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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豪格之死

四、豪格之死

這又進入了一無顧忌的情況,因為多爾袞知道暖閣的四周,只有福子一個人,而且她亦站在遠處,「阿莊,」他說:「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兒子要由皇帝變成太子了?」
一提到張蒼水的詩,多爾袞就火冒三千丈「是誰告訴他的?」他咬一咬牙說:「非宰不可!」
「格格,」不管聖母皇太后的身分如何變化,麻喇姑對她的稱呼一直不改,「你要把眼光放遠來!皇上還小,你是太后,要保住太祖、太宗打下來的這片天下;保住了,你不管做了甚麼,將來去見太祖、太宗都有面子。保不住大清天下,光保住肅王的性命,有啥用?」
於是他說:「他家老大,久已想給王爺效勞了;是不是我引他來見一見?」
於是固爾圖說了「吹簫不用竹,一箭貫當胸」的故事;還加了一句:「都說肅親王命大福大,才會從天上掉下來這麼一場大功勞。」
「前年夏天,說李自成死在九宮山,去驗明正身時,面目糢糊,不知是真是假。我怕說張獻忠死了,也沒有確實證據。」
「為甚麼?」
希爾根心裏一跳,「王爺,」他很小心地問:「王爺怎樣才能當得上皇上?」
這副對聯,上聯嵌入「史可法」的姓名;下聯「洪恩」之洪以外,「成仇」為「承疇」的諧音。傳至福建,家家皆知;頗有人到洪家去探問究竟,洪老太太不知如何應答,痛苦極了。因此,當洪承疇派人到南安去迎接,而她居然束裝就道,準備去接受兒子的奉養時,在鄉在京的親友,無不詫異,何以一改素節。及至一下車就對洪承疇迎頭痛擊,大家才知道這位老太太受了二十多年的委屈,三千里迢迢征程,不辭跋涉,就為的是來教訓兒子,為前明遺民志士來出一口惡氣。
那面便是指承乾宮;等聖母皇太后一到,多爾袞只是站了起來,表示禮貌,先開口招呼的總是聖母皇太后。
「也不一定會死。」麻喇姑建議:「求一求十四爺,把肅王圈在高墻裏面,讓他造不得反,也就是了。」
各宮所設的小廚房,滿洲話叫做「塔塔」;當即為多爾袞預備了炒黃羊及少用油的清淡肴饌,連同藥酒,一起送入承乾宮東暖閣——多爾袞多病、胃弱所以用清淡菜;藥酒有兩種,一種是用來治療他的風濕;另一種出自前明宮中的秘方,是比較王道的壯陽劑;這時候喝的是用虎骨、木瓜浸泡用來治風濕的藥酒。
「我呢,算太后?還是算皇后?」
主持會議的范文程的辦法,也就是大家心裏的想法,所以都點頭默許,只有心直口快的內宏文院大學士寧完我說了一句:「反正是攝政王的一兄一弟,他們一家子的事,攝政王自己去選最好。」
「有鹿尾。」
「好吧,」她說:「讓十四爺放手去幹。如果他說要除掉肅王,我會問他,是不是為了太祖、太宗留下來的這片基業,非這麼辦不可?只要他說是的;我就隨他去。」
「『水藏』?」豪格不解地問:
「流寇是烏合之眾,蛇無頭而不行;張獻忠已經陣斬,大軍到處,餘孽都會望風而逃,有這半年的工夫,大功已經告成。莫非,我們把這一場入關以來最大的功勞,也是最大的苦勞,拱手讓人?」豪格平靜地說:「我個人毫無成見,看兩位怎麼說?」
「甚麼叫陳平?」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你又來了!」聖母皇太后很快地打斷他的話,「我兒子會吵翻天。」
豪格剖析利弊得失,由於去京山遙水遠,奏請班師即令如願以償,但等瓜代的將帥到達四川接防,至少也是半年以後的事了。
「你是說,有要拿主意的事?」
很明白的,多爾袞要將鄭親王濟爾哈朗,安上一個「謀為不軌」的罪名。此事非同小可,沒有多數人的支持,誰也不敢貿然興此大獄;於是,在范文程的主持之下,召集六部承政公議處分:鄭親王造第踰制,罰銀五千兩,罷輔政。
不獨江南,而且「江西、湖廣及將來歸附各省」,亦「悉聽節制」。至於敕書中開載未盡事宜,准予「便宜舉行」。最後勉勵:「卿以輔弼忠貞,膺茲重寄,開誠布公,集思廣益,慎持大體,曲盡群情;期於德威遐布,南服永清。朕方崇帶礪,用答膚功;毋得因循輕率,偏執乖方,有負倚託至意。」
「你看呢?」母后皇太后問聖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從小撫養大的人不用,用誰?」
七月初一,攝政王多爾袞在武英殿西廡煥章殿召集內大臣、大學士、六部尚書宣諭:「內大臣跟禮部,都以為和碩德豫親王,有三大功勞,一是剿滅流寇,平定陝西;二是平江南滅了明朝的福王;三是擊敗蒙古喀爾喀部落的碩雷汗,應該進封為輔政叔王。我原來亦曾想到,不過因為豫親王是我的弟弟,所以猶豫不決。經過這幾個月的考慮,覺得我恭攝大政,進賢才、遠不肖,是我應盡的職責,不能以私害公;而且自鄭親王罷輔政以後,我亦需要有個幫手,豫親王到底應不應該進封輔政叔王,你們跟禮親王以下諸王會議定規了,來告訴我。」
多爾袞卻始終不作聲,她忍不住問說:「你那第二個辦法是甚麼?」
「結怨無非為了皇位。我想跟皇帝說,為了保全他大哥,把皇位讓給攝政王。皇帝天性敦厚,他肯讓給。」
「是啊!」寧完我接口又說:「順治二年正月,大軍雖尚未到江南,可是聲威遠播,江南人心惶惶,函可這時候到江寧去刷印藏經,為事理所必無。我看,他到江南是去就偽職。」
「想大清的天下,」豪格答說:「是太祖、太宗創下來的。且不說我居長,該我繼位;就說功勞好了,平江南手到擒來;勦李自成,是個窮寇,走投無路,勝負也看得見,料得到的;只有咱們到四川來,天時、地利、人和,種種不利,居然成功了!這不是靠運氣,是天命有定,那塊碑上的詩,可不是我造出來的。古語說:『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現在是天下者八族之天下,唯有力者居之。我出的力最多,立的功最大,如今自請班師,功勞拱手讓人,我要肅清整個四川才班師回京,那時候多爾袞假仁假義,拿福臨這孩子當傀儡,你看我,連福臨他娘跟多爾袞那段醜事,都給他抖露出來。至於何洛會這個叛賊,我要親手把他凌遲處死,才解我的恨。」
