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起1938》第三卷 從德國到法國:巴黎此夜未眠

第94章 撞見

第三卷 從德國到法國:巴黎此夜未眠

第94章 撞見

「你瘋了嗎?這是你見到上司該有的態度嗎?!」海因茨說罷,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怎麼會成為我們的戰地護士的?我在外面看到的時候還以為看錯了!你不是法國國籍嗎!?」
「我都到這了,你愛咋咋吧。」
她一到明斯克,就想盡辦法聯繫上了貝爾小姐,對於她的情況,貝爾小姐束手無策,而現在的明斯克,少有回去的列車,就算有,為防止逃兵和難民潮,那也有嚴格的名額,秦恬根本得不到,而前往其他方向的列車,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拐彎到前線,還不如老實呆在明斯克,更何況,現在明斯克幾乎是德國東線戰場最核心的城市了,說不定還可能遇見個誰……
醫院外面,一車車傷員被送到門口,護士和護工們湧上去,紛紛開始分揀傷員,根據傷員傷勢的輕重送往不同的病區。
「護士長,我……」
「……那就是了?」海因茨表情很不好,「我以為你是聰明人,怎麼那麼傻,你來了多久了?聽到過他的消息嗎?打聽到有用的消息了嗎?德國軍人的女人,最應該做的就是等在家中,或者迎接丈夫,或者迎接送信的,或者拆陣亡通知書!你跟來這,純粹添麻煩,別到時候他沒死,你死了!」
「安妮!第三車缺人,記得給我仔細點!」
傷員還在持續增加,很快就達到十車的數量,駐守在此的軍隊派了很多士兵前來幫忙搬運,搬運工是有了,但負責分檢的護士卻不夠了,幾個護士長沒辦法,開始點名。
從中午一直忙到凌晨,從分檢傷員到進入科室療傷,護士和醫生們飯也沒吃一口,不知疲倦似的忙碌著,醫療物資雖然如期送來了,但是卻遠遠趕不上傷員的數量,不得已所有人都只好再次分檢,把傷的非常重的但是還有救的送去打嗎啡,而好一點的就只能讓他們在那乾嚎了。
結果剛奔出宿舍,就和一個人迎面撞上。
似乎注意到秦恬的失望,海因茨也頗為不爽:「看什麼呢,奧古不在這。」
中午,她剛打開裝乾糧的飯盒,就聽到遠處一陣騷動,她嘆口氣,好吧,又要幹活了。
秦恬摸摸鼻子往後面跑去。
從此她就淡定了,無論多麼血腥噁心的場景,只要她想起那慘叫,什麼都是浮雲了。
「不……也不算是。」秦恬眼神遊移。
五月二十七又怎麼了呢?再過三天六一兒童節?
「怎麼樣,送去哪?」兩個士兵抬著傷員焦急的問。
這可真是相當驚悚,秦恬現在還能想起他血液恢複流通時那慘烈的叫聲,勝過無數被剖腹被子彈射穿的傷員。
被突發的狀況弄的措手不及,護士和士兵們紛紛加快了速度,周圍都是哀嚎聲,還有醫務長的怒吼:「怎麼突然來那麼多!不是只有三車嗎!?醫療物資都不夠了!誰是負責人?!」
可護士就那麼點兒啊!醫生也就那麼點兒啊!
門外找了個面熟的護士一問,她飛快的跑回去告訴那傷員:「今天五月二十七號。」然後自己渾渾噩噩的走出了病房。
秦恬絲毫不介意被這樣抓著,她跌跌撞撞的邊走邊問:「你們德國後勤不是很強嗎?通信系統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麼連你都聯絡不上奧古?」
「哎喲……嗷!你?!」秦恬的痛叫瞬間變成了驚叫,因為面前站著一個合情合理卻又出乎意料的人!
