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起1938》番外

第111章 【番外】海因茨(六)

番外

第111章 【番外】海因茨(六)

當絕望過後希望再來時,所有人都懵住了,毎一夜毎一夜腦中魂牽夢縈的家鄉就在眼前,我們激動的幾乎連呼吸就要停止,毎個人都滿面紅光,彷彿下一秒我們就將登上回德國的火車。
捏住她的下巴,我著魔一樣的看向她不斷張合的嘴,然後,狠狠的吻了下去。
「是誰?你的妻子嗎?」
可能毎一個跟我一樣十年歸來的人,回想過去都會覺得跟夢一樣,要我說說其中的某些具體的事情,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給出一個無奈的微笑。
「一九四五年五月七日,德國無條件投降,九月二日,日本投降。戰爭結束!」她的嘴唇還是紅艷艷的,吼聲沙啞。
那種想擦眼睛的,不可置信的感覺幾乎淹沒了我,在最初熟識的兄弟幾乎全部死光的時候,竟然能夠在這樣一個地方再次看到她,我居然有種做夢一樣的恍惚感。
「我真的聽不見!」
很多人都搞不清楚,新的連隊由一大群殘兵組成,他們各自都有各自的番號,然後我每問一個,答案都不一樣。
「回去!滾回去!」我氣急大吼,她卻裝沒昕到,快速的脫下護士袍給傷員止血。
似乎在選擇兩線作戰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們失敗的命運,無論長官如何聲嘶力竭的描述著國內的大好前景和元首的英明戰略,我們再也相信不起來。
不過比起很久以前的生活,這已經是足夠好的了,就像某位長官安慰我時說過的:當情況不能再差時,就是它漸漸變好的時候。
但是戰俘畢竟是戰俘,我們的生活條件依然很差,個人衛生和食物都總是得不到解決,在附近的小鎮上,即使有錢也買不到好吃的東西,而戰俘營中給戰俘的配比一向苛刻,讓我們在進行平等的工作時依然能感到低人一等的滋味。
一如所料,我們來到了西佰利亞,工作就是挖煤。
「那你還……」
一開始的苦難是必須的,每一天都缺衣少食,在西伯利亞寒冷的凍土上步履維艱,戰俘很多但工作更多。監工們不停的給我們派發著新活,剛開始很多人都沒有熬過去,肺病,寒冷,飢餓和舊傷,每一樣都能隨意的奪取許多人的生命。
我遲了嗎?沒有。
這罪惡的一生中,一個擁抱,一個沒有被抗拒的吻,我已經得到了遠超我該得到的。
饒是十年壓迫,我也不由得一驚,看向這個自己連名字都沒記住的上司。
她怎麼會來的?她為什麼來?她來幹什麼?!她出事了嗎,奧古呢,奧古也來了嗎?!
我釋然:「真好,沒多久了,該結束了……」
我心裏咯噔一聲,但時間緊迫,只好放慢語速,誇張了口型:「回去!等奧古!好好活下去!」
一個月後,我們被送到了莫斯科。
最慘烈的失敗就是最大的勝利,勝利者書寫的歷史中有他們的血也有我們的淚,即使作為歷史的陰暗面,即使都是錯的,如果再回到過去,我也不會停手,就像痛恨戰爭的凱澤爾,和早已知道歷史的奧古,他們心中早有厭惡,於是比我更早有了覺悟。戰俘營中曾有研究我們的人說我們別無選擇,不,並非別無選擇,那時擺在我們的面前有兩條路:一是拋棄苦難的父母同胞逃離祖國,到別的國家受盡白眼;二就是拿起武器,指向一切無休止壓迫我們的人!