統籌全局,多爾袞策定了澄清宇內、勦撫兼施,進取次第的方略。大清朝欲求政權穩定,長治久安,有三方面的障礙,必須掃除。首先是李自成,非徹底勦滅不可;其次是明朝的福王朱由崧即位於江南,改元「弘光」,以史可法為大學士,駐揚州督師;南明雖有「江淮四鎮」,尚擁重兵,但福王毫無心肝,南都奸佞滿朝,將帥唯知殘民以逞,史可法縱有忠肝義膽,無奈獨木難支,多爾袞決定先致書勸降,勸降不成,用兵未晚,而且預料將如摧枯拉朽,指日可以告捷。這分大功勞,他決定送給他的同母弟豫親王多鐸。
「不用再想了。」聖母皇太后同樣也是正色答言:「我想過不止一次。那一來,我將來更沒有臉見你四哥了。」
「讓了又怎麼樣?」
「是怎麼一回事?」
「那不同的。」聖母皇太后說:「當初我跟你有嫁娶之約;所以太宗要我的時候,姑姑勸過他,他不聽。這是他先奪愛,你現在跟我好,就算盜嫂,也是他先不對,而況你又照應我們母子,我將來在地下見太祖、太宗,總還有一句話說。你要立我為皇后,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而況,又有張甚麼的那兩首歪詩在那裏;人家原來要扣你一個尿盆子,你不躲,反而自己湊上去戴,後世會笑你!」
「也好!」
聽這一說,多爾袞的怒氣全消;看著三十四歲的「阿莊」,由天命年間回想到剛才銷魂的滋味,心裏有著說不出惓戀,但一想到另外一個人,頓時酸味怒氣,一齊勃發,臉色很難看了。
「是啊!很明白了。王爺是為大家設想,奏請班師,沒了弟兄們的功勞,更對不起大家了。」滿達海又說:「而且川南很富庶,遭的禍也不如成都附近來得深,弟兄們一定願意往南打。」
不過,此時還無暇去追究原因,多爾袞只開門見山地問:「張獻忠死了?」
到得第二天,額克親來覆命,固爾圖為人捎來的家信很多,但豪格並無私函致濟爾哈朗;不過屯齊卻有一封。
聖母皇太后在想,豪格能手刃其妻,自然也能子烝父妾,以弟為子,這是她絕不能容忍的事,因而憂形於色地說:「他這趟回京,有那麼一場功勞在;而且他從前說過:『睿親王不是多福之人,是多病之人。』現在你的身子並不比以前好,他要輔政,就更有話好說了。」
「譚泰不是?」
張獻忠勦滅了,你看我是自請班師呢?還是在四川肅清了再回京?」
「路上呢?」多爾袞問:「你這一亮紅旗,從陝西過來,一路上大家都知道了。」
第二次是兩年以前,當洪承疇受命至江南招撫時,前明朝的唐王稱帝於福州,以黃道周為武英殿大學士,此人號石齋,福建漳浦人,年輩稍後於洪承疇,但書畫文章,名滿天下,性情嚴冷方剛,有坐懷不亂的操守,立唐王以後,起義兵經江西廣信,浙江衢州而入皖南,洪承疇派兵迎擊,生擒黃石齋,解至江寧以後拘禁於明故宮,洪承疇去看他,閉目不視,及至洪承疇離去,黃石齋索紙筆寫了一副對聯:「史筆流芳,雖未成名終可法;洪恩浩蕩,不能報國反成仇。」以示決不投降清朝。
「韓日纘是廣博罪人,前明天熹年間當到禮部尚書;人品極高,不附閹黨,淡泊自守,因可佩服。不過,洪中堂能夠寫明他的名字,何以不寫函可的本名?」
禮畢大宴群臣;宴罷,攝政王召見大學士、六部及都察院、理藩院的堂官宣諭:「各部院的事務,那些要由我親裁;那些可以由豫親王代理的,你們會商以後,開單具奏。」
議及此事,並不為難,而且意見相當接近;既論「功勛」則親王、郡王之中,功勛最高的便是英親王阿濟格與豫親王多鐸。
多爾袞一面喝藥酒;一面由福子找來一名孔武有力,善於推拿的蒙古宮女,為他按摩痠疼的左臂。病痛一去,酒興亦來;他有精神想跟聖母皇太后談心裏的話了。
但多爾袞卻有顧忌,因為他們到底是嫡親的叔侄,而且屯齊又受濟爾哈朗的重用,倘或有心告密或者言語不慎,為濟爾哈朗窺破底蘊,變成打草驚蛇,反而不妙。
「就他一個人嗎?」
覆奏中說:「犯僧函可,係臣會試房師,故明禮部尚書韓日纘之子,出家多年,於順治二年正月內,自廣東來江寧刷印藏經,值大兵平定江南,粵東路阻未回,久住省城,臣在江南從不一見。今以廣東路通回里,向臣請牌,臣給印牌,約束甚嚴,因出城門盤驗,笥中有福王答阮大鋮書稿,字失避忌;又有『變記』一事,干預時事,函可不行焚燬,自取愆尤。臣與函可有世誼,理宜避嫌,情罪輕重,不敢擬議;其僧徒金獵等四名,原係隨從,歷審無涉。臣謹將原給牌文及函可書帖,封送內院,乞敕部察議。」
豪格一向暴戾,此時本性盡露,希爾根聽到最後一段話,嚇得面如土色,急急跪了下來說道:「王爺拿的主意,我不敢多說一個字。不過,我當著王爺起誓,王爺的話我藏在心裏,決不敢透露一言半語。至於王爺要怎麼差遣我,我萬死不敢辭。」
「對那個想摟著你睡的人。我——。」
「王爺不妨叫報捷的人來問一問。」多爾袞的一個侄子額克親建議。
「你有把握?把握在那裡?」
聖母皇太后的怒容變為驚惶,「你要殺他?」她問:「難道我聽錯了?」
「其實也沒有甚麼太了不得的罪過,不過大家都說他蓋王府用銅獅、銅鶴這些在大內才能用的擺飾,太不像話了;他再輔政,人心不安,不如換了為是。」
「主少國疑。鄭親王府的陳設,駭人聽聞,關係甚重,大家看,該怎麼辦?」說完,多爾袞便離開了內閣大堂。
「回王爺的話,確實不假。」固爾圖答說:「如果張獻忠不死,大家不會說;他要死在肅親王手裏,早就註定的了。」
「他要立你為皇后,你的兒子不就成了太子了嗎?」
多爾袞默然;好一會才說了一句:「反正我總歸是陳平了。」
「他們擬了一張名單,一共兩個人,要我圈一個;我可沒法兒圈,請兩位太后商量,說是誰,就是誰。」
多爾袞亦有些將信將疑。他想起阿濟格征剿李自成時,曾經奏報,流寇盡滅,李自成已死,而隨後又說:「戰敗賊兵凡十三次。」先前的殲敵,竟是謊報。豪格或者亦是如此,小有斬獲便鋪張戰功,稱之為「大捷」?