冬天她剛參与工作的時候,曾經豪放的掰開一個傷員的手指,然後從他手心裏撈出五顆腳趾頭……這哥們在雪地里昏倒了,醒來時埋在雪裡的腳已經凍住了,他彎身一摸……腳趾頭就掉在了手裡。
每個月的津貼不提也罷,極為有限,五個月下來她也只攢了一小布袋,忙碌的時候甚至忘了發放,秦恬只能慶幸於他們的包吃包住,雖然吃的和住的真的不怎麼好。
特別慘。
秦恬安心了,瞑目了,她真的無怨無悔在這了。
「真是三句不離他。」海因茨摸了下帽檐,冷哼一聲,「我也沒聽到他的消息,估計是回國了……你為了他來這的!?」
沿著車子的路面已經漸漸形成了一條血路,擔架不夠,情況允許下很多士兵都是背著傷員就往醫院里跑,秦恬來到第十車,那兒只有三個護士在分檢,見到秦恬眼睛一亮,隨便給她指了個空位,兩個士兵立刻走上來,抬下一個傷員。
挑光了身邊的護士,還是沒輪到秦恬和幾個俄國本地徵召的護士,秦恬知道,她雖然呆了五個月,但一直勤勤懇懇打下手,從未逾越和展現,一方面是沒有機會,還有一方面也帶點明哲保身的意思,至少她一個紅十字會成員,迫不得已到了此地,還有貝爾小姐的證明,這樣清白的身份,沒道理被一群侵略軍給毀了。
阿妮塔護士專門負責分檢傷員,她剛戴上的白手套早已經被血浸透,手裡拿著筆在顯眼處標著記號,然後讓人抬出去。
「那他在哪?」
有些早就在這兒的傷員都自覺的擠著床位,有些被外面的聲響吵得睡不著,就起來看報寫信,秦恬正抱著一個毛毯走過,被一人拉住了袖子:「護士,今天幾號?」
「到底是還是不是?!」
秦恬見他那樣子,整一副審間諜的樣子,不由得一身冷汗,在看看他身上,乾乾淨淨的,那平時的威壓是一點兒不少,可能因為經歷戰火的緣故,更帶著濃重的殺氣,不由的低下頭低聲道:「長官,我是紅十字會的護士,目前是中立身份,經過批准留在這進行人道主義工作……奧古斯汀在哪?」
五月二十七了,這就五月二十七了?
「哼,笨蛋。」海因茨摘下帽子,捋了下頭髮,似乎剛洗好還沒幹,濕漉漉的,「吃東西了嗎?」
秦恬剛和一個同伴合力搬下一個士兵,就見後面轟隆隆的聲音傳來,一看,整整五輛卡車停在了後面,加上現在已經有的三輛,一下子就來了八輛車的傷員,按每輛都裝五六十人來看,這一下子就是將近五百個傷員!
她沒說出來,但是事實確實是這樣,這次的傷員幾乎是被粗暴的塞進車子里送過來的,好幾個已經在擁擠中扭曲了身體,秦恬和幾個五大三粗的德國護士涌在車后,像男人一樣挽起袖子開始搬運傷員,幾個被派來幫忙的士兵則負責用擔架把傷員運送到指定的病區。
「報告長官!我人已經在這了!您愛咋咋吧!」秦恬挺胸收腹立正稍息。
海因茨皺著眉,雙手抓著秦恬的肩膀,似乎也不敢相信:「真是你?!你怎麼在這!?」
由於這兒是大後方,被送來的傷員雖然都是重傷失去戰鬥能力的,但是也都受過基本的護理,還不至於太過血腥,經歷過幾次后,秦恬已經能夠對著那些傷員面不改色了,燒焦的半張臉,被打成篩子的背部,斷掉的腿……
從到白俄羅斯時人人都說,我們會打回去的,到現在,傷員多到所有人都無暇說話,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恐懼絕望還有茫然,秦恬覺得自己似乎經歷了德國由勝轉敗的現實場景。
「哦,沒事,犯了點小錯。」海因茨輕描淡寫,一把抓住秦恬的胳膊,跟押解犯人一樣的抓著她的手臂往食堂走,「這都快吃早餐了,看看他們有沒人做吃的。」
「……」兩個士兵對視一眼,他們沒有放下傷員,而是默默的抬著他往醫院旁走去——那兒專門放屍體。
捧著小本,秦恬無限空虛,諾曼底在即,她這時候要是在巴黎,估計不久就可以歡迎盟軍了!
