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蓬萊》目錄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曲折。」洪昇說道,「那你去找周老爺,他總得替你想法子。」
「好、好!再說吧。現在我先把長生殿的關目,跟你說一說。」
轉念到此,心花怒放。「全靠大人栽培。」他蹲身請了個安說,「聽說大人的生日是在三月裏,明年我孝敬一臺戲,替大人添福添壽。」
「好!我知道了。」
「李大人未見得跟葉撫臺熟。再說,這件事跟李大人風馬牛不相及,他也不便給葉撫臺寫信。」洪昇問道,「王府要你的班子來唱我的戲,當初是哪個來跟你接頭的?」
一語未終,王狗子屈膝請安。「洪老爺,」他說,「周老爺的話不假。洪老爺在莊王面前的面子,昨兒我也看到了。這件事,洪老爺總得幫我個大忙。」
「對了!」洪昇也說,「丹壑,你別管了,咱們走吧。」
「如何?」洪昇看著李孚青問。
「等洪老爺搬了來,我會常來看他的,那時不就可以見面了嗎?」
「咱們去看看。」
新秋初涼,正宜閒步。兩人都是一襲輕衫,由王狗子陪著,安步當車,往北自菜市口右轉,沿著騾馬市大街東行,便到了虎坊橋。
「不會、不會!」李孚青偶然抬頭,只見屋子裏人都散了,洪昇與王狗子在門口等著,便顧不得再跟他多談,連聲說道:「走吧!走吧!」但忽又想到應該有所饋贈,以為此日紀念,因而又站住了腳。
「在舒城北面。」
「是!」桂官請個安道,「多謝洪老爺指點。」
「不要緊。」洪昇接口說道,「你唱一支我聽聽。」
「是、是!明白。」
「早到什麼時候?」李孚青問,「一大早?」
「我不能無緣無故到洪老爺那裏去。」
「是莊王府的烏二爺。」
果然等王狗子復回單間,跑堂端上涼碟冷葷,剛要開始喝酒時,竹簾啟處,雁行參差地走來五個少年,自十八九歲至十四五歲不等,最後是個三十左右的漢子,手裏拎著一個長條形的藍布袋,估量其中所貯的必是笛子。
「好吧!」洪昇只有先答應下來,再作道理。
「我想,除非你願意過了十一月,帶班子到太原去唱一回《長生殿》,算是給葉老太太補壽。這樣子,我的信上就好措詞了。」
「此刻也還早。」王狗子又說,「不如我陪洪老爺,這會兒就去看一看。」
召伶侑酒與召妓相同,也名之為「叫條子」,照例須討車費。但這天情況特殊,李孚青不知道該怎麼辦。正在躊躇時,王狗子已經發覺,走過來說道:「大少爺要給這兒的賬,我不敢跟你搶,別的就不用費心了。」
到了眾樂園,挑了個很大的單間。等坐定下來,王狗子道聲「少陪片刻」,出了單間,跟他的跟班小聲說了半天,當然是交代找哪些伶人來相陪。
李孚青點點頭,立即起身走到門口,將隨行的聽差李升喚了來,叫他到櫃上結賬。「這些人呢?」李升問道,「要不要開銷?」
「是!」王狗子依舊很沉著地答應著。
應門的是個瘸子,王狗子管他叫老馬。原是聚和班的武生,有一回唱《義俠記》飾武松,與西門慶在獅子樓上開打,從高臺上翻下來,摔斷了腿,不能再唱戲了。王狗子養他的老,先在班子裏打雜,去年買了這所屋子,派了他來看守。
「好!」洪昇問道,「老王,在什麼地方?」
「那麼中午?」
「榴花泣」是中呂「集曲」,一共九曲,前面四句是「石榴花」,後面五句是「泣顏回」。等笛聲響起,桂官轉身面壁,啟口唱道:「羅衣拂拭,猶是御香熏,向何處謝前恩,想春遊春從曉和昏。豈知有斷雨殘雲,我含嬌帶嗔,往常間他百樣相依順,不提防為著橫枝,陡然把連理輕分。」
「哪有一大早來叫的?」
李孚青想了一下說:「大後天吧!大後天我要上衙門,散出來才來這兒吃飯,我來叫你,吃完了去逛逛閘。」
