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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荊釵怎及金釵

第四章 荊釵怎及金釵

到了父母那裏,是孫太太先開口,「阿筠,」她說,「妳爹做了件很糊塗的事。妳已經是陶家的媳婦;倒說妳爹又把妳許配了別家。一女不事二夫——。」
「妳聽見沒有?」孫伯葵大大地舒了口氣,看著他妻子得意地問。
於是,她謹慎地問:「那麼,妳去不去呢?」
「阿筠,」孫太太卻又開口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做人要老來甜才有意思!」
秋菱搖搖頭,報以黯然的眼神。
「不是!這些精巧珍貴的首飾,原是像妳這樣的人才佩戴。不過,不是現在。」
「跟妳有很大關係的事。」
「難道我說錯了?」
提起陶澍,作為未婚妻的巧筠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毫無表情地將四樣首飾收了起來,歸入屜斗。
聽得這話,巧筠倒不免歉然;但細想一想,卻又困惑,不知道該聽她哪一句話?同時不明白,何以到白衣庵去出一回鋒頭,就好像是莫大的罪過?
一聽這話,孫太太楞住了,婚姻要兩相情願,女兒已嫌陶澍孤寒,即令勉強順從,嫁了過去;亦終必成為怨偶,那時三天兩頭回娘家來哭訴,自己就悔之嫌晚了。
「辦不到就不算數。」
孫太太頗為詫異,「白衣庵菩薩開光,與陶三姑什麼相干?」她問。
「阿筠,妳聽見了,妳倒說一句,妳還是仍舊嫁到陶家;還是聽妳爹的糊塗主意!」
「妳來了就知道了。」
「灌了幾鍾貓兒溺——。」
一女二配,自然是大錯特錯的一件事;而她居然說「不知道」,可見得不認為做錯。意會到此,孫伯葵的信心大增,隨即說道:「妳能諒解我不得已的苦衷,總算我沒有白養了妳。三從四德的道理妳自然懂;如今妳尚未出閣,自然是『在家從父』。妳要記住我這句話。」
孫太太目眩之餘,驚疑不止:「這是哪裏來的?」她問話的語氣相當嚴重。
看看話不投機,孫太太嘆口氣,站起來說:「天下做女兒的,都聽娘的話;只有妳,好像與眾不同。」說完,管自己走了。
孫太太為之氣結;「虧你還是讀書人,說出這種沒骨氣的話來!」她說,「你就看得雲汀一輩子沒出息了?」
孫太太思潮起伏,心裏有好些話說;便看一看秋菱,示意她避開了,方始開口。
孫太太便隨手取起那枚紅寶石戒指,映著亮光,照看了一會;再看釵環,已可大致認定,是真非假;及至將那隻紋絲金鐲子托在手中,沉甸甸地壓手,便更有把握了。
巧筠心裏明白,憎厭秋菱多事,便沒好氣地問說:「什麼事不要鬆口,要多想一想?」
於是他說:「太太,妳不要一心一意,以為妳的想法總是對的。妳要知道,嫁得不好,吃苦是女兒吃苦;妳也替她不得。若說私下貼補女兒,妳知道的,一次兩次還罷了;日久天長,哪裏負擔得起。所以妳最好先問一問女兒的意思,再作道理。妳道我這話,是不是很實在?」
「自然都是真的。」她又問:「是哪裏來的?」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倒勾起了巧筠的委屈;「嘩」地一聲哭出聲來,接著踉踉蹌蹌地掩面而去。
「女兒,」孫伯葵催問著,「妳倒說,我這件事做錯了沒有?」
「總不見得拿勢力來壓;姑爺也不是勢力壓得倒的人。我想,總是好言商量,或者另替——」秋菱發覺「姑爺」這個稱呼已不合時宜,便改了叫法,「另替陶大爺做個媒。」
「什麼事?」
「好!」孫太太點點頭。
「我不知道。」巧筠將身子旋了轉去。
「那,那也只好商量著看。」
這是很少有的情形,巧筠心裏便起了警覺;看一看父親的臉色說道:「爹,好像有心事!」
秋菱不作聲。因為巧筠的意向已經跟她說得很明白了;不是不願親操井臼,而是不知如何操作?因為她不善持家,自承是個「拙婦」,嫁給家徒四壁的陶澍,巧婦尚且無以為炊,何況「拙婦」?勉強成婚,於人於己,都無好處。如果母親一定要逼她嫁到陶家只有死而已!