「你別胡來!」聖母皇太后坐了下來,拉住他的手,讓他正視著她,好好兒聽她說話:「他是太宗的長子,又剛立了入關以來第一場大功,你能殺得掉他?」
這就夠了,多爾袞慰勞著說:「你辛苦了,好好下去歇著。我交代兵部,賞銀五百兩。」
洪承疇自為太宗收服後,成為鑲黃旗漢軍;旗下的命婦,定制須輪番入侍太后,所以洪老太太這樣子開罵。但這只是她怨恨的一端;二十年來,由於洪承疇的不肖,幾次使得她擡不起頭來,最感屈辱,害得她不敢出門的有兩次,一次是前明崇禎十五年,莊烈帝在京師築壇,親自致祭因剿流寇,禦滿洲而殞身的文武大臣,當松山城破,被圍六個月的洪承疇下落不明時,都說他必已殉國,莊烈帝賜祭十六壇——七日一壇,祭到第九壇,也就是兩個月以後,才知道洪承疇已經投降,因而賜祭中止。這樁從古所無的奇聞傳到南安,洪家所設的靈堂自然也撤消了;鄉人笑罵,可想而知,還比較能夠忍受,最使洪老太太難堪的,反倒是親友的慰問:「啊呀,洪太太,恭喜,恭喜!原來你家大少爺沒有死!」聽到這種話,她真恨不得有個地洞,能讓她鑽下去。
話很粗魯,因此震撼的力量格外大;聖母皇太后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一陣白,楞在那裏好久說不出話來。
「來人!」母后皇太后吩咐:「請那面的太后來。」
「太后降為皇后,我不幹。」聖母皇太后故意用這種撒嬌的語氣說。
馮銓笑一笑說道:「函可既然是洪中堂的房師,可知亦是翰林;所謂『出家多年』,是那一年出家?為了甚麼?前明的遺民志士,在國朝定鼎之初,逃禪的很多;只怕『出家多年』的『多』字,要改個『一』字,甚至『半』字」。
於是,叔嫂三人圍著一張大方桌,細看圖樣,兩位太后都提出了在細節上修正的意見,多爾袞拿筆在圖上用滿文記了下來。其時已屆午膳時分,母后皇太后吩咐:「替十四爺備飯。」
八旗親貴重臣,領兵出征,向來有輪番瓜代的制度,為的是勞逸平均,也各有立功的機會。豪格受命將及一年,巨寇既平,自然可以自請班師;但希爾跟聽出他有言外之意,當即反問一句:「王爺的意思怎麼樣呢?」
母后皇太后住永和宮,那是前朝崇禎田貴妃的寢宮,裝飾特別講究;聖母皇太后——太宗的永福宮莊妃,帶著這年十歲的皇帝住在承乾宮;那是多爾袞來得最多的一處地方。
他的話沒有完,額克親便即叱斥:「別廢話!」
「是!」
這番話就像密雲不雨的天氣,突然來了一陣狂風,吹散了烏雲,重見天日;聖母皇太后心頭如彤雲密布的焦憂煩悶,亦隨之一掃而空。
「我在想,」聖母皇太后仍不死心,「我在想,總還有第三個辦法。」
「一點不錯。」多爾袞將名單取了出來,交由聖母皇太后呈上母后皇太后,順便將一盒印色取了過來。
豪格這一回的出征,是最艱苦的任務,因為兩年多的工夫,四川人幾乎讓張獻忠殺光了。崇禎十六年春天,張獻忠自廣濟、蘄水入黃州,經麻城西陷漢陽,攻破武昌,生擒楚王華奎,裝入竹籠,沉入長江,楚王全族被屠;男子二十以下,十五以上,錄用為兵,其餘一律屠殺,芳草萋萋的鸚鵡洲以下,浮屍蔽江,「人脂」積蔽水面一寸多厚,有名的「武昌魚」竟不可食。但較之屠川,猶是小巫見大巫。
對於攝政王多爾袞這番義正詞嚴的議論,內三院的大學士面面相覷,無從答話;因為知道他必有所指,但不知所指的是誰,不便貿然答話,所以都保持沉默。
「謝謝四嫂。」多爾袞說:「我想去瞧瞧皇帝;回頭陪皇帝吃吧!」
因此,東六宮以及西六宮之西的慈寧宮、壽康宮,足可安置太祖以來的宮眷。不過,兩位太后並未住在頤養天年之地的慈寧宮與壽康宮;選中了東六宮的永和宮與承乾宮。六宮都是自北而南,分兩行排列,東六宮靠東的一面,為景陽宮、永和宮、延禧宮;靠西的一面為鍾粹宮、承乾宮、景仁宮。永和宮與承乾宮左右相鄰;承乾宮西首有一道門,名為永祥門,門外便是慈寧宮的東暖閣。
「太膩了。」多爾袞皺起眉說:「我記得前幾天青海的『台吉』進貢黃羊,沒有送到這裏來嗎?」
由於他的暗示,聖母皇太后吩咐:「福子,你們到外面去;不叫你們別進來。」
等固爾圖一退了出去,多爾袞隨即吩咐額克親,掌握固爾圖在京的行蹤;尤其要偵查明白,豪格有沒有私函致濟爾哈朗?
使得他能抽身的一個機會,其實是他的一場不幸;他的父親病歿原籍,有了請求解任的理由。攝政王多爾袞看到奏章,特地召見。
「他對你起的髒心思,是一項剮罪。」
「說明白有甚麼用?他要是翻悔,誰能去問他。」麻喇姑又說:「說把皇位再傳回來,也不見得肯;我聽說十四爺跟十五爺要一個兒子,他們是一個娘肚裏出來的,會把皇位送給外人?我也不信。」
「是!」多爾袞捲好了圖,向母后皇太后屈一膝「跪安」;起身以後說道:「聖母皇太后請。」
「你別打聽。我不能告訴你。」多爾袞又說:「這七個人有的已經在我這面;有的在四川打仗。我要一告訴了你,麻喇姑也就知道了;儘管她很靠得住,不過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既然這樣,我就只有用第二個辦法了。」他自語似地說,仰望著空中,拿右手捏著自己的左臂,彷彿風濕又犯了。
