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三篇 統治者

第六章 國王與元帥

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三篇 統治者

第六章 國王與元帥

『……就因為這個?』
「懷恩。」
『就算其貌不揚,只要有豐富的內在,總會有個識貨人看到你的好,世間女子不全是庸脂俗粉,不過……這種女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第一就是你說的那個巧合;第二,會場負責人赫德引咎辭職后,被讓渡給東城;第三,有人在拍賣會當晚看到羅蘭·福斯單獨外出,去向不明。」
那天他被幾個老是欺負他的傭兵拽出帳篷,扔在地上,為了什麼他忘了,不外乎又是指責他偷了某某東西,理由也千篇一律:因為他長的賊眉鼠眼,標準的小偷相。被污陷得麻木的他,不想再做任何辯解,這時,抱著洗衣盆的羅蘭路過,瞥見坐著的他,關懷地走過來,詢問原委。
「拉克西絲,你太沒大沒小了!」
「是吧!」閣下得意地抬頭挺胸。
「呃!」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28日記錄人:克魯索·懷恩天氣:晴。
回到官邸,和往常一樣,總管立刻上前彙報有多少禮物入庫,多少貴族的家丁來知會過。初任宰相時,為了打通人脈、穩固地位,羅姆席德必須親自拜訪所有勢大的大臣和公侯,靠著大把的金幣和奉承拍馬建立起龐大的交際網,成為官僚眼中最好巴結的上司和貴族最知心的代言人。現在,他已不用四處跑,只需把這些事交給下面打點。
「不是毒蛇。」我打量那條蛇,一邊糾正她一邊考慮要不要再抓只野雞做龍鳳配取代桔醬烤鴨讓閣下消氣。
然而近年來,隨著王室的沒落,教廷的勢力也大不如前。多數聖職者的墮落行徑,對自然災害的束手無策,滿願師的急速抬頭更進一步擴大影響。在民眾眼裡,賀加斯神和他的信徒們正日漸褪去往日的榮光,蒙上世俗和無能的暗灰,取而代之的是滿願師和她們背後的支持者。這是個天災人禍不斷的混沌年代,信仰已不足以支撐搖搖欲墜的人心,民眾需要的是個能夠帶領他們走向康庄大道的人,身為最高統治者的亞拉里特卻對此一無所覺,甚至對摺磨得人民困苦不堪的連續荒年也因豪奢的生活停留于空泛的認知。
「又偷罵我?真是個心胸狹窄的下屬,當心我扣你工資。」
※※※
希望大人有一天也遇到這樣的女子。羅姆席德心道,他很清楚羅蘭有和他相同的煩惱,長的美並不比長的丑好過。
閣下重重一哼:「沒差啦!小小年紀,就學了他老子和兄長那套,對我擺噱頭,穿得像十三點,手裡捧著一大把菊花(在魔導國菊花也代表送葬),笑死人了!我罵了他幾句后,他居然還握著我的手說什麼『不,我的月亮,請不要讓那些粗魯的言辭污染您聖潔高雅的氣質和美麗的唇瓣,我明白您想要拯救我的心,但我的靈魂已經被你俘虜,時下也很流行姐弟戀,所以請不要拒絕我的痴情』——你聽聽你聽聽,這麼噁心的話,不是意淫是什麼?不是性騷擾是什麼?」
「沒……沒什麼,你退……退下吧。」陛下只差沒抱住椅子,全身抖個不住。閣下很給面子地沒有露出輕蔑的表情,扭頭走人。離開客房后,我忍不住發問:「閣下,為什麼陛下明明怕你怕得要死,還是固執地不聽你話呢?」
「嗯嗯,像我們這種人,不偶爾找個出氣筒欺負欺負,洶洶酒,打打架,真會悶出病來。」
「你知道前兩任參謀長的下落嗎?」
是,這是閣下的做人鐵則,也是她活到今天的最大原因,我還有什麼話說?除了——
只是她發泄怨氣的方式非常與眾不同。
「我才沒這麼幼稚的興趣。」
我一邊納悶一邊安慰:「米利亞坦城主還好啊。」
「幹嘛?」語氣森冷得連旁聽的我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看到同伴們在眨眼間全部陣亡,身在結界內而逃過一劫的依音仍然保持密探應有的冷靜,從懷裡掏出一隻捲軸投出去,白光一閃,八個身影出現在室內。她飛身撲上,轉眼刺倒三人,剩下五人卻包圍住她,這正中依音下懷,讓羅姆席德可以趁機逃走,她判斷出戒指已承受不了第三次打擊。
「還有別的人選嗎?」拉克西絲換了個坐姿,語調一沉,「想殺我那笨蛋老哥的人雖多,但能策劃這麼精密的行動的,唯有那傢伙。」莉莉安娜搖搖頭:「姑姑,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
「這麼說,不是有人蓄意破壞拍賣會?」
我對閣下忠心?我從沒意識到,倒是閣下對我不好我承認,但我從沒放在心上,我不由自主地把心裏的話說出來:「閣下對我是很蠻橫,但這是她的性格,我從來不介意,而且她那麼辛苦,若不時常發發脾氣,真會憋出病來……」
總參謀長皺起眉頭:「為什麼?」他清楚上司任性歸任性,卻從不無理取鬧。【審判】是初代聖巫女和封印傳說一起留傳下來的聖物,規定每代聖巫女必須隨身攜帶,不得損毀或遺失。沒人明白這條遺言的用意,也沒人知道這面鏡子的來處,只是帶在身上沒什麼不便,反而可以補補妝之類,歷代的聖巫女都照章行事,拉克西絲亦然,所以她突如其來的抗拒,讓克魯索很是詫異。
「哦?是什麼?」
「別找我!」我厲聲拒絕,「你們活夠了!我還沒活夠!」
不過也真是巧,宮殿明明大得不得了,閣下和羅蘭城主的房間也隔得老遠,卻偏偏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迎面相遇,真應了一句成語「冤家路窄」。
「日安,羅蘭城主。」我一邊把眼淚往肚裏咽一邊靠過去。嗚,一定是閣下偷偷詛咒我。
「咦!」
「還有別告訴科孟多大人我來的事,我這次來訪純屬私人性質,不必打擾他的清修。」語畢,拉克西絲大步離去。克魯索緊隨其後,等走遠,低聲問道:「這樣好嗎,閣下?右權機神官可是你的恩師,于禮該去知會一聲。」
「笨蛋!我幾時說過會很好看!」
『我……』女孩欲言又止。
陛下果然嚇得口吐白沫,而且臉色發青,冷汗直流。一個侍女正用濕毛巾幫他搓揉胸口,一個幫他擦汗,一個幫他扇風。其他人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除了宰相大人,他很鎮定地向閣下行禮問安,拜他所賜,陛下總算注意到我們。
幸好閣下和羅蘭城主不一會兒就褪去滄桑的模樣,換上精神的笑容。
中城卡薩蘭下界·西境·米亞古要塞東門。
「閣下呢?」我心裏漲滿愧疚,覺得自己真是不像話。
「姑姑,你今天能待多長時間?」銀髮少女的聲音有著掩飾不住的寂寞。黑髮元帥拍拍她的頭:「待一晚上也沒問題。」莉莉安娜的表情亮堂起來。
「那些賤民的生死,何足掛齒。」
「……是。」羅姆席德一愣,但想到主君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便咽下到嘴邊的疑問。看出他的不解,法利恩主動答疑,卻省略了最主要的部分,即羅蘭不忍心讓民眾成為長生不老葯一節:「是為了你的安危,大人擔心做得太過火,會引起拉克西絲的懷疑,進而對你不利。」