「是的。」王狗子接著他自己的話說,「玉英十四歲那年,吳老七十歲了,不過身子還健旺,吹起笛子來,中氣十足。我當時剛剛成班,立意要壓倒同行,就有人薦了這位吳老來,在我那裏說戲。洪老爺知道的,班子裏都是小徒弟伺候,吳老大概因為久住秦淮的緣故,要女孩子照應他。正好玉英的爹去世,她娘帶了她來投奔我,我就叫她給吳老當了個女書僮。一老一小非常投緣,吳老教她唸書拍曲。這樣子前後五年,吳老有一回摔跤得了中風,來不及請大夫就完了。玉英哭得死去活來,披麻戴孝,算是他的孫女兒。」
「不!」洪昇搖搖頭說,「我製曲子是一個人的事,審韻定音,要一遍一遍地唱,煩人得很,連我都要搬出去。何況將來班子裏的人來聽我說戲,人來人往,嘈雜不堪,一定要另找地方。」
「好吧!」洪昇同意了。
洪昇不便說破書賈作偽的「生意經」,只說:「我怕有抄錯的地方,要拿原本對一對。」
「舒城。」
「早就去世了,姓吳。」
「話是不錯。別說是莊王,就是別的貝勒貝子,跟他要人,他也不敢不放。可是,洪老爺,」王狗子哭喪著臉說,「事後,葉撫臺如果說我拿大帽子壓他,那一來,還有我的日子過?」
這是徵詢的語氣,但李孚青覺得是無所謂的事,當即答說:「今晚上跟老爺子說一聲就是了。」
這就等於為王狗子招攬了一筆生意,越發喜出望外。同時也想到,這部《長生殿》首演是為了替太后上壽,可說自有雜劇、傳奇以來,從無如此名貴的聲價,預料京中王公大臣、京外達官巨賈,要到聚和班來訂約搬演這部戲的,將會應接不暇。
李孚青不大與此輩打交道,洪昇卻是見得多了,一看神態,便知是應哪一行。其中有一個名叫桂官,肌膚神態如好女子,說話時帶著些靦腆,不時偷覷李孚青,露出仰慕的神色,洪昇便開口了。
「是個南邊過來的老先生,當年在秦淮河,教曲子數第一。『四公子』他都見過。」
「是的。」桂官答說,「可沒有上過臺。」
「幹什麼的?」
宮調的性質,中呂所謂「高下閃賺」,要好嗓子才能應付得了。桂官是有意選這支曲子逞能,唱得高處如鶴唳霜空,低處如嫠婦夜泣,到板槽上既閃且躲,似斷若續,十分動聽。等唱完了,李孚青首先就喝了一聲采,然後斟一杯酒,起身捧給桂官。
於是李孚青帶著王狗子仍回洪昇住處。當下商定,信由李孚青預備,交由王狗子派專人至太原投遞。接下來談到戲上,洪昇隨即發現了一個窒礙。
「對,中午最好。」桂官又問,「哪一天?」
「那怎麼辦?」
「不會、不會!」狗子搖著手說,「我叫我班子裏一個女孩子去抄的。她做事最細心、最實在,決不會抄錯。」
「本子原是有兩種,有一種只能在書房裏唸的。」洪昇又說,「我這戲裏還有一個要緊角色,要能唱。」
「是啊!」王狗子苦著臉說,「王爺昨兒交代,馬上接他回來,我不能不硬著頭皮答應,其實是辦不到的事。」
「這,」洪昇看著李孚青說,「似乎也不必這麼急。應該先請示老師?」
「是、是!我遵大人的吩咐。請葉大人指定日子,我把全班人馬都帶了去,給葉大人好好唱兩天戲。」
「您誇獎了。」桂官舉杯說道,「大爺再喝一杯。」
「洪老爺,您實在是內行。」王狗子說,「有幾位名士老爺寫的本子,大家都說好,是什麼『錦心繡口』,可是不管用,不能唱。能唱也是頂石臼作戲,吃力不討好。」
接著,王狗子一一唱名,除了一個叫秋兒似外,其餘的都是什麼官、什麼官,一時也記不清,但是這些文人謂之「明僮」,市井呼作「相公」的伶人,身上是不同質料的長衫,腳下卻都是靴子,便知都還沒有滿師,亦未自立門戶。梨園規矩,要滿了師的,才能著履。
桂官臉上頓時發紅,靦覥害羞的模樣,越發像個女孩子,看在洪昇眼中,不免警惕。李孚青身弱多病,不宜冶遊,對他與桂官之間,以後要避免做任何推波助瀾的舉動。
「請洪老爺做主好了。」
「也不算大,今年二十三。」
