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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禍起蕭牆

第十四章 禍起蕭牆

「你當我認不出,這是宮中的如意。說!從哪兒偷來的?」小回回站在那兒,一汪苦水嚥不下肚子裡。你想想,他一個未成年小太監,要地位沒地位,要膽子沒膽子,他憑什麼敢偷這麼貴重的玩意兒。就是敢,他也偷不到啊。可當著這位軍爺的面讓人抓到了,人贓俱在,想賴是賴不了的。他敢說出這是李總管交辦的事?殺了他也沒這個膽子,何況李總管早就警告過他,要他千萬小心,萬一出了事,「那可是爹死娘嫁人,各管各的,誰也顧不上誰啊。」這話說得再透也不過,那就是說一旦出了事,再大的罪也得由他一個人頂!耳邊響起李總管說這話兒時那惡狠狠的聲音,小回回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當街給榮慶跪下,沒張口說話,眼圈先紅了。
「你猜出來了,可不敢說。那個人就是我的先皇!」
「捎給誰呀?」小回回問。
「先皇?」吟兒驚訝地問。
「到時候我就沒地兒找您了!您想要我的命,也別繞這麼大圈子呀。」吟兒見對方語氣有些軟,索性敞開話兒說到底。「呵,挺透亮的人兒,怎麼就犯糊塗呢?」李蓮英將鼻壺放在鼻尖下使勁嗅了幾下:「你聽我跟你掰扯,別瞧老佛爺壓著火兒,皇上跟珍主子——」
「我醒著吶!」吟兒從沉思中驚醒,猛然挺直身體回答。
「也許老佛爺都知道了。」吟兒說。
「這孩子挺聽話。」珍妃其實比吟兒頂多大二、三歲,但身分不同,所以才稱呼她為孩子。
「吟兒,你記著。」慈禧沉吟了一會兒說,「甭管李總管跟你說了些什麼,你都別信!他不鬧點兒雞零狗碎兒的,就好像顯不出他來了似的。」
「老佛爺,奴才給您敬煙。」吟兒立即上前拿起煙袋,蹲在地下,像往常一樣手法純熟地裝煙,打火、點紙媒,然後將煙管遞到慈禧嘴邊,在對方剛剛咬住的同時,火煤子正好湊在裝滿煙絲的煙鍋上,這一切是那麼純熟,那麼乾淨俐落,慈禧滿滿吸了一大口煙,眼望著腦袋邊團團青灰色煙霧,這才在心裡認定自己沒看錯人。
吟兒雙手緊緊堵在耳朵上,嘴裡叫著:「我不聽,沒聽見。」李蓮英急了,氣得張大嘴巴要罵她,話到嘴邊又忍住,衝著吟兒叫起來:
吟兒站在那兒,聽著老佛爺與珍主子一問一答,想起宮中傳言老佛爺與珍主子擰著勁兒,越聽越覺著不是那麼回事,至少老佛爺很誠懇,連珍主子與皇后之間這種禮節上的小事都注意到,並不失時機的提醒她。但話又說回來,無風不起浪,要是兩邊主子沒有什麼在意的地方,平兒的事也就不會發生,因此很可能是別人在搗鬼。頭一個叫她生疑的是李總管。她看一眼站在慈禧身後的李蓮英,見他沉著一張長驢臉,兩隻小眼瞇成一條線,越看越覺得是那麼回事。怨不得人說大人身邊有小人,壞事的都是這種小人。望著老佛爺,心想她這種透亮的聰明人,怎麼會讓李總管牽著鼻子走。
「那好。」榮慶急了,拔刀壓指,準備切下一截手指頭。
吟兒目不轉睛地看著慈禧。這會兒,她已經下意識地忘了坐在對面榻椅上的慈禧那至高無上的權威,忘了她是個年過六旬的老人。對方的述說充滿少女溫柔的情懷,令她覺得眼前的女人和自己一樣,是個肉骨凡胎的女兒身,人間喜怒哀樂,別人有的,她也一樣有。
「想。當了御前,也許就能見著老佛爺了。」
「這麼說,非得老佛爺親口跟你說才行?」
「那是誰呀?瞧著有點兒照影子!」慈禧突然指著吟兒問珍妃,似乎剛剛發現她。珍妃連忙說她是身邊的宮女吟兒,是老佛爺賞給她的,珍妃心裡疑惑,慈禧是裝糊塗還是真的老糊塗了。吟兒連忙上前跪下,嘴裡叫著奴才吟兒叩見老佛爺。
「皇上一大早叫你去他身邊『獨對兒』,就這兩句旨意?」瑞王疑慮地盯著榮慶,想從他臉上找出所需的東西。
慈禧靠在一張紅木榻椅上,榻几邊放著一隻長管銅煙袋,邊上放著一套敬煙的工具。她幾次拿起煙袋又放下,拿起紙包裡的青條煙放在鼻尖下使勁嗅著裡頭的香味兒。過了好一會兒,李蓮英走進,輕聲告訴她,說吟兒來了。
「還裝什麼大瓣兒蒜!往後咱們爺兒倆就得一殿為臣了吧?」瑞王不滿意地瞪起圓眼。
「你替朕盤查一下。他本應該常在頤和園侍候皇太后,不知為什麼經常往城裡跑,好像跟什麼宮女有來往。」光緒說得很含蓄,甚至有些含混不清。與軍中明確簡單的命令正相反,宮中的主子說事都說半截兒,剩下的讓你自個兒去猜。榮慶已經慢慢習慣了宮中的做派,不管明白或不明白,反正都順著皇上意思說就成了。
珍妃在屋裡來回走了一圈,心裡冒出一串問題,這男人在哪兒,小回回幫他倆傳話,怎麼會不知道他倆之間的事。想來想去,她總也想不明白。她很想問個明明白白。但轉念一想,吟兒已經將這性命攸關的要害告訴了她,而且表示她絕不會說出有關那男人的情況,再要問不只是不相信她,也有負她對自己一片信任,過了半晌,她才對吟兒說,只要她不惹出禍來,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
「這是老佛爺的意思?」吟兒一聽那口氣,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這絕不僅僅是他的意思,就算他是總管,老佛爺身邊的紅人,怕也不敢獨自跟皇上較勁兒。她突然明白,老佛爺不讓她去前邊聽戲,原來是想分開她跟珍主子,讓李總管趁著空檔跟她說這件事兒。
「你不說心裡話。」慈禧平靜地說。
「你當你多大面子?」
「您這是幹什麼?」小回回急忙拉住他。「別拉我。你不肯捎信,我讓你帶我一個手指頭送去給她!」「別別別,您少個手指頭還怎麼拿槍呀?那不連飯碗兒都砸了!」小回回勸著對方,不讓他下刀。
「老佛爺,奴才可沒有那個意思啊!」對方一句話,一下子將吟兒拖回到嚴峻的現實。
望著烈日下小回回一跑一顛的背影漸漸走遠,吟兒心裡有說不出的沮喪。她不知榮慶在給自己的信上寫了什麼,但有一條,他肯定是由小回回口中知道自己情況的。無論他寫什麼,反正這封信只要落在別人手中,他和她全完了!好好的他為什麼要給她捎信?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不管他們家退婚的事,仍把她當作他的人,他才會這樣做。要是他也同意退婚,他不會再給她捎信的。一想到這兒,她頓時覺得天地突然變得灰暗。他這不是存心將把柄留給別人,他好不容易當上了皇上的侍衛,眼瞅著前程遠大,要是為了這封信出了事,那可就得腦袋搬家啊!