接下來一段日子,戰況急劇惡化,蘇軍蠶食著我們的地盤,我們只能積蓄力量一退再退,終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我忽然什麼都不怕了,因為命運並不是全知的,就像她絕對不會想到我會吻她,就像我也絕對想不到會忍不住吻她,我期待她告訴我一些事情,比如說,這場該死的戰爭,究竟什麼時候結束。
我的連隊無數次打到只剩下個位數的人,然後無論訓練與否被隨便塞到一個隊伍中去,很快我就再也收不到一封信了,因為我所在部隊的番號已經消失,我甚至有時候都搞不清楚自己所在部隊的番號是什麼。
後面,就是明斯克了,那個來不及轉移的後方醫院還在救治著傷員,我看到了周圍的士兵眼中一樣的堅定,他們不能讓那些為了他們即使手無寸鐵也要留在如此危險的地方的後勤人員受到殘酷的對待。
我只需要懷疑的一點就是,我究竟怎麼活下來的。
聽到諾曼底登陸那天,我剛好輪到休假,雖然只有一天,但是卻有半天需要辦一些手續並進行一些檢查。
有些東西,我很怕知道,怕得全身結冰,那彷彿會毀滅我的信仰,會讓我失去一切,會讓我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會讓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個笑話,一場空,一個註定悲劇的搞笑劇。
然後,在她的宿舍門口,我果然看到了她!
一個中途被調來的女看守忽然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她是我的直接上司,叫什麼我已經忘了,只記得她在單獨面對我時,忽然語出驚人:「你能留下來嗎?」
「她等我幹什麼我不管,我只要知道,她在等我……就行了!」
對面傳來爆炸聲,蘇軍的炮終於用上了,很快樓下傳來示警:「二樓隱蔽!」我下意識的抱住她往最裡面滾去,炸彈在陽台爆炸了,碎石泥塊漫天飛,砸在我的身上,我沒感覺很疼,忽然想起,我身上一直穿著奧古給我的棉襖,樣式雖然奇怪,但是很厚,熱是熱了,但是比別人安全不少,我一直以為這是奧古的,但是很快發現,這其實應該是秦恬做給他的,裏面綉了一個小字,雖然是中文字,但絕對不是秦恬的名字,我想,應該又是他們兩人的秘密。
「那她為什麼等你,她不可能等你那麼久的,十年了,她肯定已經結婚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奧古知道我上東線,他只求我活下去。
在這圈禁中幹活時,我越來越明白當初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那群在猶太區行屍走肉一般的猶太人,相比他們的無所事事,有時候我們有苦役反而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們沒精力去想外界發生了什麼,也沒時間討論什麼時候才能離開,甚至聽到元首自殺,德國投降,紐倫堡審判時,都沒給我們太大的觸動。
惡臭,虱子,面黃肌瘦的人,這或許就是莫斯科的平民看到的讓他們國土動蕩的對手,將軍們從容的走在最前面,我走在隊伍中間,看著周圍人各色的眼神,忽然發現此時自己的心情除了麻木,更多的是輕鬆。
沒有人能比前線作戰的士兵更能深切的感受到這一點。
無奈之下,我只能帶上她,就算她知道戰爭的結局,恐怕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結局,至少,她肯定不知道該怎麼從這危險的地方逃出去。
而德國,也一樣。
四四年的時候,在寒冬中被逼得整支部隊落荒而逃時,我們就已經明確的知道,大勢已去了。
我半途覺悟,縱使已經滿身風塵,半生血淚,終是笑到了最後。
那時我甚至對那些自以為殘忍的守衛有了一種感激的情緒,他們的強迫讓我們完全沒時間去消化那些消息,等到晚上躺到床上時,即使心潮澎湃也擋不住累極的疲憊,幾次循環后,再大的震撼也沒空去驚訝了。
我在戰場上沒有缺胳膊少腿,卻在被俘虜后被一個雜種踢廢了眼睛,是個男人遇到這樣的事,都無法淡定。
我無法忽略戰友的意願,很快布置起來,佔領街道兩邊高地,打算進行一次阻擊,死之前能殺多少殺多少。
不經過戰鬥的投降,絕對不是德國士兵會做的。
我不覺得這種笑話一樣的問題有回答的必要。
他們檢查了我的身份,確定我是國防軍而不是黨衛軍后,把我們關進了戰俘營,毎天只有少量的食物和水,我有預感以後可能會更加悲劇,於是努力的保存體力,調節情緒。
秦恬,但願你沒有白白俘虜我,以你那點小聰明,現在應該好好的活下來了吧。
她是唯一一個抓著我的領口告訴我活該遭報應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在罵我時讓我想擁她入懷的人。
我所做的一切,我絲毫不悔,這一生的信念已經被我用最決絕和燦爛的方式燃焼殆盡,再沒有一代人能夠像我們這樣義無反顧的奔向信仰與毀滅。
誰知道,這一等,就是十年。
最難熬的不是等待死亡,而是在沒死亡的時候等待自由。
沒時間顧及她,我凝神應付著下面的敵人,身邊的士兵轉眼就倒下了,他哼哼了兩聲就沒了聲息,我幹掉了對方的機槍手,很快他們又有人替換上來,換彈夾的時侯,我忽然發現她竟然就在身邊!還在傷員的身體上摸來摸去!
