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只剩下頭部活著
我寧願一無知覺，那麼，當我恢復知覺時，就算發現我的身子已經不見，也只好接受既成的事實！
他們顯然在秘密地尋找著「靈魂」。
我苦笑了一下，指著他的頭，又指著他的身子：「你是自願的麼？」
他吃驚地望著我，像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這件事一樣，然後，他突然問道：「你，你是甚麼人？」
我又在他的身邊，取到了另一些有用的東西，和相當數量的錢鈔，然後，我在他的後腦上，再加上一擊，我估計這兩擊，他至少要昏迷三小時之久！
那個和我講話的人，他坐在一張單人床上。他雖然坐著，但是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在那扇門上，紅漆寫成的字，我看在眼中，更是觸目驚心：「冷藏庫」！
我已沒有講話的能力，但是腦子十分清醒，清楚地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將被送入冷藏庫，將被切下頭來！
那人嘆了一口氣：「原來還沒有開始，還要我再等下去？」
「靈魂」立即叫了起來：「你要把握每一分鐘的時間，你——」
而他自己，則將只剩下一個頭，而失去了他的身體！
我在剎那間，實在不知道講些甚麼才好，我的喉間，像是有一大團泥堵著。
我們兩人對望了片刻，我拚命在想：這人是誰？他是甚麼身份？
他說完了之後，又低下頭去。
我搖頭道：「這講起來太長了，你還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在事情需要當機立斷的時候，如果還在後悔已經做錯了事，那麼，就會吃虧了。
但是，他們是背對著我而立的。
我必須十分小心，小心到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的程度，身子幾乎一寸一寸地從那氣窗之中擠出去，等到我的身子，終於全擠出了氣窗，我的左手拉住了氣窗，然後，手一鬆，身子向下沉。
我想了約三分鐘，才問道：「你的頭髮和眉毛，剃得如此乾淨，有人天天來替你剃？」
我還未曾轉過身來，心中以為暫時安全，背後忽然有人講話，我的狼狽可想而知。
但是我卻想不出他是誰來，然而他既然是住在守衛森嚴，非經特別許可，不准擅入的地方，應該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在那塊警告牌之前，有兩名手持卡賓槍的兵士守衛著，他們離我，最多不過四碼。
我道：「那麼你準備接受這種悲慘的命運？」
奧斯教授和專家們開完了會後，自然首先要將那個人的頭切下來，他會被帶離這間房間，放在床上推出去，在推他出去之時，如果我冒充他的話，有機會逃走！
我將門關上之後，又將之鎖上，然後，後退了幾步，踏在雜物上，攀上了一扇
等我定下神來，聽得他講的是這兩句話，不禁呆了一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另一位醫生立時用一具無線電對講機下了一個命令：「快派八名衛士來。」
當時我的情形，就是這樣，在我後悔之際，兩名士兵強有力的手臂，已然勾住了我的手臂，接著，幾乎是突如其來地，一名醫生突然向我注射了一針，那名醫生動作極快，注射針在我的手臂上插了一插，立時拔了出來。
奧斯檢查了我十分鐘左右：「這是一個完美的身體，我可以做得成。」
他卻連忙否認：「不，不。」
那人的面色，在陰暗的光線下，變得可怕地蒼白，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首長說，我還會活著，是麼？我還會活著！」
我心中苦笑，本來以為扮成了那個換頭人，可以使我有機會混出去。
我像是頭部已被切下來一樣，根本不感到了身子的存在——雖然還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子。
那氣窗是通向另一邊走廊的，那條走廊十分短，盡頭處是一扇門，而在那走廊的口子上，卻豎著一塊警告牌，上面寫著：任何人不經特別准許，不准接近。
我想張口大叫，說明我不是他們早經選定的換頭人，但是，當我想這樣叫的時候，藥力已經發作，我身子的知覺消失。
他一面說著，一面臉上現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來。我心中的好奇心實在到了極點，是以我忍不住的問道：「你是在等——」
如今，我卻清醒地一步一步接近那可怕的事實。
他穿著一件病人穿的白衣服，頭剃得精光，連眉毛也全剃光！
他突然笑了起來：「你的問題太天真了，身體強壯，條件適合的人，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我如果不是『自願』的話，我就會立時被槍決，而直到有人『自願』為止。」
接著，他伸手在摸他自己的脖子，在不斷地摸著，而也在那一剎間，我的心頭陡地一亮，我完全明白他是甚麼人了！他就是「那個人」！
他的確是一個十分強壯的人，但是他這時低頭坐在床沿的樣子，卻使我聯想起一隻頸際的毛已被拔去，而另一旁又有一鍋滾水準備著的雞！
