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只能再活四十小時
我仍然不明白：「那麼，他究竟是甚麼人？」
我的話才一出口，便聽得「靈魂」的聲音，自屋角傳了出來：「我絕對可以使你們在一起，教授，你的決定聰明。衛斯理，你也證明了是聰明人！」
氣氛緊張，連距離大門還有數十碼的我們，也可以感覺到。「靈魂」才一出現，便有幾個高級禁衛軍軍官，向他奔了過來，一位上校舉手敬禮：「報告首長，空軍司令要謁見主席。」
如果我們舉行一個世界性的記者招待會，那我們所博得的，一定是一場哄笑，而且，我們一定會被視為神經病！
奧斯教授有點近乎粗暴地道：「不要，甚麼也不要，我只要酒，給我一瓶威士忌！」
這樣的話，有誰相信？
在他下達的諸項命令之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的一項，他調了一師的特務部隊，來固守七〇三二地區，命令還特別提及，沒有他的手令，即使是副主席，也不准通過！
教授站了起來，來回踱著步，忽然，他定睛看著他自己的雙手，自言自語：「上帝的手可以創造生命，改變生命，我不是上帝，怎能這樣做，我怎能？」
奧斯鬆了一口氣：「多謝你這樣想，我請你不要離開我，我需要你給我精神上的支持。」
這個大廳，我一點也不陌生，因為Ａ區主席，經常在這個大廳中召集部下訓話和接見國賓。
我陡然一呆，乍一聽得奧斯這樣講，我還有點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
而這時，「王宮」的大門口，顯然正有不平常的爭執發生。
穿過了宏偉的大廳，來到了另一個走廊，從這個走廊，可以望到「王宮」的大門。
我卻不想奧斯去挽救Ａ區主席的性命。
我也斬釘截鐵地道：「是的，你不能！」
「為甚麼？」我再問。
奧斯教授嘆了一聲：「現在情形不大相同，現在，將一個活人的頭切下來，卻可以不造成死亡。既然沒有死亡發生，那又怎算是謀殺？」
這正如他所說，在他的行動中，根本沒有死亡，那麼，又何得稱之為謀殺？
我沒有別的話可說，我只好道：「可是，教授，你還得估計一點，那便是：即使你答應了，但如果你的手術失敗的話——」
奧斯又道：「他說得對，他絕不能失去權力，如果他知道非失
我失聲道：「你瘋了，你發動核子戰爭，必然遭到核子報復，那對你有甚麼好處？」
「靈魂」的面色，十分難看，但是仍然鎮定：「召集第一〇〇一部隊。」
我在那剎間，想起了那隻猴子頭！
「靈魂」向外走去，我們在後面跟著。
如果日後，Ａ區主席忽然又露面了，我們對人說，這個主席是人造的，他的身子被換去了，他剩下的只是頭，僅僅一個頭而已。
我冷笑道：「他的所謂自由，就是乾脆將你殺了。」
我苦笑道：「這要看『靈魂』的安排。」
三十秒鐘之後，就有兩名俏麗的少女，在紫紅的天鵝絨帷幕之後出現，「靈魂」吩咐道：「兩杯上好的威士忌，招待一級國賓。」
「靈魂」看到我和奧斯都不出聲，他才道：「你們應該放心，你們該確信你們的安全不成問題，我再給你們三小時的時間去考慮。三小時後，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靈魂」搖頭：「你即將進行一項最複雜的手術！」
他陡地一震，抬起頭來。
奧斯教授點了點頭：「是的，如果我——」
我一呆：「誰？」
教授的意思，十分容易明白：一個人頭，沒有身子，一樣可以活下去的。
「那麼，一杯也好，我需要酒！」奧斯高叫著。
「這是主席的休息室。」「靈魂」介紹著，一面拉動了一根有絲穗的叫人鈴。
「靈魂」吸了一口氣：「你必須成功！教授，你必須成功。」
我道：「當然是，現在不是一樣？」
我看到奧斯的心已活動，我也無法否認「靈魂」的話，聽來的確相當有道理。
他的承繼者，未必不是一丘之貉，但是一個獨裁者死了之後，內部必會引起一連串的內訌，在那種情形之下，至少要有好幾年，他們不會威脅到世界和平。
「有好處的，我準備接受核子報復，世界上一大半人，會因之死亡，核子戰爭無所謂戰勝國和戰敗國，幾天下來，殘剩的人會迫不及待地想活下去，我當然不會死，而在那樣的情形下也不會再有人來和我爭權奪利。」
的確，「靈魂」講得十分有理。
我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別太悲觀。」