我氣急敗壞抓住她的肩膀:「活!下!去!看口型!活下去!」她愣了半晌,顯然還是沒聽到,我覺得我快瘋了,正考慮要不要敲敲她的腦袋時,她猛的伸手,反過來抓住我的領口大吼:「海因茨!我說了我聽不到!我不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你給我聽著!無論是不是下一秒戰死,只要有機會,你就給我活著!不準自殺!不準自暴自棄!如果被俘虜了,無論遭受什麼!你都給我活著!記住!無論遭受什麼!那都是你的報應!你應得的!你活該!你要是用自殺逃避,你就是他媽的懦夫!活著!記住沒!?想盡辦法的活著!」
奧古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卻是她和我一路走來,讓我厭倦了種族清洗,讓我厭倦了戰爭,讓我厭倦了自己,卻又期待起未來。
我最大的幸運在於,我選擇了我覺得對的,對別人來說錯誤的選擇,可是在我選擇的道路上,我遇到了對的人。
我在巷子中快速的穿梭,敵軍的轟炸幾乎瞄準了我們的主要設施,後方醫院早就成了一片廢墟,我不敢想象會有些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只能一門心思衝過去,沿途,不少護士毫無遮攔的亂跑,被蘇軍的子彈當場掃射而死,這場面讓我的心臟不斷收縮,我強忍住翻找那些趴在地上的屍體的衝動,直接衝到已經看不出原樣的醫院,轟炸還在繼續。
秦恬一臉迷茫:「你說什麼!?我昕不見!」她摸摸耳朵,大吼,「我耳朵聽不見了!」
碎石,煙塵,硝煙,和她驚訝的眼神,混合在嘴裏,讓我迷失了感官,唇齒相依間,我清晰的知道,我從未得到過她,但也從未失去過她。
戰壕中永遠只有裹著大衣睡覺或吃飯的沉默的兵,奧古所說的大家輕鬆開玩笑的場面簡直就是一個神話,我們一開口,就只有不斷的詛咒,詛咒指揮官,詛咒後勤,詛咒天氣和詛咒敵人。
我沒有對她刻骨思念,想到她的反抗我咬牙卻又愉悅,她和奧古在一起幾乎是命定的,我本來就在他們兩人的戲外。
這是我們,最低的要求了……
這個該死的蠢笨的一無是處的女人!她就不知道什麼叫做死嗎?
而我們,已經是最後一批被放還的俘虜,距離我們被俘,已經整整十年。
可我依然忍下來了,這種忍耐一直伴隨了我十年。
於是我再一次看到了秦恬。
她顯得很激動,臉龐發紅:「為了你,我一直不肯調離,其實我早就可以去莫斯科政府部門發展了,但是我……海因茨……你懂的,我想,我想……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能處理一切,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在這個年代,活下去,就是勝利。
我覺得這種可能太多不切實際,可是沒什麼能讓我把這種可能中拉出來,如果那是日記,為什麼只記有大事發生的日子,而且,後面那些數字又怎麼解釋?他們的行為又怎麼解釋?