珍妃連忙點頭說是。
小回回領著榮慶出了茶樓,由小胡同地路向北走去:,到了北城根豁口附近,那兒有一大片灰牆灰瓦的四合院人家,再往北是一大片梨樹林子。榮慶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心想吟兒家不就住在這一帶,當他跟著小回回走進梨花胡間,果然見小回回將他帶到了吟兒家的大門口。他心裡說不出的慌亂,將小回回拉到一邊,低聲問道:
「有個小太監叫王回回,是不是常出常入?」
「你先起來吧。」
「老佛爺!奴才——」李蓮英一聽心裡連連叫屈,心想明明是她親口吩咐的事,這會兒怎麼全推得精光。慈禧瞪他一眼,分明是不讓他開口,他只好無奈地站在那兒,掏出鼻煙壺,剛想放到鼻尖下又連忙縮回去。
「我給您捶捶腿?」吟兒雙手撐起上身。
日頭曬得院子裡的青磚地上冒出一片片熱氣,是人都躲進了屋裡。遠處的知了叫個不停,一聽這聲音吟兒就犯睏,手在搓衣板上來回搓,眼皮兒忍不住打架。突然她聽見不遠處有動靜。撐開眼皮子一看,只見通往東二街的側門邊進來個人,直向她招手。吟兒從眼角的餘光裡瞅見來人是小回回,假裝沒看見,仍然低著頭繼續洗衣服。
「那好。我問你,你在宮中與那位宮女怎麼回事?她是不是你相好?」
「主子不答應,奴婢不敢起來啊!」
榮慶出現得太突然,小回回還沒完全回過神,已經被他帶到街邊一處靜僻的胡同裡。
「你猜猜。」小回回不緊不慢地笑起來。
「珍主子,」吟兒趴在床前,連連磕頭,「您打死我我也不能說!」
「不承想四十年後,又出來個好毽子。可惜呀可惜,你只踢中了太后,沒踢中皇上!」慈禧高興地逗著吟兒。
「就這麼著。就算爛在我肚裡了!」珍妃伸手拉對方起來。吟兒不肯起來,趴在地下一連磕了三個響頭,聲淚俱下地說:
「我不識字,你不是不知道。」小回回反過來安慰吟兒,「吟兒姐姐,您別急,我這就替你找回來。」
「珍主子,沒想什麼。」
「其實你把皇上伺候好了,就是給我盡了孝!皇上這陣子還那麼忙啊?」
「想什麼吶?」
聽了慈禧這一番話,說得吟兒心裡非常感動,覺得她和老佛爺之間一下子拉近了許多。原來她也有過跟自己同樣的經歷,想起剛才李蓮英逼自己替他演苦肉計的事,越想越覺得是李總管自個兒的意思,跟老佛爺沒絲毫關係。她嚥了口唾沫,慶幸自己沒上李蓮英的當,並認定老佛爺跟皇上,珍主子之間的關係所以搞得很緊張,就是因為像李蓮英這種人從中挑撥的緣故,要不一家人為什麼要鬧得不開心。
「我就信老佛爺一個人!」吟兒橫下一條心,雖說心裡非常害怕,臉上卻裝出一副非此而不可的堅決。
「只能怨奴才自個兒不懂規矩。三宮六院,好幾千人,都得老佛爺操心。您不從自個兒身邊兒的人管起,別人也不心服!」想起那天慈禧說到要處死平兒,她手中的煙管差點戳到老佛爺嘴裡的情景,額頭上沁出一片細汗。
「起來吧。你還活著哪?」慈禧故意瞪了她一眼,口氣顯得很冷淡。其實吟兒一進門她就認出她。在此之前,她曾暗示李蓮英派人去找吟兒,問問她現在的情況。聽人說珍主子挺喜歡吟兒,讓她在景仁宮當上副掌事的姑姑,到哪兒都帶著她。她為人比平兒聰明,加上又是珍妃保了她,珍妃對她不會有太多的戒心。眼下是非常時刻,慈禧人在頤和園,心卻在宮中,那麼多親王大臣都指望她,朝廷上的事她不能不管。因此掌握珍妃和皇上的動靜,顯得比任何時候都更重要,而吟兒恰恰是個最好的入選,要是她能時不時給這邊透信兒,準比平兒強,也絕不會鬧出平兒那種笨拙的蠢事。
「你沒忘這茬兒,就是好小子!我逗你哪!一塊吃點兒桂順齋的醬羊肉,剛出鍋兒。」瑞王樂壞了,一定要他吃,榮慶說不餓,瑞王瞪起兩眼,問他是不是皇上賞他飯了。榮慶一聽急了,伸手撕了一大塊羊肉放進嘴裡。
自小回回告訴她,說榮慶在皇上身邊當差的事之後,她的心像一堆復燃的死灰,冒出一種蠢蠢欲動的念頭。這似乎是一種沒有希望,沒有目的,甚至沒有任何意思的念頭,那就是想再見見他。她說不出為什麼要見,更不知道當真見了,她要跟他說些什麼,總之,她就是想見他,哪怕什麼話也不說,只是見一下,對她就足夠了。
「睡著了?」珍妃跟光緒在一起習慣了,一個人睡覺反倒覺得彆扭,在床上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她想讓吟兒陪她說說話,卻不見她答應,疑惑地抬起頭:「吟兒!」
「不,我要面見老佛爺!」
「起來吧。」慈禧看一眼茶几上的銅煙袋。
「珍主子!」吟兒聽出對方話音,慌忙分辯說,「該說不該說的,奴婢可什麼也沒說過!」
說也奇怪,鑼鼓一停,慈禧反倒醒了。她一醒,連聲問台上怎麼不唱了。隆裕連忙說是珍妃主意,好讓老佛爺多睡一會兒。慈禧揉著眼睛,說她老了,要在過去,連軸轉地看上一天她也不在乎。她揮著衣袖,讓台上繼續唱,說不能因為她一個人壞了祖宗規矩,哪有夏至不唱戲的,最後眾人決定讓慈禧先回宮歇一會兒,歇好了再來這兒看。反正按這兒規矩這戲要從下午演到晚上,一連演兩天。慈禧起初不肯,頂不住眾人勸,她只得同意回宮歇會兒再來。臨走時她對隆裕和珍妃說,你們是宮中的頭,我走了你們可不許走,並特意吩咐隆裕說:「等小叫天兒上台時,一定先打住,隨便墊點兒什麼戲,然後派人去叫我,讓他等著我!」皇后知道她戲癮大,連連點頭答應,這樣慈禧才勉強讓人扶下看臺,坐著軟轎走了。
「他是皇太后宮裡的人,朕不想驚動別人,明白了?」光緒看出對方心裡疑惑,知道他們這些軍士不比宮中的太監,心眼兒死,話要說透才行。想到這兒又叮囑了上句,「另外,不要跟任何人提這件事。有什麼情況,你直接稟報朕就成了。」
「那是哪年的黃曆了!她一個多月前就調到景仁宮,是老佛爺賞給珍主子的。」
交侍了小回回的事,光緒問起他的槍法練得如何。他連忙說他天天在練,比剛拿到手槍時大有長進,就是子彈太少,不敢練得太勤。光緒當即給他寫了個條,讓他找三旗包衣軍需處邊佳將軍,讓他從那兒多領幾匣子彈。「你只管真槍實彈練。哪一天朕要考考你了。」榮慶請了跪安,離開養心殿後一路回到軍機處不遠處的值房。
「你還當你是我身邊兒的?」慈禧口氣軟和了許多。
「那不一樣——那是洋畫片,上頭沒字。您不是不知道,宮中凡傳帶有字的條兒,可是了不得的大罪啊!」小回回為難地說。
「榮大人!求您饒了奴才——」
「是。」說到替宮女辦事,小回回非常坦然,一點也不像剛才為如意的事嚇得面如死灰。他不假思索地說了那天替吟兒送相片的事,「歸了包堆就一回,也算不了什麼事,給她們家送了回洋畫片。」
吟兒一聽榮慶的名字,差點兒沒當場昏過去:「這人我不認識!」她本能地作出了第一反應,心裡卻在緊張地思索著,他給我捎的什麼信?