奧斯苦笑
我道：「所以，他們要你將完好的主席的頭，搬到另一個身體上？」
教授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而且立時奪過了酒瓶，再倒了一杯。
「靈魂」充滿怒意地向我望了一眼，先並不講話，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們全知道，我的權力極大，軍隊方面的許多將領，都對我心懷怨恨，但是，只要主席一日在世，他們都敢怒不敢言。」
我不等他講完，便叫了起來：「謀殺！」
「靈魂」又望了我片刻：「兩位，現在我對你們所說的，是真正的肺腑之言。我一直將主席重傷的消息瞞著，已瞞了三個多月，現在已瞞不住了，甚至已有謠言說主席逝世，我必須挽救主席的生命，如果不能，那麼我就只好趁我還有權力之際，迅速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爭。」
我不知道他對我們講出這樣實情來，是甚麼用意。「靈魂」停了半晌，才又道：「也就是說，主席一死，整個特務系統，一定會在一次軍事政變中垮下來的，也就是說，我完了。」
我嘆了一口氣：「那麼，教授，我只有一句話好說了：祝你成功。」
奧斯站起身來。
我呆了一呆：「你又看到了甚麼人？」
「至少要三十小時。」
「主席，他們的主席！」他的神色十分駭然，「他完了，他一定活不成了。」我也緊張地問道：「他怎樣？」
可是教授卻又搖了搖頭：「沒有。」
我聽到了這裏，也不禁生了一股不寒而慄的感覺來：「你——要將那個人的頭，活生生地自他身上切下來？」
「靈魂」道：「是的，你們幾個人，知道這件事真正內情的，可以逢人便說，可以召開最大規模的記者招待會，宣佈你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我卻仍然十分放心，因為絕不會有人相信你們所講的話！」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我們已答應那人，在你施行手術之後，一有適當的身體，便將他的頭搬過去，他表示自己的身體，能和主席偉大的頭部連在一起，而感到極大的榮幸！」
他話一講完，也不等我們的回答，便一揮手，由那四個高手簇擁著，走了出去。
奧斯教授喘著氣：「是的，
那上校沉聲道：「已經召集了。」
我們跟在他的後面，走出了囚室，我道：「巴圖的傷勢怎樣了？你的目的已達，他應該受到極其良好的待遇，才是道理。」
過了好一會，我才有氣無力的問道：「那麼，你終於答應他們了？」
而他一走出去之後，「砰」地一聲響，囚室的門又已關上。
「那麼，多久可以復原？」
我苦笑了一下：「不但對付你，他也會用同樣的方法對付我，但是我們仍不可答應，教授，你的失蹤已然宣揚了開去，國際上會造成一種有力的聲援，他們不敢將你怎樣。」
教授冷冷地道：「別以為我想失敗！」
「靈魂」道：「好，你做得很好。」
我們一齊相視苦笑，然後，我道：「你答應了？」
我講到這裏，便停了下來，望定了他。
奧斯連盡了三杯酒，「靈魂」才將酒瓶自他的手中，奪了下來：「一切全準備好了。」
過了片刻，他又道：「『靈魂』說，如果我的手術成功了，那麼我立即就可以獲得自由。」
奧斯教授望了我好一會，才道：「衛，你用的這個字眼太舊了，舊的言語，已不能適應新的事實。在人們以前的言語範疇之中，將一個人的頭從一個活人的身上切了下來，那一定是奪走了這個人的生命，是以定名為『謀殺』，是不是？」
我呆了一呆。
「靈魂」的氣息有些急促，他道：「可是別以為我願意這樣，我必須這樣做，我不能失去權力，不能落入政敵手中。教授，這全看你是不是肯動手術了！」奧斯教授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靈魂」又道：「你不肯答應，無非是因為怕事成之後，我要滅口，但是你們只管放心，我根本不需要你們保守秘密！」
他一面說，一面又向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我和奧斯跟在他的後面，當我們離開大門口，還有二十碼左右之際，正在對兩名禁衛軍軍官大聲嚷叫的空軍司令，便住了聲。
他一住了聲，氣氛便變得更緊張。