她不知道五月二十七有什麼問題,只是覺得心跳忽然加快了,似乎有什麼大事就要發生了。
現在的情況是,白俄羅斯像是德國佔領區一個突起的角,周圍全是蘇聯軍隊,一旦白俄羅斯失守,蘇聯就會進入波蘭,然後……柏林。
「什麼意思?」
「吃了點。」秦恬覺得他的態度有點緩和,碰到熟人的親熱勁上來了,「但還是有點餓,老大,有吃的沒?」她順勢撇了撇海因茨的肩章,瞪大眼睛:「你你你,你怎麼變成上尉啦?」
「曼塔!第二車!快點!」
是見護士長反覆掠過自己身體的目光,她明白,已經騎虎難下了,乾脆自動請纓。
「俄國人對維捷布斯克發動了突襲,這是奧爾沙集團軍的重傷員,那兒的設施全毀了,戈林元帥親自下令派空軍運送傷員,很快會有醫藥物資送來!」一個人大吼著回答,「動作快點!誰偷懶我斃了誰!」
秦恬愣了下,下意識的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幫你問問。」
「也就是說,我去查了奧古斯汀本應該在的隊伍,但是卻得知他們整一個該去增援的隊伍都沒有到,而是臨時去了另外一個地方,至於那是什麼地方,傻逼的後勤處一直沒有給我任何信息,我不可能一直花時間在這上面,總之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明白嗎?」
秦恬抽空吞了點乾糧,夜貓子體質再次發功,四面串著科室,送葯送繃帶送病人打下手,到了凌晨有些傷員處理的差不多了,就開始在病房指揮來幫忙的士兵搭臨時病床,兩塊磚頭一個木板,再是一塊不知道哪兒扒來的毛毯,一個病床就這麼形成了。
「他,」秦恬遲疑著,又摸摸那傷員的動脈,咬牙確認「他已經死了……」
「媞安!去第十車!」護士長反應飛快,立刻布置任務。
諾曼底!秦恬深吸一口氣,沒錯了沒錯了,她忘了當初奧古有沒有跟她說諾曼底到底幾號,但是根據她這幾年的經驗,六月都是一場大戰發生的最好時機,德國入侵法國是六月二十二,德國入侵蘇聯也是六月二十二,盟國就算沒那麼惡趣味也選六月二十二,但也差不離了!
一些莫名的期盼下,秦恬決定留在明斯克。
「一九四三年,德國差不多敗像已經明顯了,千萬別腦殘去東線和西線,那兒悲劇!」
如果諾曼底一開始,德國就更加悲劇了,這時候如果去波蘭或者華沙那都會很危險,首先波蘭她除了艾森豪芬就沒落腳的地兒了,而柏林……她知道那股弓雖女乾熱潮……
這種時候威脅人還有個屁用啊,秦恬翻了個白眼,剛放下一個士兵就聽到不遠處一聲槍響,緊接著一聲尖叫,秦恬回頭,一個護士正蹲在地上抱著頭哭泣,她旁邊是一個軍官,拿槍指著那護士。
但到時候她會不會被拔頭髮遊街啊……哎這就是命!
一車人分檢完了,五十六個人中有六個已經死亡,十余個垂危,剩下的大多缺胳膊斷腿,四個護士還沒鬆口氣,又有幾輛卡車來了,甚至有兩輛軍用吉普都塞了三四個受傷的軍官,護士們到後來完全不需要分派了,見哪裡缺人手就往哪兒補,那些被派來幫忙的士兵們更是馬不停蹄,聽到有護士叫喚就走過去幫忙,全然忘了自己是哪個連隊分派給哪個護士長手下的。
見秦恬不答話,海因茨也不欲多說,步履輕快的來到食堂,食堂剛熬熱第一鍋牛奶,而其他人正在疲倦和忙碌中不得脫身,正好被秦恬和海因茨搶到第一碗,再加兩個麵包和一些鮮奶油,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反正,各種陰差陽錯,就來這了。」
「我們可以把每一個士兵的信帶到他們的親人手上,也可以把每一個平民的信帶到一個知道確切番號和戰場的士兵手上,但是對於一個臨時改了番號又不知道在哪個戰場的人,你要我們怎麼辦?」海因茨難得耐心的回答,他似乎覺得這樣抓著秦恬也頗為彆扭,最終鬆開手,雙手背在身後。
又有兩個士兵上來幫忙,第一次上手分檢遇到這樣的情況,秦恬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深吸一口氣,開始看下一個傷員,這一次的傷員整個手臂都沒了,用繃帶止了血,但是骨頭還是猙獰的凸了出來,他已經痛的反覆昏死了好幾回,此時正神志不清的呻吟著,這樣的外傷看一眼就能送診,他很快被送到消毒中心去了。
「媞安!發什麼愣呢!快點!」有人催促。