「要氣死!羞死!」孫太太說:「妳倒想,像這個樣子,對陶家怎麼交代?」
「秋菱,」孫太太不甘心地說:「妳去告訴姑爺,咬定口不退婚!我倒要看看吳家怎麼來娶我女兒?」
「原來是這樣幫她的忙!」孫太太將信將疑,「陶三姑平時不過賣點胭脂花粉,線頭針腦,哪裏來這一批貴重首飾。」
「太太也管不了。人家已經說了,自有辦法讓陶家退婚,那就等他們拿辦法出來好了。」
巧筠滿臉脹得通紅,窘迫非凡,孫伯葵便為他女兒解圍:「妳何苦逼她!」
孫太太有些生氣,「那麼,」她憤憤地說,「一家女兒不吃兩家茶,這話對不對呢?」
「阿筠,」她說,「我勸妳別戴了這些東西到白衣庵。」
這些情形,做丈夫的都告訴了妻子,唯一不實的是,酒前議婚,改為酒後相許;「生米已成熟飯,沒法子了。」他說,「反正也不壞;妳就不要難為我吧!」
「太太,」秋菱急忙解勸,「老爺酒醉了的話,人家不會當真的,太太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誰知道呢?反正她說願意借給我戴一戴,我落得去風光風光。」
「那你說呀!是哪八個字。」孫太太譏嘲地說,「我看你啊,只怕把我的八字寫了給人家了!」
說是酒醉誤書庚帖,根本就是託詞;事實上是在張小腳家未喝酒以前,便由楊毅出面作媒,以四千銀子、百畝良田作聘禮,獲得孫伯葵的首肯,親自寫了庚帖,由楊毅轉給吳良,將巧筠改配吳家為婦;而且當時改了稱呼,孫、吳二人以「親家」相稱了。
終於還是去了白衣庵;只她帶著秋菱。到晚回來,興奮得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且這種興奮的情緒保持了好幾天。一想到所至之處,多少官宦大家的小姐、少奶奶,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射在她身上,相顧詫異,彷彿在互相詢問「這是誰?莫非就是安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時,她的心不由得就會一陣陣地發緊,有著睨視天下,連皇后、公主都不必放在眼裏的感覺。
鋒頭是出足了,巧筠卻在擔心事了,這麼四件珍貴的首飾,陶三姑總不見肯白白捨棄;第二回再有什麼應酬,拿什麼來穿戴?如果仍是那四樣,也不過再戴個一回;到第三回依舊如故,便顯得寒酸了。更何況連這麼一份「寒酸」都還保不住。
一直在偷聽的秋菱,口中答應;腳步躊躇,心知不妙,因而懊悔——楊毅在陶澍身上費心機,以及陶三姑忽然有這麼四樣珍貴首飾,她是早就看出來了,必與吳家求婚一事有關。總以為事情沒有這麼快;年近歲逼,暫且不必拿這件事煩孫太太的心,等過了年,找個機會說破了,好好想個挽回之計。哪知,一夕之間,情勢大變;如今迅雷不及掩耳,看起來無能為力了。
聽得這話,孫太太自然高興;足見女兒是安化第一美人,名不虛傳,所以白衣庵才特為託人來邀。但轉念想到女兒凡遇這種場面,總是為衣飾發愁,到頭來鬱鬱寡歡,將自己關在臥房裏,不由得心上便揪了個結。
「說啊!」孫伯葵問:「到底是跟了姓陶的窮鬼去吃苦,還是嫁到吳家去做闊少奶奶?」
但是,這種虛幻的心境,立刻為一段回憶一掃而空——那年九月十三日,發榜的日子,都說「孫家未過門的姑爺」會中;表姊、堂嫂都來向她道賀,害得她惴惴不安,聽街上的報子,敲著鑼一撥一撥過去,聲音由遠而近,由近而遠;一顆心由沉而升,由升而沉,直到半夜裏連「五經魁」都報過去,父親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眼前所能看到的人,一個個都像生來就是啞巴,從未開口說過話似地。那種景象是她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去是想去,日子不巧;臘八節!要過年了,多少事忙不過來。我想等閒一閒,誠誠心心去燒炷香,開光那天就不必去趕熱鬧了。」
「辦不到呢?」
巧筠無法作答,心裏在怨父親糊塗;另外一家倒是哪家,也該說個明白。別家如果還不及陶家,莫非也願意改嫁;這不是天生的下賤?
