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從德國到法國：巴黎此夜未眠
第50章 藏人
秦恬看得出來，雖然很同情小男孩，但是作為住在公共場所的一家子，秦父秦母對於皮比諾的存在也是很擔心，可是他們無論如何，都做不出把小男孩交給納粹的舉動。
「可是，阿恬啊……阿爸只是有些後悔，你小的時候，把你哥哥培養的太嚮往中國，顯得他太不合群，所以一念之差，沒有教你太多你該學的，我們的仁，義，道德……我們中國人的，該有的，那些……」
海因茨掃視了她一下，應該沒看出什麼差池，哼了一聲道：「剛才那兩個軍官看到了沒？」
十二歲的猶太男孩佩皮比諾，他在學校上課時，蓋世太保突然闖入，公然要帶走在場所有猶太小孩去「見父母」，其他的班級都猝不及防，唯獨他的班主任老師反應了過來，把皮比諾和班裡其他幾個猶太小孩都藏了起來，可蓋世太保既然會來，自然是知道學校里有多少猶太小孩，當即班主任就被帶走了，而其他幾個小孩的下落，他也不知道。
「您老慢走，不送！」
他說不下去了，而秦恬也聽不下去了。
秦父沒再說什麼，只是長嘆一聲，摸著秦恬的手，一下又一下，然後緩緩起身：「總有辦法的。」
三人吃的很快，走時還給秦恬留了小費，秦恬拿著多出來的五法郎，決定買點糖和家裡某怨念的小孩分吃了。
她思緒轉的很快，她覺得自己很正確，她說的非常順溜，可就在抬頭看到父親表情的瞬間，戛然而止。
「他們專門負責監視巴黎駐守軍官作風問題。」
秦父失笑，摸摸女兒的頭：「這是福氣。」
似乎是秦恬異國的相貌讓這幾個軍官感到輕鬆，至少不是在法國餐廳眾多敵國人的注視下進餐，所以談話也相對大聲了一點，當然，依然是在遠處的秦恬聽不到的音量範圍內。
她不想哭，也沒想讓自己顯得軟弱，可是迎著那目光，那種，讓人難以言喻的
「恩。」
其他的孩子都嚇壞了，校長一宣布放學就全都一鬨而散，似乎所有人都遺忘了躲在清潔櫃中的他，他爬出了柜子，走出學校，餓得前胸貼後背，遊盪了許久后終於忍不住往家走去，卻沒想到還沒碰到門鎖，旁邊聽到聲響的鄰居大叫了起來，幾乎是立刻，街角就傳來德國士兵的喊聲。
皮比諾真是一個太乖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處境尷尬，所以本能的減小自己的存在感，平時他幾乎不說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洗澡，吃飯，看書，一切都安靜的像是經過特工訓練，他甚至從來沒問過自己的父母在哪，雖然即使他問了，秦家也沒人知道。
「哪個？」
秦恬說的很快，幾乎不假思索，藏猶太人，她首當其衝想到了安妮日記，接著是辛德勒名單，裏面猶太人藏匿的智慧堪比孫子兵法，可是最終呢，德國人有的是辦法，就像她在德國看到的，甚至連軍醫的聽診器都能用來尋找藏匿的猶太人，這個小男孩，以他們家的實力，她沒把握。
換來秦父嚴肅的一個瞪眼，他嘆口氣坐下來：「昨晚聽著庫房裡有聲兒，折騰了大半宿，找著這小子，也不知道怎麼溜進來的，可真能躲。」
秦恬看著父親眼下的黑眼圈頗為內疚：「我一點都沒聽到……」
「恩，我們抓著的時候一直哭個不停，好不容易你媽安慰下來，剛坐下吃東西。」意思就是什麼都沒問到，只知道他是猶太人。
「阿恬，今天起，阿爸要開始給你上課了。」秦父緩緩往家門口走著，朗聲道，「第一課，仁義！」
「……哦。」
「我們藏不了他。」秦恬斬
當天，秦恬的家中多了一個小傢伙。
