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一篇 黑潮
第三章 彼方之來客
「好了，艾德娜，別嚇她們。」羅蘭呵斥，看向星華，十分歉疚，「對不起，星華小姐，為了我和朵琳，讓你回想起這麼痛苦的往事。」星華搖搖頭，真誠地笑道：「比起您對我們的恩情，這隻是微不足道的回報。請讓我在堂上做證，揭穿那個邪惡的龍將的真面目，以免你和朵琳夫人再受到他的傷害。」
「在那場戰役里，我失去了一個最要好的朋友。」
「不能這麼做。」
芙蕾雅沒有生氣，反而朝他綻開歡欣的笑容：「你看出來了？」
「講這種話多傷感情，朋友之間，借點東西幹嘛還斤斤計較。」
「咦，為什麼是女兒繼位？萊德的其他兄弟呢？」
「噗！」聽到這裏，雖然竭力忍耐，伊維爾倫的隊伍里還是爆發出不少笑聲。拜亞一行人則露出想當場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的表情。
「逃避？我要想逃避，可是我沒有選擇，也沒有其他容身之所，除了接受還能如何？」
「你雖然不討厭小孩，但也不喜歡，會這麼耐心地應付一個小女孩，實在讓人無法不起疑。」
羅蘭狡黠地笑了。
「嗯，我是星華·明，雪族。」星華滿臉欣喜，「請多指教。」其他雪族少女也一一自我介紹。
「我不會讓你和她一樣。」
眾人恍然大悟，沉默下來。星華緊緊抓著裙擺，心情激蕩不已，好一會兒，她才大聲道：「不要緊！我可以忍受！」
「呵呵，萊杰特哥哥說的不錯，你真的很會看人。」芙蕾雅轉了個圈，長長的裙擺隨之擺盪，她朝後舒展雙臂，深深吸了口氣。
「……是嗎？」
「是啊。」芙蕾雅展開雙臂，燦笑道，「所以我也會幫助你，而且我也很喜歡你，你不愧是他認定的王——那麼，我去找莉蒂亞了，待會兒我們再一起討論糧食的問題。」語畢，她撩起裙擺，轉身離去。
「下毒！？」雪族少女們齊聲驚呼。艾德娜狠狠地道：「沒錯！下毒！那個下流胚子曾在夫人為大人熬的薑湯里放劇毒，想讓她親手毒死自己的丈夫！」星華等人都不寒而慄。
「恩還二倍，仇還十倍。」
國務尚書眼角閃爍著淚花，哽咽道：「大人，你平安無事，太好了，那天……」
「當然是中、西、南三城大混戰，打得人全死光光。」
那麼，剩下的問題是，他為什麼假裝不懂？或者說，他為何故意放棄徹底拉攏我的大好機會？冰宿蹙眉沉思，半晌，她線條明麗的眉緩緩舒展，唇角也慢慢揚起。
莉蒂亞的小臉頓時亮起來，拍手道：「謝謝！我就知道，二哥一定是個英雄！皇姐說的沒錯！」羅蘭微笑：「即使我不證明，你也比較相信芙蕾雅陛下。」
「是嗎？」更讓眾人吃驚的，冰宿也用拜亞語回答，只是語調很生硬，這兩天她都在學習拜亞語；而且拜亞語和古代語很相似；芙蕾雅又故意說得很慢，她才勉強聽懂。女皇帝露出高興的表情：「啊，你果然會說拜亞語！是羅蘭教你的吧？」這回她說得很快，冰宿沒有聽懂。
※※※
「……對不起，可是我實在是氣不過嘛！」
因為第一次來到海上，當夜，冰宿沒有入睡，來到甲板散步。
金髮青年微笑道：「只是被打動也可以，邱玲小姐有沒有讓你產生這種感覺呢？」冰宿想了一下，不自在地道：「有一點點。」羅蘭為她的語氣笑起來。
完成了一系列社交活動，拜亞帝國的皇帝邀請伊維爾倫的城主帶她四處觀賞一下。餘人明白兩位主君想獨處一會兒，聊聊故人的話題，都識趣地不做打擾。
羅蘭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道：「五件神器就是滿願石，這就是傳說的真相。你對三個相關傳說都所知甚詳，應該想得通。」
「以梅蓮可的性格，很有可能，但德修普恐怕不答應。」羅蘭實話實說，「畢竟，被人發現的話，梅蓮可的信譽就完蛋了。」冰宿終於忍不住罵道：「那個愚蠢的女人！」
「喂。」
穢亂宮廷？冰宿微一皺眉，細細審思莉蒂亞的話，恍然大悟，不禁將懷疑的視線投向青年。羅蘭裝作沒察覺，蹲下身平視莉蒂亞的雙眼，笑道：「這個嘛，我也不知道誰對誰錯，不過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一件事：你的二王兄萊杰特·索蘭尼亞是我最親密的戰友和最敬重的對手，一生不變。」
「真是出人意料的回答，我還以為邱玲小姐和軒風小姐是你朋友。」
「傷亡如何？」冰宿沒有蠢到問「勝負如何」，敗了的話，羅蘭就不會站在這裏了。
羅蘭從懷裡掏出一隻附有墜飾的項鏈，遞給對方。芙蕾雅浮起感傷之情，低聲道：「原來如此。」她接過項鏈，在墜飾上按了按，盒蓋跳起，露出一張泛黃的小畫像。
「……」羅蘭無言地回望她，墨綠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沒有往日的戒備，也沒有憤世嫉俗的冷漠，只有最誠摯的邀請。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他什麼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
「謝謝。」她蓋住臉，泣不成聲，「我終於……終於可以原諒你了。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怨恨你。若不是為了保護你，萊杰特就不會死，可是現在我確定了，他的犧牲不是白費的，你是第一個沒有用異樣眼光看我們，還包容我們行為的人，難怪……他願意為了你而死。」
艾露貝爾文靜地道：「不，艾德娜，我認為梅蓮可城主不會挾龍騎士反攻回去，頂多借他們的力量嚇阻西城，不然，貝姆特城主也會把血魔請回來。」
「我外出期間，辛苦各位了，尤其是你們倆，法利恩，克萊德爾。」
冰宿倒吸一口涼氣，第一次，她聽見了他赤裸裸的野心。
「我也會永遠牢記你們的善心和友誼。」羅蘭站起來，誠摯地道，「願你們在伊維爾倫得到幸福和安寧。今天的談話，會成為永恆的秘密，噩夢已經結束了。」
艾德娜注意到席間有一個人一直沒吭聲。
「羅蘭城主！」莉蒂亞高興地喊道。冰宿轉過頭，冷冷地道：「你真是神出鬼沒。」
兩天後，以芙蕾雅女皇為首的拜亞使臣來到了伊維爾倫，聽到這個消息，冰宿十分詫異。