李自成稱「王」於西安,自京師西遁後,由山西復歸西安「就國」。多爾袞以西征重任賦予靖遠大將軍阿濟格,而以吳三桂所部為主力,策略是由邊外入長城南下,占領米脂、綏德,斷李自成的歸路;同時派多鐸為定國大將軍,率師征江南以前,先由河南西攻潼關。南北夾攻,逼得李自成復又流竄,自西安走西南,由藍田出龍駒寨,遁入湖北襄陽,復至武昌。阿濟格分兵兩路窮追;其時南明鎮守武昌的大將左良玉,領兵東下去「清君側」,打算誅奸臣馬士英,因而武昌空虛,李自成得以盤踞五十餘日,及至阿濟格、吳三桂的精兵,連破李自成的八座老營,所部或降或走,李自成在武昌立不住腳,南竄延寧、蒲圻,遁入與河西接壤的通城九宮山中,清軍包圍,糧盡援絕。有一天李自成帶了二十多人,下山掠食,其時流寇已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一聲號召,紛紛聚集,李自成帶著人突圍而走,那知人馬都陷入泥淖之中,有人朝他當頭一釘耙,腦破而死,上前剝開衣服,裏面穿的是繡龍的黃緞夾襖,隨身帶著一顆金印,細看面貌,一隻眼是瞎的,斷定就是李自成。報到阿濟格那裏,派遣認識李自成的吳三桂的部下去檢驗,由於屍首腐爛,無法驗明正身,但李自成的妻妾、兩個叔叔,以及他的「大將」劉宗敏,相繼被俘,卻是事實。
「咱們也不必再議,應該是英親王還是豫親王,恭候欽定吧!」
新近修成的「大清會典」,載明皇族犯法,由宗人府會同戶部及刑部定罪,輕則罰銀;重則「圈禁高墻」——為皇族特設的監獄,除了四面圍墻特高以外,墻內的起居生活是自由的。
說是看皇帝,根本就是多爾袞的託詞。十歲的小皇帝一早入書房,午初進膳,要到未正才回來。母后皇太后只以為他是到書房去看皇帝,沒有想到他是假此因由,與聖母皇太后同回承乾宮。
聖母皇太后實在很不願見到這種自相殘殺的局面;雖然深知多爾袞的性情,一旦作了決定,很難改變心意,但仍忍不住用央求的語氣說:「十四爺,你能不能不殺他?」
萬般苦悶之下,她顧不得多爾袞的告誡,悄悄跟麻喇姑談論;她說豪格是太宗的長子,皇位本來應該是他的;如果「皇上當不上,把命都送掉了。我將來沒有臉見太宗,無論如何得想法子保全。」
於是豪格下令,兵分三路,一路遵義;一路涪州;一路敘州。除涪州以外,尼堪及滿達海各領一路。同時拜表奏捷,鋪張戰功以外,特別聲明上下一心,俟克奏膚功,再請班師。
「這不就是漢人說的『兄終弟及』嗎?」
「從古以來,只有太子變皇帝;那有皇帝變太子的。他肯答應嗎?」
太宗行八,行五的莽古爾泰與行十的德格類同母,莽古爾泰是掌兵權的「四大貝勒」之一,天聰六年,歿於軍中;後三年德格類亦在從征途中病歿,太宗皆親自臨喪痛哭。
「我跟他說明白。」
聖母皇太后暗暗心驚;而且她也誤會了,「你別這樣!」她用幽怨的聲音說:「兒子很懂事了,有一天他問我:『春官昨進新儀注,大禮恭逢太后婚』,指誰啊?你真要那麼辦,怎麼對得起你四哥?」
旗人將前明幽禁英宗的崇質宮,稱為瑪噶喇廟;「崇質」二字顧名思義,可知簡陋,剛林的乘機恭維,就顯得多爾袞的話更有力量了。
「拿大內來說,也只修了三大殿;乾清宮剛動工。觀瞻所繫的午門跟五鳳樓工款還沒有著落。可是,居然有親藩大興土木,試問應該不應該?」
「好!不過,在我沒有告訴你甚麼辦法之前,你可不能先動手。」
「很難。」麻喇麻姑大為搖頭,「十四爺跟肅王結怨不止一天。這個扣兒解不開。」
「不!不!你錯了。」多爾袞說:「皇帝還是他,我當太上皇訓政;到他成年親政,我才撒手不管。」
多爾袞笑了,「人家人在四川,我的手沒有那麼長;想伸過去也夠不著。」他臉色一正,「不過,這件事你千萬不能洩漏,不然,你會害了你的兒子。」
所謂「他家老大」是指屯齊的大哥,此人的名字比屯齊多一個字,叫做屯齊喀,受封貝子。其父名喚圖倫,行四;也就是阿敏的胞弟,濟爾哈朗的胞兄。屯齊喀既是濟爾哈朗的胞侄,又是貝子,當然常會到鄭親王府去走動,託他去打聽豪格是否曾託囑固爾圖傳話,應該是能達成任務的。
「我不殺他,他要殺我。再說,他能把皇位傳給不是他生的太子嗎?阿莊,你別傻了;除非你——。」多爾袞嚥了口唾沫,硬生生把他未說完的話嚥了回去。
內院的大學士范文程、剛林、寧完我、祁充格、馮銓等人會議;寧完我口直心快,指出洪承疇的覆奏中,疑問極多。
「怎麼呢?」
「圈禁高墻是犯不重的處罰,謀反大逆,審問屬實,首先是革爵,廢為庶民,根本不適用這個規定。」
他是十一月間到京的,攝政王多爾袞,慰勞備至;一連數日召見,垂詢各省應興應革的政事,所有建議,無不採納,寵信之隆,羨煞了多少滿漢大臣。
「第一個就行不通。」麻喇姑說:「他當了皇上,會不殺肅王?我不信。」
「畫出來了,今天就是來跟兩位太后請示的。另外還有件事要回,鄭親王不輔政了;將有個人補他的位子。」
其時禮親王代善等人,已在武英殿後面浴德堂等候;彼此見了面,由大學士范文程宣了攝政王的令旨,包括鄭親王濟爾哈朗在內,皆無異議。
只要多爾袞一來,麻喇姑便坐守宮門,禁止他宮的太監、宮女出入;當然,在殿內伺候的亦只是聖母皇太后的極少數的心腹侍女。因此多爾袞在這裏,就像回到自己府邸一樣地隨意坐臥,無所顧慮。
「今天有兩件事來跟四嫂回;還要請示。」多爾袞自大妃殉葬以後,有三、四年的工夫,視「四嫂」如母,所以在她面前說話,循規蹈矩,不敢輕慢。
「呃,」母后皇太后沉著地問:「鄭親王出了甚麼紕漏?」
原來報捷專差,照例背負「紅旗」一面,沿路關卡,優先放行;老百姓也就知道了打了一個極大的勝仗。多爾袞要問的是,平服了四川,一路上的輿論如何?
稱呼很客氣,叫他「洪先生」;多爾袞說:「現在軍務還沒有結束,原可以『奪情』的,不過你一定不肯,我亦不必強人所難。旗下的規矩,你我都要遵守,限制一滿,馳驛回京。切記,切記!」
很明白地,要保住大清天下,只有信任多爾袞;皇位如果落在豪格手裏,後果如何,只要看太宗留給他的兩黃旗大臣就好了!他連他們的心都留不住,能收服天下民心,保住大清天下嗎?
