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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從龍舊事說從頭

五、從龍舊事說從頭

第一,豪格平張獻忠,不能不說是一場大功,班師還朝,不獎有罪;人心不服,可想而知。圖賴以保護先帝長子為名,舉兵內犯「清君側」,名正言順,號召力極強。
額亦都有十六個兒子,除了老四、老五、老七都因從征陣亡以外,在座的其餘十二子,誰都不敢出聲。額亦都便命侍衛,將達啟引入別室,用皮毯悶死。
他有個部下叫王得仁,原是李自成的裨將,外號叫「王雜毛」,在金聲桓部下頗為賣力,亦自覺功高未賞,心懷怨望;因而一再在金聲桓面前發牢騷,並為金聲桓未曾封爵而不平,前不久曾有密報,說金聲桓可能會造反。譚泰的所謂「防備」,即指此而言。
鰲拜年輕位卑不足慮;索尼手無兵權,更不必談,只有圖賴是他為豪格所布下的那張羅網中的一大缺口。因為圖賴不但手握重兵,而且整個江南連同福建,都在他手裏,足具舉兵與多爾袞對抗的資格。果真如此,勝負之數不可知;圖賴的若干條件是他所不及的。
「你是一隻手如意,一隻手算盤。」多爾袞笑道:「那有這麼方便的事!」
博洛飛奏到京,多爾袞喜動顏色。譚泰看在眼裏,不由得心裏在想:有圖賴在,多爾袞總還不敢將豪格處死;如今豪格的一條命,多半不保。
多爾袞又說:「至於出兵廣東,我本來就有這個計畫,不過沒有你想得那麼容易而已。」
「金聲桓反形已露,不過這時候不宜刺激他;否則就是逼他提早動手。」多爾袞說:「果然金聲桓有了舉動,我派你去平亂。」
這樣一層一層想下來,自然而然地得到一個結論,非制服圖賴,不能以決絕的手段,施之於豪格;而要制服圖賴,又非置之於肘腋之下不可。
金聲桓遼東人,本來是南明寧南侯左良玉部下的總兵。順治二年英親王追剿李自成到九江,金聲桓隨同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一起投降,自請帶兵平江西。阿濟格便宜行事,加他一個提督剿撫總兵的銜,又給他一顆討逆將官的印。金聲桓自九江傳檄而下,打得順利;尤其是剪斷了在福建的唐王朱聿鍵的羽翼,更為大功,賞賜冠服、玉帶、鞍馬,在新貴中算是很得意的。
由於推愛之故,譚泰早就成為太宗的心腹,幾次獲罪,黜而復起;從多爾袞入關後,以追擊李自成至正定府,敘功封一等公。
圖爾格是額亦都的第八子。太宗即位後,八旗各設二大臣專管調遣;這是太宗避開旗主,直接掌握各旗軍令的一種手法,稱為「十六大臣」,圖爾格便是其中之一;他隸屬鑲白旗,便管鑲白旗的調遣,後來升為本旗的固山額真,成了更上層樓的八大臣之一,戰功甚多,歿於順治二年。
譚泰恍然大悟,因為他亦是參預打擊豪格密謀的,所以能夠瞭解多爾袞的用意。
但這些都總還有人定勝天的智謀,可以化解。最無奈的還是「食貨」。從秦漢以來,便是北方靠東南的財賦;明朝之亡,一半是亡在運道不通,南北隔絕,一面是赤地千里,易子而食;一面是笙歌徹夜,紙醉金迷。崇禎朝內憂外患,軍需浩繁,不能不藉田賦的加派來支應,而加派最重的是本來就已很苦的北五省,以致「昔為富之基,今為累字頭」的「田」,竟連送人都不要,那時普遍流傳的一個並非笑話的笑話是,有人將田契丟在路上,自己窺伺著一旁,及至有人撿了起來,未及展閱,此人很快地現身,連連說道:「好了,好了,這塊田已經歸你,我可以不管了。」