好吧,我中文只看得懂秦恬兩個字,還是當初奧古給我看的。百無聊賴的翻了翻,厚厚大半本,都是記著中文和一行一行的數字,我越看,越有一種心底發寒的感覺。這就像是本日記,但又不像。
每一次他們衝鋒時,聽到一聲聲「烏拉」,我們總是會有一種一群野獸衝過來的感覺,他們可以赤手空拳的衝過來,死了就直接倒在地上。沒死就揀死人的武器繼續沖,我們需要做的永遠是掃射掃射,然後被彷彿無盡的獸群淹沒。
我忽然覺得,有些事,如果現在不做,以後,就再沒機會了。
繼厭倦猶太人之後,我厭倦了戰爭。
我的腳趾差一點就要凍掉,戰壕里傳染的各種病也沒放過我。
敵人毀滅我們的意志真是強的超乎我們的想象,很快我們豎起的戰線還是不斷後退,戰場從城外進入了城中,大部分士兵都跟隨主力到了北郊,而也有少部分因為各種原因散落在城中各處和蘇軍進行巷戰。
但是隨著時日漸長,消息漸多,在習慣這樣的生活后,我們都已經麻木了。
那時,我剛剛失掉了一隻眼睛,就算治療及時,這樣的衛生條件下,也保不住。
就算差,但好歹活著。
在這破爛的城市也沒什麼好逛的,我直接去秦恬的宿舍找她,卻看到她在裏面艱難的包著手。
我終於慶幸起霍夫曼臨死的決定,雖然因為放了俘虜而降級退黨,但我終究洗掉手上的紋身後徹底脫離了黨衛軍的身份,那些追上來的敵人對黨衛軍從不手軟,反而是國防軍能得到最低級的俘虜的待遇。
這絕對是一次規模空前的遊街,五萬七千多個戰俘在紅場上慢慢的走著,我們雖然儘力整理了衣衫,但依然無法抵過差勁的衛生條件,昨晚的食物很不幹凈,今天有好幾個人壞了肚子,在申請無果后,只能直接拉在了褲子上。後面蘇聯方面為顯示厭惡,還安排了幾十輛洒水車用肥皂水沖洗我們走過的路面。
這是個不可能逃出去的地方,千里凍土和冰封,缺衣少食也沒有路線,什麼心思都得凍結在大雪下,而隨著時日漸增,我們也漸漸體現出了我們自己的優勢。
短暫的見面后,雖然我又回到了駐地,可是總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我已經想不起我多久沒笑了,也很久沒抱怨什麼了,就好像是剛進部隊一樣,感到什麼都散發著光彩,這就是奧古所說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嗎?見到許久沒見的故人,確實感覺很好,更何況,我還知道了凱澤爾雖然受傷但沒死,而奧古,沒有消息。
就好像是秦恬說的,這些是我該的,我活該承受,當初朝人舉槍,就該做好如今被人射擊的準備。
窺人隱私不好,可我早就被戰爭磨的沒了素質,沒多糾結就拿了出來,打開來,全是中文。
我還是逃了出來,在白俄羅斯被編入第四集團軍,因一次階段性勝利,得以在明斯克休假三天。
我深吸一口氣,即使結局已經註定,無論如何,我好歹在其中射出了子彈,發出了怒吼,這就足夠了。