「快給我。」吟兒見他要走,連忙叫住他。
「您這是哪兒的話!我一個太監,『武功』全廢了,還能拈花惹草?」
「光是聽戲嗎?」珍妃疑惑地搖搖頭,像問自己,又像問吟兒。她見對方不說話,沉吟片刻,繼續說道,「照理說,老佛爺該問我皇上的事兒,可她怎麼就是一個字也不提呢?」
「老佛爺!」珍妃心裡警惕,臉上卻笑得很自然,「祖宗家法,后妃不得干預朝政。珍兒不敢摻合,再說我懂什麼呀?想摻合也摻合不了。」
戲唱到一半,看臺上的慈禧在震天響的鑼鼓聲中睡著了。身邊侍候的太監宮女,包括隆裕皇后和珍妃,瑾妃,以及親王的福晉們全都不知該叫醒她,還是讓她繼續睡,或者索性讓台上的戲停下來。眾人湊在一起商量,都希望隆裕皇后能拿主意。偏偏她沒主意。這時正好一齣戲完了,另一齣戲剛要開台,珍妃當即讓人叫台上停了鑼鼓,讓唱戲的人先歇一陣子,好讓慈禧睡一會兒,其他看戲的福晉夫人們也休息一下。
「不用。你陪我坐會兒吧。」珍妃指著床邊用來放鞋的地蹬。吟兒在紅木做的地蹬上坐下,不知該說什麼,等著珍主子起頭。
「說!這裡頭究竟怎麼回事?」珍妃見吟兒趴在地下硬是不說話,顯然非常憤怒,指著對方說,「是我把你從亂棍底下要出來的,你到了景仁宮,我對你怎麼樣?可以說從沒說你一句重的,沒給你一回臉色。難道你就不能跟我說一句實話?」
「對呀。你認識她?」小回回驚訝地瞪著一雙大眼。
「珍兒可是越來越水靈了!來,過來坐在我身邊,讓我好好瞧瞧!」慈禧指著身邊一張椅子說,「瞧瞧,多體面哪。」「老佛爺過獎了。」珍妃明知慈禧對自己有看法,每次見她心裡總說不出的不自在,可她一開口,不但讓外人覺得她對自己很好,有時連自己也被她那出色的表演所迷惑,鬧不清對方唱什麼戲。
「你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
「好了好了,我的爺爺!我給您捎。」小回回見他動了真格,慌忙叫住他。心想自己是儲秀宮裡的人,年歲又小,其他人也不怎麼提防他,說到底這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兒。「不過先說好了,就這一回,再沒下回了。」
「不騙你,真有事兒嘛。」小回回低聲說。吟兒無奈地揮揮手,示意他先走,自己隨後就來。
「王爺!這話說到哪兒去了。皇上問我槍法練的怎麼樣了?還說哪天要考考我呢。」榮慶知道不說些什麼過不了關。
「只有身邊兒的才知道,老佛爺太不容易了。」慈禧長長吁了一口氣,輕輕點著頭,說了一句:「嗯,我沒瞧錯了人。」「吟兒!老佛爺吩咐了,你在這邊兒的月例銀子照舊,全給你存著呢。」李蓮英不失時機地插上一句。
原先她總覺得慈禧不讓吟兒跟她來看戲,這裡頭好像有什麼名堂。別的不說,吟兒進殿那麼老半天,她竟然沒認出來,可能是有意裝的。剛才見慈禧看著戲便睡著了,可能她是真的老了。畢竟她六十好幾往七十上奔的人了,身體再好,也頂不往年歲往上爬啊!想到最近好多親王大臣往頤和園跑,找老太后告皇上的狀,她原先還有說不出的擔心,現在反倒鬆下一口氣。只要皇上再熬上二年,抓住軍機處幾個要害部門不放,天下很快便是皇上的了。
一想到吟兒就在珍主子身邊當差,珍主子是皇上最親近的人,而他又是皇上的侍衛,他胸口裡那活蹦亂跳的玩意兒頓時揪緊了,塞在肺葉和肋骨之間,堵得他心裡發慌。他長長喘了口氣,認真考慮著這件事,覺得小回回不會騙他的,既然是珍主子替吟兒拍的相片,並讓她送到宮外給家裡人看,這事兒就簡單得多,至少這裡頭不存在什麼陰謀,因此向皇上覆命也就有了結果。這頭沒事了,另一頭又冒出個主意:既然吟兒能託小回回捎相片,難道我就不能託小回回捎個信給吟兒?