莉莉安娜但笑不語,再派多少人也是一樣,但拒絕肯定會被打回票,拉克西絲的專製程度可不亞於諾因,反正這兩個人喜歡鬥法,就讓他們去斗吧。
「姑姑認為羅蘭城主是幕後主使?」
「啊,元帥,懷恩,好巧。」羅蘭城主揚起一貫的微笑,親切地向我們打招呼,「相逢即是有緣,有空的話,陪我喝杯午茶如何?」
怎麼是廢話呢?照理這種場合應該排除我這外人才是。克魯索不解,眼角瞥見一樣物事。那是面成人巴掌大小,式樣古樸的銅鏡,擱在一大堆化妝品之類的雜物中,依然顯得鶴立雞群。
「我……我被毒蛇咬了……」那少女哭得稀哩嘩啦,全身抖個不停。
事實證明閣下非但沉不住氣還出爾反爾。雖然她沒動宰相大人,卻把氣出在另一個人身上,就是她口中宰相大人的准後台——羅蘭城主。
「什麼!」維烈一震。
「煩死了!現在不是推卸責任的時候,趕快救治傷者是正經!」
「成立鬥技場?」
「嗨,這不是懷恩嗎,早啊!」
「侯爵大人,我記得你今年才四十幾,怎麼眼睛就不靈光了?可憐啊可憐。」
羅姆席德沉吟片刻,道:「如果元帥大人不滿意的只是選手,為臣倒是有個解決辦法。」
「總算到了。」
「這話該我說!」
「知道,在你宮裡。」我老實回答。蘭冰宿小姐睨了羅蘭城主一眼。
「他爭氣有什麼用!教出來的兒子沒個爭氣的!何況他也爭氣不到哪去!整天跟女人搞七拈三,又被羅蘭·福斯那頭狐狸耍得團團轉!」
「終於……那你為什麼不通知我一聲?」
因為她詛咒拍賣會砸鍋,而拍賣會真的砸鍋了。
「假設羅蘭城主真有稱王的野心,他也不會選在這個時機除掉伯父。伯父若是駕崩,理所當然由第二順位的姑姑你或哥哥繼位,你們倆的能力都遠在伯父之上,也對羅蘭城主有所警惕,勢必對他造成阻礙。即使他打贏,也會付出很大代價。而伯父是個不太體恤民眾的君主,羅蘭城主卻是口碑極好的名君,讓卡薩蘭如今的情況維持下去,就算羅蘭城主不出聲,遲早民眾也會忍受不了而向他求助,到時他就能得到正當的出師名義,可是換作姑姑和哥哥就不一樣了,所以我認為羅蘭城主對伯父沒有殺意,至少目前沒有。」
「喂,冰宿,太過份了吧,這麼撬我邊。」
「唉唉,為什麼聰明人總是勞碌命呢?」
「你才沒原則。他是拉克西絲元帥的專屬出氣筒,你還逗得這麼開心。」
招呼兩人進去房間,莉莉安娜剛拉出椅子,克魯索就泡好了紅茶。能咽下味痴做的東西的只有味痴,而拉克西絲主僕的味蕾都很正常。
「是。長槍比武的反響極好,所以為臣認為,乾脆把這類賽事做為宮廷娛樂之一,一定會受到大家的歡迎。」
法利恩笑道:「不用說了,大人不會錯的,今晚特別保鏢會到你那兒。萬事小心,羅姆席德,多保重,大人需要你。」
「為何?」閣下挑眉。一看到她的反應,我就知道她不贊同,但我還是老實說下去:「因為他對三位城主的態度太專橫了,不僅如此,他還挑撥陛下也頤指氣使,連前宰相大人都沒有他這麼膚淺傲慢。」
莉莉安娜抬起頭:「伯父大人也沒事嗎?」
「因為他還遠未成熟。頭腦雖好,個性卻像個小孩子似的,只會同我別苗頭,向他兩個小跟班撒嬌,一點自己的想望也沒有,所以他永遠站在被動立場,這樣是贏不了羅蘭·福斯的。」
陰險的狐狸?誰啊?
「所以你們把我當作溫室花朵照料嗎?」莉莉安娜幽幽地道。
凝視繭中女子,紅髮青年雙眉緊蹙,語氣透出責備。
悅耳的磁性嗓音略帶疲憊的沙啞,卻掩不住骨子裡的冰冷強勢,無視對方的關懷,徑自發話。
「那麼,相反。」
我一時不明白她罵的是誰,部下?弟弟?於是轉頭看後面,沒人,我滿腹困惑地回過頭,看見少將一個急剎車在羅蘭城主面前停下來。
「關我什麼事!」這是閣下的回答。
你這個樣子稱不上「平安無事」吧。望著主君的靈體,維烈心道:帕西爾提斯的情形就更別提了。
當我拎著四個油紙包回來,經過中庭時,聽見女孩的尖叫聲。沒等我想好要不要過去,一個穿著絲綢禮服的少女就從花叢里鑽出來,叫得異常凄厲,好像有鬼在後頭追似的。我不由得跑過去,看見一條綠蛇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口咬住那少女的腳踝,端得是快狠准。
「我不想和腦筋不清楚的人打交道。」
「廢話!我又不是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
『啊,我知道,這有什麼不對嗎?怎麼你一點兒也不高興?』
「沒錯。」拉克西絲頜首,啜了口紅茶,「說穿了就是報仇時機不對,釀成災禍。」
聽完事故的經過後,莉莉安娜輕蹙娥眉。
「對對!我怎麼沒想到呢!」亞拉里特興奮極了,「這下拉克西絲也沒話說了!羅姆席德,這件事就交給你,務必儘快辦好!」
雖然對自己的布置有信心,羅姆席德也沒有低估拉克西絲的能耐,她設計的暗殺絕不會這麼簡單。果然,變故在一瞬間發生,東城保鏢們的脖子上標出血花,與此同時,防護結界的魔法光芒劇烈閃動了一下,顯然受到了攻擊,卻沒有發出聲音。羅姆席德立刻會意敵人布了靜音結界,不然以東城守衛的實力,就算對手施了隱形術也能聽音辯位。
『嗯?』
「是嗎?」莉莉安娜鬆了口氣,笑著和總參謀長寒喧。拉克西絲皺起眉頭:「莉亞,你怎麼對這件事一點兒也不清楚?我不是把普露派給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她啊。」
「莉亞,你實在不適合待在神殿發霉啊。」拉克西絲苦笑了一下。莉莉安娜嘟起嘴:「姑姑才過份,每次都敷衍人家。」
不料才散了會兒步就撞見害我睡過頭的元兇之一,幸運的是他沒看見我,不幸的是他旁邊的人發現我了:「你和拉克西絲元帥結了什麼仇?她的副官一見你就逃。」
莉莉安娜溫溫地道:「是什麼跡象呢?」
※※※
驀地,她感到視野的角落閃過一道紅光,轉頭望去,毫無異狀的【審判】靜靜躺在她左手邊。
如果我也這麼對閣下……
「他現在一定在流口水,有什麼好看的!」
「還有嗎?」我冷靜地追問,沒有被閣下煽動。因為這種程度的「性騷擾」,閣下早就經歷過無數次了。畢竟單看外表,她確實是個十分出眾的美女,但當她的性格為更多人知曉,這種情形就很少發生了,所以要不是有別的理由,閣下不至於這麼生氣。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我的的確確是個瘟神。除了閣下和莉莉安娜殿下,所有跟我說過話、有過接觸的女子都會倒大霉,不是被調職,就是出意外。最嚴重的是三年前一位財務部的會計向我告白的隔天被調去無人島;再來是八年前一位我忘了名字的貴族夫人纏著我做她的情夫,當天下午被從天而降的花盆壓斷腿,至今還躺在床上。以此類推,若我抱了奧維拉公主,最遲今晚她就升天了。
「陛下只是受到一點驚嚇,並無外傷。」回答的是克魯索,因為怕上司會說出些難聽的形容,這裡是神殿不是元帥府,必須堤防隔牆有耳。
『因為你是女孩子。』
「大神官閣下。」宰相深施一禮,語氣是發自肺腑的崇敬,「大人回宮了嗎?」