「他怎麼說?」
「多爾袞貪天之功,我實在不服氣。他讓我討伐張獻忠,你知道不知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有安著好心。」
「還有。不過不多了。」
傳到報捷的人,先問他姓名職銜,說叫固爾圖,是鑲藍旗的梅勒額真。這就先引起多爾袞的懷疑了。鑲藍旗先屬於二貝勒阿敏,太宗朝因為阿敏一直想割據一地,自成局面為太宗所忌而幽禁至死;同時提拔阿敏的胞弟,便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繼承阿敏而為鑲藍旗旗主。豪格受命為靖遠大將軍,除了太宗嫡系的兩旗以外,另從各旗調兵隨征,鑲藍旗特派固山額真屯齊領兵助剿。
「報捷的專差怎麼會派鑲藍旗的人?一定是豪格想聯絡鄭親王,派屯齊的副手來,是為了說話方便。」多爾袞又說「『吹簫不用竹』那幾句話,是不是豪格叫人編出來的,大成疑問,不過豪格的野心已經明顯了,『命大福大』天命所歸,百姓歸心。你想,他是想幹甚麼?尤其是要肅清全蜀,再請班師,可見志不在小。」
「王爺不知道?」
在承乾宮,除了麻喇姑,就只有福子能在任何時候,進入任何屋子;包括寢宮在內。當「椒寢夢回雲雨散」時,她捧來一碗蔘湯,同時請示:「是不是這會兒就傳膳?」
「那末,譚泰呢?你信不信他的話?」
「我的意思——」毫格想了一下才開口,毫不客氣地直呼他的叔父的名字:「多爾袞在山海關大破李自成,完全是靠那一陣突如其來的東風幫忙,不比咱們平張獻忠,真正吃了不知多少苦?」
「是。」
「睿親王派何洛會到西安來駐防,是要監視張獻忠。去年這個時候,他掛了『平西大將軍』的印,怕真的要催他入川,給睿親王去了一封信,獻了一條借刀殺人之計,他說四川的百姓都讓張獻忠殺光了,遍地屍首,狗吃死人,都兇得像老虎一樣,見人就咬;如果派肅親王入川,且不說張獻忠還有幾十萬人馬,光是野狗,就能把肅親王咬死。四川成了活地獄,他不相信肅親王能夠逃出鬼門關,重回陽間。睿親王一聽不錯,就派了王爺來了。」
希爾根轉述劉進忠的話說:張獻忠預備流竄以前,顧慮到為輜重所累,行軍不速;更怕部下為爭財而內鬨。因此想了一個很絕的辦法,下令在錦江築堤斷流,掘一個數丈深的大坑,將財寶埋藏在內,然後決堤放水,這就是『水藏』。
「我是說實話。好了,你不喜歡這個人,我就宰了他。」
旗下的規矩,父母之喪,持服百日,與漢人的三年之喪不同。「你我都要遵守」這句話的分量很重,洪承疇不敢有絲毫怠忽;奔喪守制,百日一到,立即動身,及至順治五年四月到京,才知道肅親王豪格已經死了。
東面便又不同了,確是一個寢室,但稱之為「東暖閣」,有兩樣用處,一樣是備皇后率領妃嬪合食胙肉時的坐處;一樣是作為皇帝大婚的洞房。
話雖如此,也不是一時能殺得完的,於是想重施故技,用活埋的方式,一次可以殺數千數萬。首先看中的一個目標是都督劉進忠,他的部下原來都是四川人,被裹脅成賊;劉進忠倒是早就想反正了,得此機密消息,更加強了他的決心,拉了他的隊伍往北走,打算出川入陝西。
「張獻忠死在鳳凰坡?」
洪承疇是順治二年七月出京的。其時南明新亡,但江南反清復明的勢力猶在,多爾袞深明「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的道理,起用一直受優禮而並未賦予實職的洪承疇,以大學士出任江南總督;陛辭時,特賜「招撫南方敕書」,授權的範圍極廣,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凡「文官五品以下,武官副將以下」,如有「稽遲糧運、違誤軍機,或臨陣退縮,殺良冒功,及借軍興以剝民,侵民餉以肥己」等情,准洪承疇「以軍法從事」。倘為「鎮道等官」,則「飛章參劾」。
「炒夠一盤,夠十四爺吃就行了。」聖母皇太后又說:「你告訴『塔塔』,菜都要清淡。」
「何洛會這個人靠不住;他說豪格跟楊善說了甚麼話,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
當然,這時候的稱呼又不同了,多爾袞只稱「太后」是指母后;加「聖母」二字,自知區分。聖母皇太后對多爾袞則是在任何場合都叫他「十四爺」。
「銅龜、銅鶴,是大內的陳設。」仍舊是剛林發言,「王府雖可用獅子看門,不過只是石獅;最多也不過像鐵獅子胡同,前明皇親田宏遇的鐵獅。用銅獅自然是踰制。」
「沒有。」多爾袞說:「你去想,你想到更好的辦法,只要行得通,我聽你的。」
像洪承疇這樣的情況,自然會遭妒,因而便有人在攝政王面前進讒,掀起一樁舊案,告他庇護「奸僧」函可。
大內兩多:房子多;門多。房子名稱不同,規制相似,黃瓦紅牆,一律朝南;但門的方向不同,朝南,朝東、朝西,還有正門朝北的,像帝后所居的乾坤兩宮,乾清門在乾清宮之前,朝南;坤寧門在坤寧宮之後,朝北。
「他敢!」聖母皇太后厲聲說道:「他敢這樣子,我就一頭撞死在永福宮;跟太祖、太宗去哭訴,做鬼也要來活捉這個畜生。」
這下大家都知道了,指的是鄭親王濟爾哈朗,一向依附多爾袞的內國史院大學士便即說道:「大不應該。以王爺勳業之隆,拿瑪噶喇廟作府邸,真正是盛德。」
攝政王表示公私兩難,要請示兩位皇太后——皇帝的嫡母與生母。
母后皇太后先將拴在衣鈕上的一方上鐫「中宮」二字的小玉印解了下來,交給聖母皇太后,然後問說:「十四弟,你看誰好?」
「噢!」多爾袞眨兩眨眼問:「這話從何而來?」
「是!謝謝王爺!」
「現在江南還瘡痍滿目;四川簡直是人間地獄;浙東、福建還沒有平定;湖廣亦在用兵,不論是軍費,還是賑濟,都要大把銀子花下去,如果親貴大臣,不能共體時艱,大局怎麼撐下去?」
像這樣的案子,可大可小;多鐸吩咐刑部,請洪承疇具奏自陳。洪承疇知道有人跟他過不去;但他大風大浪經得多,便親自起草,輕描淡寫地說明經過,連同從函可竹篋中搜得的文件,一併覆奏。
「我這趟差使雖苦,面子可足,實在過癮!」固爾圖興奮得情不自禁:「沿路老百姓都跟我翹大拇指,說張獻忠橫行了十幾年,沒有人制伏得了他;大軍一來,馬到成功,大清朝可比明朝高明得了。尤其是從四川逃出來的人,又哭又笑;笑完了又哭,像瘋了似地。」