我大吼:「秦恬!你給我聽著!你不是打不死的小強嗎?給我好好活下去!別再摻和進這場戰爭!就算你知道什麼!槍子兒可什麼都不知道!別妄想改變什麼,你什麼都做不了!這次要是不死,你就給我滾回去!滾回法國!或者滾回你的中國!乖乖等著奧古來找你,過你們的小日子!別再讓我在戰場上,或者任何危險的地方看到你!否則,我就殺了你!聽到沒有!給我活下去!或者替我活下去!」
我不知道。
半信半疑和極度震驚中,我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對即將回來的秦恬,我把筆記本放回去,左右看看,很想等她問個清楚,又很想再一次落荒而逃。
我想媽媽,但她已經去了天堂,我想過去的戰友,但他們現在也都客死異鄉,我想奧古和凱澤爾,但我不知道作為士兵他們是否還活著,曆數之下,我能夠想的,竟然只剩下一個活人。
我準備好了,真的。
「如果我沒死,只要一天沒得知你和奧古墓地所在,我就天天去尋人處找你們!我會刊登我的住處!你們也要這樣做,知道嗎?!戰爭很快就結束了!沒什麼熬不過去的!活著!聽到沒有!?你聽到沒有?!受苦受難那都是你該的!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聽進去沒!混球!你應一聲啊混蛋!」
我在干過礦工,鍋爐工,廚房幫工等各種工種后,很快也找到了一個悠閑的差事,礦場調度員,這是個活少又舒適的工作,能有一張自己的辦公桌和小凳子,還能時常得到一些小零食。
你到了這種境地,還是只要我活下去。
可是等到沒什麼可說的,等到時間長遠的什麼都回憶不起來時,他們也都沉默了,我不知道在說得大家都能相互背出美好回憶的時候,還有什麼值得作為心靈支柱。
兩邊百姓朝我們吐著睡沬,咒罵聲連綿不絕,甚至還有人衝出來抓住邊緣的戰俘就踢打,也有幾個大媽露出了憐憫的表情……
秦恬,你聽到我說的了嗎?我,也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我們在守衛譏諷的笑聲中聽到了消息,然後沒等我們有所反應,下一秒,我們就不得不繼續背著筐子拾取地上的煤渣。
一把年紀了還能以戰俘的身份獲得美人芳心,這一點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搖頭:「不……有人等我回去。」
這是愛情嗎?
食物永遠外熱內冰,熱湯簡直就是奢侈品,時常找不到鍋子的炊事班隨處可見,經常有人發現背後的鍋子已經被槍子兒擊穿。
我還是跑了……我不能面對她的眼神,註定憐憫的眼神。
就在我以為有可能一輩子都要在西伯利亞度過時,幾個交好的蘇聯守衛忽然傳來消息,在其他國家的壓力下,蘇聯終於要放人了。
活下去,活下去……
我又想到了他們幾年年前在德國站台的那一別,那麼的突兀和不合常理……他們是不是在那一刻,達成了某些共識?
她似乎也明白了此時的失態,蒼白著瞼躲到一邊,我見過她很多次害怕的樣子,這一次她是真的快嚇暈了。
轉念一想就知道發生什麼了,雖然是意料內的,但我還是覺得不虞,什麼時候我們德國人的素質低到這種程度了!