我嘆了口氣,認命地把不聽忠告的奧維拉公主扛去她的寢宮,之所以是扛,是因為我沒那麼大力氣,我是覺得這兩者沒什麼區別,但奧維拉公主似乎很不滿意,一路罵聲不絕,引得人人注目,幸好她的寢宮不遠。安頓好奧維拉公主,我依照她的吩咐半途抓了個侍衛要他去叫醫師,上廚房討了點吃的,回閣下那兒負荊請罪。
當晚的餞別舞宴上,我留心了一下,果然,奧維拉公主沒有出席,聽說是來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傷了膝蓋,幸好沒出人命。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就悄悄拜託閣下幫奧維拉公主消除我留在她身上的「霉氣」。閣下是聖巫女,驅邪凈化這種小事應該不成問題。
『母后,今天父王立了王兄做繼承人。』
閣下也對這樣的布置不以為然,冷哼了聲。陛下卻很滿意,表情愉悅地摸了摸鬍子。宰相大人趁勢湊近,彙報已寫信給內務大臣安排好一系列活動,包括兩樣特殊項目長槍比武和化裝舞會,聽得陛下心花朵朵開,連贊他設想周到。我偷瞄閣下,果然瞧見她眼裡射出殺氣。
對哦!我大為好奇,反問他:「為什麼?」
「不要用平民,用奴隸和囚犯,為了增加緊張感,也可以用野獸、魔獸當對手。」
「但你個頭!沒話講就閉嘴!」凶完柯林迪侯爵,閣下轉向米利亞坦城主,滔滔不絕地道,「不過還是得把他們逮回來,弄清楚他們和穆倫之間的過節。另外,看那五個人的身手,十之八九不是客人,是偷混進來的。」
「殺掉了,涅斯准將及時帶隊趕到,付出五名傷者,一名死者的代價幹掉了食人魔,現在他們都在牢里。」
賀加斯總神殿位於舊元帥府對角,王宮下首,地基極廣,規模宏偉,清一色大理石塑的建築以及內外到處可見的雕塑和金銀裝飾糅合了莊嚴與華美。這裡是所有至高神信徒的聖地,比一千年前關閉作為禁區的聖柱更接近神性的存在;也是出身望族的聖職者們修行的地方,光有信仰而無錢財的聖職者是沒法來上界的,最多被聖域(位於下界,聖柱旁邊)挖掘培育為聖修士。但自從八年前聖域被一場大火焚毀后,卡薩蘭真正有信仰、有實力的聖職者幾乎全部喪生,剩下一幫穿著聖服的商人霸佔神權,與王室狼狽為奸,互蒙其利。
「不可能!」米利亞坦城主堅決否認,強調拍賣會的保全工作萬無一失。閣下也不爭辯:「隨便你,反正儘快把那五個人逮回來就是了——話說回來,你女婿呢?拉弓抽筋了還是被火炮炸飛了?」
「可是,我只會跳兔子舞和方塊舞……哦,還有土風舞。」
我驚訝地看著他,衝口道:「不!」羅蘭城主笑咪咪地瞅著我,用明顯挑撥離間的口吻說:「為何不?連我這個不常碰見你們的人也看得出元帥對你多麼頤指氣使,簡直是壓榨廉價勞力的典範,你為什麼還對她這麼忠心?」
今天我們回到了上界。我注意到,送行的時候,除了搭下班船回伊維爾倫的羅蘭城主一行,其他人都是一副掩飾不住的高興表情,特別是博爾蓋德會長。這些天他為了收拾穆倫副會長捅出來的大亂子,被陛下和其他大人們榨得叫苦連天,而且會場的修理費也算在他頭上。不過我一點也不同情他,哈梅爾商會以前做了那麼多缺德事,這是報應。閣下更是幸災樂禍,因為她期待凱曼術士長趁此機會擠下博爾蓋德會長,和希頓商會長爭奪通往北海夏爾瑪大陸的那條發財路,增加我城的進帳。
拉拉背包的帶子,他正要加入進城的人流,腳步一頓,一股熟悉的波動奔竄過他的神經網路。
「哼!你倒是很有下屬的樣子,把上司丟給一個十三點小鬼荼毒,自個兒呼呼大睡!」
兩人這才看清,擋住刀的不是黑影,而是黑影里的人。那是個看似人類十八九歲大的少年,身高卻還不及成人的巴掌,有著具有透明感的美貌和妖異的青瞳,暗藍色的長發披散在薄如蟬翼的衣料上,兩隻尖尖的長耳一刻不停地顫動著,背上的翅膀被圍繞身體的淡淡黑霧掩蓋,使他看起來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
連這種話也說出口,可見他真的是醉了。我正要婉拒,瞥見艾德娜少將從長廊那邊火急火燎地奔過來,邊跑邊吼:「總算回來了!說話不算數的大混蛋!明明說好很快就回來,居然食言而肥,賠我的精神損失費!」
白衣女子睜開眼,藍紫色的眸射出冷電般凌厲的視線,定在魔界宰相清俊的臉龐上。捕捉到他眉間的黯然,她的神色和緩下來。
我很感動。雖然很多人私下罵陛下為昏君,我也這麼認為,但他確實是個疼愛又關心妹妹的好兄長,可是他真的是太多慮了,閣下怎麼會有事呢?她是不死之身耶!
打前宰相謝爾達時期起,亞拉里特就基本不過問政務,羅姆席德更發揚了前輩的優良美德,連每個月一次的報告也省了,樂得亞拉里特暗叫解脫,不時拍拍宰相的肩膀稱讚愛卿真是任勞任怨,一切就交給你了之類,轉個頭繼續花天酒地,將王妹的勸誡丟到一邊,頂多在後者忍不住暴吼時拿起奏摺裝模作樣地看兩眼,還是反拿的。
羅蘭城主眨眨眼,我已經驚呆了,心想閣下千萬別是玩真的!就算她真的成功「錯殺」羅蘭城主,難保東城人民會相信她的解釋,不,就連北城也不會罷休,因為朵琳公主會發瘋;而且她也未必能贏。
閣下收起笑容,斜睨我,答非所問:「你上午跑哪去了?」我窒了窒,硬著頭皮回答:「沒跑哪,睡過頭。」
「是!」綠髮青年行了一禮,接過軍符退出房間。
基於男性的寬宏肚量,我決定客串一回下仆,這時我想起一件事,忙縮回手。
不過她的血統可能比較遠,因為她說詛咒了好久,幸好這樣,不然這個世界就完蛋了,閣下是個活得很有怨氣的人。
「因為我不希望你接觸這些事。」拉克西絲乾脆挑明,「那個臭小子也是,你的性格不適合成為政治家,也沒有這個必要,萬事有我和你哥頂著。」
其實,姑姑沒資格批評哥哥的做法。莉莉安娜偷瞄站在她身後的綠髮青年,心道:他們對待重視的人的方法完全一樣——絕對獨佔,所以不必彼此唾棄。
「稀奇稀奇,你居然也會任性,應該不是為了抗議元帥對你的壓迫吧?」
完了!他一定會被閣下整成豬頭,不,五馬分屍!我急忙轉過身,卻被羅蘭城主喊住:「等等,懷恩,我還有件事問你。」
『我當然不高興!我本來以為父王會立我為王儲啊!』
「唔唔,這就麻煩了……算了,被看光也不會少塊肉,帶我去吧。」
國王深深一嘆:「唉,不瞞你說,早在十八年前我和斯蒂沃就組織過類似的比賽,可是才打了一場,拉克西絲就跑來要我關閉鬥技場,罵我殘忍無道,強令民眾做參賽選手。」
「啊啊——拉克西絲、拉克西絲,你沒事吧?」
「不然你以為我要去哪裡?」
唉,看來我高估了閣下的肚量。
「少跟我裝蒜!」閣下暴吼,嚇得陛下險些滾下椅子,「要不是有人在你耳邊嘰嘰歪歪,你會想到世上還有米利亞坦這個人?忙著尋歡作樂都來不及了!說!是不是羅姆席德?」
總管前腳走,後腳一個身材嬌小,模樣姣好的女管事上前接過羅姆席德褪下的外衣,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羅姆席德點點頭,快步離開大廳,穿過幾條走廊,推開一扇房門。
