽得見電話另一頭的聲音,但聽不清楚內容,只能隱約聽見是一個遙遠的男聲。伊莉莎白大聲地吸了口氣,然後說:「我希望你是對的。只是因為……只是因為我們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成功了。我不希望再重頭開始一次。」
她決定讓這件事沉澱一會兒——他們轉為討論課堂本身,還有打成績的方式。瑪麗假裝不知道邏輯與推理204這堂課能不能順利通過,而感到十分焦慮,歐曼則一一解釋成績出爐的時間表。
「我想我手上有一些關於李歐納.威廉斯教授的情報,您可能會想知道。」瑪麗說。她現在腦袋一片空白,話像是兀自從她的腦袋裡飛出來一樣。那是種很令人亢奮的感覺,任由自己隨心所欲。
「像怎樣的事?」歐曼現在看起來很有興致的模樣。他把身體往前傾,手指交疊握住眼鏡。
「請說。」他說。
我不認為那是遊戲的一部分,布萊恩曾在三天前這麼說他和伊莉莎白.歐曼的奇遇。我覺得她是認真的。
「關於迪安娜.沃德的事情。」
伊莉莎白轉頭看見她。歐曼院長說:「莉西,這是瑪麗.巴特勒。她剛剛在跟我討論威廉斯教授的邏輯課。」
那是一輛紅色喜美。
「我先走了。」瑪麗說。
「因為他對我們的規矩感到厭倦。」院長說,「嗯……你在一個團體裡,就要守團體的規矩,這是美國的方式。李歐納受不了這些,所以他在夜裡離開,再也不回來教書了。」
伊莉莎白.歐曼一邊走下階梯,瑪麗整個人鑽進車子底下。她看著伊莉莎白的腳漸漸逼近,聽著她的鞋跟在她的耳裡喀啦喀啦地震動。她一定是在講手機。
瑪麗開進普來德街上的游泳池停車場,又拿出那兩張照片仔細端詳。那張紅色喜美的照片她早就在威廉斯寄的郵件裡看過,而且它也在貝爾市的時候出現過——保羅說有一輛紅色喜美正在聖路易街的房子前轉售。威廉斯是想再把她帶回那個他和珍妮佛與波麗住過的地方嗎?
說完,伊莉莎白把手機關上。她爬上階梯走進屋裡,將門關上——幸好她沒有把車庫的門鎖起來。瑪麗從車底鑽出來,彎著身體溜回她的車裡。回神一會兒之後,她準備開下優雅之丘。
伊莉莎白微微點頭之後,便回去繼續整理雜貨。她在她的臉上搜尋傷痕,卻一點痕跡都沒有。她有可能好得那麼快嗎?還是真的像布萊恩懷疑的,那晚她在樹林邊根本只是在演戲?
「因為您跟他提起上課方式的問題?」瑪麗問。
她起身,歐曼也起身。「您介意我在離開前用一下洗手間嗎?」瑪麗問,「開回肯塔基還要好一段路。」
「當然沒有,我們不開除受聘的教授,不過可以讓他一節課都沒有,或者讓他在卡內基館的地下室讀書,準備研究獎金的申請。總之,就是阻止他在教室裡出現。他以前曾是一名優秀的講師,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現在因為對日常生活零碎的瑣事過度重視,所以沒辦法專注地把學生教好。」
「他的那套理論是什麼?」
瑪麗下車走到前門,她並不知道如果是伊莉莎白.歐曼來應門的話,她究竟想跟那個女人說些什麼。說她先生是一樁二十年前的謀殺案的兇手嗎?說她知道她和丹尼斯.佛萊赫提上床的事嗎?她按鈴等候,然後她聽見屋裡輕微的腳步聲,門一開,是歐曼院長。
「您開除他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