他雙手托著頭，根本沒有發現我的來到，我吸了一口氣，叫：「奧斯！」
奧斯的身子，忽然發起抖來，他的聲音也在發顫，他道：「我——我看到了那個人。」
「靈魂
我實在沒有別的話可說，因為我們現在要談論著的事，是如此違反我們幾乎是與生俱來的觀念！
我呆了半晌：「活下去的，是不是主席呢？」
「靈魂」沒有再反對，他道：「好的，那麼，請兩位跟我來。」
那兩名少女立時退出，不一會，便推著酒車走進來，來到了我們的面前，替我們倒酒。這是兩名極其美麗的少女，但是看到了她們，卻使人想起了機器人，或是櫥窗中的塑膠模特兒。因為她們雖然美麗，但是缺乏了人應有的生氣。
奧斯不作聲。
奧斯苦笑了一下：「衛，你不會以為我去挽救一個大獨裁者的性命，是一件十分有違良心的事情吧？你會麼？」
教授又再度默不作聲，就在這時，囚室門打開，那四個鐵砂掌的好手，又走了進來，最後進來的是「靈魂」。
奧斯教授又來回地踱起步來。
「靈魂」也並不干涉他。他不斷地通過一具小巧的無線電對話機下達命令。
我冷笑道：「你希望這消息傳出去，說你們主席的頭，是裝在另一個人的身子上？」
四輛滿載軍人的卡車，停在「王宮」的門口。車上的軍人穿著另一種制服。在那四輛卡車之旁是許多穿著禁衛軍制服的軍人。
但是我隨即明白了。
教授搖頭道：「你錯了，一份聲明書發出，說我自願留在Ａ區。」
「你放心，他的待遇一直極好。」「靈魂」帶著我們來到了一具升降機之前，升降機又將我們帶到了一間華麗得使人幾乎難以相信的房間中。
奧斯教授走了幾步：「靈魂曾給我看過名單，我覺得，在那些助手的幫助下，我的手術，幾乎不可能失敗。」
我又問道：「照你的理論來說，你是醫生，不論他是甚麼人，你都有義務要挽救他的生命的，那你為甚麼不答應呢？」
也不要以為我是一個以保衛世界和平為己任的人，我當然不是那樣的「偉人」，我只是替自己著想，我、巴圖和奧斯教授三人，只有一線生存的希望，我以為這個希望，就是他們內部產生大混亂。教授震了一震，坐了下來：「他的生命大約只有四十小時。『靈魂』曾說，只要他一死，就用最殘酷的方法對付我
「唉，現在，變成兩個失去自由的人了。」
我和教授，都不出聲，接著，囚室的門打開，「靈魂」走了進來：「教授，謝謝你肯幫忙，我立即便去召集你的助手，和準備一切，你要先休息一下？」
Ａ區主席沒有公開露面已有幾個月了，在最近的半個月中，全世界有著各種各樣的揣測。但是揣測，只不過是揣測而已。
禁衛軍顯然是在對那四輛卡車上的軍人，作一種包圍，但是雙方都還沒有動作，而且，也都保持著沉默，只有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大聲叫嚷著。
在他的臉上，現出不可相信的神色來：「是你，你怎麼來的？」
「靈魂」擁有如此的權力，但是他還是怕主席一旦歸天，他的權力便會不保。
「他受了輻射的灼傷，唉，我從來沒有看到一個人的身子爛成這樣子的，他的身子整個都完了，但他的頭部，卻還完好。」
奧斯嘆了一口氣：「他究竟是甚麼人，那不重要，如果我進行手術，那麼，他的身子，就會和主席的頭連結起來——」
我緩緩地搖著頭，我的動作十分緩慢，因為我的心頭十分沉重，在那一剎間，我實在想起了太多事。然後，我才道：「你說得對，『靈魂』會作極其瘋狂的垂死掙扎，你不得不去挽救那個大獨裁者，可以說，也是挽救了世界上的一場浩劫。」
「我來找你。」
奧斯教授道：「如果沒有意外，四十天左右，和常人一般無異。」
奧斯立即向我苦笑了一下：「『靈魂』的話，聽來倒十分有理由。」
奧斯聽了之後，神情似乎振作了一些，他壓低了聲音：「你可知道，我見到他了？」
在經過了一條迂迴曲折，又長得使人有點覺得不耐煩的甬道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一扇門前，推開了那扇門，我們置身在一個極其宏偉美麗的大廳中。
「靈魂」的人並沒有進來，他的聲音，通過了隱藏的傳聲器傳來。
發出那嘶啞的叫聲的，穿著金碧輝煌的將軍制服。
「靈魂」又道：「手術要進行多久？」
「那個人，我不知道他叫甚麼名字，但是我卻看過他的健康檢查報告，他的身體極其健康，幾乎一點毛病也沒有，就是他！」
從奧斯教授的話中，我可以知曉他的心中亂得可以，不知道應該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