這時,蘭冰宿小姐也和羅蘭城主一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湧起調頭逃跑的衝動,好容易克制住。
聽完事情經過,他沉吟片刻,轉向他。
「你倒是挺袒護他的。」閣下冷哼,轉身離去。陛下氣急敗壞地吼道:「你給我回來!」
「因為他知道我不會真的海扁他。」閣下嗤鼻,隨即搖首,「不,不對,他沒這麼細膩,應該是為了所謂的『兄長的面子』。」
「沒有,她從來是一腳踹開門衝進來。」我實話實說。羅蘭城主立刻皺起眉頭,我非常驚訝,這是第一次我看見他除了笑以外的表情。
早上起來時頭痛得要命,是宿醉,每當這個時候我就羡慕閣下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也羡慕羅蘭城主可以拿妻子做擋箭牌不去參加那種無聊的晚宴,也許我也該去娶個柔弱的妻子。
那位害我落入進退不得下場的無心人——伊維爾倫滿願師蘭冰宿小姐很有氣質地朝我行了個屈膝禮,她的音色冰清玉潤,讓人聽了爽心悅耳:「別被這傢伙的笑容蠱惑了,去吧,他不會介意你的失禮的。」
黯妖精!兩人腦中冒出一個專有名詞,萬沒料到主君竟然派出相當於壓箱法寶的隱藏戰力來做部下的保鏢。黯妖精的存在,即使在伊維爾倫上層也是機密,連三位將軍也不知道,只有極少數暗影成員,負責暗殺、情報、賄賂等骯髒事的三名最高負責人——法利恩、艾德娜和羅姆席德知道,不過實際看到也是第一次。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對她說!但她居然威脅我,若不照辦就同我斷絕兄妹關係,我只好關了鬥技場,真不知道我那妹妹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亞拉里特沮喪地道。
奧維拉公主繼續發號施令,她似乎把我當侍從了:「抱我回房間,然後叫醫師幫我包紮。輕點手,知道嗎!」
「不是溫室花朵,是避風港。莉亞,你是我的寶貝,更是諾因的心頭肉,所以你該為我們保重自己。我和你哥已經徹底髒了,但只要你依然純凈,我們就覺得人生有希望,心靈有寄託,可以繼續堅定地走下去,為你打造一片光明的未來——這道理,你懂嗎?」
拉克西絲撇撇嘴,走向梳妝台,用困惑的口吻道:「其實是最近這面鏡子給我的感覺有點奇怪,用魔法探測又查不出異常,所以想先擱著,改天有空徹底檢查一次,搞懂初代聖巫女到底在耍什麼花樣,我可不喜歡一直帶著一件來歷不明的東西。」
「克魯索,你認為羅姆席德比之謝爾達如何?」啜了幾口茶,閣下問我。我想了想回答:「如果是比諛媚的功夫,宰相大人遠遠勝過前宰相大人。」
「咳嗯。」羅蘭城主幹咳一聲,告訴我閣下的去向,他真是個守信的人,「元帥被海克王子邀去花廳喝茶了,他好像迷上元帥穿禮服的風采。」
『王兄根本是個智障,怎麼能讓他做國王!要不是我幫他補課猜題,他連檢定考也通不過!而且平常的功課,無論天文、地理、歷史、政治、數學、詩文還有武術,我哪樣不比他強!哪樣不是學年第一!為什麼父王選他不選我?!』
「用真劍?」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30日記錄人:克魯索·懷恩天氣:多雲。
當真是氣數已盡嗎,德修普王家?
「總之,先讓肖恩師父恢復記憶,其他的以後再考慮。」魔王武斷下令,清秀的雙唇牽起倔強的弧度,「不認識我的肖恩師父,不是我的肖恩師父!」
「那就看在他父親的薄面上。」我從善如流。
「說吧,是誰挑釁你的。」閣下軟下語氣,相反氣勢卻更加駭人。
暗系魔法束縛加心靈魔法鎮魂,組合技能力要求突破十段,足見來人的強度。
「閣下,那邊是舞池!」看清她走的方向,我嚇了大跳。
「那你想不想蹺她一輩子?」
閣下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事實上是太凄慘了,到處是碎石瓦礫和呻吟流血的人們,儘管和戰場的景象比起來只算小巫。
「哦,原來不是只有羅蘭喜歡收集怪人啊。」黯妖精笑嘻嘻地道,眼中綠芒一閃,六名刺客當場七孔流血,癱軟于地。由黯妖精最擅長的幻術製造的巨大恐怖不僅粉碎了他們的精神,也摧毀了肉體。
從那以後他成為「副團長的小跟班」,雖然羅蘭從不把他當部下看,但他就是無法以平等的心態自處,當時不明白,現在他懂了。
「這個。」亞拉里特臉上交織著動心和猶豫,「我個人是很贊成這個提議,但……」
創世歷1037年秋之月3日,凡提洛斯鬥技館正式開放,觀看格鬥賽迅速升溫為王公貴族最喜歡的娛樂,館內天天爆滿,賽台回回染血,最後紅色滲入石板的縫隙,再也擦拭不掉,於是卡薩蘭上界的民眾私下為之起了個【血台】的不祥名號,深恐囚犯死絕後,意猶未盡的權力者們會拿他們開刀,而種種跡象表明,這一天並非遙不可及。
「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百。」
「請說。」
「請你稍安勿躁,現在不是動手的好時機,你剛為宰相大人和陛下吵了一架。」
羅蘭城主和平常一樣面帶微笑,施施然走進來,懷裡擁著朵琳公主。和包廂里的其他人比起來,他乾淨整齊得就像剛從洗澡間里走出來似的。這就是穿黑衣服的好處,髒了也看不出來,我突然想通了羅蘭城主老是穿的一身黑的原因。
「維烈,我知道你心疼肖恩師父,不想他痛苦,可我沒有你那麼好的忍耐力,受不了。而且肖恩師父之所以不想回想以前的事,多半是覺得對不起我和帕西斯,只要知道我們平安無事,他就會釋懷了。」
「所以,我不是光明,也不想當光明,我只想成為一盞小小的燈,溫暖姑姑和哥哥的心。」
「呼呼,一來就碰上這麼緊張的場面啊,看來以後不會無聊了。」
古代有一種叫作【詛咒師】的職業,據說已經消失了,但我懷疑閣下有這種血統。
昨天當裁判消耗掉太多力氣,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閣下也許是良心發現,沒有像平常一樣大清早把我拎去奴役,但想想也覺得這個推論可能性不大,所以醒來后我沒去向她報告,溜進後花園躲起來,稍微蹺個班。
被他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的行為一點理由也沒有。
拉克西絲同情師長的垂垂老態,也明白衰老是無法抗距的自然現象,但每次被科孟多以一些小缺失為由嘮叨半天,就忍不住想吼「神殿不是養老院!」,未免失禮,乾脆不見。
「我也一起嗎?」
「呃?」我一呆,意外這麼氣質高貴的人吐出的是如此乾脆冷漠的話語,儘管閣下的落差比她更大。
「他做了什麼惹你生氣?」
我思索半晌,倒抽一口涼氣:「你是說——」
閣下又罵我笨了,我沒放心上,下屬被上司批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是閣下這種心直口快的上司,甚至有段時間我以為笨蛋就是我的名字。