「謝珍主子大恩大德。吟兒這輩子報不了主子大恩大德,來世一定替主子當牛作馬!」
「是,奴婢差點跟他上了轎的男人。」吟兒跪在地上,臉上的神情非常凝重,喃喃低語地說,「珍主子,奴才這條命本是您給的,這會兒您想怎麼樣都行,吟兒絕無半點怨言。」
「真沒有?」
他回到值房,心裡思忖起皇上交辦的事,越想越覺著這事兒重要,自己也因為這事兒變得重要起來。他暗暗決定先跟手下衛士打個招呼,哪天見到小回回從頤和園回來,立即通知他。這樣等到小回回離開宮中時,他悄悄跟蹤他,在宮外找個背靜處再下手,他正想著這事兒,軍機處一位隨員進來找他,說瑞王要他去一趟軍機處朝房。
「你是說——他是你心上那個人?」珍妃被吟兒的真誠和勇敢所感動。
「想有啥用?那都是主子的意思,讓我在哪兒就在哪兒當差唄。」
「王回回!這叫怎麼說?」榮慶鬆開他衣領,一手叉著腰,另一隻手舉著那隻玉如意,「原來成天進進出出,幹的是這玩意兒!」
「是。」榮慶漲紅了臉,點點頭。
「是啊,有人早告訴她了。」珍妃若有所指地說。對那天慈禧不讓吟兒跟自己去大戲台看戲,將她留在仁壽殿的事非常納悶,加上有人報告說吟兒與慈禧身邊的小太監王回回常有來往,這兩件事湊在一起,更令她疑惑了。原先聽說吟兒與小回回的事,她並不以為然。她覺得吟兒人不刁滑,也不像平兒拚命想往上爬,加上自己救了她一條命,她不感恩戴德,也絕不會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但經過前天頤和園的事,珍妃不再像從前那樣敢替吟兒打包票了,回來之後,她將這個情況告訴了光緒。光緒勸她以大局為重,表面上裝糊塗,暗中再私下打探,先不要打草驚蛇,珍妃是個急性子,忍著忍著還是忍不住追問起吟兒本人來。
「李總管!」吟兒想起茶水章提醒她有關平兒的遭遇,心想一定不能踏上這隻船,上了就下不來了。不要說珍主子對她有救命之恩,就算沒這檔子事,她一個當奴才的,決不能摻合這種事。想到這兒,她引用茶水章說過的話,苦著臉跟對方論起理來。「您想想,兩邊兒都是主子,都攥著我的小命兒。人家母子婆媳,就算有個磕磕絆絆的,說到底是一家子,我插在裡頭向著哪頭兒?您這不是把我擱火上烤嗎?」
「景仁宮。在珍主子身邊當差。」
「不騙你,不信你當面問她。」榮慶心裡激動得不行,臉上卻裝出輕鬆的樣子。
「那自然。」榮慶高興地間,「您真的答應?」
「老佛爺請吩咐!」吟兒鬆開放在慈禧肩上按摩的雙手,肅然起敬地垂手站在那兒。
一大早,小回回便離開皇宮出了神武門,榮慶一路跟著他。因為早有準備,榮慶換了一身便裝,遠遠尾隨著這位小太監。榮慶跟在小回回身後,走到西四大街十字路口一帶,見小回回進了一個當鋪,心裡覺得納悶,這小太監上那兒去幹什麼?他愣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別人說過有關太監由宮中偷東西的故事,這才明白過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那家當鋪。
「不反悔?」
「這怕不行。」小回回連忙搖頭說,「宮裡宮外密不通風,捎進一個屁去就算暗通關節,要是捎封信,罪名就更大了。榮軍爺,咱倆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的,你可別把我往井裡推呀!」
「皇上只管差遣,榮慶萬死不辭!」榮慶一聽,慌忙再次跪下領命。
「你讓小回回傳話,他能不知道?」珍妃懷疑地問。
珍主子上皇后那邊問安後,再次來到樂壽堂,陪慈禧一起去大戲台看戲。珍主子其他隨從都跟著一塊兒去看熱鬧,因為老佛爺發了話不讓吟兒去,她只得一個人留在仁壽殿側院的下房裡休息。沒想到老佛爺直到現在還為平兒的事記恨她。她站在窗邊,望著滿院子裡的綠樹紅花,還有那一堆堆大湖運來的假山石,在心裡安慰自己:不去看戲也好,一個人在這兒清靜一下也挺好。
「唱砸了也不怕,有我在。你沒見平兒,惹了那麼大禍,老佛爺不是硬把她給保下來了?」李蓮英明知對方說得在理,但嘴上卻死硬,加上這是老佛爺要他辦的事,他就是不想辦也得辦啊。
「憑我小回回,還有個鬧不好?」他一臉自信地說,一邊將手伸進懷裡掏榮慶的信,他在懷裡亂摸了一陣子,突然發現信不在了。
「王爺意思是?——」榮慶心裡暗暗思忖,瑞王是個軍人,是個痛快人,怎麼一進這宮門說話味兒也變了,讓你懂又不讓你全懂。想到這兒,他跟在皇上面前一樣,順著對方話茬走唄。
「這容易。珍主子那兒有什麼動靜,你隨便寫倆字兒,我讓小回回去取,要是你不肯留字,跟小回回言語一聲也行。」
「別人在明處,你在暗處。各有各的用處。再說珍主子親近你啊。」
「吟兒,這不是我問你,是大清國問你。」珍主子頓時覺得問題嚴重,從床邊站起,厲聲喝道。
「她在哪個宮的?」榮慶問。
自她跟著珍主子進門後,老佛爺一直顧著和珍主子說話,好像沒認出她,令她心裡有說不出的失落,心想老佛爺是不是還為上次的事記恨她。她正這麼想著,老佛爺突然抬起頭,目光向她這邊投過來。
「你文墨上過的去,就該多幫幫皇上啊。」
「聽戲呀。」吟兒不假思索地說。
「我問你小回回,除了送相片,他還跟你說了什麼?」珍妃不理會她說別的事,盯著小回回的事問。
「你瞧瞧,想睡一會兒安穩覺都不成,又讓你給鬧醒了。」慈禧不高興地瞪一眼對方。
「是,隔天一次班。」
「老佛爺!——」吟兒愣在那兒,一時不知所措,嗑巴了半天,「奴才罪有應得,不恨老佛爺。」
「不是他的事,是你的事。」
「這——」榮慶不解地望著光緒,心想小回回不就一個十四五歲小太監,怕他什麼。
「說得好,說得好!吟姑娘您比先前懂事多了。」李蓮英指著茶几另一邊的空椅子,讓她坐下,等吟兒坐下後,他關上房門,壓低聲音對她說:「吟姑娘,您要想回老佛爺身邊,我可以幫你。只要辛苦您唱一齣苦肉計,當一回黃蓋就成啦。」
「誰想到哇,那回踢瘋了,沒瞧見身後頭有人,一個毽兒踢飛了,正好落到那人臉上,你猜,那個人是誰?」慈禧從來沒跟人提起這件事,連最心腹的李蓮英也沒說。
「我問你一件事,只要你跟我說實話,如意的事我就不捅上去。」
「吟兒!」慈禧兩眼盯著吟兒,沉吟片刻,突然單刀直入地冒出一句出人意料的問題,「你恨我吧?」
「在場的人全嚇壞了,都以為我死定了。結果呢,我正中頭彩,一腳取富貴,偏偏就讓先皇爺看中了。真是一隻雞毛毽兒,萬里錦江山哪!」
吟兒一大早隨珍主子離開紫禁城,坐著車轎一路趕到頤和園,天色已過了晌午。去年她剛進宮,沒趕上來這兒,所以這是她頭一次進頤和園。雖說過去她不止一次聽秀子和其他人誇這兒如何如何好,當她沿著知春亭向慈禧所在的樂壽堂方向走去時,心裡仍然為眼前所見的一切感到震驚。