「是什麼時候呢?」
這個「好」字,引起了孫伯葵的警惕;他知道他妻子最袒護陶澍,此刻聽她的語氣,必是會派秋菱去通知陶澍,不論如何,不退庚帖,那一來四千銀子,百畝良田,豈非鏡花水月?
這話說得令人失笑,秋菱忍不住掩口。孫伯葵夫婦之間,劍拔弩張的形勢,亦因而稍得緩和,但這樁大事,不但不容沉默,而且非即時有個了斷不可;孫太太便使個眼色,讓秋菱退了出去,要平心靜氣跟丈夫來談判。
臘月廿三那天,孫伯葵喝得大醉而歸;睡到第二天中午起身,洗過臉,喝了幾杯釅茶,覺得精神好些了,趁孫太太、老奶媽與秋菱都在廚房裏忙著做年菜的空隙,悄悄到了巧筠臥室裏。
「不想去的,那天一時答應了陶三姑,我在這裏懊悔。」
「哼!」巧筠微微冷笑,「到得那一天,只怕頭髮都白了。」
巧筠不即答話,沉吟了一會,方攙著母親的手說:「娘!妳來看。」
孫太太沒有想到丈夫已在女兒面前下了工夫;更沒有想到吳家已經陶三姑的手,買服了巧筠的心,聽丈夫這一說,確是很合道理,便即點點頭,表示同意。
「阿筠!」孫太太滿面嚴霜,「妳只說一句看!」
「不是我難為你。一家女兒許了兩家,陶家如果不肯,不要打官司嗎?」
「跟我有什麼關係?」巧筠深為詫異。
「妳要小心!」孫太太說:「萬一弄壞了,或者掉了,賠不起!秋菱跟我說,楊秀才借了一部什麼宋板的詩集子給雲汀;他也怕遭了竊,賠不起,趕緊送還給人家了。」
聽得這番指責,孫伯葵才知道自己話中有了漏洞,只好哭喪著臉不作聲。
孫太太的心一沉。女兒不應該這樣看不起未來的夫婿;她倒像自己受了冤屈似地氣憤難平,真想回她一句:「妳等著看好了!」轉念一想,只因望之切,才會怨之深,本心其實無他;做母親的自然只有慰勸,要寬她的心才是正辦。
不過,也不是沒有掃興的事,母親對她的得意,卻不怎麼感興趣;反倒是父親,看他平時道貌儼然,不道也會如逗小女孩一般,輕擰一擰她的臉,笑嘻嘻地說:「這一回,在白衣庵的鋒頭出足了吧?」
「這妳放心!媒人擔保,一定會想法子讓陶家退婚。」
「慢點!」孫伯葵立即打斷老妻的話,「等我說完了妳再說。」緊接著他又問巧筠:「在家從誰?」
「在家從父。」巧筠的聲音很輕,但很快,根本不容孫太太有插嘴的空隙。
將母親攙入自己臥室,巧筠從梳妝台的屜斗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原是裝奇南香手串的長圓錫盒;打開盒蓋,揭開棉花,裏面是陶三姑送來的那四樣首飾。
「聽見了。說來說去還是那些話。」
一面說,一面已往外走;這是不容秋菱再多說。父女倆的步調配合得很緊密。
看她的神態,有些莫測高深的模樣,孫太太關切地問道:「妳是不是想去?」
這是嫌貧愛富的託詞,但以死要挾,可知心不可回。這些話倘如據實而陳,徒然傷她們母女的感情;秋菱想了一下,覺得只有含蓄地勸一勸。
「妳怎麼不說話?」孫太太微覺懊惱,「莫非妳沒有聽見我的話?」
巧筠似乎一驚,抬起一雙極大的眼睛,看著母親問道:「娘是覺得我不配戴這些東西?」
這話就更費解了,「怎麼是幫陶三姑的忙?」她問,「幫她什麼忙?」
「是啊!」孫伯葵很謹慎地說,「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件事,不知道做錯了沒有?」
這時老奶媽等人已聞聲而集,都在門外探頭探腦;孫伯葵便指著老妻向門外說道:「你們聽聽!在做夢。」
哼!巧筠在肚子裏冷笑:妳老太太不也讀過書,嫁了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塾師;見識!見識值多少錢一斤?