「下次手癢千萬別找我,元帥,我還想多活幾年。」
由於太過震驚,我沒聽清他們接下來的話,當我回過神時,看見羅蘭城主被拎著后領拖走的景象。
「真是個不合格的下屬。」閣下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學其他男士的樣子,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跟著音樂踩固定的舞步,慢點再教我手的動作。我全神貫注地照做,也顧不得丟不丟臉,幸好我天資不笨,跳了兩圈就找到感覺。
我發現,羅蘭城主似乎很喜歡和閣下鬥嘴,除了他,都沒人主動邀請閣下,邀請也最多一次,就被閣下的利嘴和笑聲嚇跑了,他真奇怪。
當時他和羅蘭都是希魯沙傭兵團的成員,只是一個是雜役,一個是副團長,他們的外在也天差地遠,所以羅姆席德從沒想到會和那樣的人有交集。這交集不包括羅蘭被艾德娜等女團員踢去煮飯時,他幫忙生火;以及羅蘭苦笑著洗她們的內衣時,他也在旁邊洗自己的破衣這類相處,但已經隱隱察覺到,這個人不光只有外表,也有少許好感,因為只有他向自己道謝,還是為添柴借洗衣棒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如願摔倒在地,同一刻,他們倆收起劍,大口喘息。
「哦?」拉克西絲興味地挑挑眉。
我好想告訴諸位大人,閣下和羅蘭城主不是在聊天氣,而是用天氣比喻眼下的局勢;也不是在聊建築,而是用五花八門的石材隱射對方七拐八彎的心思;更不是在聊軍事,而是通過幾百年前一場老古董們的戰事試探彼此的實力;更更不是在聊茶葉,而是羅蘭城主用剔刺的玫瑰花茶甜膩暗諷閣下有力不出甘做拔了牙的老虎,閣下則用泡久了的龍井乾澀反刺羅蘭城主老謀深算活像暗中蠢動的毒蛇;更更更不是在聊礦物,而是閣下藉著大讚水藍之光做的首飾漂亮瓦雷利亞鋼打造的兵器光燦警告她已經查出羅蘭城主在迷霧森林和西城的礦山搞的勾當,要他放聰明點別再搞怪,羅蘭城主則把話題繞到傳說中的幻之金屬以示你沒有證據就別在那兒狂吠徒耗力氣……
羅姆席德猶豫片刻,起身向門口衝去,不是怕死,他知道以依音的實力雖然不足以撂倒這幾個硬角色,全身而退卻沒問題,他留下才會礙手礙腳。
「我的名字是迪爾菲蘭德(噩夢之眼),請多指教。」
什麼是月老?
『啊!?』
被閣下的語氣感染,我也擔憂起來,卻將閣下勾勾唇,露出一個很像自嘲的微笑:「不過他有一點勝過我。」
「對不起,我不想打擾你的休眠。」
「……」
「閣下,你忘了【審判】。」
那少女又尖叫一聲,向前仆倒。我扶住她,卻砸了閣下的午餐。我心想:完蛋了!就把氣出在那條蛇頭上,狠狠捏住它的七寸,逼它松齒。
「這個,她被哥哥抓走了。」
※※※
※※※
「小孩?我看他成熟得很!」閣下嗤鼻,滿臉嘲諷,「已經會甜言蜜語泡馬子了!」
「啊?」奧維拉公主像看怪物似的看了我半晌,瞪起眼睛,「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不聽我的命令,信不信我叫父親大人砍了你的腦袋!」
「我不知道,想蹺就蹺了。」
羅姆席德心下感動,道:「轉告大人不必如此,我已做好防範措施。」
「閣下。」總參謀長面色鐵青地走進來,彙報道,「剛才四隻食人魔從鬥技場逃出來,跑到大街上,咬死十個人,其中三名兒童,兩名婦女!」
「你不覺得很過癮嗎?」
「我是個瘟神,你碰到我會倒霉的。」
「我也轉告你大人的回復:『你太小看那個女人了』。」
一大幫聖職者聞風而來,堵住兩人的去路,表面恭敬實為諛媚。拉克西絲在貴族圈裡風評不佳,但她是當今國王最寵愛的胞妹,又座擁兵權,若巴結上她,就算不能保證日後飛黃騰達,後台肯定穩固。
「但……但是……」
「喂,不要任意誹謗,我只是和幾個新交的朋友一起在酒館喝了幾杯罷了。」
「你在說什麼!」
「什麼!他竟敢隨便抓走我的人!」
追緝部隊至今沒有迴音,陛下十分惱火,就把米利亞坦城主叫去訓斥了一頓,限他一個禮拜內把犯人逮捕歸案。閣下得知后,跑去把陛下訓斥了一頓。
維烈仰望高大巍峨的沉黃色城牆,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希望伍菲還沒搞出什麼大亂子。」
「真的?」那少女抬起頭,看見我手上的蛇,哇哇大叫,「快、快扔掉!讓它離我遠一點!」
「是。」羅姆席德肅容道,看著鏡面再次升起白霧,遮去褐發青年的形影,緩緩消失,恢復成普通的鏡子。
「饒了他這回吧。」我好言相勸,「就當是小孩子不懂事。」再加不長眼,錯把母獅當小貓,玫瑰當百合,就和我當年一樣。
「彼此彼此。」
可是當我為了醒腦在前院散步時,看見羅蘭城主一身酒氣地從外面走進來,穿著黑色的連帽斗篷,非常可疑。他似乎心情很好,朝我揮手打招呼。
克魯索·懷恩停下筆,思考該扮成什麼樣才能不受懷疑地待在小紅帽身邊幫她收爛攤子,這時從隔壁傳來一聲熟悉的大喝,他連忙合上日記,奔出房間。
女管事這才綻開真心的笑靨,在情人頰上印了一吻,哼著小曲離開。目送她的背影,宰相心裏漲滿幸福。
「什麼瘟神,你騙小孩子啊!再不聽話,我就大叫非禮了!」
「我蹺班。」
老實說,我覺得閣下的行為真的沒啥意義。就算暗殺宰相大人,還要有其他只會奉承拍馬欺上瞞下的大臣和窮奢極欲驕橫跋扈的貴族,閣下總不可能把他們一個個都殺光,不,即使殺光也沒用,治標不治里,挽救不了已腐敗到骨子裡的朝綱,除非陛下改頭換面,一夕間從昏君變名君,只是……咳咳,實話說希望渺茫。
接到通報的莉莉安娜出現在長廊盡頭,拎著祭司長袍的下擺奔過來,一頭撲進拉克西絲懷裡,歡聲道,「你沒事太好了!」
「哪一點?」
算了,我還沒活膩,不想年僅三十二就去向冥王報到。
「你搞什麼,吃飽飯沒事幹啊!罵罵罵!米利亞坦可不是挺你凶的內侍,他是埃特拉的城主,龍騎士們的頂頭上司,和你平起平坐的大貴族!你想被飛龍咬斷脖子葬在花園裡,我可不想,給我收斂點!」
羅姆席德搖搖頭,走出暗室,回到大廳時,女管事掛著神秘的笑容款款走近,道:「剛才伊爾特伯爵派人送來兩個美貌的女奴,請宰相大人笑納,該怎麼辦呢?」
當拉克西絲和克魯索到達總神殿時,西方的天空已抹上金紅的霞彩,兩個站崗的見習生露出驚訝的神情。拉克西絲並非稀客,讓他們意外的是她的來訪時間。除了少部份資深的信徒,賀加斯總神殿的成員都被世家子弟佔據,尤其是見習生。這些公子哥要麼成績不合格,要麼不愛讀書,就到神殿名為進修實為玩樂混個兩三年,穿著聖袍走出來,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一張體面的證書,相同的情形也發生在軍校和魔法學院。對好面子的貴族而言,只有軍官、術士和聖職者三種職業配得上他們,所以這兩個見習生都知道今晚的化裝舞會。
我獃獃看著這兩個越吐越來勁的人,覺得活像一對坐在養老院前互相發牢騷的阿公阿婆!雖然我不知道閣下的年紀,但羅蘭城主今年才三十歲不是嗎!