冰宿無視他的笑容，也充耳不聞他體貼的話語，施施然走到他身邊。羅蘭驚訝地看著她不同尋常的舉止，以為她是在賭氣，正要開口，冰宿抬起頭。
不對勁。這傢伙雖然喜歡捉弄人，卻絕不會說出真正傷到對方的言語，何況他是那麼擅於洞悉人心，掌握時機的人，怎麼可能如此遲鈍，只有一個解釋——他是裝的！
冰宿不像軒風和邱玲受到很多限制，又經常跟在羅蘭身邊，基本上所有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不過她不知道東城和西城達成了【以糧換鐵】的協議，所以不明白羅蘭為何這麼急著叫拜亞使臣過來。
熟悉的清咧嗓音在身後響起，她不無意外地轉過頭，注視來人：「這麼快就回來了？」羅蘭微笑了一下：「事情辦完了，自然就回來了。」
「你最期待的是什麼結果？」問歸問，在座每個人已經猜到答案了。
「羅蘭城主（大人）！？」
「真是漂亮的庭院，你有一群很棒的園丁。」
「你真聰明。」
「呃，我們……正有此意。」星華辛苦地回答，對方的談吐是如此優雅，氣質是如此高貴，更讓她覺得自己這班人寒酸土氣。看出她的窘況，羅蘭輕笑。
「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啊！」
「別說了，星華小姐。」羅蘭比了個「打住」的手勢，笑道，「你沒必要忍受，也沒必要犧牲自己，朵琳是我的妻子，理因由我保護。托你的福，讓我知道了紅龍騎士的企圖，我自會謹慎防犯，不再給他任何可趁之機，你不必擔心。」星華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果然。眾人垂下頭：他們的主君實在是……實在是……唉，無話可說。
「怎麼了？」
冰宿更吃驚了，不禁捂住腦袋，舉起只手：「慢來。拜亞帝國，不就是尼普亞斯大陸最強大的國家，我是讀到過……那兒的王子怎麼會萬里迢迢跑來這裏？」
「呃，她們是——」星華等人困惑地打量羅蘭身後的兩名女性，左側的女性個子較高，穿著黑色武官制服，有一頭瑰紅色的頭髮和同色的眼眸；右邊的女性做術士裝束，藍發藍眸，相貌清麗，但引起她們注目的是她魚鰭狀的雙耳，「你是！你也是異族嗎？」
此刻雖是初秋，但上界的結界把氣溫調至初夏的時節，東城的園丁又極具匠心地種植了大量紅橘、石榴、楊梅、貢梨等果樹，奼紫嫣紅開
「滿……滿願石之力？」
「我倒認為你是多此一舉，你那個朋友肯定早就安息了，在他用生命拯救了你的那一刻。」冰宿說出她最厭惡的靈魂論，為了安慰眼前的人，「他才不是為了要你幫他報仇，才救你的……我是這麼覺得。」
芙蕾雅垂下手，一條手帕遞過來，她微笑了一下，接過擦拭：「對不起，我是個小心眼的女人，明知當年錯不在你，還是斤斤計較到今天。」羅蘭笑道：「沒這回事，你的心眼比起我來，已經大得多了。」芙蕾雅噗哧一笑：「竟然這樣安慰人，你這人真是。唉，如果父王和王兄們有你一半豁達，當年他也不會離開拜亞。不過，最過分的還是我，是我的懦弱毀去了所有的希望。」
「一定。」聽到這明顯具有詛咒嫌疑的話，羅蘭竟還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冰宿看見這一幕，打心底懷疑這兩個人是失散的兄妹或父女。
「別擔心，等技術部研究完會原樣還你的，反正你現在也用不著不是嗎？」
「那個下賤的混蛋！」艾德娜大罵，臉漲得通紅。艾露貝爾相反一臉蒼白，看著羅蘭：「大人，那次下毒的幕後主使果然是——」
「歡迎，異族的客人。」
「這本來就是你二哥的劍。」
「你這個土匪！」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能和萊杰特哥哥成為那麼要好的朋友。好吧，我會確認莉蒂亞的意願。」芙蕾雅恢復笑容，「謝謝你，羅蘭，托你的福，讓我可以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
「我早就知道了。」他一派若無其事，繼續翻閱文件。法利恩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瞪大雙眼：「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飛焰在卡薩蘭滿願師手上，也知道神器和滿願石的下落有關？」
「能夠得到殿下的青睞是我的榮幸，可是我已經有深愛的妻子了，所以不能接受你。」
「不，是十句有十句。」
※※※
「他為了保護我，用身體擋住蠻軍統帥投來的長刀。」青年的語尾有著輕微的變調，「我感覺到他的身體逐漸冰冷，卻無計可施；我看著他在我面前微笑斷氣，卻什麼也挽回不了。」
「那……你待在這兒別亂跑。剛才為了找你，全要塞的人都出動了，還差點下海打撈。」羅蘭像個寬厚的兄長容忍妹妹的無理取鬧般和氣地道，和艾德娜一起離開了這赫萊茲的最底層。
羅蘭回憶道：「嗯……老大被老三毒死；老三被老五在背後捅了一刀；老四和老七為一個妓女爭風吃醋，互砍而死；老八也是女兒，老六就是芙蕾雅。」
※※※
※※※
「嗯？」羅蘭抬起頭，擱下羽毛筆，微笑道，「你們討論得不錯，重點基本上都拎出來了，繼續。」
「說得我好像是幽靈似的……」羅蘭苦笑。莉蒂亞奇道：「咦，皇姐呢？」羅蘭笑著看著她：「她在找你，還有其他人。」莉蒂亞撇嘴：「真是多此一舉，我玩累了自然會回去。羅蘭城主，你們這兒好玩的地方可真多！」
金髮青年震了震，迅速轉過身：「啊，冰宿，你還沒睡？」茶發少女一臉詫異：「你想什麼事情想得這麼出神？」真難得，頭一次看見他這麼失魂落魄的模樣。
「看。」席斯法爾攤開一份軍事地圖，依次指著幾個地點，「V就是凡爾加平原，兩條曲線分別是灰水河和威斯萊河；嗯……這個尖棱狀的標誌應該是威斯萊嶺吧，那麼W、N、S就很好推測了，是西城、北城和南城的縮寫；C指中城，所以兩個黑點是米亞古要塞和塞維堡；最上面那個H我倒不太確定，可能是西城的首府赫拉特，可是為什麼要標重點記號？還有中間的X，兩個要塞間的雙向箭頭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當然。」羅蘭主動舉起手，與莉蒂亞的小手在空中碰了一下，這是拜亞的禮節，表示友誼的締結。這一刻，包括羅蘭在內，無人預想得到這個人小鬼大的公主在未來會搖身一變為歷史學家，並成為第一個提筆為無冕之王羅蘭·福斯寫傳記的女性作家。