「珍主子!」吟兒撲通跪在床前,心裡有說不出的惶恐。怎麼當主子的全一個樣兒,說變臉就變臉。珍主子一向待人和氣,從沒見她跟下人耍脾氣,沒想她變了臉也挺嚇人的。她趴在地下,心裡說不出的委屈,心想李總管那樣逼她,她都不答應替他暗中做事,可這頭卻懷疑自己跟那邊搞名堂。她咬著牙,恨不能扒開胸口,挖出心來讓對方看,「奴才敢發誓,絕沒有半點對不起您,否則打雷劈死我,讓我明天見不著出太陽!」
他一走,屋裡只剩下慈禧與吟兒,老太后說得更來勁兒,根本不當她是個奴才,好像當她是知心朋友,說起多年前很少有人知道的一段事。原來慈禧當年也愛踢毽兒,踢的花樣不比吟兒少,一口氣也能踢三百多下。正是靠著踢毽子,她才得到咸豐皇上的恩寵。說到這些往事,慈禧沉浸在少女般的喜悅中。
「那前些日子小回回找你幹什麼?」
「小回回,你算給我惹大禍了!」吟兒心裡像一團亂麻,追著他間,「信上都寫了些什麼?」
看得出他說的是實話。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就是想偷,這種宮中稀罕的寶貝想偷也偷不到。而且這事兒要是鬧上去,傷不著李總管,而他肯定賠上一條小命,榮慶收起腰刀,帶他到了一家茶館,一邊喝茶一邊問起有關他與那位宮女之間的事。
「管不了那麼多了!」榮慶邊說邊舉刀切手指。
「你放心。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平兒這丫頭太笨,戲過了,底下可就全瞧你唱了。」李蓮英見吟兒不吭聲,並不著急,玩著手心裡的鼻煙壺,耐心地開導她。
「榮侍衛!我——我。」小回回嚇得滿臉灰白,渾身發抖,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其實他進進出出,都是李總管藉著讓他回京城皇宮中打探消息的由頭,實際上是替李總管幹他的私事。像今兒,就是讓他上當鋪賣掉這件宮中的寶貝,然後將銀票存到李蓮英乾兒子家。
「吟兒!」珍妃突然從床上坐起,沉下臉冷笑,「你以為我好欺負?景仁宮沒棍子,皇上那兒可有。」
「她們家離這兒不算太遠。你要是不信,我就領你去她們家看看!」小回回說宮女托他帶的相片已經送到她家裡人手上,並表示現在就可以領他去那兒當面對質,要有半句假話,任他怎麼處置都行。
隆裕皇后和其他皇妃早幾天前就進了園子。珍妃一直在京城陪著光緒。最近皇上的新政詔書已經向全國下發,朝廷上下忙得不可開交,總攬全局的光緒更是起早貪黑忙於政務。珍妃為了照顧光緒,本來不想離開京城,加上慈禧一向不喜歡她,不想自討沒趣,所以遲遲不肯來頤和園,光緒深知慈禧對自己專寵珍妃,冷落其他后妃,其中自然也包括她的內侄女隆裕皇后頗有微詞。考慮到他抽不開身,要是珍妃也不去那邊走一趟,慈禧嘴上不說,心裡一定會不高興。為了慈禧面子,也為了不讓珍妃與老人家的關係進一步惡化,他權衡再三,親筆給慈禧寫了一封信,讓珍妃帶上,代表他向這位不在其位卻大權在握的皇爸爸問候致敬。
吟兒等幾名宮女太監隨著珍主子向仁壽殿走去。吟兒老遠就瞧見半空中撐起一個淺白色的玩意兒,看上去像夏天掛的蚊帳,只是比蚊帳大得多,在一片紅牆黃瓦中顯得特別惹眼。她低聲問身邊的宮女,那是啥玩意兒。名叫小紅的宮女告訴她,那玩意兒叫「天棚」。園子不像宮中,夏天蚊蟲特別多,撐起天棚用來防止蚊蟲叮咬。走到近處一看,吟兒不由得目瞪口呆,巨大的天棚用上等布做的,做工非常考究,將整個老佛爺睡覺的樂壽堂全罩在裡面。我的天!這是何等的氣派,做這樣一座天棚要花多少人工啊。
「您讓別人幹吧,我不行,幹不了!」
「不能吧。」
「洋畫片?畫的什麼呀?」
「榮大人!我求求您,要是這事兒告到上頭,傷不了總管的一根毛,可我就死定了——」
「那就好,讓她多喘幾天氣兒吧,聽戲沒她的份兒。」慈禧不動聲色地對珍妃說。
「要是那天我真把你打死了呢?」
「吟兒姐姐,有事兒。」小回回見四下沒人,壯著膽子走過來。
「他,他找我,沒什麼事兒——」
「我壓根兒不會唱。」吟兒沉吟半晌,硬著頭皮頂了一句。
「我還沒告你進當鋪賣如意的事,你敢說不行?」榮慶威脅對方說,「你能幫吟兒捎東西到宮外,就不能替我帶個信給她?」
「謝老佛爺!」珍妃一向不喜歡看戲,這會兒卻裝出高興的樣子。
慈禧突然睜開眼,瞅見李蓮英站在一旁,不由得失聲笑了。「我今兒是怎麼啦,怎麼又睡過去了。」
「你敢騙我?」珍妃緊逼對方,不讓她喘氣。
「朕有件小事,不知你能不能辦?」光緒沉吟地。
「給你們宮女長臉了吧?誰說咱們下屋女子就是一輩子伺候人的命?你們老佛爺也是個宮女出身。」慈禧指著李蓮英,「這事兒他最清楚,我早就跟他說過——」
「你到底說不說?」榮慶拔出腰刀,在他眼前一晃。
「珍兒早該伺候老佛爺來了。」珍妃小心翼翼地回答。
「就是她本人的小照,那天包在手帕裡丟在地下,還是您幫著撿起的。那可是她們宮中主子給照的呢!」小回回認真地向他介紹著照相機拍人像的道理,越說越說不清楚,最後連他自己也糊塗了。
「瞧這孩子說的。家法也有個活泛哪。」慈禧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想,所有的后妃中,不就你最喜歡摻合這種事,眼下皇上搞新政,你跟在皇上後面比誰都起勁。顯然話不投機,於是她轉了個話題,說起今天唱戲的事兒,「今兒有一台好戲。小叫天兒、九陣風全樑上壩。你在宮裡待著多悶哪,讓你也鬆快鬆快,飽飽眼福。」
「這裡頭有點兒意思——養兵為用兵,皇上想用兵了?」瑞王認真地揣摸起光緒問他練槍法的話。心想榮慶是自己保舉來的,又跟傻兒子拜了把子,不會跟他耍花樣。
「廢話少說。」榮慶打斷對方,心裡緊張地思忖著,腦殼裡冒出一連串疑問,難道皇上和小回回說的宮女真的是吟兒。她不是儲秀宮老佛爺身邊的人,怎麼又成了景仁宮珍主子身邊的人,「我問你,吟兒先前不是在儲秀宮,怎麼又到了景仁宮?」
小回回將吟兒從儲秀宮調出去的情況前後說了一遍。榮慶聽後終於明白,吟兒原先和小回回在一起,都是老佛爺身邊當差的,因此他倆早就認識,後來分開了,偶爾在宮中見了面,自然免不了說話,甚至託他辦事。由此看來,託小回回辦事的宮女肯定是吟兒已經無可置疑,皇上要查的宮女也就是吟兒了。
一提起見老佛爺的事,瑞王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天在他們家,由小格格頂替他傻七哥跟榮慶拜過把兄弟後,榮慶趁著酒勁兒提出要瑞王帶他見老佛爺。瑞王爺問他為什麼要見皇太后?他反問瑞王,說你當初在承德不是代表皇太后犒賞三軍,說了老佛爺如何英明,自然想見見這位了不得的聖母皇太后。瑞王見他說得有理,只得告訴他,說他現在官職太小,等十年八年再說。當時榮慶就沉下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就是儲秀宮那個小太監!」珍妃兩眼盯著吟兒,「說,他找你究竟為什麼事?」