美麗的婦人溫柔地將手放在愛女的臉頰上,語重心長地道,『拉克西絲,你是非常優秀,是我最傑出的孩子,但立長不立幼,立男不立女是祖宗的規定,你父王也無能為力。』
「讓您失望了,在下安然無恙。」
「嗯?」羅蘭城主馬上轉移視線,綻開驚喜的笑容,「啊,懷恩,怎麼這麼巧,又見面了!」
「你……」黑髮元帥凝視對座的人,臉上掠過複雜的情潮,「傻孩子。」
「你別隨便冤枉人!」
我非常遺憾地拋飛那條蛇,因為我剛剛認出她是米利亞坦城主的四女奧維拉公主,若違備她的指示,萬一她事後向米利亞坦城主奏一本,閣下就會有點小麻煩了。
注視鏡中的自己,他突然回想起與金髮青年初識的情景。
閣下和羅蘭城主似乎斗發了性,壓根沒注意到身邊多了一圈「話友」,證據是當米利亞坦城主跑過來告訴他們今晚舉辦宴會讓大家壓驚時,他們不約而同地看看周圍,奇怪的眼神分明在說「這票雜魚從哪裡冒出來的?」,可憐諸位大人還一點感覺也沒有,笑著說我們剛才聊到哪兒了?對了對了,白蟻和空心木嘛!真想不到王妹殿下和羅蘭城主這麼好的談性,一會兒聊天氣,一會兒聊建築,一會兒聊軍事,一會兒聊茶葉,一會兒聊礦物……真是博學多聞,讓我們自慚形穢。
※※※
羅姆席德忍俊不禁:「大人有時的確很迷糊。」法利恩搖搖頭,岔開話題:「不說這個了,時間有限——你那邊進展如何?」說話間,他眼中的冷酷擴散到整個臉部,一瞬間從溫和的聖者變成無情的政客。
至於白蟻和空心木就最好猜了,空心木指被蛀得坑坑窪窪的王室,白蟻自然是諸位有聽沒懂的大人們,哦,還有隻最大的白蟻陛下。
「久違,羅姆席德。」
「很好。」褐發青年微笑了一下,卻是不帶絲毫暖意的笑容,「那麼可以進入第二階段了。」
羅姆席德獃獃看著懸浮在頭頂的一團黑影和其上的尖刀,一時反應不過來,密探亦然,直到聽見黑影里傳出一個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聲音:「怎麼樣,要不要我把他們變成殭屍反過來暗殺那個元帥?這是我的拿手好戲喲!」
『是你做的嗎,羅姆席德?』
「早,羅蘭城主。」我鄭重回禮,努力扳起臉,因為這個人是閣下的頭號敵人。但是羅蘭城主真的是很難讓人抱持惡感的人。親切、平易近人、氣質溫雅、微笑動人,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早上他笑得格外燦爛,一點心機也沒有,像個小孩似的。
不過閣下應該也清楚這些,我都看得透的事,她怎麼會看不透?所以對閣下心裏的苦,我是萬分同情又無能為力,只能每晚睡前祈禱陛下早日壽終正寢,讓諾因殿下繼位登基,進行徹頭徹尾的肅清改革;以及每天沖泡閣下愛喝的玫瑰花茶,消除她少許疲勞。唉,真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幫助呢,自我嫌惡。
那時我才體會到,什麼叫真正的王者之氣。那是股難以言喻的,徹底震懾人心的氣息,更可怕的是這兩個人的氣勢竟然勢鈞力敵,雙重的壓迫感令我這個旁觀的小卒子痛苦得心臟痙攣,冷汗直冒。
「為臣遵旨。」宰相深鞠一躬,眼中閃過冷笑和鄙夷的光芒,心道:先養大你們的胃口,等時機成熟,就算拉克西絲想力挽狂瀾,也只會被當作耳邊風。
「哼!說的好聽,其實你根本不想讓我知道吧!」
「你動作真快。對了,藥方計劃取消,是大人的命令。」
「是。」
「廢話!」
原來狐狸是羅蘭城主……「那諾因殿下夠爭氣了吧?」我抬出個自認萬無一失的人選,豈料閣下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來,嘆了口長氣:「他還未成氣侯。」
一面兩米高的鏡子孤伶伶地擺在中央,蓋著蒙塵的綢布。羅姆席德走到鏡前,一把扯下遮塵布,低念咒文。
「姑姑也是傻瓜。」莉莉安娜漾開明凈的笑瀲。拉克西絲自嘲地牽牽唇角:「我當然是傻瓜,不然也不會至今還在幫哪個笨蛋做牛做馬。」
這一天,黑髮元帥難得有空,翻出審判仔細研究,花了一個上午測出上面附有結界,剛破了一點,聽見敲門聲,頭也不抬地應道:「進來。」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不想帶啦!」
克魯索用平板的語氣道:「因為隨後趕來的布魯諾團長要他賠償重要的比賽選手,涅斯准將一時火起,給了他一拳,同行的達夫克團長就以毆打上官的罪名逮捕了准將和他的部下。」
拉克西絲啪地擱下鏡子,乾澀地問道:「抓住了嗎?」話出口發覺問了個蠢問題,若沒抓住,死亡人數就不止這點了。
可是剛跨出門欄,一道寒光就朝他左胸襲來,仗著在傭兵團鍛鍊出的那點武術根基,他險險避過要害,更幸運地跌了一跤免於利刃穿胸,但殺手的攻擊並不是到此為止,寒光爍爍的長刀這次對準羅姆席德的腦袋瓜劈落。另一邊的依音見狀大驚失色,冒著被捅出幾個透明窟隆的危險飛奔過來。
有什麼顧慮嗎,陛下?」現任宰相羅姆席德·西林克問道。
「不知王妹殿下和總參謀長閣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恕罪。」
化妝舞會在傍晚舉行,閣下和我終於可以回元帥府休息一會兒,也讓我得以完成這篇日記。我想今晚的舞會肯定沒什麼寫頭,不外乎又是一群早已彼此熟透的人在一起聊聊天,跳跳舞,打打牙祭,真是有夠無聊。不過閣下很有可能打扮成小紅帽的樣子把一幫愚蠢的大野狼騙到角落痛毆一頓,發泄下午在比武場積攢的怨氣。
我發現我們討論的問題不太合時宜,就很盡責地提醒:「閣下,我們應該馬上去隔壁,探探陛下的情況。」
朵琳公主立刻撲向米利亞坦城主上演父女情深,閣下皮笑肉不笑地同羅蘭城主寒喧。真奇怪,閣下每次遇到羅蘭城主就特別溫文爾雅形象端正笑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而羅蘭城主一直是笑容可掬所以完全不讓人起雞皮疙瘩。更奇怪的是他們明明一臉天下太平地對笑著,聲音也柔和得像要滴出水來,我在旁邊卻覺得渾身打顫,一股奇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遊走,不是敵意,而是像角力一樣的緊張氣息。說起話來也夾槍帶棍,明褒暗貶的,包著糖衣的炸彈在空中飛來飛去,但是除了我,沒有人發現,都以為閣下和羅蘭城主是在聊育兒經之類的話題,因為他們的笑容是那麼的溫柔,氣質是那麼的和煦,宛如兩顆太陽光芒四射,吸引得他們一個個跑過來,陪著傻乎乎地乾笑,天南地北地瞎聊——拜託!他們都沒看到那兩個人眼中的較勁和試探,還有針鋒相對的痛快嗎?