「哇——」
「天書。」羅蘭趁機搶回紙，沒好氣地道。
羅蘭蹙起眉頭：「能不告訴么，你叫她過來，然後就回神殿吧。」
「是。」艾露貝爾行了一禮，走向星華等人，和煦地笑道，「走吧，我帶你們去團里，從今以後，你們就是魔導團的一份子。」雪族少女們慌忙起身，高興地還了一禮，接著轉向金髮青年，發自肺腑地道：「羅蘭城主，對您的恩情和友誼，我們會永遠銘記在心裏。」
「干、幹什麼？」被他看得有點困窘，冰宿情不自禁地後退半步。羅蘭笑道：「不，只是，第一次聽你主動談起自己的事，覺得很新鮮。」冰宿一愣。
風裡帶著濃烈的海潮味，不過微風送爽，很是舒服。寧靜的海面上，閃爍的波光綿延到遠方的海平線，形成一幅動中有靜的圖畫，讓人不自覺地陶醉其中。
「那個變態……紅龍騎士團長瘋狂愛著朵琳夫人，想要佔有她，於是把我當作替身。」星華顫聲道，「他是真的對朵琳夫人勢在必得。每次他侵犯我時，都叫著朵琳夫人的名字，所以他真正想做的人是……」
「不用，我不是說了，能引導力量的只有他，收齊也沒用，反而會引起貝姆特他們的懷疑，就讓那兩個滿願師去找吧。」這時，年輕的城主已經將文件瀏覽得差不多了，正在看南城方面的情報，臉上掠過訝色。見狀，法利恩請示：「大人，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冰宿小姐？」
「這次西城真是打了場漂亮的殲滅戰，梅蓮可恐怕要嘔血了。」
「你不要老是故弄玄虛好不好？」艾德娜雙手叉腰，不滿地數落。羅蘭反唇相譏：「那你可不可以別再這麼惡霸？」
羅蘭展顏笑道：「你不覺得我們的關係很像我和他嗎？」冰宿浮起了悟的神情：「既是對手，也是……朋友？」羅蘭點點頭，回以恬靜溫柔的笑容。
「若莉蒂亞殿下的願望是作為普通女性生活，當皇帝自然會令她感覺不快，但如果她不這麼想，情況就不一樣了。」
※※※
「沒錯，我不適合當王，也不想當王。拜亞帝國皇帝這個位子，只讓我感覺拘束。但是現在的帝國只剩下我一個合適的繼承人，為了百姓，我不能任性。」
接下來，雙方依序介紹身邊的人。得知羅蘭左首的宮中麗人是伊維爾倫的城妃時，芙蕾雅有些意外，在她看來，金髮青年反而和他右後方的茶發少女比較般配，那位城妃美雖美，給人的感覺卻像個洋娃娃，不過她還是得體地回應了朵琳的問侯。
兩行清淚從女朗碧藍的雙眸湧出，沿著頰滾落。
「喂！誰有肌肉了！」隨侍武官暴跳如雷。
「嗄！吟遊詩人？」
「咳嗯。」羅蘭暗示。克萊德爾立即改口：「那天，我接到你要回來的消息，心情真是激動。」朵琳褪去疑惑的神色。
「咦！」星華不解地抬起頭，這回連艾德娜和艾露貝爾也露出詫異之情。
「過段日子，他的妹妹芙蕾雅陛下會來我城親善訪問，到時我介紹你們認識。」
「是啊，一切都過去了。」芙蕾雅抬起頭，露出真正釋懷的明凈笑容，「十二年了，也該放下了。謝謝你，羅蘭，告訴我萊杰特的遺願，我會遵照他的希望，去找尋新的幸福。」
冰宿霎時僵住，半晌，會意地嘆了口氣：「她被拆穿了？」
「謝謝。」芙蕾雅合上蓋子，將項鏈鄭重收起，再抬頭時，已抑住浮動的心緒，綻開笑靨，「改日，和我一起聊聊故人吧，羅蘭城主。」
「雷南郡？」
「登基那天過於興奮，踏錯一格樓梯，結果摔死了。」
「是。」法利恩收起文件，恭謹一禮，轉身離開房間，留下羅蘭抱胸沉思。他只等了大約兩分鐘，就聽見清脆的敲門聲。
「嗯？」羅蘭回過神，「對了，萊德去世時，你還沒出生。」
「別想岔開話題，趕快老實交待。」
冰宿看著兩人卿卿我我，覺得真應該給羅蘭頒個奧斯卡金獎，但是，即使明知他是在演戲，她心裏還是十分不舒服，情不自禁地別過頭，沒注意一旁的艾德娜和正走過來的法利恩都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裡。
「那個女王倒是個明理之人，沒把兄長的死怪到你頭上。」
「皇姐，請不要插嘴，這是攸關一位少女終
「大人，歡迎回家。」大神官嫻雅地行了一禮，身後跟著眾官員。朵琳這才發覺失態，連忙紅著臉退到一邊。羅蘭執起她的手挽在臂間，使她臉紅得更加厲害。
雖然羅蘭曾說「過段日子」拜亞皇帝會來親訪，但尼普亞斯大陸距此有萬里之遙，坐船起碼要一個月，還不把風險算在內。
「因為只有他能引導出裏面的滿願石之力。」
小公主直接地表示遺憾：「真是太可惜了，那我們交個朋友，可以吧？」
「啊，應該說猜到比較正確。」
冰宿強忍一拳揍過去的衝動，就在這時，一陣清亮的腳步聲傳入兩人的聽覺，紅髮侍衛英挺苗條的身影出現在動力室門口。
大神官的脖子陡然僵住了。
「你也是，我還是頭一次遇見比我聰明的男人，我國家的男人全是豬腦，竟然把我這樣的天才少女說成是鬼靈精！」小公主狂傲地昂起頭。青年城主放聲大笑，撫摸她茶褐色的秀髮，低聲道：「啊，莉蒂亞，我真想讓你做我的繼承人。」
羅蘭卻沒有笑，冰藍的雙眸浮起罕見的溫柔，凝視莉蒂亞茶色的雙眸。
※※※
「感想如何？」
羅蘭的雙眼浮起尖銳的光芒：「所以，就像他說我浪費才能，我也認為他那個吟遊詩人的夢想是糟蹋他的天賦。我們相處得非常惡劣，相看兩厭，彼此唾棄。可是，我知道在內心深處，我們都是欽佩對方的，也羡慕對方的特質，就如同硬幣的正反面。我曾以為他會是我一生的對手，哼，但他卻以那種方式死了。」
年輕的城主毫不意外地摟住妻子，溫言道：「朵琳，我回來了。」
「悼念？」萬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冰宿怔了怔。羅蘭別開眼，低聲道：「冰宿，你聽過十二年前，獸人和蠻族曾聯手侵略我們嗎？」
「抱歉抱歉，跟一幫裝模作樣的老傢伙待久了，說話也變得文謅謅起來，你們千萬別介意，就像平常那樣講話就行了。這麼說，你們是願意留在伊維爾倫咯？」
羅蘭的神情漸漸沉冷，艾德娜和艾露貝爾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令星華等人心下惴惴。
他自嘲一笑，將霜慟遞還給她，轉身離開，因而錯失了，少女欲言又止的神情。