吟兒在慈禧身邊前後一年多,她不信自己進來這半天,老佛爺一直沒認出她。要說她老了,這才幾天,能一下子老成這樣。要說她裝糊塗,這有什麼必要。她原是老佛爺身邊的人,她犯了事才由老太后賞給了珍主子,按說她能跟著珍主子回到她身邊,她何苦要裝出沒認出的樣子。總之她永遠也鬧不清老佛爺的心思,永遠不知道她對秀子,對平兒和自己,包括對珍主子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也許正因為永遠摸不透她,人們才對她有種說不出的敬畏。
「喳!奴才遵旨。」榮慶雙手抱拳,挺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回答。他在承德當兵時別說見統領大人,就是見個參軍副將之類的人物也不容易。可在這兒,皇上親自讓他辦事,而護軍大營中的統領想見皇上一面,那也是難上加難啊。想到這兒,他心裡說不出的得意,同時也覺得皇上身邊無小事,再小的事也是大事。因此,無論如何他也得將皇上交辦的事兒辦得漂漂亮亮。
「榮慶,起來吧。」光緒轉身揮揮衣袖,「你還在乾清門值班吧?」
「主子放心,他蒙在鼓裡,啥也不知道,就連那男人也不知道。吟兒要是有一句假話,立即撞死在您面前!」
「您說給吟姑娘?」
「不反悔!」
「我剛從那兒出來,台上正唱《苦肉計》。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可是一齣好戲啊。」李蓮英笑瞇瞇在茶几邊坐下,問起吟兒在珍主子身邊當差的情況,間她想不想回儲秀宮。
吟兒跟著珍妃進了樂壽堂,給慈禧請了跪安,然後站在珍主子身後。老佛爺看上去精神很不錯。她接過光緒的信,讓李蓮英念了一遍。聽後她顯得非常高興,連聲說皇帝有孝心。接著便問起光緒的身體和生活起居,珍妃一一作了回答。慈禧聽後滿意地瞇起眼,打量著珍妃。
「你不認識他,他可一口咬定你是他親戚。我不信,他要我當面問你。」
吟兒走出側門,見小回回站在門外等她。一見對方被太陽曬得紅紅的臉心想他又是從頤和園那邊趕來的,準是為了李總管上次找她的那種事。
「小回回?——」吟兒心裡一震,沒想她與小回回見面的情況也讓她知道了。
「你說,老佛爺那天叫我幹什麼去了?」
「有人給你捎來一封信。」
「口說無憑,有信為證。你要是實在不信,那我只好把信還給他了。」小回回故意要走。
「蒙我吧,這活脫脫的人能自個兒跑到紙片片上去?我不信。」任小回回怎麼解釋,榮慶還是不明白活生生的人怎麼能印在一張紙片片上,「你拿出來給我看看。」
「除了我,這事兒還有誰知道?」珍妃問。
「那好,您寫好了交給我。」「小回回,好兄弟!榮慶兩條腿,上跪君王,下跪父母,還沒給平輩兒的跪過,您是頭一個!」他心頭一熱,沒等話說完,當著小回回的面就地跪下。
「她沒氣著你吧?」慈禧問珍妃,她心裡越是想用吟兒,越是將吟兒往珍妃那邊推。
「沒誰。」
大戲台上的戲接著往下唱。看戲的大部分是女眷,慈禧一走,親王的福晉們和宮妃們頓時放鬆了許多,巴掌比先前拍得更響了。珍妃無心看戲,心裡仍惦著留在仁壽殿的吟兒,慈禧不在這兒,她很想讓身邊的小紅去叫她來這兒瞅一眼,否則她跟自己辛苦跑一趟,連這著名的大戲台也沒見著,不是太虧了。想了半天,她還是沒讓小紅去叫吟兒,因為這兒的眼睛和耳朵太多了。
小回回走到黑漆斑駁的大門前,抓起門上的銅環要敲門,榮慶搶上前將小回回雙手抱起,轉身就跑。小回回邊叫邊掙扎,讓他放他下地。榮慶不理他,抱著他跑了老遠,這才氣喘喘地將小回回放下地。
「老佛爺當過宮女?」吟兒頭次聽說,而且由老佛爺自己親口說,令她十分意外。
「誰?」吟兒心裡一一驚。
守在天棚邊的太監掀起幔帳,讓珍妃和吟兒進了天棚,其他人則留在兩側的廂房等候。
「不。」光緒沉吟半晌說,「這件事不能明刀明斧,最好別在宮中盤問他,至於什麼地兒,你自己另想辦法。」
李蓮英越聽越覺得慈禧說得離譜。他記得慈禧是作為咸豐皇上的妃子選入宮中的。只不過她地位非常低,是宮妃中最下一等的「答應」或「常在」一類的。這些人往往在宮中一待好幾年也見不上皇上一面,有的甚至一輩子也見不上,而且她們不像宮女,永遠不能放出宮外。這些人平時守活寡,皇上死了一輩子守牌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人比宮女的命運還要慘。但有一條,這些人地位再低,那也不同於宮女,家裡人在外頭也敢炫耀跟皇家攀了親。他不明白老佛爺為什麼要跟吟兒提起這段經歷,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自己也曾經當過宮女,那不是自己存心不給自己面子?他急得不行,一會兒撓耳,一會兒咳嗽,想著法子提醒老佛爺,別在奴才面前說這些沒趣的往事。
「給吟兒。」
從頤和園回到宮中,珍主子去養心殿與皇上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早早回來了。據說皇上忙得不行,今晚上要在宮中召見康有為等人,珍主子只得在景仁宮一個人睡了。一般情況珍主子上養心殿過夜,偶爾皇上來這兒。要是皇上來了,值班的只能在門外坐夜了。吟兒睜著兩眼,瞅著紗燈上的夜罩發愣。在這一片昏暗中,腦子顯得特別好,平時理不清的事想不明的理,能突然開悟,但對前幾天老佛爺跟她說的那些事,她至今仍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知道。」吟兒搖搖頭,心裡止不住的好奇。
珍妃沒想到會問出這樣一個結果。按祖宗的規矩,宮女絕不能嫁人在先,然後進宮入奴。也不可人在宮中,仍然對宮外的男人有這種掛念,更不用說有任何實際上的聯繫了,望著跪在地下的吟兒,珍妃心裡大為震動。一方面同情她,另一方面覺得這事兒挺嚴重,這事兒要讓人知道了可得掉腦袋啊!
「我說榮慶啊,你抖啦。軍機還沒召見哪,先叫你個『起兒』。是不是龍心大悅了,要賞你個紅頂子了?」瑞王喝了一大口茶,連吞帶咽地清了清嘴裡醬羊肉,抹了抹嘴邊上的油,咧開大嘴笑起來。
「奴才敢發誓,是我掏心窩子的話。」
「老佛爺讓我留下。」吟兒笑笑,知道對方沒話找話。
「你看看,一大早趕路,還沒吃飯吧?得了,先去用膳,然後順便去給皇后問個安,別招她心裡不痛快。」慈禧關心地說,「等你回來,陪我一塊兒去看戲。在園子裡多住幾晚上,甭急著回城裡。」
對於她自己會惹出什麼麻煩,她想得不多,甚至有些無所謂。她多少次死裡逃生,不都是為了他。權當自己再為他死一次。但想到榮慶是為了給自己捎信毀了前程,甚至為此丟了性命,頓時覺得痛心疾首。她覺得在她和榮慶之間,冥冥中有隻看不見的手,這隻手始終掌握著他和她的命運。每逢關鍵時刻,這隻手便突然出現,一次次無情地撕碎了她和他心中的希望,將他們拋向無底的深谷!