「今兒上午我去過了。周老爺說,他在王爺面前說話,不如洪老爺有力量。」
「洪老爺,你出價我不敢領,因為我也是白得的,一個子兒沒有花。」王狗子問,「不過,我不明白,既然有了這個本子,洪老爺為什麼又要看原本呢?」
「是我一個遠房姪女兒,她爹也是我一個堂哥,原是『教書匠』,所以我姪女兒肚子裏也有點墨水兒。」
「他是旗人,鑲白旗,官印葉穆濟。」
「勞駕您哪!」桂官笑道,「今兒幸好嗓子在家,不然就出醜了。」
李孚青年輕好事,一諾不辭。倒是洪昇比較老成持重。「丹壑,」他說,「我看這件事,得先請老師點了頭,才能辦吧?」
這一下倒是提醒了洪昇,向李孚青看了一眼,輕聲說道:「咱們到時候再琢磨。」
「那年,是康熙十八年,玉英十四歲——」
李孚青大為訝異,「還不到一年,就說得這麼好的一口京片子。」他由衷地讚揚:「真聰明!」
「有!有!」王狗子接口說道,「我班子裏有兩個,嗓子一個亮、一個啞;啞的比較有味。明天唱給洪老爺聽了再定。」
因此,他不免有觖望之色,想了一下說:「王掌班,這個抄本,我一樣出價,不要你送。不過,我想把原本借來再看一看。」
「信我可以寫。不過,只是作為你來求我的,與王府無干。你明白嗎?」
話外有話,王狗子答一聲:「是!」靜聽下文。
「那,」洪昇有些疑惑,「你姪女兒幾歲從的師?年歲似乎有些不大對。」
「會。」長狗子說,「沒有什麼嗓子,不過字眼是好的,尖團陰陽,咬得極准。」
第二天午後,王狗子來了,一見面先送上一個油紙包,自然是汪道昆《唐明皇七夕長生殿》的抄本,但已非原本,而是重新抄錄的副本。洪昇對書賈的伎倆也很熟悉:孤本有了第二本,便已不孤,原本自然不如以前珍貴,但可再加朱墨,號稱「稿本」,而過錄本必有錯字,反襯出稿本的可貴。
「我會來叫你。」
「來!」王狗子站了起來說,「見見洪老爺跟李大少爺,當今大名士、紅翰林。」
「好!」王狗子很高興地吩咐,「老馬,你馬上去找人,連夜動手,該打掃的打掃、該裱糊的裱糊,明兒晌午,都得辦妥當。」
原來李天馥跟葉穆濟舊日同寅,頗有交情;而索取趙雲官又有莊親王這頂「大帽子」在,只要李天馥很委婉地去封信,葉穆濟不能不賣個面子。
「對!我是合肥。」李孚青又問,「你到京多少年了?」
說的是京片子,卻帶著安徽口音。李孚青便問:「你哪兒人?」
「這倒也是實話。」李孚青說道,「洪大哥,你明天先去看了地方,再作道理。」
「葉大人老太太是整生日,葉大人是孝子,這回做壽,是件很隆重的事。」李天馥說,「我跟葉大人交情很厚,不錯。不過這件事,我也不能光是寫封信去託人情,總得另外有一番敬意才好。」
王狗子一聽這話,喜出望外,當即央告著說:「這件事全靠李大少爺成全了。就請李大少爺代老大人寫封信,我派專人送去。」
「是!」王狗子緊接著說,「洪老爺,我有件為難的事,想跟你老談一談,看看能不能替我想個法子。」
「桂官!」王狗子突然喊說,「你不學過洪老爺的《舞霓裳》嗎?」
「老王,」李孚青問,「你的下處在哪兒?」
「那就越發難得了。」洪昇問道,「是誰教的?」
等他走了回來,桂官已從壁上將他的杭紡大褂取了下來,雙手展開衣襟。等李孚青背著身子,伸臂入袖,他轉到前面來,低著頭為他扣紐襻,低聲問說:「咱們什麼時候再見面?」
桂官聽說,便提起酒壺,向李孚青低聲說道:「您先乾了,我再替您斟上。」
「那是大下處,亂七八糟的。沒有什麼好看。」王狗子想了一下說,「這樣吧,我做個東,請兩位到眾樂園喝酒。我把他們找來,讓兩位看看,回頭再商量派角色。」
「就是趙雲官,他是山西巡撫葉大人捧紅的。今年葉大人的老太太七十大壽,找他去唱堂會,總得九月初才能回來。你老看怎麼辦?」
「不、不!」洪昇覺得不大妥當,「等我搬回去以後再說。」