「看什麼?」
「怎麼不知道?」孫伯葵真個急了,「我問妳怎麼叫三從?」
聽得這句話,巧筠心跳得很厲害;同時也很著急,是不是已經許下陶澍迎娶的日期?轉念到此,嫁妝、喜期的場面、婚後的日子,種種念頭;實在是顧慮,都兜上心來,攪得她五中如沸,站都站不穩了。
「女兒——。」
孫太太氣得臉都白了;也知道此時爭不出一個結果來,只說:「你等著看好了。阿筠,妳自己說,願意嫁到陶家,還是嫁到別家。」
「但願他好好兒的,另外娶一房賢慧的娘子。」孫太太不自覺地又長長嘆口氣:「唉!——」
巧筠不免掃興,轉念一想,自己戴著那幾件珍貴首飾;母親太寒酸了,也失面子,隨她不去,也無所謂。
「誰知道他將來怎麼樣?我看,就有出息也有限。」
這一說又太顯俗了,若說願嫁吳家,不明明自承嫌貧愛富?氣惱父親不會說話,她賭氣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幫陶三姑的忙。」巧筠答說:「她有一批首飾想賣,請我替她戴出去,讓大家看個樣子;看中意了,少不得去找陶三姑。」
「總得有幾年吧!遲早妳能戴得到;這時候不必稀罕借來的東西。」孫太太又說,「要真的是妳自己的東西,戴出來才體面。」
※※※
巧筠最不願聽的話,就是老來如何如何!做人不趁青春年少過幾年風風光光的日子;老來縱好也有限。好好一粒晶瑩圓潤的明珠,要到發黃了才來戴,那是多傻的事?
「怎麼樣?」孫太太急急迎上去問。
「是小姐的終身大事。」
於是,她加重了語氣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又說『書中自有黃金屋』;雲汀不用苦功,妳會等到頭髮白,只要用苦功,飛黃騰達也很快的。明年秋天一中舉,後年春天一中了進士,妳倒看,那時候回來娶妳,縣大老爺都要親自來道喜呢?」
「我怎麼想?」孫太太也不示弱,大聲說道:「我只想我女兒將來鳳冠霞帔,風風光光做個一品夫人!」
「這話不對!」孫伯葵搶著說道:「一女不事二夫,不是這麼解釋。妳不懂,就少自作聰明。」
巧筠心領神會,知道父母有一場饑荒好打;萬一鬧得不可開交,一定喚她去問她的意思,那時便可以冠冕堂皇地表示:「在家從父。」
振振有詞,而且搬出孔老夫子的大道理,孫伯葵不由得氣餒了,囁嚅著說:「那時我酒吃醉了。」
「太太,」老奶媽勸道,「何必跟老爺嘔氣;氣壞了身子,自己吃虧。」
「這自然記得。我親筆寫的,會不記得?」
「既然我沒有錯,妳就該聽得進去。妳也讀過書,不是不識字沒見識的人。」
一見妻子態度平和了,孫伯葵趁機在氣勢上欺了上去,「怎麼回事?」他大聲說道:「為來為去為女兒好!安化第一美人,嫁到安化第一富家,有什麼不好?」
「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智珠在握的孫伯葵,只等妻子點了頭,隨即高聲喊道:「秋菱,妳去把小姐請來。」
沒事就這樣在想;想一回,煩一回。不過倒是悟出來許多道理,所謂「由奢入儉難」的況味,她已領略到了。
「誰說作不得數?我把巧筠的庚帖都寫給人家了。」
「是妳的終身大事。」
「答應了人家的,不能不去。再說,也是幫陶三姑的忙。」