第七個、第八個是鞏阿岱與錫翰兄弟,他們是太祖幼弟巴雅喇的孫子,隸鑲黃旗,封公爵,先充內大臣宿衛,實際上是以疏宗而供奔走之役,等於御前侍衛。但鞏阿岱曾被任命為吏部承政,這個職銜,後來改為吏部尚書。
第三,洪承疇正回福建奔喪,如果圖賴能說動他為助,環視左右人材,尚無人能夠匹敵。即令洪承疇不願與聞共事,江南遺民中,幽居巖壑的奇才異能之士,不知凡幾;為了策動清朝內訌,乘機復明,願為圖賴效力的,一定很多。
「王爺,廣東以外,還有江西;金聲桓不要防備嗎?」
「我想讓征南大將軍貝子博洛班師,你看如何?」
由於圖賴的策動,連同索尼、鞏阿岱、錫翰、譚泰、鰲拜等一共六個人,在盛京的三官廟盟誓,生死一處,擁護肅王為君。及至豪格爭位失敗,首先變節的是鞏阿岱與錫翰投到多爾袞那裏,頗見親信,兄弟倆且由三等公晉封為貝子。
「福建平定,正好打廣東。由汀州往西,經潮州、惠州到廣東,席捲而西,生擒明朝的桂王由榔,不宜班師。」
第六個是塔瞻,揚古利的次子,襲封超品公,充任內大臣;此是宿衛之職,崇德六年八月,太宗領兵迎擊洪承疇所部於松山,明軍師潰之日,洪承疇部下「八總兵」之一的曹燮蛟,夜襲大營,塔瞻不能抵禦,因而降為一等公;不久以前病歿。
入關四年以來,財政方面已頗得江南之力;如果圖賴有意作對,有個極簡單的辦法,便是「鎖江」斷路,派兵把守要隘,南方的食糧百貨,不准北運;甚至可以此為餌,以供給軍需來交換八旗將士的起事。到那時,除了樹白旗以外,別無可走之路。
多爾袞早就布置好了天羅地網,等待著豪格,這張羅網原來有一個缺口,可能會成為豪格唯一得以逃生的出路;到事急時要堵住這個缺口,得費很大的勁,且亦並無十足的把握。那知天亡豪格,這個缺口意想不到地自動消失了。
但金聲桓卻不滿足,上奏自言昔為剿撫,今為鎮守,體統不同,請賜敕印,節制文武官便宜行事。朝議提督無節制文官及便宜行事之例,降旨斥他冒昧。
達啟是額駙,所以額亦都立即向太祖請罪;太祖驚惜嗟嘆,最後終於向人讚揚:「額亦都為國深慮,真不可及。」
於是,他作了一個決定,但是否正確,要找心腹來好好研議。多爾袞的心腹很多,各有所長,他覺得他在這件事上所作的決定,以找譚泰來商量為最合適。
第二,豪格雖然不善「將將」,但兩黃旗中畢竟有許多太宗的舊人,懷念故主,響應圖賴,則變生肘腋,殊為可慮。
第五個是譚泰,姓舒穆祿氏,隸正黃旗,他的從兄揚古利,為太宗的愛將,曾封為超品公,位亞貝勒,與貝子相等;從太宗伐朝鮮時,中伏重傷而卒,特命陪葬太祖福陵。
第二個是索尼,姓赫舍里氏,屬於「海西四部」的哈達部。太祖滅哈達後,索尼的父親碩色偕弟希福率所部歸順太祖。希福通滿、漢、蒙古三國文字,官至內弘文院大學士,順治元年將遼、金、元三史由漢文譯成滿文;書成不久,為人所讒,革職抄家,閉門閒居。
於是,圖賴到豪格家商議,聯絡親藩大臣擁立,同時決定立幼弟福臨為太子,這樣做,一方面是籠絡蒙古的博爾濟吉特這一族;另一方面表示對多爾袞的讓步,因為大家都知道多爾袞與福臨的生母永福宮莊妃,是青梅竹馬的情侶,有一分特殊的情感。