「而且，飛龍的飼料龍之息只有西城才出產，和西城撕破臉，對米利亞坦城主有害無益。」
「萊杰特在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上，說要幫助你。他討厭野心家，可唯獨喜歡你。」
「喂……」
「當然是被放逐出來的。」
次日，也就是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19日，以伊維爾倫城主為首的一行人在要塞兩名司令官：馬爾亞姆和席斯法爾的送別下踏上歸途。成員包括水族族長艾露貝爾和魔導團，人數太多，無法騎獅身鷲，只得乘船上岸，再搭空浮舟，因此當他們到達上界時，已近傍晚了。
「熄了，但心傷永遠愈合不了。」羅蘭睜開眼，嘆了口氣，「沒辦法，這就是名為仇恨的雙刃劍，了斷敵人的同時割傷自己的心。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後悔，以德報怨可不符合我的性格。」
「真是讓人憤怒的醜惡行徑。」
「我沒有事情做。」羅蘭隨口回答，指指下頭，「你是不是覺得這隻引擎很寒酸？」
「呵呵。」芙蕾雅忍不住掩嘴輕笑。這時，一隻小手拽住她裙擺，用力扯了扯。芙蕾雅還沒反應過來，羅蘭已笑著彎下腰，注視站在她身旁的小女孩：「看來小公主不耐煩了，你是莉蒂亞公主吧？我是羅蘭·福斯，請多指教。」莉蒂亞沒有出聲，而是舉起右手。羅蘭一怔，隨即輕笑出聲。
星華堅定搖首：「不，這件事我必須說。羅蘭城主，請一定保護好您的妻子。」羅蘭認真地問道：「怎麼回事？」
「是嗎，真可惜。」羅蘭眼底閃過無人察覺的異芒，微笑道，「如今已很難看到那樣見義勇為的冒險家，若有緣的話，我一定要和他們交給朋友。」
「我叫蘭冰宿，你姐姐呢？」
冰宿驚訝地眨眨眼：「沒有啊！這馬達……引擎相當強勁，能夠推動這麼大的要塞，雖然還比不上航空母艦，但已經很棒了。你為什麼這麼問我？」
「抱歉，是我失禮了，原來你已經不是小女孩，而是個淑女了。」他鄭重地單膝跪地，執起那隻小小的柔夷湊到唇前。看到這一幕，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覺得丟臉，更多的還是忍俊不禁。
許久，法利恩才吁了口長氣：「我明白了……原來封印傳說是這麼解的。可是、可是為什麼你知道真相呢？還有那個神官究竟是——」
羅蘭很不高興：「萊德那傢伙，好像說了我不少壞話嘛！」芙蕾雅掩嘴輕笑：「是不少，但誇獎的更多，因為他在你面前說不出口，只好寫在信里了。你不也一樣？」
「哼，那個騙子！」
羅蘭冰藍的眸這才浮起少許往日的神采，笑容也滲入真心。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轉向月光下靜謐浩瀚的海洋，用不同於剛才的冷靜口吻道：「我射殺了蠻軍統帥，又滅了暗黑島，總算大仇得報，所以我在這裏悼念，希望他的靈魂安息。」
星華等人抱著忐忑的心情踏進正殿。四天前，她們告別楊陽一行人來到伊維爾倫時，感覺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到處是新奇漂亮的物事，光鮮亮麗的人們，所以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做心理建設，才來到王宮。幸好前來接待的大神官態度被雪族少女的想象還好千萬倍，不僅熱情地歡迎她們，連來歷也沒仔細盤問，讓星華等人既鬆了口長氣，又感動無已。今天，去下界巡視的伊維爾倫城主終於回來了，而且一回來就邀請她們見面，雪族少女們期待之餘，也有點不安。
「嗯？」
羅蘭手肘撐在欄杆上，偏頭看著她：「因為我一直認為地球的工業技術遠比魔導國發達。你不是借給財務部一個計算器么？那麼精密奇妙的東西，恐怕連矮人也造不出來。」
「是嗎？」羅蘭瞥了眼身旁的人。冰宿冷冷地道：「你去吧。」
「只怕西城不會給她們東山再起的機會。」
「她是初學者，芙蕾雅。」羅蘭出聲解圍，「我也沒有教過她。」
艾德娜反駁道：「梅蓮可城主一定會向北城求援，只要一支龍騎士團，別說東山再起，把西城打回老家也易如反掌。再說，還有諾因城主的軍隊跟著呢。」
「……」羅蘭沉默片刻，道：「但你，也不適合當王。」
冰宿粲然一笑，心頭除了勝利感，還有更多不明原因的喜悅之情。她側過身，伸了個懶腰，吸了口濃郁的海風，輕快地道：「那麼，告訴我你發獃的真正理由。」羅蘭白了她一眼：「你似乎認定我是個說話十句有九句是謊言的騙徒了？」
「因為你理解萊德，說明你和他是一類人。」
「放逐？」
「冰宿……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冷血？這麼愛算計？」
「你也不必如此悲觀。我看得出來，莉蒂亞殿下是個人才，也有那份燃燒的慾望，只要你從現在起好好栽培她，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帝王，到時，你就可以解脫了。」
「好罷好罷。」做了個投降的手勢，青年微笑道，「我說，我沒想什麼。」一如他預計，話音剛落，少女就射來冷冷的懷疑視線，他只是微笑，眼神卻浮起悲傷。
羅蘭……冰宿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身體，心口刺痛，一句安慰的話也擠不出來，全身充溢著後悔。
「哼，你也是個記仇的女孩，別五十步笑百步了。」羅蘭斜睨她。冰宿扮了個俏皮的鬼臉。半晌，兩人相視而笑，沉重的氣氛驅散開來。
「這件事應該你自己去跟拉斯帝涅交涉吧。」羅蘭狡猾地推卸責任。冰宿狠狠瞪視他，提高嗓門：「那我的手機呢？手錶呢？」
冰宿想起那天在後花園聽到的歌聲，有點理解萊德的心情。
「是。」羅蘭剛回答，就見對方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星華小姐？」其他雪族少女都慌了手腳。星華定了定神，制止了上前想為她施展治療術的魔導團團長，虛弱一笑：「我沒事，只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羅蘭打斷：「既是不愉快的事，就別說了，我讓艾露貝爾帶你下去休息。」