「你快說吧!別人瞧見就麻煩了。」
「知道我幹嘛叫你來嗎?」慈禧問。
「回皇上話,是有這麼個人。」榮慶立即想起那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小回回,不知皇上什麼意思,心裡有些緊張。因為他還指望有一天能讓他替自己捎個口信給吟兒。
慈禧一連抽了好幾袋煙,然後滿意而舒心地靠在榻椅上。吟兒收好煙具,輕輕替皇太后按摩後肩。按著按著,慈禧漸漸有了睡意,閉著眼,全身心地放鬆開,享受著這份滿足。吟兒心裡納悶,李總管讓她來這兒見老佛爺,為的是當面討慈禧一句話,讓她在景仁宮監視珍妃是不是老人家的意思,可是慈禧什麼也沒說。吟兒幾次想問又忍住。在宮中任何話題主子不說,奴才是不能先提的。
「吟姑娘!怎麼沒去前邊兒看戲?」李蓮英明知故問。
「這回承認了?」小回回得意地笑起來。
慈禧看出李蓮英意思,索性將他支走,讓他去大戲台那邊看看,打聽一下小叫天什麼時候登台,她得提前準備趕過去,李蓮英見老佛爺隻字不提吟兒演苦肉計的事兒,心裡有說不出的失望,無奈地走了。
到底是孩子,他這邊一亮出刀,那邊已經哭開了。他磕磕巴巴說了半天,榮慶終於聽出如意是李蓮英的。
「宮裡沒有人知道。求主子千萬替奴婢瞞著。」吟兒跪在地上,抬起一雙淚眼求著對方。
「蒙你我是孫子!」小回回急得滿頭大汗,邊說邊低著頭往來的路上找去,嘴上喃喃地說,奇怪了,掉哪兒了。
一想到小回回跟她提過榮慶,難道這事兒珍主子也知道了。要說有什麼瞞著她,就是這件事。為了榮慶,那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能說的。吟兒想到這兒心裡非常痛苦,心想這個冤家為什麼早不進晚不進宮,偏偏不久前進了宮,又偏偏讓小回回碰上了,這都是命。
「王爺!您說,這鬧好了,會不會讓我當個御前侍衛?」榮慶這一問,瑞王更認定他沒說假話。
李蓮英悄無聲息地走進這間向東的榻榻房,見吟兒站在窗邊發呆,便輕輕咳了一下。吟兒慌忙轉身,發現李蓮英站在門邊,長臉上透著一絲笑意。
「話說到這兒了,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了。」李蓮英沉下那張驢臉,說翻臉就翻臉,「這幾天就是節骨眼兒,你要是唱砸了,可別怨台底下拽『倒好兒』,到了那個勁兒上。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誰也救不了你!」
「今兒怎麼吶,怎麼也睡不著呢。」
「只要我知道,問什麼都行。」
「你當我不知道!」榮慶故意詐他:「那天你丟了個手帕包,一看就知道是宮女用的玩意兒。你說,那天你是不是替她出宮辦事的?」
「你不是蒙我吧?」吟兒見他拿不出榮慶給自己的信,心中暗暗叫苦,什麼事兒只要一沾上她和榮慶就不順暢。
「榮侍衛!」小回回拉住他衣袖,「別呀,咱們落個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吧!既然她跟你是親戚,那更好說了。」
「您看您,這叫哪兒對哪兒呀!」小回回伸手拉不動對方,心裡一急,慌忙也跟著跪下,面頂面地對榮慶說:「榮侍衛,再說就遠了,您快起來吧。」
「老佛爺!這——這奴才不敢領受。」吟兒心裡一驚,慌忙趴在地下磕頭。
「你可千萬別掛在嘴邊兒上,鬧不好咱們全得玩完!」
下午,天特別悶熱,榮慶接到茶水章傳來皇上口諭,讓他立即去養心殿,說皇上有事召見他。他穿過養心門,進了大殿右側的西廳,只見光緒皇上一個人站在大殿的窗櫺前,兩眼望著窗外發呆。榮慶猶豫片刻,跨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給光緒請大安,口中叫著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也沒那麼玄。你起來。」光緒笑笑。
一聽對方將平時的「你」換成了您,吟兒心裡已經繃緊了弦,再聽說對方要她演苦肉計,讓她當一回黃蓋,心裡更加大吃一驚。她再笨,這話裡的意思她還是聽得明白,他想讓自己再當一回平兒,她低下頭,心裡怦怦跳,使勁咬著舌頭不說話。
「你胡說!」
「準不住!」瑞王看他一眼,「想陞官兒了?」
「謝皇上!」
「老佛爺!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舊話兒了,您瞧您——」李蓮英陪著笑臉,心裡卻在暗暗叫苦,不知老人家擰了哪根筋,突然跟一個當宮女的下人說起這些不光彩的事兒,他低著頭,從眼角偷偷瞟一眼慈禧,不知道她又在玩什麼把戲,放著正經事不說,炒起幾十年前陳芝麻爛穀子。「我不提,有人提!四十六年啦,難得他們還記著!」慈禧顯然不理會李蓮英,越發激動地跟吟兒說起這些往事,「他們都是本朝貴胄,鳳子龍孫,當面兒不說,那是不敢;背後不服,才是真的。好好一個大清國,怎麼就讓我當了家?當了就是當了,一當就是幾十年。不服?活該!」說到這兒,她忍不住放聲笑起來。笑了一陣子,她讓吟兒端起茶几上的茶盞,讓她抿了一口,然後繼續對吟兒說道:「當宮女嘛,自古以來,大概都差不了多少。比啞巴多張嘴兒,比死人多口氣兒,成天瞧著主子臉色。主子有了氣,你是撒氣筒;主子倒了霉,奴才跟著吃掛落兒。熬個十年八年,能全鬚全尾兒地出去,那就是八輩子積了大德!」
「是,每天起早貪黑,晚上總得起了更才能安寢呢。」
下午,珍主子去了養心殿。吟兒例假來了,沒跟著過去,在後院下房的迴廊下洗衣服。
吟兒趕緊替她捶腿。慈禧連聲說舒服,剛想閉眼,李蓮英匆匆走進,說小叫天下一場就要登台了,慈禧一聽,頓時從椅子上坐起,讓人準備軟轎,說她要趕去那邊看戲。李蓮英向門外傳了話,將慈禧攙扶起來,一邊惦著她跟吟兒的事。他小聲問:「老佛爺,那事兒說了?」慈禧故意大聲回答:「我沒事兒啦。」吟兒在心裡冷笑,覺得李蓮英沒騙到她。李蓮英愕然,站在那兒半天不說話,要不是慈禧催他去看戲,他不知會在這兒站多久。
「我——我跟他們家是遠房親戚。」榮慶心裡有說不出的激動,支支吾吾地扯著小回回衣袖,低聲對他說,「行了,咱們不進去,我信你了。」說著轉身要走。