第三個是圖賴,姓瓜爾佳氏,他的父親費英東佐太祖創業,身先士卒,戰必勝,功必克,為佐命第一功臣。太祖天命五年病歿;太宗朝追封直義公,配享太廟。他有十個兒子,圖賴行七。
索尼亦通漢蒙文字,他的軍功雖不甚烜赫,但深識大體,屢次奉使外藩,都能有功而還。入關後,一直在吏部任職,遇事有定見,不是唯唯喏喏,隨波逐流的人。
當太宗在世之日,曾密密地為豪格繼位作了相當隱秘,且很週全的安排,除了極力籠絡鄭親王濟爾哈朗以外,最主要的是挑選一班忠誠幹練的宗親及勳臣弟子,掌管朝政及兩黃旗的旗務,雖未明言顧命,但自然而然地讓大家瞭解到了他的希望他們將來會竭力輔保幼主的意願。
這批人一共是八個人,第一個是圖爾格,姓鈕祜祿氏,他的父親額亦都,居從龍之首,十三歲手刃殺父母的仇人,亡命在外;十九歲追隨長他三歲的太祖,三年以後隨太祖起兵征討「海西四部」,幾乎無役不從。太祖待他極厚;他對太祖亦忠謹非常。次子達啟是太祖的義子,亦是太祖的女婿,怙寵而驕,對皇子們毫無禮貌;額亦都深以為慮,一天召集諸子在別墅家宴,筵間命侍衛逮捕達啟;其餘諸子無不大驚失色,額亦都抽出佩刀,按刃而言:「天下那裏有父親殺兒子的?可是達啟過於傲慢,現在不作處置,將來,一定負國,成為家門之禍。你們誰要不聽我的話,我殺誰!」
於是,多爾袞降旨給博洛,命他派總兵佟養甲帶領所部自閩西入粵,其餘剋日班師,同時將博洛晉爵為多羅郡王。博洛自然奉命唯謹。大軍分兩路班師,在福建浦城分道,一路越仙霞嶺到衢州,博洛便可下船,沿信安江、富春江上駛;一路經浙江龍泉北上,由圖賴率領,那知走到金華府地方,圖賴突然得病,竟爾醫藥罔效,一命歸西。
第四個是鰲拜,為圖賴同祖的弟兄,隸屬鑲黃旗,有名的一員勇將,太宗崇德二年賜號「巴圖魯」,滿洲話壯士之意,是八旗年輕軍官極高的榮譽。入關以後,從英親王征湖廣,如今正隨豪格在四川作戰。
看多爾袞沉吟不決,譚泰便又說道:「如果一定要博貝子班師,至少也要讓圖賴留在福建。」
「我就是要讓圖賴回京。」多爾袞說:「他在外面,我不放心。」
圖賴先隸鑲黃旗,其後改隸正黃旗,饒有父風,善於用兵。戰役敘功,常居第一。多爾袞入關,第一仗遇李自成所遣之將唐通,便是圖賴迎擊,一戰大勝,先聲奪人。接著從豫親王多鐸西討李自成,破潼關、定陝西;及至移師南下,入揚州、攻南京,執史可法,擒福王,因功封二等公。順治三年,貝勒博洛為征南大將軍,以圖賴為副,平浙江、平福建,實際上都由圖賴指揮,晉封一等公,是入關功臣中爵位最高的。
此外圖爾格年紀已長,不願多事;塔瞻庸庸碌碌毫無作為,自然而然地能置身事外。而始終擁護豪格的,只有圖賴以及他的從弟鰲拜。
崇德八年八月,就在鞏阿岱被任命為吏部承政的那一天深夜,太宗無疾而終。事先沒有任何「聖躬不豫」的跡象,因而並無任何遺命。但兩黃旗的大臣,都知道太宗已作了決定,要傳位給肅親王豪格。
其次是譚泰。不過他是功名之士,認為多爾袞知人善任,投到他那裏,必能一展抱負,與鞏阿岱兄弟的趨炎附勢,動機不同。
再次是索尼,他的想法跟別人不大一樣,第一,公重於私;第二,他向多爾袞公開表明了態度:「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問。」在他看,立豪格可,立福臨亦可;只有多爾袞稱帝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