「哼!你到現在還睡在鼓裏?他的意思是要摟著你睡!」
洪承疇未負倚託,兩年工夫,使得大江以南漸漸步入安居樂業的境地。而京中則因范文程衰病侵尋,凡事已有力不從心之苦;豪格已經奏報四川全部平服,即將班師。他一回京,隨時可以爆發一場極大的風暴,必須有個足智多謀,而且沉著穩健的人備顧問,才能化險為夷。
「莫非,」額克親說道:「莫非他還敢廢立。」
「不能!一破例就是我不守法;又怎麼能教人守法?」多爾袞斷然拒絕,「而且,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一定會有人爭,說謀反大逆能不死,儘管去造反好了,充其量也不過監禁。那一來豈不天下大亂?」
「你們這兒今天有甚麼好吃的東西?」多爾袞問。
「不錯!我要殺他。」多爾袞嘴角微撇著:「就憑他能起這種髒心思,早就該殺了。」
「王爺的意思呢?」尼堪問。
「你親眼得見?」
「喔!」豪格很注意地問:「他怎麼搗鬼?」
多爾袞想了一會說:「眼前還不會,也不敢。不過,他平了張獻忠,不能不承認,這是入國以來最大的武功。那時有人提議讓他來輔政,似乎沒有辦法不讓他上來。」
這希爾根世居長白山,太宗居藩時,選拔他充任護衛,也是年齡相仿的豪格的玩伴,因而成為心腹。豪格留他下來,自然是談他心裏的話。
大捷的戰報傳至以抵達南部的豪格,既驚且喜,不道成功如此之速而易。諸將紛紛入賀,有人說了一個最新的故事,據說張獻忠初入成都時,毀棄一座古塔,塔下掘來一塊石碑,上面刻著一首詩:「修塔于一龍,毀塔張獻忠,吹簫不用竹,一箭貫當胸。」當時大家不知所謂,如今才知道是符讖,「吹簫不用竹」,蕭字去竹頭,是個「肅」字,正應著肅親王;「一箭貫當胸」就更明白了,張獻忠要死在肅親王手裏,早就命中註定了。
多爾袞沉吟了好一會說:「我有兩個辦法,第一個,我封你為皇后——。」
為了這件事,聖母皇太后好幾夜在枕上輾轉翻側,始終想不出一個能夠化解鬩墻之禍的好辦法。
「沒有。」固爾圖答說:「我奉命護糧,不在鳳凰坡。」
「怎麼啦?你是生我的氣?」
「我不便說。」
莽古濟有兩個女兒,嫁的都是表兄,長女是代善長子岳託之妻;次女嫁的就是豪格,他說:「格格既然要謀害我父親;我豈能跟她的女兒同居?」因而親手殺了妻子;岳託亦要如法辦理,為太宗所阻。同時,太宗以莽古爾泰的兩個福晉,分賜豪格及岳託;德格類的福晉,則賜給剛喪妻的英親王阿濟格。
所謂「去就偽職」即受職南明,這也是情勢上很明白的事。不過范文程認為這一點不必追究,因為賜洪承疇的敕書中,原有「山林隱逸故明廢紳,才德堪用者,從公諮訪,徵聘來京,或軍前先委署事者開列上聞,下部察覈實授」的話,洪承疇尊重師道,對函可寬大處置,未始不是招致「山林隱逸」之一法,不能謂之為包庇。而況敕書開載未盡事宜,許以便宜行事,正指此類情況而言,似乎未便據以入罪。
「氣死我也!何洛會這個狗X王八旦才真該讓野狗咬死!」豪格將牙齒咬得格格地響:「我非回去當皇上不可。」
這個故事使得豪格深感興趣;待諸將告退時,特為將一個護軍統領希爾根留了下來有話說。
這個任務落在豪格身上——順治元年九月,七歲的皇帝由原為豪格的心腹而改投多爾袞的何洛會奉迎至北京,十月初一祭告天地宗廟,即皇帝位,十月初十頒大赦詔;第二天大封皇族,豪格復爵,仍為肅親王,派到山東、河南去掃蕩流寇餘孽。順治三年正月,派為靖遠大將軍,率領禮親王代善的長孫,衍禧郡王羅洛;廣略貝勒褚英的第三子貝勒尼堪等征四川。在此以前,何洛會奉命駐防西安,並以定西大將軍的名義,防堵張獻忠逸出四川;至三月間豪格抵達西安,何洛會回京。這樣走馬換將,是多爾袞預定的策略,第一,保護何洛會,始終不讓他跟豪格在一起,以防遭受暗算;其次將心腹留在身邊備顧問,讓冤家身蹈危地。
「是!這比起睿親王的運氣來,王爺才真是力戰經營。」
「好!只要我當上了皇上,自然少不了你一個王爵。」豪格說道:「遵義這一路有鰲拜追下去了,你往涪州這一路打吧!」
於是七月初二上午,攝政王多爾袞奉小皇帝臨御太和殿,舉行大朝儀,冊封和碩德豫親王多鐸為輔政叔德豫親王,賜黃金一千兩、白金一萬兩、鞍馬一匹、定馬九匹;內翰林院所擬進封的冊文中,根據攝政王的意思,另外加了兩句:「定鼎中原以來,所建功勳,卓越等倫。」等倫就是同輩,完全是針對「叔」而來;「卓越等倫」猶如社甫的詩句:「尊榮邁等倫」,意謂定鼎中原以後,多鐸所建的功勛,在老一輩中最為卓越。推廣而言,在諸王之中,他的武功亦數第一,這完全是為豪格而發。
「你不能破一破例?」
接著,多爾袞將坤寧宮改建的圖樣展了開來,道是特為派人到盛京看了「清寧中宮」建制以後,參酌坤寧宮目前的規模,所畫的草圖。
這是順治二年九月裏的事。二月間,多鐸移師江南,「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五月中入南京,六月初俘福王於蕪湖,南明覆滅。多爾袞開始討伐張獻忠。
「不。」多爾袞答說:「有八個;譚泰以外還應有七個。」
原來隔著一座交泰殿與乾清宮南北相對的坤寧宮,在前明是皇后的寢宮,但滿洲的風俗是「祭於寢」,神龕設在臥室之中,移入皇居,便應在皇后的寢宮,所以太宗在盛京建宮時,東西四宮是一般宮殿的規制,唯獨中宮建得像屠戶家似地;因為每日破曉時分,便須祭神,祭品是黑毛豬兩頭,現宰現煮,便須有殺豬煮肉的設備。
聖母皇太后爽然若失,「看來這個辦法也不行。」她自問似地說:「莫非我就見死不救?」
第二天內閣開單覆奏,豫親王可以代理的部院事務中,與鄭親王以前所管的,幾乎完全相同,唯一新增的一項,是刑部事務。
「我聽劉進忠說,張獻忠擄來金銀財寶,都『水藏』了。」
這話駁不倒,形禁勢格,竟保不住豪格的命。聖母皇太后越發憂心忡忡;麻喇姑看在眼裏,不能不勸她了。
其時豪格的大軍駐紮南鄭,苦於蜀道崎嶇,無人帶路;一見劉進忠投誠,喜不可言,當下命麾下大將鰲拜,在劉進忠嚮導之下,由羊圈山入川,兼程南下,經巴州至保寧府南部縣,與張獻忠很接近了。
「各位有空,不妨到西城二龍坑,看看新蓋的鄭親王府是多麼漂亮。」多爾袞又說:「再者,蓋得講究是一回事,踰制又是一回事,鄭親王府的陳設,有銅獅、銅龜、銅鶴,這該怎麼說?」