小回回正趴在高高的櫃台邊,從懷裡掏出一件黃綢包裹的玉器,讓掌櫃的估價。掌櫃的跟他顯然熟,一見小回回連忙迎上前。掌櫃的抖開綢布,兩眼頓時放光,興奮地在心中想,這可是件寶貝兒,沒等他估價,榮慶突然衝上前,伸手抓住那隻綠玉做成的如意,另一隻手揪住小回回衣領,不由分說將他從櫃台邊拖。
自他們家退了吟兒這門親事,他一直想捎個口信給吟兒本人,苦於他們家為了退婚的事惱恨他,怎麼也不肯替他傳話。另一方面,退婚的事雖是他父母幹的,但自己是當事人,因此他有負於她,僅僅讓別人傳話還不夠,他應該有所表示,以證明自己的歉意和等她的決心。在宮中太監可以和宮女說話,侍衛卻不可以,想來想去,只有請小回回替他帶一封信捎給吟兒。他與小回回離開了吟兒家,來到一座土地廟前,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我的事?」她瞪著兩眼,心想自己有什麼事。
「對了,」慈禧若有所悟,過了一會兒轉臉地望著吟兒,「我是要跟你說說話兒。」
什麼叫心領神會?這就是,一個眼色,其它全不需要,吟兒做了慈禧想要她做的一切。吟兒沒進門前,慈禧特意在茶几上放了煙具,試試這位宮女是不是還能像從前一樣精心侍候自己。在慈禧來看,吟兒能不能做到,不僅是聰明不聰明的問題,而是考驗奴才對主子是否忠心。
聽說這位宮女是珍主子身邊的,榮慶頓時明白了皇上為什麼這麼吃緊,原來萬歲爺懷疑這位宮女和儲秀宮的小太監暗通關節,這才命令他私下查一查。這樣看來,摸清楚他和那位宮女間的關係,才能回去向皇上覆命,想到這,他當即提出跟小回回去那位宮女家核實他說的話。
一聽瑞王找他,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跟著隨員到了瑞王的朝房。隨員留在門外,示意榮慶一個人進去。他走進朝房,見瑞王正在吃早點,他剛要叩首敬禮,瑞王連連擺手說免禮,指著書案邊的椅子讓他坐。
「有那個意思,你還活得到今兒嗎?哎,再替我捶捶腿吧!」慈禧收了臉上的笑容,索性從椅背上滑下身體,平躺在榻椅上。
「老佛爺,吟兒來了!她非要請您當面吩咐她才成!」李蓮英怕她等會兒又睡過去,再也顧不得許多,當下在榻椅邊跪下。
李蓮英話音剛落下,吟兒從門外走進。一進門,吟兒迎著慈禧炯炯有神的目光,心頭不由一怔。這眼神和剛才在樂壽堂接見珍主子時判若兩人,一下子令她想起老佛爺平日威嚴,慈禧目光中的內容再明白不過,她根本沒忘了她,更不用說認不出她。那剛才她為什麼要裝作一副老糊塗的樣子?吟兒跪在地下,一邊磕頭一邊在心裡思忖。
李蓮英心裡比吟兒更著急。他在吟兒面前拍著胸脯向她打包票,說讓她在珍主子那邊打探情況是老佛爺的主意,為了證實這一點,才特意帶她來佛香閣給慈禧磕頭的。現在倒好,慈禧抽了煙,說了許多不相干的話,偏偏一個字也不提讓吟兒演「苦肉計」的事兒。他眨巴著眼,幾次想將話頭往這上頭引,見老佛爺一動不動閉著眼,心想晌午她老人家不是已經睡過了,怎麼又犯困了。
「小回哥,請你幫我捎封信,行不行?」
「說出的話兒潑出的水,說了自然認賬。」
慈禧並沒有回樂壽堂睡覺。她其實並不困,只是故意裝出來給別人看,特別是給珍妃看的,她讓人一路將她抬上佛香閣,為了避人耳目,她特意選在這兒接見吟兒。
「老佛爺,奴才正要跟您回話兒——」李蓮英抓緊機會,想跟她說有關吟兒的事。
「你快走!」吟兒抬起頭。想起那晚上珍主子審問自己的情況,心裡說不出的害怕,一個勁兒地催他離開。
瞅著碧波萬頃的昆明湖,濃綠疊翠的萬壽山,以及湖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廊,她簡直不敢相信京城裡竟有如此秀美壯闊的人間天上的好去處。她覺著跟沉悶的皇宮相比,這兒一片生機勃勃,充滿了天然情趣。難怪老佛爺這麼喜歡這兒,每年夏天都要上這兒避暑,一直住到立秋之後,甚至一直過了中秋節才肯回城裡。今兒是夏至,在宮中也算個不大不小的節日,慈禧請了天橋的戲班子來大戲台唱戲,讓皇后、皇妃和各路王爺的福晉(王爺夫人的稱呼)來這兒熱鬧一番。
「這好辦,奴才抽空把他抓起來,找個背靜地兒盤問一下。」榮慶答得挺快。
「榮侍衛!您這是怎麼回事兒。我說了您不信,硬要我當面對質,真到了那家人門口,你又不讓我敲門。」小回回不滿地嘟著嘴抱怨著,反過來問起榮慶,「誰讓您打聽這事的?」
剛才明明在懷裡,怎麼一轉身不見了。小回回滿臉灰白地站在那兒,使勁拍著腦門,在心裡問自己。吟兒見他滿身摸遍了,就是找不到信,心裡也慌亂得不行,連聲勸他別著急,慢慢找。
「您跟吟姑娘真的是親戚?」
「對了,主子不是替我拍了洋畫片,我託他帶給家裡人看,再沒別的了!」吟兒提起珍妃替她拍的相片。
「那你就別問了。」
「你只要說出這個如意的來歷,我就饒了你。」榮慶見他眼汪汪,心裡頓時軟下來。心中暗自思忖,只要如意不是他偷的,交出後面的主就成了。更重要的是將他與那位宮女之間的事問得清清楚楚。這才是皇上交辦的,因此重點仍在後一件事情上。但要撬開他的嘴,必須抓住他賣如意這事兒不放。他見小回回跪在地下,滿臉是汗,咬著一雙薄嘴唇不吭聲,看來不認真嚇唬他一下,是問不出結果的。
「怎麼?你說的宮女是不是叫吟兒?」
「你可別找我了,你告訴李總管,他交派的事,我幹不了!」她心煩意亂地說,「這邊已經有人盯上我了。」
「總管!我求您了。我什麼也不懂,我幹不了,真的幹不了,到頭來不定會惹出什麼禍事!」
「李總管!」
「珍主子,奴婢用腦袋擔保,這事兒跟您,皇上,皇太后和朝廷沒任何關係。這裡只牽扯一個人,這人是我的命,我活著就是為了他,我敬重您,愛您,可您別逼著我說出他來!」吟兒趴在那兒,不等話說完便哭了。
「您這是什麼意思?」榮慶認準一個理,他既然是皇上的人,就得死死跟著皇上。雖說是瑞王保舉他到皇上身邊當差,主子只能是一個,那就是皇上。所以他絕不能說出皇上交辦的事,要想不說,只有裝傻,就像那天在皇上面前不能說瑞王爺的事兒一樣,他一裝傻,瑞王那邊頓時變得聰明了。
「我敢對著殿神立誓!」
「我一瞧見你,就想起我當宮女那會兒了。」慈禧笑容可掬地對吟兒說。
「榮慶,他讓我捎封信給你。」
「珍主子您別問了,我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