巧筠沒有料到,秋菱居然會率直而言;她當然要裝做不知道父親已將她改許吳家這回事,只當作秋菱是指陶家迎娶有期而言。既然如此,就無所謂鬆口不鬆口;因而這樣答說:「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見此光景,孫伯葵也不免有些驚慌;但事已如此,非說不可,「說起來,我也是為妳好,妳長得這麼齊整,叫妳過親操井臼的苦日子,於心何忍。所以,」他吃力地說,「吳家昨天向我求婚,我已經把妳許給他了。」
「我沒有說娘的話說錯。」巧筠有一句沒有說出來的話;只是聽得生厭而已。
話雖如此,孫太太仍舊深感關切,「妳看,」她問:「他們會用什麼辦法?」
秋菱自然趕緊追了上去照料勸慰。孫伯葵眼看大事已定,揚長而去;孫太太卻還不死心;怔怔地坐在那裏,希望秋菱能帶來好消息。
「我看你酒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幹點什麼?你倒說說看,女兒的年庚八字,是哪八個字?」
巧筠卻刻意矜持,裝得很隨便,很輕鬆地說:「娘先別問,倒看看是真是假?」
「這話也不對!」孫伯葵目的是在阻止她教訓女兒;或者用大道理壓下去,使得女兒開不出口要說想說的話;如今作用已經發生,便不必再爭,搖搖手說:「如今也不必講道理,只問阿筠自己好了。」
這一下提醒了孫太太,頓時怒氣消融,「對啊!酒後戲言,」她說,「作不得數。」
「娘!」巧筠一面輕盈地飄了進來,一面問說:「白衣庵菩薩開光,娘,妳去不去?」
最後這句話很厲害;巧筠如果聽父親的話,也就是糊塗了。孫伯葵立即抗議,「妳才糊塗!」他說,「天下做娘的,都巴望女兒嫁得好;只有妳與眾不同。我不知道妳心裏是怎麼想的?」
這是件沒法子爭的事;孫太太想了一下說:「我們先不必講理。你把昨天晚上喝醉了酒,怎麼寫庚帖給人家的經過,說給我聽。」
「唉!」孫太太嘆口氣,「這真正教沒法子!不過,陶家那面呢?做了對不起人的事,不能說裝聾作啞,管都不管。」
「她是受了白衣庵當家之託,特意來邀我的。」
果然,等孫伯葵拿對女兒開頭說的那幾句話跟妻子說時;孫太太幾乎跳了起來,「你怎麼做這種糊塗事,女兒姓了陶,又姓吳,那不是失節之婦?」她大聲質問:「你開口『子曰』,閉口『子曰』;孔夫子的大道理到哪裏去了?」
「太太,倘如姑爺照辦了;小姐仍舊願意聽老爺的話,那時怎麼辦?」
當然,她還是存著希望的,希望巧筠會因為害羞而不作表示,先搪塞了這個場面再說;因此,她去請巧筠時,特意叮囑一句:「小姐,如果老爺有什麼話問妳;妳最好多想一想,不要輕易鬆口。」
此言一出,孫太太怒氣加倍;正臉色鐵青地在思索,該說一句什麼話,才能表達自己對這件事的感覺時,突然想到,「你不是說喝得大醉嗎?」她問,「腦筋不清楚,字倒能寫得清楚;那不是怪事?」
看她低頭不語,孫伯葵大為著急;孫太太與秋菱也一樣地不安。因為這至少已經表示出她的心思多少是動搖了。
話不投機,孫太太就懶得理她了,老奶媽自覺無趣,逡巡而退,隔了好久,秋菱出現了。
巧筠倒是將這些話都聽進去了,耳邊,彷彿聽得「咪哩嗎啦」,在吹吹打打;夾雜著震天的爆竹聲響,和鼎沸的人聲;一顆心立刻懸了起來,有一種又緊張、又興奮的感覺。
是這麼回事!巧筠楞在那裏,心倒慢慢地靜了;因為那些嫁後光陰之等的惱人的念頭,不知不覺地一掃而空;心裏只在估量陶澍得知此事,會有怎樣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