而她少數認識的，海因茨什麼的，人家忙，又不愛吃中國菜，第一次見面后壓根沒來過，奧古斯汀也沒消息。
「吃點，再吃點。」秦母努力柔和，把面前的盤子推過去一點，然後擔憂的看看丈夫，再抬頭，看到躊躇的秦恬，她微笑，「阿恬，醒了啊，來，刷過牙沒，下來吃飯。」
就在她準備時，事兒就來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巨石，一個疊著一個的壓在她胸口，壓得她喘不過起來，她真的快窒息了。
他們不可能把一個小男孩關在籠子里放在地窖中一直到一九四五年，如果鄰居聽到什麼，或者對街的人看到什麼，甚至那些身處上流閑著蛋疼逛後院的客人瞅見什麼……那都是滅頂之災。
一天，秦恬剛送完吃的從樓上下來，秦母就著急的找她：「阿恬！那個德國軍官又來了！」
「恩。」這麼倆大活人誰看不到啊……
雖然說成年了在家吃父母不好，可是這時候，既然暫時不愁吃穿，爹媽誰都不想兒女遠離自己，秦恬自己也是個能懶就懶得人物，偶爾幫幫忙，啃老啃的心安理得。
秦恬不大會分辨西方的男孩的年齡，但看起來應該不大，十一二歲左右，他穿著格子襯衫，披著灰綠色的外套，下面是一條寬寬的短褲，露出兩條細細的腿，小皮鞋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什麼怎麼辦？」
「他們職位都比我高。」
其實秦恬自己也做不出來，她說的斬釘截鐵，勸的理直氣壯，甚至為
「……哦。」
那表情，平靜的，卻有著失望和痛心。
秦恬覺得，戰爭年代，無論多少關懷，都必須把朋友當死屍一樣對待，否則，等朋友真死了，更加受不了。
他害怕的不行，連滾帶爬的套出公寓，走了大半夜，看到並不算很高的後院，還隱約飄著飯菜的香味，就爬了進來……
秦恬很淡定的上酒，上菜，上湯，她動作很利落，上完菜就走，絕不多停留一秒，這樣也就和所有他們可能談論到的機密絕緣了。
很好，裝不認識什麼的她最擅長了。
「啊？」秦恬真切的茫然著。
秦恬沉默，她低下頭。
「給你槍的那個。」
秦父現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聯絡貨源，店裡經常出現只有一半甚至更少的菜能夠上桌的情況，好在客人們也都理解，並且會和秦父感嘆一番世態炎涼。
秦恬看著小男孩挺翹的鼻子，有點猶疑，最近滿大街在抓猶太人，她已經養成了習慣，見人先看鼻子，但成效不大，她沒什麼目測的天賦。她慢慢走下樓，朝小男孩微笑，然後拿了一個燒餅油條走到門外，出門前朝一直沉默的秦父眨眨眼。
可一小時后，海因茨又轉了回來，他直接問秦恬：「做壞事兒沒？」
短暫的磨合期后，巴黎的白色恐怖也逐漸開始。
該死！要麼不來，要麼不該來的時候來，秦恬翻了個白眼，整理了下衣服，連忙跑到餐廳去，卻見海因茨正和另外兩個黑色制服的軍官用餐，看到她，眼神都沒給個。
就連咖啡都成了奢侈品，蔬菜什麼的更是見天兒的漲價，黑市成了人們獲得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常用渠道。
「阿爸知道，在德國你住在一個猶太人家裡，你還來信說他們人很好，現在……」
父親過了一會跟了出來，
膽戰心驚的過了一個禮拜，風平浪靜，一家子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外面豐盛越來越緊，後來幾天甚至白天晚上的讓小孩躲在房間里，他們誰有空就去送飯送水。