「行!」
「那真是抬舉我了——」
聽這一說,洪昇大感興趣:「我怎麼倒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人!姓什麼?幾時邀來見見面。」
「桂官,」洪昇點點頭說,「我這部戲的旦角,除了楊貴妃,就數天孫織女最要緊。天孫織女的戲在第二天,很緊湊,既省力又容易討巧。」
「走吧!」洪昇在外面說道,「我已經聽見了,你們大後天有約,到那天促膝深談吧!」
「怎麼辦不到?莊王交代的話,比聖旨差一等,誰敢不聽?」洪昇問道,「葉撫臺是哪裏人?」
下一支「前腔」仍是「榴花泣」,只聽桂官唱道:「憑高灑淚,遙望九重閽,咫尺裏隔紅雲,嘆昨宵還是鳳幃人,冀回心重與溫存。天乎,太忍!未白頭,先使君恩盡。」
李孚青心想,人家已致送了很重的一筆潤金,要邀什麼人來幫忙,是洪昇自己的事,似乎不宜再麻煩莊王府。
「在虎坊橋。」
橋北有家很大的飯館,招牌是眾樂園;對面是一家筆店,名叫李自賓。王狗子帶頭,由李自賓東面那條巷子進去。走到一半,他站住腳,說一聲:「到了。」接著伸手叩門。
是、是!提起洪老爺,她也很仰慕的。」王狗子說,「我明天就帶她來。」
「你明白就好。」李天馥緊接著問說,「這回是你虧欠了葉大人,你怎麼補報他?」
「玉英,」洪昇打斷他的話問,「就是你姪女兒的名字?」
「那得早點來叫。」
「哪裏還有勝過趙雲官的?尤其是講到楊貴妃的扮相,要富態,更只有趙雲官。」
房子不大,但很整齊,洪昇頗為滿意。「揀日不如撞日!」王狗子說,「動用傢俱都是現成的,明兒上午打掃乾淨,下午就搬過來吧!」
「算了、算了!」李天馥搖著手說,「我可開銷不起。」
「喔,也是廬州府。」李孚青乾了酒說,「咱們同鄉。」
這話當然不便率直而言,想一想說道:「其實徐靈昭就住在這裏,是無所謂的事。」
「李龜年。」
「好!」桂官又叮囑,「大後天你自己可別忘了。」
虎坊橋在宣武門外東首,北面不遠就是琉璃廠。聚和班的「大下處」——伶人聚居之處,在李鐵拐斜街,相去不遠,確是個很理想的地點。
「好!」洪昇看著李孚青說,「咱們散了吧?」
桂官不作聲,只回頭看了李孚青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說:不是你的面子,洪老爺不會派我這麼一個討巧的角色。
「對了!葉大人也不會讓你白當差的。」
「好、好!誰做東都一樣。咱們走吧!」
「李鐵拐斜街,不遠。」
洪昇翻開本子一看,果然筆跡纖弱,出於女子之手,但字跡工整,而且「暢」作「鬯」,「談」作「譚」,足以證明是依原本照抄,一字不誤。
「這,」洪昇笑道,「不成了我是你請的人了嗎?」
「那你就明天搬吧!」李孚青笑道,「我也多一個可以走動的地方。」
「這麼說,你這個姪女兒年紀也不小了?」
「副末。」
「原來你班子裏還有女孩子?倒難得。」
「你做東就不必了。」李孚青說,「除非我做東,不然我就回家了。」
「那,咱們一塊兒跟老爺子去說。」
「很好!很好!」洪昇頗為滿意,接著便跟王狗子商量,「楊貴妃是有人了。我想讓桂官去天孫織女。」
「葉大人很愛戲文,趙雲官又是他一手捧起來的。如今硬要拿趙雲官調回來,情理上有點說不過去。除非事後有所補償。否則,王府的事,與我無干,我來硬出頭,人家會批評我,以為我巴結莊王,我豈能落這麼個名聲?」
「北面不就是府城了嗎?」
「去何角色?」李孚青插嘴問說。
「九月初回來,排戲就來不及了。」
「洪老爺,」王狗子極力慫恿,「聽我的話沒有錯。早早安頓好了,動手排戲,你老就算幫了我一個大忙了。」
「去年冬天才進京,還不到一年。」