「呵呵,你這傻丫頭,姑姑是什麼人,會被那種小小的意外所傷?」拉克西絲露出疼溺之色,撫摸侄女銀藍色的秀髮。
「只要不施放殺氣……」
「姑姑。」銀髮少女微笑道,「不了解黑暗的人,能夠包容黑暗嗎?」
「謝了,克魯索,呼呼。」
這時米利亞坦城主滿身狼狽地帶著幾個侍衛奔進包廂,惶恐地向陛下請罪。由於驚嚇過度還不太能說話,陛下沒睬他,倒是幾位大人的神經比他粗壯多了,馬上從委靡不振搖身一變為神氣活現,嚴辭怒罵米利亞坦城主,宰相大人在旁邊煽風點火。我看到米利亞坦城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覺得很不安。自從上次首都會議后,四位城主對陛下的印象大壞,現在再這麼一點面子也不給地當眾刮人,米利亞坦城主一定會非常生氣。我悄悄拉拉閣下的袖子,示意她阻止諸位大人的口水攻擊,拉完發覺不妙:我怎麼會蠢到要閣下當和事佬!她只會把局面搞得更不可收拾,她那張利嘴啊!
「因為哥哥不想我再有任何同齡的朋友。」莉莉安娜苦笑著說明原委。拉克西絲聽得柳眉倒豎,破口大罵:「那臭小子,越來越變態了!竟然把你當犯人對待,下次見面我非痛毆他一頓!」
不過閣下雖然不擅長降人火氣,卻有另一套處理方式:
※※※
「可是他真的很好玩耶!不信你玩玩看!」
那是間儲藏室。羅姆席德繞過一堆雜物,在一面牆上按了按,暗門打開,一件密室出現在牆后,他剛閃身進入,暗門就徐徐合上,幾枚鑲嵌在天花板上的夜明珠于同時發光,照亮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
魔導國沒有教皇,制度接近「君權神授」,所以國王包含了教皇的性質,才有個別稱【神官王】;其下是左右權機神官,這一屆的左權機神官就是拉克西絲;再來是四城的大神官,但是南城女子掌權,北城北之賢者等同大神官,西城的大神官不被承認,因此實際上只有一個大神官;更下是一般的神官祭司;見習生地位最低。聖職者沒有明確的官職,除了極少數兼差的特例,但因其超然的地位,高深的學識和奇妙的神術,一直受到民眾的景仰。
我本想提醒他們二位不要無視我的存在,但看著看著,竟移不開眼去。沐浴在淡金色光芒里的羅蘭城主就像真正的日陽般光輝耀眼,而站在樹蔭下的蘭冰宿小姐彷彿月光般清冷柔和,兩個人站在一起無比契合,就好像裱在一幅畫里的璧人。
我聽不太明白,但我感到閣下的心情很低落,所以一回到房間,我就走進隔壁沖泡閣下最喜歡的玫瑰花茶。果然,當我端著茶點回來時,閣下已恢復飛揚拔扈的神氣,蹺著二朗腿坐在那裡修指甲。我鬆了口氣,還是這樣的閣下讓我覺得自在。
不過想想我也真辛苦,不僅一天到晚幫閣下泡茶煮飯打雜跑腿,現在連舞伴也要我客串,改天一定要閣下替我加薪。
※※※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何不攛掇跳槽?」羅蘭城主笑嘻嘻地問我。
「喂,想好沒?我的法術雖然厲害,也是有時限的。」黯妖精催促。羅姆席德略一思忖,搖頭道:「不,殺了他們吧,聽說拉克西絲麾下有亡靈法師,萬一弄巧成拙就糟了(注:亡靈法師能夠拷問死者)。而且以她的警惕心,也不太可能成功。」
「嗯?」已走到門邊的拉克西絲轉過頭,挑了挑眉,「真是的,你眼睛還真尖。」
「你說什麼?」拉克西絲以為耳朵出了毛病。
沒錯。我頜首贊同,閣下就是如此「堅韌」,宛如一棵踩不死的狗尾巴草,別說塌方了,即使身處禁咒魔法的中心,我相信她也照樣保得住性命。
俊美的金髮少年綻開笑容,朝他伸出右手。那信任的微笑,至今仍歷歷在目。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29日記錄人:克魯索·懷恩天氣:小雨轉晴。
「哼哼,不必勉強啊。」
一個彷彿樂音般優美的嗓音響起,六名刺客頓覺身體一僵,無法動彈,正想念咒化解束縛術,巨大的衝擊在腦中爆開,霎時震飛他們所有的意識。
母后啊,你要我輔佐的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夜幕逐漸褪去,天空從深黑轉為蒼藍。眺望遠方煦日初升的地平線,佇立在落地窗前的窈窕身影輕輕嘆了口氣。
又喘了片刻——
「閣下。」克魯索加重語氣,「你應該不想為這種小事同右權機神官起爭執吧?」他開始懷疑上司真的在無理取鬧。
「可是,那未免太巧了……穆倫副會長的位子正好在他仇家隔壁。姑姑,你是否還有事瞞著我?」
「可是,是我害她倒霉的啊。」我剛說完,一大幫頂著豬哥臉的王子貴族朝我們,哦,不,是朝閣下圍攏過來,邀請她跳舞。閣下露出不厭其煩的表情,把羽絨香扇往桌子上一擱,拉著我的手擠出人群。
清澈的鏡面很快有了反應,大片白霧遮住原先的影像,慢慢散開,露出一個爾雅的身影,雪袍清顏,聖潔的氣質宛如壁畫中走出的神詆,暗褐色的眸卻沉澱著與之不相符的冷酷,但在唇畔微笑的遮掩下,讓人無法察覺。
閣下瞪著我,神情很古怪,火氣更是大得難以理解:「這還不夠!?」
閣下和羅蘭城主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額上都滲出細微的汗珠,身形愈來愈緊繃,散發出的殺氣也更加強烈,幾乎到了能令膽子小的人當場暴斃的程度。我暗叫不妙,拼盡全身的力氣慢慢抬起右腳,讓身體失去平衡——我從沒想到一個簡單的跌跤動作也能累掉我半條命!
「你果然眼睛有問題。」閣下揮揮手,一個瞪眼就把柯林迪侯爵的氣勢全瞪回去,「命令部下使用攻擊魔法的是穆倫,毀掉會場的也是他,那幾個人不過是自衛罷了,何罪之有?」
「好。」羅蘭城主盯了閣下一陣,斂去笑容,用沉穩的語調回答。看到他的反應,我更加肯定自己猜的沒錯,正想勸阻,卻見羅蘭城主又綻開笑容,是和平常感覺不太一樣的笑容:「元帥也是活得很無奈的人呢。」
「呼,承情,懷恩。」
與他心中的「陛下」相比,他如今侍奉的陛下簡直是垃圾。
「依音,別嘲我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你王兄是不聰明,所以從今往後,你要多提點他,輔佐他成為一個好國王。』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26日記錄人:克魯索·懷恩天氣:晴。
「你們來得正好。」拉克西絲眯眼,掩飾眸中的嫌惡,「我有事和莉亞恰談,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幫我把指令貫徹下去。」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27日記錄人:克魯索·懷恩天氣:多雲。
回程,黑髮元帥佇立在上屆聖巫女,已故王妃的畫像前,廢然長嘆。
但他們還沒資格盤問既是王族,也是元帥,還是左權機神官的貴客,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拉克西絲走進門,好一會兒才想起通知上面。
『……我會的。』
要是老了都會變成那副德性,我寧願年輕時就死掉。想起恩師從前的睿智,黑髮元帥不禁嘆息。
閣下還老說我遲鈍,可我看這些高貴的大人們才真叫遲鈍!