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那人鬆了一口氣，我立時又道：「但是，只剩下頭，活著，又有甚麼用呢？」
因為我看來和那人太相似了！
那兩位士兵，仍然背對著我，站著不動。
我正想出聲相詢時，他已然道：「你，你是誰，你不是醫生，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醫生。」
我的身子，慢慢地從氣窗中擠出來
我的確是可以保證的，因為我看到過那隻獨立生活的猴子頭。
我知道，由奧斯教授主持的會議，既然已開始在舉行，那麼，我也不必等太久，一定會有人來找我的。
可是誰想得到結果卻是這樣！
我並沒有出聲，因為這時，我自己的心中，也十分混亂，我還沒有一個具體的行動方針。
「靈魂」道：「可是他——你看他！」
一想到這一點，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我向前走了兩步，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頭之上，他像是觸電也似地抬起頭來望著我。
我學自那人的聲音：「我還要等多久？」
而且，他們只是站著一動不動，我等了約兩分鐘，便開始行動。
奧斯的臉，立即漲得通紅：「你這話是甚麼意思？我是一個醫生，你認為我是甚麼人？是一個劊子手？還是一個謀殺犯？」
我又補擊了一拳，然後，迅速的除下他身上的那件白衣服來，換在我自己的身上，又將他的身子，塞進了那張單人床下。
「靈魂」面色難看，一聲不出。
奧斯沉聲道：「有影響，但不會十分大。」
奧斯教授愕了一愕，他像是發現了有甚麼不妥了，他皺起了眉，然後揮手道：「你們全出去，我要和他單獨相對片刻。」
奧斯教授又道：「你緊張，只是害了你自己，手術有一絲一毫錯誤，你就一定活不成！」
「不，」那人搖著頭：「我自己動手，已將近三個月了，我沒有別的事好做，我每天都不斷地剃著頭髮、眉毛和鬍子，他們吩咐我這樣做。」
一個頭髮和眉毛全剃得精光的人，看起來自然十分滑稽，我望向他，他也似乎覺得有點不對。
那扇門既是半開著的，我自然早已注意到，門內是一間浴室。
我嘆了一聲：「那麼，你知道你自己將只剩下甚麼？」
我只問了四個字，便突然停了下來。因為我發現那個人精神恍惚，根本沒有集中精神來聽我的講話。
在奧斯的身後，另有一人接口道：「教授，他神情緊張，會影響手術進行？」
我伸手在他的衣袋中摸索著，找到一本藍色的小本子，那小本子只有幾頁空白的硬紙，看來沒有甚麼用處。
幾乎只是半分鐘內的事情，在那半分鐘之內，我還沒有想出應該怎樣辦來，八名士兵已然來了。
他的頭將被切下來，他的身體，經由手術和主席的頭連結在一起，供給主席的頭部以繼續活下去的力量。
而那人卻一直在重複著這兩句話，他不住地在問我：「我要等到甚麼時候？」
他又道：「當然，是我——自願的。」
我呆了好久，才道：「是的
我盡量將自己的聲音放得柔和，因為我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我問他道：「你等得有點不耐煩，心急了，是不是？」
然後，我將那扇門打開了一道縫向外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吃了一驚，只見那六個衛士中的兩個，背對著我，就站在門前！
「假如那樣，」奧斯回答道：「他就會死。」
我搖頭道：「你的想法不對，你如果不想死，你大可不答應這件事，你若是不答應這件事，我想他們是不能將你怎樣的。」
在將要落地之際，我身子屈了一屈，落地時的彈性增加，沒有聲音發出。
在我瞪目不知所對之際，那醫生已然道：「好了，沒有事了，在以後的幾小時中，你甚麼感覺也不會有，但是卻仍是清醒的，手術需在你腦子活動不停止的情形下進行，不然，你的腦子便不能再活動，一切全是你自願的，你不必太緊張。」
他一面說，一面指著另一扇半開著的門。
可是不論我想出多麼大的力道，我卻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略動一動，即使是手指，也一動都不能動。
他喘起氣來：「那總比死好，我實在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衝進了浴室，在不到十分鐘之內，就將我自己的頭髮、眉毛剃了個精光，當我照著鏡子的時候，我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
我一講完這句話，便立即揚起了我手中的火箭槍來，將槍柄重重地敲在他的後腦上。他的身子像是浸了水的油條一樣軟下來。
我額上的汗，不由自主，涔涔而出。一名醫生替我抹著，另一名醫生叫道：「奧斯教授，你看！」
然而，就在這時，我的身後，忽然響起講話聲。
也就在這時，奧斯走了過來，問道：「他的情形可好麼？」
我連忙將門輕輕的關上，這種情形，雖然令我嚇了一跳，但是卻也使我十分欣慶，因為正如我所料，那六個衛士，並不敢將事情鬧得全院皆知！
我面對著他們，向後一步一步地退去，那條走廊只不過十碼長，我很快便退到了盡頭的那扇門前，我反手握住了門球，輕輕地旋轉著。
我緩緩地轉過頭來，那是一間陳設十分簡單的房間。