張獻忠是十一月夷平了成都府,率眾東行,打算流竄到湖北。其時鰲拜已由劉進忠帶領自南部向西,直奔成都,但張獻忠不知道,過了三台縣,行至南部與三台中途的鹽亭驛,大霧曉行,突然在一個名為鳳凰坡的地方,與鰲拜所部遭遇,清軍萬矢齊發,流寇呼嘯潰散,張獻忠倉皇下馬,躲在一個柴垛下面,那知一枝流矢從孔隙中穿入,張獻忠中箭呻吟,為清軍發覺,被擒立斬。伐蜀的戰局,就此大定。
「他告訴我,太宗駕崩的那一夜,有八個人去見豪格,要扶他當皇帝;豪格表示,他當了皇帝,要立你的兒子為太子。」多爾袞問道:「阿莊,你知不知道,這是甚麼意思?」
「是了。」尼堪說道:「不必再提班師不班師,請王爺下令好了。」
「都殺掉!」
奏上討取攝政王多爾袞的「令旨」,多爾袞提筆將「五」字改為「二」字,隨又說道:「鄭親王退出輔政,我不便一個人擅專。論功勛應該奏請以肅親王豪格輔政,可是他人在四川,軍務亦正在緊要關頭,這個職務未便久懸,請大家公議。」
「此計大妙!好,照辦。」
「誰?是你自己。那年你抄了那兩首詩來給我看,隨後自己不知道塞在那兒了;我也不曾留意。那知道有一天讓他從抽斗裏翻了出來,幸而只有這兩句十四個字漢字,他全認得;如果問我『椒寢』、『雲雨』甚麼的,你說我怎麼跟他解說?」
進封豫親王多鐸為輔政叔王,是多爾袞為了對付豪格所作部署的第一步;第二部是特召洪承疇來京。
「不!」多爾袞攔住他說:「你讓固爾圖說下去。」
一上來,額克親心想,如果與同為輔政王的濟爾哈朗有了勾結,便是二對一,多爾袞眾寡不敵,顯落下風,這就是身敗名裂的開端。
「都是些誰?」
「算皇后,不過叫做『太上皇后。』」
「陳平是漢高祖的智囊——。」他將「陳平盜嫂」的典故講了一遍。
張獻忠不但殺他自己的「官」,而且還殺他的妻兒。有一天夜靜無事,忽然自語:「這時候殺甚麼人?」想一想,交代衛士殺他的妻妾,有一個兒子,同樣亦在被殺之列。因此,在他左右的人,無不自危;有一天他跟他的部下汪兆麟說:「我當初起事的時候,跟我的只有五百人,所向無敵。現在人太多了,前年出漢中,讓小毛賊賀珍打敗了我;我就想,人一富貴了,就不肯拼命了,即使人多,並無用處。這回出川,我想只要像起事那樣,有五百人就行了。」
「一定能。」
多爾袞當然知道,她是想輕描淡寫地把這個難題應付過去;但這件事太重要了,豈可這樣輕率地處理,所以他用平靜而嚴肅的語氣說:「你再好好想一想。」
一語未終,聖母皇太后使勁一拳,將多袞打得回過頭來,只見她滿臉怒容,「你說話能不能文雅一點兒?」她說:「虧你還是攝政王!」
「我自然到成都;看張獻忠還剩下一點甚麼來?」
「不是。」多爾袞停了一下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豪格跟何洛會、楊善說的話?」
此外就是張獻忠了。此人是陝西延安人,黃面長身虎頷,外號「黃虎」,狡譎異常;崇禎三年陝西流寇大起,張獻忠聚寇作亂,流竄於大河南北,江淮湖廣。當李自成破京時,張獻忠亦自夔州入川,進陷成都,效李自成的竊號自娛,自稱「大西國王」,用李自成的「國號」「大順」,作為他的「年號」以蜀王府為「王宮」,分設「左右丞相」、「六部」、「五軍都督府」,分眾大掠諸府州縣,據有全蜀。從古以來「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四川別成天地,不妨慢慢收拾。當務之急是分道追勦李自成。
汪兆麟大吃一驚,「幾十萬兵怎麼殺?消息一傳,大王還沒有殺他,他先造反了。」他想了一下,獻上一計:「不如先立法,命將軍、都督,多派偵探,查訪各營,有私下說不中聽的話,或者其他小過失,立即抓出來,按軍法從事,而且要連坐。這樣殺之有名,就沒有人知道大王的用心了。」
「姑姑」是指母后皇太后。這段故事,他還是第一回聽說,覺得「阿莊」多少佔住了腳步,但最打動他心的,還是張蒼水的那兩首詩,如今雖說大局粗定,但浙東的魯王、雲南的永曆帝亦可能成為心腹之患,他不能授人以隙,讓張蒼水、瞿式耜等人,能用「建夷」的醜聞來號召反清復明的遺民志士。而且多爾袞天性不願讓人猜中他的心事,果然讓張蒼水料中了,也是件於心不甘的事。
但這天下午,他卻是到永和宮求見母后皇太后。在後宮,如果只是他們叔嫂二人,彼此的稱呼照舊,多爾袞稱母后皇太后是「四嫂」;而「四嫂」叫他「十四弟。」
三年前便是順治元年,多爾袞所指的是,何洛會出首告肅親王豪格大逆那一案;聖母皇太后只知道楊善在此案中為豪格而犧牲,記不得楊善說過甚麼話,但卻知道何洛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多爾袞與聖母皇太后,自青梅竹馬時培養起來的感情,為母后皇太后所深知;她從來沒有干預過他們的交往,所以此時很自然地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談,十四弟,你們就上那面去吧。」
譚泰是太宗的親信,曾任正黃旗的固山額真——都統;太宗崩後,不附豪格,因而為多爾袞所重用。此人很跋扈,但還不至於說假話,否則不能為太宗所倚任。
豪格聽完,大為懊喪,八旗出征,向來以擄掠的財物分賜將士,作為鼓勵士氣的手段。原以為張獻忠橫行二十年,積聚必多,只要一打了勝仗,將士個個可以發財。不道到頭來是一場空,這樣一個「活地獄」,只怕不班師會使得軍心渙散。
「是。」
順治四年正月底,四川大捷的軍報到京,舉朝驚異。沒有去過四川,總也讀過李白的詩篇:「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豪格自上年三月抵達西安,征剿陝西的流寇,就花了半年工夫;十月間駐漢中,十一月入川,居然在不到一個月的日子之中,擊潰張獻忠的數十萬人馬,而且陣斬巨寇,這樣的戰績,似乎太不可思議了。
張獻忠天性好殺,一日不殺人就會悶悶不樂,殺人愈多則愈樂;殺人先從成都開始,先殺讀書人,假稱「開科取士」,將士子集中在青羊宮,殺得一個不留,筆墨成丘成塚。其次是殺明太祖自詡為「吾養兵百萬,不費民間一文錢」的衛所兵——實際上大部分是農民,不過有軍籍而已,總計九十八萬餘。最後是殺成都的百姓,掘大坑活埋。同時遣派「四將軍」分屠各府州縣,名為「草殺」,意思是像鋤草一樣,根本不分良莠。「四將軍」名叫孫可望、艾能奇、劉文秀、李定國,都是張獻忠的養子,賜姓為張。