羅蘭凝視她，半晌，揚起笑意：「我雖然不喜歡探聽別人的私事，不過有人主動肯說，我也就不客氣了。」冰宿瞪了他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用謝，你們是伊維爾倫的城民，為你們討回公道，是我應該做的事。」年輕的城
「和我一起上去吧。」
侍衛打開會客室的大門，讓她們進去，再合上門。
「你的恨熄了？」
金髮青年食指和姆指圈在一起，比了個零的形狀。冰宿睜大眼，隨即意會，翹起唇角：「你是用了什麼詭計，還是用了什麼秘密武器？」
「沒想到希莉絲·馮·休拜卡和血魔會相繼和那兩個少女碰面，緣份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和你之間，算是朋友嗎？」
「嗯。」雪族少女們一齊點頭。
「哈哈哈！」羅蘭放聲大笑，笑聲洋溢著歡快之情。
「那龍騎士又怎麼解決？」
「你是不是想拉攏她？」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視野彼端，冰宿才打破沉默，羅蘭站起來，拍拍弄髒的膝蓋，微笑道：「怎麼說？」
烏黑的機械，雪白的蒸汽，無數的拉炳、鋼管和曲槽構成一隻巨大的機械怪獸，而蘭冰宿就站在升降機上，俯視著這頭怪物。
「……你朋友的兄弟一個比一個蠢。」
雪族少女們說不出話來，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她們被人稱之為「高貴」。
「嗯，您真是一位有風度的男士。」小公主綻開滿意的笑容，吐出清亮的童音，「不像我國那些所謂的紳士，只會拿幼稚的糖果哄我。」伊維爾倫一方都吃了一驚，因為她使用的竟是標準的中文。
「羅蘭城主。」
不知道為什麼，得到他的肯定，冰宿卻感到欣喜之餘，心裏還瀰漫著一股奇異的失落感，沉澱淀地壓在胸口，險些讓她漏聽了他接下來的話。
羅蘭裝出副充耳不聞的樣子，對忍俊不禁的魔導團團長道：「艾露貝爾，她們就交給你了。」
「……」羅蘭收起笑聲，定定看著她。冰宿也凝視他的雙眼，明麗的臉龐有一抹少見的緋紅。半晌，羅蘭啟唇，緩緩地道：「那麼，東西可以借久一點了咯？」
「那你可要節制點，別讓你皇姐擔心。」
「可以啊。萬一你老婆不能生育或生出個白痴，你就派人接我過來。」
艾德娜行了個軍禮，對羅蘭道：「大人，有緊急事態。」
「嗯唔……」羅蘭無言以對。芙蕾雅笑了會兒，碧眸浮起悵然：「唉，如果其他王兄有你或萊杰特哥哥一半的程度，也不用我這女流之輩挑那副擔子了。」
女皇帝一眼就認出人群里最光輝耀眼的人，踩著優雅的碎步走上前，伸出裹著長手套的右手。金髮城主自然地接過，行了個吻手禮，神態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聽過。」
「大人，還有件事……」法利恩道出那天和楠在庭園裡討論的結果，然而，出乎他意料，羅蘭一點也不驚訝。
茶發少女推開門，走了進來。她沒有穿睡衣，顯然不是被從床上叫醒的，但羅蘭還是道了聲歉：「對不起，這麼晚還叫你來，有件事要告訴你。」
「大人，你也說說話啊！」
「他是個外向的人，與我截然不同，不是我及不上他，但他確實擁有和我相反的魅力，威司特——我的老師曾說，如果我是月亮，他就是太陽，我們都是天生的王者。」
「這段時間城裡有發生什麼事嗎？」羅蘭關心地問道。法利恩搖搖頭，微笑道：「沒有，一切安好。」克萊德爾介面：「大人，這些先且慢說，快進去吧，洗塵宴已經準備好了。」羅蘭點點頭，正要邁步，法利恩略一猶豫，道：「大人，在參加洗塵宴之前，你最好先見見幾個人。」
「你嫌惡嗎？」芙蕾雅顫聲道，「嫌惡……我們……」
當迴音也在夜色中緩緩沉澱下來后，羅蘭吁了口氣，控制住激動的情緒，朝少女綻開一個無力的微笑：「聽起來像是對自己行為的辯白，是吧？」冰宿小聲卻堅定地道：「不。」
「是嗎，萊德也會很高興的。」羅蘭由衷地笑道。
「這位是我們的滿願師蘭冰宿小姐。」羅蘭直到最後才介紹冰宿，看來是不重視，但依拜亞的禮節，最後介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芙蕾雅瞭然地笑了：「啊，原來就是你，羅蘭在信上提過你很多次呢。」這句話她用的是拜亞語，眾人都是一愣。（注：拜亞信奉的是太陽神阿布羅迪，所以不會對協調神的神使冰宿表現出敬意。也因此，歷來艾斯嘉大陸的多數人都將拜亞帝國的人民視為異教徒）
羅蘭驚訝地注視她，隨即輕笑起來：「沒錯，我知道，謝謝你，冰宿。」他溫柔的眼神和話語宛如深沉的夜色將少女緊緊包裹，讓她的心彷彿浸在溫水中一般溫暖。
冰宿的表情霎時凝住。見狀，羅蘭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眾人只聽得長吁短嘆。馬爾亞姆搖頭道：「真是複雜的局勢。」艾德娜想起一件事，問道：「你那天叫我把那份文件偷偷交給諾因城主，就是為了弄出這麼個局面嗎？」
芙蕾雅默然良久，緩緩啟口：「你……看得出莉蒂亞的慾望，就是說，你和她是一類人咯？」羅蘭沒有回答，只回以微笑。
拜亞帝國雖是尼普亞斯最強盛的國家，但它的領土面積還不及東城的一半。說起來是有點諷刺，皇帝的國土還比不上城主的領土，但羅蘭還是親自到空浮舟站迎接，隨行的除了冰宿、朵琳、艾德娜、法利恩，還有十多位文武官員和侍從。
「你們不信嗎？」羅蘭揚起爽朗的笑聲，指指後頭，「那就問問這兩位，有沒有向我低頭叩拜過。」艾德娜罵道：「誰要向你磕頭啊，臭美！」
羅蘭聳聳肩膀：「從字面解釋，就是在王位角逐中落敗，被踢出來；真實的情況是，他故意落敗，然後順理成章跑到『充滿瑰麗傳說的夢幻之國』——我們的國家，實現他吟遊詩人的夢想。」
「沒錯，以那小公主的資質，遲早會成為拜亞帝國的下任皇帝，為了長遠利益著想，現在給她一個好印象是十分重要的。」冰宿以冷淡的口吻分析，羅蘭不禁有點受傷。
「你覺得怎樣才算朋友？」羅蘭不答反問。冰宿搖頭：「我不知道。」