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像是一條血腥的流水線,秦恬第一次直面這樣的情景,她每一次拉開傷員的衣服都有可能看到猙獰的彈孔和呼之欲出的內臟,甚至有一個人被燒焦了胸前一塊皮還能完全的活著,還有些人死死的抱著自己的斷腿就是不肯放,而有些人可能是被炸以後回去找的零件,明明被炸的是右腿,他卻死死抱著一條左腿不放,那瘋狂凄慘的樣子,讓秦恬都不忍心掰開他的手。
秦恬依然憂心忡忡,戰爭中失蹤的死的悲劇的至今沒有下落的人多了去了,賊老天一直沒有給她和奧古任何主角應該有的無敵光環,她實在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拼人品。
「桑德拉,你去第七車報到!」
在瑞格爾中尉的幫助下,她成功成為了戰地醫院的一名最下層的護士,即使是在這個時期,護士的任職依然是極為嚴謹的,她只有一張經過紅十字醫院培訓的證明,甚至不算是擁有正式的行醫資格,而當初醫院開具的證明什麼的她一樣沒帶,只能憋屈的打下手。
海因茨默然,他盯了秦恬半晌,秦恬本想牛叉點回瞪過去,結果不出三秒就敗下陣來,只好低著頭四面亂瞟,遠處經過幾個人,或是視而不見,或是看兩眼,又被海因茨給瞪的三兩步逃開。
海因茨喝牛奶的動作一頓,又繼續喝起來,直到喝光了,才啪的放到桌上,起身道:「出去說。」
那軍官全身都髒兮兮的,衣服上都是泥,被太陽晒成了塊狀,臉上也一團糊,但掩不住那殺氣,秦恬下意識的一縮脖子,轉過頭去。
一九四四年初,德國在東歐的戰線不斷收縮,烏克蘭的首都基輔早在一九四三年就已經被佔領,蘇聯軍隊勢如猛虎,將德國軍隊一次次逼退,他們跨越了頓河又跨越了白俄羅斯邊境……
這個傷員很安靜,不像其他人那樣不斷呻吟,秦恬腦中一片混沌,她見過很多次分檢也知道分檢步驟,可是真到這時候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是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愣在那裡。
經歷了寒冬,秦恬的小箱子里的儲備成功頂住了換季的壓力,否則在這滿目瘡痍的城市她可真找不到地方去買衣服。
「一九四四……嗚……我想想,四五年德國就投降了,那麼盟國肯定需要時間打過去,而蘇聯也需要時間反擊,D-day(諾曼底登陸電影)上什麼季節來著,好像是春夏吧,那麼四四年的五六七月該諾曼底了,就算六月吧,那六月可千萬不能在諾曼底……那兒悲劇!」
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說不定這還是個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在蘇聯人看來,明斯克是被法西斯壓迫的地方,就算打回來,那也會妥善對待。
那護士是本地人,用俄語不斷的求饒,秦恬來了這以後基本沒什麼和人交流的機會,都是上頭的德國護士直接發布命令,所以她也沒聽懂多少,只知道和身邊的護士一起加快速度搬運。
海因茨剛拿到食物三口兩口就吃的乾乾淨淨,然後毫不客氣的把秦恬吃不下的三個小麵包給消滅殆盡,秦恬看他那優雅的動作火速消滅食物,目瞪口呆,這才發現這哥們許久不見竟然瘦出了骨感美,本來還有點圓潤的尖下巴現在也完全成了錐子臉,不由有點內疚竟然一句問候都沒有,趁著他喝牛奶的空襲遲疑的問:「海因茨,你,額,最近,哦不,還好嗎?」
秦恬依然站在空地上看著忙碌的場景,皺眉道:「這次的傷員……好像……」
惆悵了沒一會兒,她就起身,收起小本繼續奔向屬於她的前線,剛走兩步,她又想到似乎很久沒有在本子上記錄些什麼,也許等會有空的時候,會突發感想寫些什麼,這對後世說不定也是一手資料,便乾脆把本子收到寬大的口袋裡,順帶還撈了一支鉛筆。
「什麼態度!?」
她不顧周圍還有很多人的求助和哀嚎,奔回護士的集體宿舍,在自己的箱子里找到了封存很久的筆記本,開始翻起來,裏面是很多她在巴黎時閑著無事的筆記,有對未來動向的回憶,還有一些猜測以及計劃。
「我,你……」秦恬完全懵住了,「我怎麼在這,你,你怎麼在這……」她下意識的往海因茨身後看去,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