「是王府的侍衛。」王狗子說,「專門替莊王傳話的。」
「為什麼?」
「也好。」李孚青說,「咱們去走走,不必坐車了。」
「桂官!」洪昇說道,「你唱得雖好,可惜字眼還欠講究。這齣叫《獻髮》,是楊貴妃因為唐明皇跟虢國夫人偷情,鬧彆扭,回到楊國忠家。『橫枝』就是椏杈,指虢國夫人,所以這兩個字,你一定要咬清楚,不然就聽不出什麼來了!」
「是哪一行?」王狗子問。
「你再唱下去。」
「既然要叫,」桂官的聲音更低了,「也不必一定要在洪老爺那裏叫。」
唱到這裏,頓一頓足,使個舉袂拭淚的身段。也是唱旦的秋兒,便為他配賓白:「呀!遠遠望見一個公公,騎馬而來,敢是召娘娘哩!」
「丹壑,徐靈昭快來了,得為他安排下榻之處。我在府上攪擾,猶有可說;徐靈昭可不能。你看,是不是可以跟莊王府提一聲?」
「是。」桂官站起身來,向坐在屋角的笛師說了句:「榴花泣。」
王狗子知道他是暫時寄居在李家,怕惹起物議,便即說道:「我幾時請洪老爺到我班子裏去看看,叫我家裏做幾個菜,請洪老爺喝酒,那時候就見著玉英了。」
李孚青明白了,他是希望跟他有私下的約會,便即點點頭說:「我知道了。過一天我想去逛逛閘,你陪我去好不好?」
李孚青未及答言,只聽他父親說道:「你帶掌班的下去吧。這封信怎麼送到太原,你跟他商量一下。」
一言未終,王狗子開口說道:「洪老爺別耽心,我有個地方,雖小,很清靜,離我的『大下處』很近,說戲也方便。那位徐老爺來了,跟洪老爺一起住,伙食茶水,一切開銷,都是我的。」
洪昇想了一下說道:「那麼,你的意思呢?如果有勝過趙雲官的,我可以替你想法子換人。」
「會不會唱?」
「你好好照顧我這個兄弟,」洪昇指著李孚青說,「就算謝我了。」
正在談著,李孚青來了。洪昇正好拿趙雲官的事,跟他商量。不道李孚青很輕鬆地說:「葉中丞是熟人,給他去封信好了。」
「桂官,你坐在李大少爺那裏。」
「是這樣的。烏二爺傳我去見了莊王,把事情說定了以後,忽然來跟我說:製衣箱、砌末,該當多少銀子,他要拿三成。我說,衣箱、砌末的錢由府裏直接發,不歸我經手。他要我跟戲衣店去說。戲衣店回我一句話:這是『戲帽子』,開出賬去,王府照給,別說三成,加倍也行。可是王府給不給呢?我跟周老爺去商量,周老爺說:不行的,那樣子會闖禍。我琢磨了好一陣,跟烏二爺說:實不相瞞,戲衣店給我個九五回扣,這五釐的好處我讓給你。再多就不行了,為什麼呢?一分價錢一分貨,十兩銀子的東西,跟七兩銀子的東西不同的。到時候王爺怪罪下來,吃不了還兜著走呢。烏二爺聽這話,冷笑了兩聲,一句話不說就走了。」
「多謝洪老爺栽培,不知道該怎麼謝謝您老!」桂官很高興地笑著。唇紅齒白,極其嫵媚,真能令人忘掉他的性別。
「是、是!」
「好!」洪昇向王狗子說,「你在這兒等。」
「哪裏、哪裏!我哪配請洪老爺來幫忙?不過洪老爺下這番心血,第一個得好處的是聚和班,能稍為盡點心,也是應該的。」
「可敬、可敬!」洪昇說道,「你幾時帶她來讓我見見。」
「那你找他好了。」
「旗人更好辦了!你說是莊王要人,他不能不放。」
「這個角色的嗓子要蒼老。」李孚青說,「不然唱不出滄桑興亡之感。」
「請大人吩咐。」
「能找他我就不為難了,就是不能找他。」
王狗子等了有一頓飯的工夫,聽差來喚,是李天馥要找他當面去談。領入上房,王狗子磕了頭,站起來等候問話。
「喔,什麼事?你說。」
「大爺是桐城?」桂官一面斟酒,一面問。
桂官便嬌喘細細地嘆口氣,接著又唱:「料非他丹鳳銜書,多又恐烏鴉傳信。」
「洪老爺,」王狗子湊近了說,「能不能請李大人給葉撫臺寫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