固爾圖已經省悟,剛才的話已經犯了忌諱,自然不肯再說,託辭奉命報捷,星夜趕路,沒有工夫去打聽。
「我心裏很難過,這趟差使太苦了,對不起袍澤。」豪格說道:「本來可以奏請班師,但如果那樣做,更對不起弟兄。為甚麼呢?」
額克親馬上改變了態度,和顏悅色地問:「還有甚麼有關肅親王的話?你慢慢兒地都說吧!」
部議革職,得旨寬免,這都是意料中事,但因送老母回福建,事先未奏明白,有人打算以此為由,給他一個難堪,卻是洪承疇所意想不到的。
就在德格類故世的一個多月以後,莽古爾泰的同母妹妹莽古濟格格的屬人冷僧機出首告她跟莽古爾泰、德格類謀反大逆,審問屬實,並在莽古爾泰家中搜出十六面木牌;牌上有『金國皇帝之印』的字樣,更為確證。於是追奪莽古爾泰及德格類的爵位、削除宗籍,成為庶人;莽古濟格格處死。
這似乎不足為奇的,論私,屯齊是濟爾哈朗的胞侄;論公,濟爾哈朗是鑲藍旗的旗主,而屯齊是鑲藍旗的固山額真,也就是漢語中的都統,掌管全旗的行政,與濟爾哈朗分同君臣,出征經過,當然該有報告。
「是。」希爾根問說:「王爺呢?」
氣出了,人又要走了,洪老太太即時買舟南歸。這是洪承疇極傷心的一件事,加以滿漢傾軋,南北相爭,總是拿他作為主要目標,就像說他「未經奏明,送母回閩」,便是一個例子。因此,洪承疇真個倦勤了。
圖樣上顯示,廣九楹的坤寧宮,中四間打通,為祭天跳神之處,須設三口埋入地下,與地面相平的大鐵鍋三口,東面有一張上包鐵皮的長桌,為宰豬之處;西邊壁上有一方上畫木偶的布,蓋住所祭的神,另掛一個布袋,滿洲人稱為「子孫袋」,幼年男女所掛的「長命鎖」到長大了,都儲此袋。此外雜置跳神所用的布幔、樂器,諸如銅鈴、拍板等物,南面是一溜炕床,就稱為南炕,是皇帝食胙肉時所坐。
「我知道。王爺不提起來,我也不敢說,都是何洛會那小子在搗鬼。」
原來洪承疇是福建南安人,自前明天啟末年任浙江提學道時,歸省雙親以後,二十多年未回福建;這一次奉召自江寧回京,特地派人奉迎老母北上,打算著要好好盡一番孝思,以補廿餘年未曾晨昏定省的缺憾。那知洪老太太到京一下車,看見跪迎的兒子,掄起棗木拐杖,夾頭夾腦地打了下去;口中罵道:「你這個不孝的畜生!我七十多歲了,你教我到旗下來當老媽子?我打死你,替天下除害。」
這似乎是比較好的一個辦法,聖母皇太后決定接納。但多爾袞卻認為行不通。
不但殺百姓,張獻忠連他自己封的「官」都殺,當「朝會」時,喚出來幾十條狗,誰讓狗聞一下,隨即拉出來砍頭,名為「天殺」。此外還有各種殘暴的殺人方法,最慘酷的是「生剝皮法」;皮未去而其人已死,行刑的劊子手抵命,因而必須講究生剝人皮的方法,才能保命。部下錄功,亦以殺人多寡為斷;尚有人性的賊將不忍多殺,但不多殺必為張獻忠所殺。
「沒有了!」
因為如此,乾,坤兩宮左右的「東六宮」、「西六宮」所遭的災禍較輕,李自成所盤踞的那一個多月,視後宮為畏途,因為一進去了,便是身入迷宮,暈頭轉向,好半天出不來。「皇上」如此,部下也就收斂得多;偶爾闖進幾個人來,一看那種太監、宮女無所不在的氣派,不免情怯心虛,不敢放肆,縱或騷擾,為害不大。
原來清朝皇室出於女真族六部之中,最優秀的建州女真,但畢竟是夷狄之人,風俗與中土有異,尤其是倫理婚姻,不講甚麼昭穆之序,如互為翁婿,在漢人認為不可思議,而建州女真,無足為奇。同時,清太祖起兵創業,不斷有骨肉倫常之禍,兄弟叔侄,一旦成敵被殺,妻、子即成為罪拏,可納以為妾。聖母皇太后在天聰九年年底,親見太宗如何處置同父一兄一弟的遺孀,所以對多爾袞的話,深信不疑。
想來想去只有找他的兩個副手來商議。豪格的副手原有三人,都是皇室,以爵位為序,第一個是衍禧郡王羅洛渾,已在這年病歿軍中;第二個是多羅貝勒尼堪;第三個是代善的第七子貝子滿達海。當然,他是想好了一套說詞的。
先向母后皇太后請了安,聖母皇太后方向多爾袞問道:「十四爺,改建坤寧宮的圖樣畫出來了沒有?」
「不知道。」豪格催促著:「你快說,是怎麼回事?」
「他肯讓了,我再跟十四爺去談,我有三個條件:第一、不殺肅王;第二、別說立我為皇后的話;第三、他沒有兒子,三十多歲沒有,不會有了,將來皇位仍舊要傳給皇帝。」
母后皇太后點點頭說:「你蓋圖章吧!」
於是傳諭召見工部的參政濟席哈,是詢問在西城新建的鄭親王府的情形,從面積的大小高低問到內部的陳設,濟席哈幾於詞窮,但多爾袞終於問出了他想知道的東西。
豪格大勝報捷的專差,不出於兩黃旗的軍官,而出於鑲藍旗,是何緣故?
「可是沒有證據。」
於是聖母皇太后在「和碩豫親王多鐸」的名字上,鈐上「中官」玉印,隨手把名單交了給多爾袞。
多爾袞善於弄權,他的想法是:找機會打擊濟爾哈朗;屯齊喀兄弟一看胞叔失勢,為保持他們在鑲藍旗的地位,自然會靠攏來。
「換誰呢?」
「是——。」
如今舊案新翻,函可被捕,刑部因為洪承疇正在紅的時候,而且他的身分是大學士,刑部亦不便任何處置,只好將全案呈報管刑部事務的輔政叔王多鐸。
「那麼,大王,」汪兆麟問:「其餘的幾十萬人怎麼辦?」
由於正談到緊要的地方,聖母皇太后不能召福子來為他按摩;站起身來,親自握起鬆鬆的拳,為他捶肩捶臂,等待他往下說未完的話。
所謂「奸僧」實際上是前明志士,秘密從事反清的工作,當他帶四個徒弟,從江寧回廣東時,出城盤查,在他的行李中搜出一封福王致阮大鋮的信稿;另外又有一部稿本,題名「變記」,記的是清軍下江南,福王出亡的情形。但是,他有洪承疇所發的「印牌」;當然解送總督衙門,從此石沉大海,這一案不了了之。
「那兩個?」聖母皇太后問道:「十二爺跟十五爺?」
由於范文程的緩頰,寧完我及馮銓未便再苛求,但對福王致阮大鋮的書稿,不究其內容,只說「字失避忌」,未免避重就輕;而又以為函可「不行焚燬,自取愆尤」,意謂只要將這些「干預時事」的書稿等類燒掉了,便可無事,其心殊不可問。因此,多鐸亦無法從寬處理,奏上得旨:「洪承疇以師弟情面,輒與函可印牌,大不合理,著議處具奏。函可著巴山、張大猷差妥當官員拿解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