（羅蘭這份天書我上不上來，只好請讀者包涵了。）
席斯法爾發出事不關己的慨嘆，坐在他左首的馬爾亞姆點頭表示贊同：「凡爾加平原是南城最重要的畜牧區和糧食生產地，這下南城的經濟勢必大受打擊。幸好軍隊拜中城及時趕到沒有全滅，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雪族少女們深深彎下腰，靜止良久，才跟著水族族長離開了會客室。
席斯法爾瞥見他左手邊一大堆物事，腦中靈光一閃：「原來如此，是簡易地圖啊。」
……罷了，這不正是我的希望么，何況都走到這步，也不可能改變，或回頭了。
芙蕾雅撫摸一朵雪白的梨花，由衷讚美。與她並肩行走的羅蘭微微一笑：「嗯，他們的確是最優秀的園丁，這座美麗的宮殿背後的功臣。」話音剛落，他瞥見對方側過頭，定定看著他，回以不解的視線。芙蕾雅翹起唇角：「萊杰特哥哥說的不錯，不論高低尊卑，只要給過你幫助，你都會對他們抱以感激；相反，如果有人得罪你，即使是再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也會牢牢記在心裏，然後狠狠報負。這個特點，用你們的話該怎麼說？」
「對一位十歲就掌握了外語的天才少女而言，這實在是太失禮了。」羅蘭由衷贊同。莉蒂亞笑得更開心了：「你也這麼認為？太好了，我總算找到匹配得上我的男性了。」
「謝謝。」莉蒂亞禮貌地道謝，但劍的重量出乎她預計，還沒拿穩就掉了下來。幸好冰宿早有準備，眼明手快地接住，然後一手拿著劍鞘，一手拔出劍鋒。
「啊——你是那個什麼至高神的神使！」莉蒂亞大喊。
不愧是騙子城主的部下，撒起謊來也面不改色。清楚國務尚書真正想說什麼的冰宿撇嘴。
「萊德，全名是萊杰特·索蘭尼亞，拜亞帝國的二王子。」（注：萊德的事迹，在羅蘭的回憶篇《黃金之章》里）
由於事先接到通知，沒有要事在身的官員都等在王宮門口迎接，代理城主克萊德爾和大神官法利恩也在其中。羅蘭等人剛踏上橫跨護城河的弔橋，一個纖細的身影就跑出迎接的隊伍，撲進金髮青年懷中。
羅蘭愣了愣。芙蕾雅狼狽低斥：「莉蒂亞！」
「赫拉特！」席斯法爾矛塞頓開，衝口道。餘人也恍然大悟。
羅蘭將視線調迴文件：「我知道很多暗影成員不滿我對無名氏神官的處置，對此我已有一套腹案。時機一到，他們就會對他改觀。在那之前，你幫我安撫住他們。」法利恩滿心困惑，卻不敢多問，只能應
「你不必道謝，我只是遵循萊德的遺願。」
「你說你搞不懂何謂朋友，應該是苦惱如何給它下一個定義吧？可是許多文學的修辭，不像你做的那些題目，有一個唯一正確的答案。感性的東西，沒有對錯和框架。舉個例子，單『朋友』一詞就可以分許多種類：利益相同者可稱之為朋友；用共同敵人者可稱之為朋友；患難於共者可稱之為朋友；志趣相投者可稱之為朋友；親人、情侶之間也可以締結友誼。不過我個人認為，朋友是讓你不知不覺打開心房的人。」
「你不想聽聽我的故事嗎？」冰宿鼓起勇氣，垂眸低語，「禮尚往來。」
「這是萊德的遺物，他托我轉交給你。」
羅蘭皺起眉：「嫌惡？你們彼此相愛，這件事本身有錯嗎？如果說錯，那人類的愛情、慾望也是錯誤咯？既然不是，我為什麼要嫌惡你們？」
「那是她們自己說的。」冰宿冷淡地別過頭，「尤其是邱玲，她老是希望和做朋友，從很久以前起，可我連什麼是朋友都搞不清楚，又怎麼和她成為朋友？」
「咦！」冰宿一愣，「二王子？拜亞帝國？」羅蘭笑道：「你應該聽過拜亞帝國，我送你的劍就是那兒的，也是萊德的遺物。」
羅蘭從椅上站起，綻開真誠的笑容，走向星華等人。他已簡單梳洗過，換上黑緞長袍，一洗旅途的塵埃，看來更為光採照人。眾人直瞪了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慌忙欠身，因為她們不知道人類的仕女禮節。星華紅著臉結結巴巴地道：「您、您好，羅蘭城主。」見到法利恩時，她曾覺得那是她見過最美的人類，沒想到眼前的青年容姿竟一點也不亞於他。
「不必擔心，米利亞坦城主是我岳父，他不會生我氣的。」羅蘭微笑，「我也自有法子叫穆倫俯首認罪。」星華感激地道：「那……謝謝您了，羅蘭城主。」
「那莉蒂亞的幸福呢？」
「這個嘛，我是預料到這種情況，不過目前的局勢還不是我最期待的結果。」
「羅蘭！」
「我是艾露貝爾·西琺，魔導團團長，水族。」艾露貝爾柔柔一笑，指著身旁的人，「她是我的好友，紅一族的族長艾德娜·菲爾，城主隨侍武官。」
「能解出這麼多，已經很了不起了。」羅蘭嘉許地笑道。餘人嘆服地看著羽族將軍，看得他怪不好意思。羅蘭展開那張畫著簡易地圖的白紙，道：「我來補充席斯法爾的說明。H的確是赫拉特，X是血魔，之所以標重點記號，是因為這兩個都是影響之後戰局的關鍵。正如你們先前指出的，顧慮血魔的強大，即使有龍騎士相助，梅蓮可也不敢冒然反攻；而且她應該明白當務之急是重整旗鼓而非收回失地。再來是中城和西城，雖然因為凡爾加平原的淪陷，德修普勢必重新配置軍隊，但米亞古要塞並未喪失全部的戰略意義……」
冰宿突然發現不對勁：「對了，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羅蘭淡淡一笑：「芙蕾雅陛下告訴我的，萊德死後，我們就經常通信。」
冰宿惱怒地咬著下唇，目送他的背影。有生以來頭一次敞開心扉，伸出友誼的手，卻得到這樣的回應，讓她極為難受。突然，她臉上的怒色僵了僵，被一種深思的神情取代。
宛如碎冰輕擊的清咧嗓音在拜亞一行人的聽覺水面泛起陶醉的瀲漪，連同那俊美得不像人類的容貌，這個青年的一切都是這麼完美，讓人驚嘆。
「打開心房？」少女怔怔重複。
「我正有此意。」
席斯法爾第一個回過神，沉吟道：「那麼，我們是否要針對這個局面做一些相應的布置？」羅蘭隨手將地圖捏成團丟進後頭的廢紙簍：「沒必要，颱風尾又沒掃到我們，而且這個局面很好，可以完全牽制德修普、貝姆特和梅蓮可，或許再加上米利亞坦，這下就沒有人會妨礙我。我們唯一要做的是徹底封鎖暗黑島已經滅亡的消息，還有魔核光炮的存在，讓我們的海軍可以在平衡打破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那三個城的後背，將他們一網打盡！」