進來的四名醫生，走在第二位的，居然是奧斯，在那一剎那間，我真怕奧斯認出了我來，但是他並沒有認出我，他直來到我的面前，替我作了簡單的檢查。
奧斯教授轉過頭來，皺著眉頭望定了我，又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你放心，你的頭會一直活著，直到你找到一個新身體為止，你絕不會死，也絕不會有甚麼痛苦。」
那人攤
現在，我當然已可以破壞「靈魂」所安排的一切，但是，破壞了這一切之後，必然引起可怕的結果，包括「靈魂」所威脅的，發動核子戰爭在內。
然而，從這間房間的陳設，以及他所享受的待遇來看，他顯然又不是受重視的人物！
這種逃亡的方法，有點像「基度山恩仇記」中的逃獄法，危險，但也是唯一方法。
那門居然沒有鎖，我輕輕地旋著，已將門旋開了！
我的手中一直握著那柄火箭槍，那件白衣服十分寬敞，即使在奧斯教授替我檢查之際，我要隱藏那柄火箭槍，也不是難事。
我不說話，他也不再作聲，房間中突然靜了下來，我的心中，突然起了一個怪異的念頭，這個人雖然被嚴密地看守著，但是，似乎根本沒有人去注意他究竟是甚麼人，而且，當一個人的頭髮和眉毛，全剃去之後，每個人的容貌，看來都十分接近。
我可以看到「靈魂」的手指，直指我的額頭上來，奧斯教授這時，也向我望了過來，我再度拼命動著我的眼珠。
但是，那醫生似乎一點也未曾放在心上，他替我抹了抹汗，便要走了開去。
我估計沒錯，只等了四十分鐘，便有腳步聲傳來，我坐在床沿上不動，盡力摹仿著那人的姿勢。房門未被敲打，便被推了進來。
我道：「我是一個外來者。」
那醫生道：「不住地出汗。」
我唯一可做的事，便是睜大著眼，眼看著我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一直來到了一扇漆有紅色的字的門前，略停了一停。
這時，我極其後悔，剛才為甚麼不乾脆殺了「靈魂」！
我笑了起來：「所以我有極大的機會逃出去！」
那扇門一打開，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而我全身汗出如漿，是以這股寒氣襲了過來，更加令我覺得寒冷，身子不由自主發起顫來。
不論為人何等機智，這時也一籌莫展，而且，就算我有了辦法，也難以付諸實行，因為我根本不能動！
我連忙推開門，閃身進去，又將門關上，總算逃過了那兩個衛兵，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到了甚麼地方，但是我卻至少已獨自一個人，可以仔細考慮一下逃亡計劃了！
活動擔架床推了過來，我被抬起，放在擔架床上，兩個人推著，向前走去，我躺在擔架床上，拚命掙扎，這是我的生死關頭，只要一被推進了冷藏系統，那就完了！
奧斯「噢」地一聲：「他的心情太過緊張，實在難免。」
一聽得奧斯這樣講，我嚇了一跳，看來如今的形勢，逼得我非採取行動不可了，因為如果我的身子被送進了冷藏
那是「靈魂」的聲音！
一個醫生來到了我的身邊，用毛巾抹著我頭上的汗：「開始時，會因為寒冷而感到極度的痛苦，可以放心，我們會替你注射喪失感覺的麻醉劑，而且，在攝氏零下十度以下，人體對溫度的再低降，也不會有敏銳的反應。」
我連忙向屋中退了一步，也許由於我的神色十分緊張，因之一位醫生道：「對他加強守衛，你看，他的神情顯得他情緒不穩定！」
「靈魂」有點怒意，他叫道：「就讓他死去好了，只要手術進行得完美就是！」
和他同行的三位醫生道：「那麼，可以開始了。」
而在我身後發出的聲音，卻以一種十分不耐煩的聲調道：「甚麼時候開始，我還要等多久？」
那房間幾乎可以說沒有窗子，光線相當幽暗，它只有四扇五寸高，三寸寬的氣窗。
當他的身子向後一仰之後，我立時提起他的身子來，這時他已昏過去了！
一聽到聲音，我更是一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剃頭的工具，就在那間浴室之內，我向他走近一步，突然之間，我一拳擊向他的頭部，他的身子向後一仰，我倒未曾料到他個子那麼大的，卻是如此容易被擊倒！
原來「靈魂」已被他們找到了！
奧斯教授道：「是的，通知冷藏系統準備，我們先要將他的體溫，冷到冰點以下，然後，才可以取得他完美的身體，主席的身子同樣要冷藏，一切都將在低溫中進行。各位，我需要你們通力合作！」
那人和我，本就有三分相似，如果我也將頭髮眉毛，一齊剃去，那麼，我就可以變得看來和他十分相似。現在，我無法逃出去，只有一個辦法，可使我脫險：冒充他！
但是，正當我想將之順手棄去之際，我想起「靈魂」在醫院門口作威作福時，曾提及進出醫院的人，都必須呈驗一種由紫外線檢查的特別證件，我相信這就是了，於是收了起來。
他的身子在發抖，但是他終於強自鎮定了下來，道：「你怎樣進來找到我的？據我所知，我受著極嚴密的保護。」
「靈魂」道：「教授，你這次手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何不將他全身麻醉後進行手術？」
我拼命轉動著眼珠，希望那醫生可以明白我是竭力想表達些甚麼。我的眼球，已是我的身子所能動的唯一地方了。
一時之間，我幾乎僵住了，連轉身也在所不能！
我將他塞進了一大堆待洗的髒床單之中，在那裏，不會有甚麼人發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