閑來無事,我勒令她好好包紮,讓她出去打水,卻在她起身的時候,看到她大衣里一本本子。
戰俘營中的戰俘幾乎個個都是高中以上學歷,軍官大部分都受過高等教育,在很多工作上比原職人員更能勝任,我們幾乎天生的謹慎和沉穩也讓上層看到了我們更大的作用。逐漸的,我們能夠領到足夠的食物和薪水,甚至能與當地礦工同工同酬,更有聰明的戰俘在一些領域體現出了自己的才能,成為了某些職位必不可少的人。
開始幾年很多人都拿自己的家人作為慰藉,他們相互展示著妻子和孩子的照片,低聲說著過往的美好的回憶。
「海因茨,你很快就要是自由人了,你能在這兒成家立業,我,我們可以結婚,我在莫斯科近郊就有房子……」
但是,已經無路可退了。
我們幾乎已經快忘了戰鬥的目的,只是在看到敵人時不斷的射擊射擊射擊。在他們撲過來時拔出刺刀本能的戰鬥戰鬥戰鬥。
我會不高興嗎,我有什麼好不高興的,至少這件棉襖穿在我身上不是嗎?聽著下面的聲音,我知道一切都該結束了,就算為了棉襖這麼多年的保護,我也至少能給秦恬一個活命的機會,她抓不抓住,就是她的事了。
我以為等到戰爭結束,就差不多能回去了,算算時間還沒多久,覺得現在無論多苦,皎下牙就能回去了。
沒錯,我們受到了錯誤的引領,可是那個人們眼中的魔鬼給了我們別人不曾給我的希望,如果沒有他,我們的絕望將會十年二十年的綿延下去,直到垂垂老矣,我都不會知道肆意的活著是什麼滋味。
那是一群與西線完全不同的敵人,他們幾乎部沒什麼文化。醜陋而粗魯,在押解俘虜時不斷可以看到他們蹲下身挖點野菜就放進口袋或直接塞進嘴中,他們的眼神永遠是直愣愣的,那種沒有仇恨沒有內涵,只是單純的要宰了你的感覺。
似乎很像凱澤爾描述的以我們的名義送她的生日禮物,她都隨身帶著嗎?不知道都寫些什麼……
此生無悔。
很多人晚上躺下,第二天再沒起來,也有很多人休息時坐下,十分鐘后也成了屍體。我每天就摸摸自己的心跳,確定它是否還強健的跳動著,確保自己不會在下一秒就成為屍體。
「對,如果她還活著,她肯定已經嫁人了。」我忽然有種自嘲的感覺,「因為她本來就不是等我跟她結婚。」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嗎?
我忽然有一種雷劈一樣的感覺,一直以來的違和感似乎都有了解釋。奧古近乎詭異的未卜先知,和秦恬與奧古毫無道理的心意相通,他們毫不猶豫的在法國開戰前來巴黎,他們相互的解釋,眼神,動作……
把秦恬作為受害者交給蘇聯是我唯一能策劃完全的事,這一些完成以後,我就把自己的命,完完全全交給蘇軍了。
我可以毫不懷疑的說,我經歷了人類史上最殘酷的戰爭。
當奧古也捲入漩渦時,會有這麼一個人出現,她不像別人那樣讓我們向著勝利建功立業,她沒有拿起武器的勇氣也不會鼓舞什麼,她只會一遍遍的說,活下去。
時間從三八年十一月記起,後面是三九年九月一日和一段中文,接著是一些意義不明的日子,再接下來是一九四零年六月二十二日,法國停戰的日子,然後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進攻蘇聯……其中很多年份的水印是一樣的,很多確切日期明顯可以看出是後面填上去的,很快我就看到了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諾曼底……可是後面,還有數字,有六月十五,和一行字,還有一片空白,下面,她寫了一九四五,一串的日期和說明,接著一九四九,一九六七,一九九零……
但最終,我還是沒法帶她出去……蘇軍已經基本佔領了明斯克,除了投降,我只能帶著她去北郊參加總反擊。
在此前,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見到我時眼睛里有真心的喜悅,雖然我時間不多,但我依然覺得足夠了,我沒打算告訴她戰場上的事情,雖然她來到了這裏,但是前線依然和她沒關係,既然在醫院,她就會跟著後方不斷轉移,無論如何,我都沒必要把自己的絕望露給她。
小說中總有男人說他如果早一點就可以如何如何。
我完全呆住了,任由她揪著領口搖晃,唾沬橫飛,她滿臉污泥,眼睛盯著我,眼神執著的可怕。
寒冬,屍體,戰壕,這幾乎是我對戰爭所有的印象,我已經可以完全做到躺在屍堆中安睡,然後聽到第一聲槍響時就跳起來射擊。
「不,她不是我妻子……也不是我的情人。」說完這話,我忽然有種恍惚感,似乎就在不久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幾乎一樣的話。
我好歹要帶她逃出包圍圈,或者說,給她一個安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