羅蘭一言不發。冰宿調整了一下呼吸，垂下肩膀。
見到同為異族的同伴，主人的態度又如此親切，雪族少女們都神情大安，不若初時那麼緊張，當羅蘭請她們就坐時，都毫不拘束地坐下。一個侍女推著推車走進，將飲料分送到主客面前。
突然，冰宿停下腳步，一個人影躍入她眼帘，淡淡的月光灑在那人挺拔頎長的身段上，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尊貴氣息和清華雍容的迫人風采。他兩手扶著欄杆，凝視海面，輪廓因月照而光華隱柔，那種淡然而孤高的清雅，讓她心口突跳。
星華鼓起勇氣，將自己一行人的遭遇和盤托出。原本擔心受到歧視，她們想隱瞞身為性奴的過往，可眼前的青年是這麼真誠地對待她們，星華實在是無法對他撒謊。
「因為，悼念不需要思考。」
「嗯，萊德的夢想是當個舉世聞名的吟遊詩人，雖然他是個破鑼嗓。」羅蘭忍不住微笑，「所以他老是嫉妒我，說我浪費自己的才能。」
馬爾亞姆吁了口氣：「看來，西南兩城又會陷入僵局了，只是這次西城比較占便益，多了凡爾加平原這塊肥肉可以無限宰割。」席斯法爾頜首：「所以，拖得越久，南城的形勢就越惡化。」
雪族少女們露出尷尬的表情，星華垂下頭：「不，我們不是從大雪原來的，是從雷南郡。」
法利恩滿臉通紅，知道自己的心事又被看穿了。他不認為是楠說出去的，法利恩很清楚，羅蘭只要一個掃視就能洞悉他的心理，他的主君就是這麼可怕的人。
「這個……」
「……」
小公主點點頭，沮喪地道：「皇姐說二哥是個了不起的人，是她最引以為豪的哥哥，可是宮裡的其他人，包括父皇、其他王兄，都說他是個卑鄙下流，穢亂宮廷的人，我不知道該信誰才對。」
羅蘭暗暗鬆了口氣，只有他知道，剛剛面對少女那個真摯的眼神時，他差一點就說出真實的想法了，幸好深厚的自制力再一次拯救了他。看來今後和她單獨相處得保持高度的警決心才行——他尋思。
「我也有同感。」
「首先，竭誠歡迎你們來到伊維爾倫，有什麼需要，我一定儘力達成。」羅蘭比了個「請用」的手勢，「如果你們願意在此定居，更是我莫大的榮幸。」
「嗯。」當意識到時，他已衝口答應，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咦！」莉蒂亞大吃一驚。羅蘭拿起霜慟，摩挲劍鋒，浮起懷念的神情。感覺到沉重的氣氛，冰宿拿著劍鞘一言不發。莉蒂亞強忍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羅蘭城主，你告訴我一點我二哥的事，好不好？」
「我卻不是第一次見到你哦。」他微笑，「芙蕾雅陛下。」
「那一刻我發誓，就算要當一個最卑劣、最無恥的小人，我也絕不再讓死神奪走我身邊任何一個人的性命！」
要塞司令室內，東城的高級將領齊聚一堂，討論艾德娜帶回來的情報。
門開后，一隻穿著高跟皮靴的秀美纖足踏上事先鋪好的厚絨紅毯，緊接著是流瀉而下的絲綢裙擺。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女朗約摸二十來歲，碧藍的眼眸像大海般閃爍生輝，褐紅色的豐沛長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披散在背後，儘管頭戴金冠身穿華服，依舊掩不住洋溢的青春氣息。隨後下船的還有二十來名侍從和一個穿禮服的小女孩。
「一切都過去了。」
「說到這件事，你快去跟拉斯帝涅部長說，叫他把計算器還我！不然我連題目也沒法做了！」
「抱歉，因為路上出了點事，所以比預定晚了幾天。」羅蘭輕輕拉開她，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了，你臉怎麼這麼冷？是不是在外頭站了很久？真是的，我不是叫你別等我嗎，你身體這麼差。」朵琳羞澀地笑道：「沒事的，你別擔心，我有穿斗篷，只是跑過來的時候掉了。」
冰宿一呆，她從沒想過一把劍會有名字。這時，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這就是男人的友誼嗎？」冰宿若有所思。羅蘭啼笑皆非：「你研究這個幹什麼，你又不是男人。」冰宿回他一個大白眼：「借鑒一下不行么！還有，你為何把萊德的遺物送給我？」
清咧低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冰宿停下腳步，緩緩轉身，微笑道：「我相信你。」
羅蘭定定注視星華：「我不能讓你受到這種污辱。如果控告道格拉斯，你就必須
「對了！還有血魔！」艾德娜、席斯法爾和馬爾亞姆齊聲驚呼。
「對了，那幾位救了你們的冒險家。」羅蘭岔開話題，「他們還留在雷南郡嗎？」星華愣了愣：「呃，大概不在了，我聽他們說要搭15號的班船去米爾菲，今天是19號。」
羅蘭注視她：「你，怨他嗎？」芙蕾雅搖搖頭：「不，我從沒怨過他，人都有適合和不適合的事。萊杰特哥哥雖然擁有王者的資質，他的精神骨架卻與這份才能背道而馳。他不會算計人，不是嗎？所以即使他沒逃走，也會死在那場權力鬥爭里。」
羅蘭沒有計較他的無禮打斷，點了點頭：「沒錯，就是赫拉特。一旦塞維堡被攻破，卡薩蘭軍就可以沿著中部大道長驅直入，插進西城的心臟，所以貝姆特還不能分出大軍入侵中城的南區；而且凡爾加平原是易攻難守的地形，德修普同樣可以利用這一點進攻那裡的西城駐軍。這麼算下來，雙方的優勢和劣勢相等，勝利機率是五五波平手，同樣陷入僵局，這就是那個雙向箭頭——牽制記號的意思了。」
「這把劍真棒，是你的嗎？」
「終於見到你了，羅蘭·福斯城主。」
「是！」莉蒂亞精神地應了聲，指著長劍，興緻勃勃地問道，「對了，你說這把劍叫伊修托利？跟我二哥的劍一樣名字哩！」
「當然，就加入魔導團，怎麼樣？（注：異族除了矮人，幾乎都是天生的魔法師，所以這個安排可謂最合適了）你們看上起嬌嬌弱弱的，恐怕不適合跟著艾德娜練肌肉。」
※※※
「都有吧。」
「聊聊吧，好嗎？」
這時遠方傳來芙蕾雅的呼喚聲，莉蒂亞朝兩人揮揮手，飛奔過去。
過了一會兒沒聽見回應，冰宿回過頭，看到對方正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望著她。