看軍官瀟洒的開車走了，秦恬大嘆氣，轉身擦桌子，擦一下念一句：「關我毛事！關我毛事！關我毛事！」
接下來，就被發現了。
他還掛著一條紅色的小領帶，手邊的灰綠色的帽子上還有個亮閃閃的小徽章。一頭栗色的頭髮亂蓬蓬的，墨綠的眼睛緊緊的盯著秦恬。
「我很忙，走了。」
「很好。」他笑了笑，「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多讓人心寒的時代！人性的光輝只有斯皮爾伯格看得到！
這兒的人的鄰里關係不像後來的中國，秦恬在小區住了十年都不知道隔壁到底住的是誰，他們鄰居間都相熟，而且關係一般都很融洽，誰知道到了這種時候，卻連簡單的「視而不見」都不願意。
他甚至弓起了背，似乎隨時準備奪門而逃。
就好比秦恬，她的成長，顯然不是秦父願意見到的。
秦恬對此很習慣，她已經在波蘭磨練出了這神奇技能，閑事不管，飯吃三碗。
面對一個父親這樣痛心的指責，那種比直接說出來更剜心的說不出的指責，身為女兒，真的覺得連活著的意思都沒有了，一個存著基本孝道的人，誰能忍受父母對她的人性道德產生懷疑並且失望到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躲……」秦恬努力吞咽，小聲道，「猶太人？」
一天早上，秦恬打著呵欠下樓，卻見父母誰都沒出去，面色凝重的坐在桌邊，被樓梯擋住的那一面似乎有杯盤相撞的聲音。
這比直接指著鼻子罵，還要讓她難受。
「哦。」
「懂沒？」
「別怕，別怕，她是我們的女兒，她不會傷害到你。」秦母連聲安慰，又給小男孩遞了一
秦恬不行，她愛上輩子的父母，也愛這輩子的父母，她可以自私，可以沒嘗過愛情的滋味，可以自戀，可她沒法不愛父母，她受不了。
「阿恬，你說怎麼辦？」
她時刻準備著。
秦恬走下樓，歪著頭，看到桌前坐著一個狼吞虎咽的小男孩。
秦母聽的眼淚直流，抱著皮比諾安慰，秦恬見過更慘的，也沒了太多的反應，而秦父，帶著小夥計去加高了自家的後院圍牆。
據說她以前認識的那些朋友大多都逃出去了，現在巴黎的人口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雖然漸漸回升，可依然滿地空屋，秦恬覺得很慶幸，沒有那些朋友在，她也省的頭痛怎麼應對了。
再給她十次倒帶的機會，她還是會這樣說，這場談話到最後，她還是會堅持她的立場，可是這個過程，太讓人痛苦。
「過兩天，奧古就要回來了。」
可是秦恬卻紅了眼眶。
「阿恬，我知道，你說的對。」秦父轉頭望向他們的小屋，窗里正對著餐桌，小男孩雙手捧著牛奶，一口一口喝著，秦母手裡拿著針線，正在替他縫補著袖口的裂痕。
「……您還有事嗎，長官？」
她該怎麼說？
秦父深吸一口氣，緩緩的開口：「阿恬……」接著，就再沒說下去。
如果他的父母在，是不是會心痛于孩子這樣的成長呢。
好在福氣樓本來就是定位於中上流階層的餐館，一般人吃不起，現在雖然生意有點影響，但好歹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吃不起的還是吃不起，吃的起的還是吃得起。
她甚至在聽小男孩敘述時，對於那個一開門看到小男孩就大叫的鄰居感到極端的鄙視和憤怒。
「額……」秦恬臊眉搭眼的繼續吃。
所有人都很忙，巴黎還沒陷落時，德軍圍城，雖然巴黎人銳減，但物價依然飛漲，到了現在，法國投降，大批法國人返回家鄉，巴黎人越來越多了，物價卻沒見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