芙蕾雅歉然一笑，轉向他，換回中文：「你的拜亞語倒是很流利，萊杰特哥哥教得不錯。」羅蘭微笑道：「他除了用那個破鑼嗓荼毒我，什麼也沒教，我的拜亞語是自學的。」
莉蒂亞驚嘆，劍刃雪亮晶瑩，森寒有如真正的冰劍，浸透而出的殺意刺得人肌膚生疼，端的是把絕世的好劍：「太棒了！它叫什麼名字？」
「……沒辦法，事到如今，責怪她也於事無補。當初答應當假冒神使時，我也料到會有這一天，算是那個花痴運氣不好吧。」她站起來，「我去睡了，她行刑那天，通知我一聲，我為她獻束花。」語畢，朝玄關走去。
「卡薩蘭軍又不會永遠跟著南城的殘軍。」席斯法爾皺眉道，「既然凡爾加平原淪陷了，諾因城主就勢必更改自家的戰略布局，把防守重點從米亞古要塞移往南區。」
「那你……」法利恩本想問「那你為什麼不說出來？」，驚覺失禮，連忙改口，「那你為什麼眼睜睜看著無名氏神官把飛焰盜走？」
羅蘭淺淺一笑：「你比萊德好，你沒像他一樣逃避。」
「繼續你個頭！」艾德娜一把搶過他面前的紙，「你到底在畫什麼？」
「恭喜了。」冰宿真誠地道，轉過身，「什麼時候開慶功宴，叫我一聲。」這句話等於是逐客令，羅蘭卻沒有走，還走上前，和她並肩看著下面的發動機，令少女一瞬間湧起回到青年結婚那夜的錯覺，不知怎麼的有點煩躁。
羅蘭合眼，一字一字道：「我知道死人不會說話，也不會思考，但活人不同。血債只能用血抵，憎恨之火只能用敵人的鮮血澆熄，我活下來了，所以我必須背負這個業。」
「不。」
「和那個美男子約會。」小公主繞到她身後，艷羡地摸了摸劍柄，希冀地問道：「可以給我看看嗎？」冰宿二話不說解下遞給她，不是大方，是因為劍是對方兄長的遺物。
「嘿嘿，你看出來啦？」莉蒂亞吐吐舌，「因為其他王兄有嫉妒的嫌疑啊。」
「嗯，他們真的是很好的人。」想起黑髮少女的笑容，星華蒼青色的眸子浮起愛戀。羅蘭一怔，道：「星華小姐，請抬一下頭。」
當晚，羅蘭坐在辦公室里，翻看大神官整理好的各路情報，看到楊陽一行人的資料時，他的表情微微冷凝，隨即又舒展開來，「算了，危險人物都聚在一起，監視起來也比較方便。」
羅蘭低咒，滿懷歉意地道，「對不起，我的同族總是對你們做出這種骯髒的事情。雖然無法彌補你們受到的傷害，但我一定會將穆倫那個混蛋送上絞刑架，給你們一個交待。」雪族少女們喜出望外，接著又有點擔心：「可是，穆倫是北城最有勢力的商會副會長，如果害您得罪北城城主……」
記起白天的教訓，羅蘭收懾心神，露出最迷人也最沒誠意的笑容：「只是因為看見這麼美的景色，入神了罷了。冰宿，秋天的海風很冷，你不要吹太久，早點回房休息。」
「咦？」
「那，大人，神器的事，除了下落不明的龍眠，其他三樣是否需要收齊？」
世界似乎沉寂了一剎那，又似乎沉寂了很長時間，回蕩在兩人周圍的空氣，彷彿也因人心深處的情感，掀起無形而猛烈的漩渦巨浪。
「這一點我倒是深有體會。」
冰宿愉快地自言自語，她終於稍微了解羅蘭·福斯這個人了。
應該是早就算好了吧。冰宿尋思：不然哪會這麼巧，暗黑島剛滅，人就來了。
羅蘭收回視線，赧然一笑：「抱歉，失禮了，你的眼睛很像我妻子，所以我嚇了一跳。」星華表示不介意，突然臉色一變：「您的妻子，莫非叫朵琳？」
四人一齊站起，肅然行禮：「遵旨！」
「嗯……嗯！」朵琳緊緊抓住他衣襟，喜極而泣，「我好想你，我好擔心你……」
「好和睦的家庭……那權力鬥爭是老五贏了咯，他人呢？」
「你應該有很多事要做吧，躲在這個地方算什麼意思。」
芙蕾雅回以溫柔的笑容，隨即肅容正色：「我也會完成萊杰特的遺願。」羅蘭一怔：「咦？」
「嗯，索蘭尼亞王家，除了萊德，就只有她適合做拜亞帝國的皇帝。」羅蘭仰視滿天星斗，輕輕嘆息，轉頭看向少女，笑道，「今晚你的好奇心應該滿足得差不多了吧？再不回去睡覺，當心明天早上爬不起來，別忘了我們九天就要出發。」
冰宿背著細長劍去練武場的途中，殺出一個小小的人影。看清彼此的面容，兩人都是一愣。
我好像被她壓在下面了？羅蘭疑惑地想，但他沒有不快，反而感染了對方的情緒，心情輕鬆起來。
「沒錯，是梅蓮可的過失。」羅蘭也嘆了口氣，將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聽罷，冰宿深深皺眉，表情甚是不悅，但還是沒有破口大罵，沉吟道：「既然如此，你認為她會不會用替身？」
「……」
「對，沒錯。」
「伊修托利，翻成艾斯嘉語就是【霜慟】。」
「是好事還是壞事？」冰宿走到沙發前，以優雅的姿態坐下。羅蘭微一苦笑：「對你而言，肯定是壞事——南城的滿願師要被處死了。」
艾德娜憤恨難平：「可惡！堂堂埃特拉三龍將之一，竟然那麼不知廉恥，米利亞坦城主是怎麼管事的！」羅蘭眉頭微蹙：「艾德娜。」
「不過，沒有你深。」
「我也是猜出來的。至於無名氏神官的真實身份，我答應他不告訴任何人，所以就不能告訴你了。」羅蘭微笑著注視心腹，「不過我可以保證他不是我們的敵人，你不用再堤防他。」
羅蘭無奈一笑，不再理她，把視線調回星華等人：「不談這些讓人不快的話題了，各位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如果還沒決定的話，我可以為你們安排工作和住處。」
「太好了，待會兒我就把公民證發給你們。」羅蘭由衷地笑道，「還是頭一次有雪族來我們這兒呢。你們是從大雪原來的嗎？一路辛苦了。」
「請進。」
餘人紛紛靠近艾德娜，把主君微弱的抗議置諸腦後。但看清那張地圖不像地圖，塗鴨不像塗鴨的東西，都愣住了：「什麼亂七八糟的！」
冰宿一窒，半晌別開眼，硬起心腸道：「沒錯！」羅蘭大受打擊，一時說不出話來。
「請起。」羅蘭扶起她，微笑道，「別緊張，這是場平等的會面，不要對人類低下你們高貴的頭顱，異族的客人。」
「咦！」
冰宿背靠欄杆，柔聲道：「你那位朋友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羅蘭一字一字道：「他希望你幸福，因為他愛你，而你……也愛他。」
「呃，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