克魯索神色頓和:「原來如此,那麼把它放在比較隱密的地方吧。」
「哼!」閣下扳著臉衝出去。我知道她答應了,連忙把鐵楸放好,追了出去。一出玻璃門就聽見閣下在噴火,宛如吼獅:「氣死我了!怎麼到哪兒都碰見不爭氣的男人?老的是這樣!小的也是這樣!為什麼看來看去只有那頭陰險的狐狸最像樣?!」
「非常順利。」
「嗯,結界鬆動了,好像是人為的,你走時別忘了補一道。」白衣女子冷冷一笑,「差點就被發現了,我的後代還真有幾個人材——言歸正題,肖恩師父的另一半是不是找到了?」
「又是羅蘭城主嗎?」莉莉安娜低低嘆了口氣。拉克西絲仰首喝了口紅茶,憤憤地道:「那個男人就像泥鰍一樣,滑溜得要命!神出鬼沒的本事比我手下最厲害的密探還高!而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滿願師召喚是,這次拍賣會也是!」
「嗯,要我說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何蹺班。」羅蘭城主竟然耍起賴來,看來今天的太陽的確有問題,不但讓我吃錯藥,也讓他吃錯藥。
「別理他,我另外派兩個人給你。」拉克西絲語氣一轉為溫柔,這份迅速的變臉才能也和諾因十分相似。
閣下一指壓著穆倫副會長的吊燈:「犯人不就在那裡,你還要逮捕誰?」柯林迪侯爵愣了會兒,吼道:「當然是那幾個把會場攪得一塌糊塗的罪犯了!」
閣下頜首,眼裡射出冷殘的光芒,這種眼神,我經常在諾因殿下的眼裡看到,所以我很清楚那代表什麼意思。
「是啊是啊,誰叫這世上白痴太多。」
「呃,是。」碰了個軟釘子的眾人無奈應是。
聖騎士團的三位軍團長也參加了比武,他們的實力當然遠遠超過那些拉拉雜雜的貴族私兵和宮廷侍衛,畢竟是正規軍出身,即使墮落了,還有點底子在。其中,最受女觀眾歡迎的是第三軍團長瑞森,因為他長的最英俊;最受男觀眾歡迎的是第一軍團長達夫克,因為他招式最狠,總是一擊將對手撂下馬;最得陛下歡心的是布魯諾軍團長,因為他是他最喜歡的私生子。但其實三位軍團長的水平差不多,都是一般般,即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個上還是像我這類在真正的強者榜上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不是東城三將、南城四璧、西城九位傭兵團長、【王國雙翼】這些響噹噹的強手,更別提閣下、羅蘭城主他們了。
對視良久,那兩個像找到宿敵的人一齊轉過頭,誠懇地望著我:「克魯索。」
「當然了。」閣下的話又讓我緊張起來,但是瀰漫在兩人之間的肅殺氣氛令我完全開不了口,當閣下和羅蘭城主相繼走下台階,在園子中央面對面,抽劍擺開架勢時,我更是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這倒是。我不禁點點頭,接著搖搖頭,義正辭嚴地勸誡閣下所謂的請安不是因為對方不好看就可以取消的事務,而是她的立場必須履形的義務等等。大概被我感化了,不等我說完閣下就衝出包廂,我連忙跟上去。
「趴下!」聞聲趕來的依音將羅姆席德按在地上,餘人一齊撲出,迎戰暗殺者,飛舞的白刃帶著強烈的氣勢在空中不斷攻防,雷火迸閃,殘影飛掠。依音從裙底掏出一根短刺,欲待加入戰團,被羅姆席德一把拉住:「不可!是佯攻!」
「該死的!」拉克西絲拍案而起,怒火燒紅了翠綠的雙眸,「一群畜牲!克魯索,帶兩百個士兵和我的軍符去大牢,命令他們馬上放人!」
※※※
「沒錯,就連謝爾達也知道不能真正開罪那三個人,尤其是羅蘭·福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煽動王兄和那票蠢貴族拉扯虎鬚。」閣下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他真有這麼蠢嗎,我懷疑。」
「讓二位見笑了,閣下也常罵我雞婆又嘮叨。」真丟臉!我幹嘛這麼多嘴!
那真是該死了……不、不對!我停下抬到一半的手,懷疑地打量躺在地上的海克王子:「這麼小的孩子會對你性騷擾?」怎麼看這位不曉得是米利亞坦城主第幾個兒子的少年都只有十四五歲,難道他和諾因殿下一樣是娃娃臉?
再調息數秒——
拉克西絲全身一震。
米利亞坦城主還沒說話,柯林迪侯爵就大聲反對:「應該先逮捕犯人吧,王妹殿下!」
看著一片狼藉的會場,我對閣下說:「我不覺得這場蛻皮表演很好看。」
「哼哼。」閣下笑了笑。我意會她認同了我的看法,但我沒說到關鍵點上,於是問:「到底是哪方面?」
一如既往,閣下對陛下色厲內荏的大喊只翻了個白眼做回禮,而陛下也一個字沒聽進閣下的教訓,應該說他根本聽不懂。所以不知從何時起,閣下再也不好言勸誡陛下,總是先狠狠凶他一頓發泄完怒火,再另找法子讓他改變主意,雖然十次有九次不成功。
「王,你還不能用思波。」
「腦筋。」
閣下也回以嫵媚的笑容:「榮幸之至,只是我剛用完午餐,不想坐著不動增加脂肪,不如我們換個消遣?」
「是,果然有味道嗎?」羅蘭城主緊張地聞聞袖管,問我,「懷恩,你房裡有沒有浴室?讓我洗洗——啊,先問一聲,你主子進你房間有沒有敲門的好習慣?」
經過三個小時的枯躁航行,空浮舟終於抵達港口。一下船,叭叭的喇叭聲就震耳欲聾地響起來;綉有金線圖案的華麗紅毯從港口延伸到王宮大門;打扮的像孔雀的儀仗隊和衣著光鮮的王公大臣把站內擠得水泄不通;門口是由布魯諾團長帶領,穿著盔甲手持戰戟的聖騎士;還有紅毯兩邊拿著鮮花和花籃的市民。看到這陣仗,我不禁感嘆擺闊是不是德修普家族的傳統。可是和陛下不同,閣下的排場從不騷擾到一般民眾,累只累我們這些可憐的部屬,真希望陛下能向她學學這點。
「錯覺嗎?」端詳鏡面,黑髮元帥斂眉自問。
說是兩個特色項目,但在我和閣下看來,依舊是無聊的節目,尤其是長槍比武。對真正經歷過戰場廝殺的人而言,這種比賽充其量不過是優雅的遊戲。但似乎蠻投已膩味饗宴和戲劇的陛下和其他大人們的胃口。
若閣下和羅蘭城主像王和王,他們倆就像國王和王妃。
拉克西絲眸光閃動了一下:「我不是隱瞞你,而是這樁事我也不確定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設計的,雖然有幾個跡象是很可疑,但缺乏決定性的證據。」
陛下眼珠子斜來斜去:「什麼啊,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覺得閣下說得太誇張了,但又找不到脫罪的理由,只好乖乖等著領受責罰。閣下也毫不客氣地頒下聖旨:「去買這裏最有名的桔醬烤鴨回來!再加幾道時鮮的配菜,要快!我中飯沒吃,快餓死了!」
「話說回來,懷恩,你怎麼這個時間一個人在這裏閑晃?」羅蘭城主的聲音拉回我的神智。
「不想帶算不算理由?」
「還問!當然是交給你處置!」羅姆席德浮起與身份不相符的苦笑。
當我趕到花廳時,果然看到閣下正在挖坑準備活埋不知被她用什麼法子打暈的海克王子。我還沒出聲,閣下就瞄見我,喊道:「克魯索,來得正好!幫我繼續挖!」說著把鏟子遞給我,我接過卻沒動。
聽見開門聲,剛洗完澡,換上便服的拉克西絲一邊任侍女打理一頭半濕的豐沛黑髮,一邊問道:「你幹什麼去了,一回府就不見蹤影?」
「嗯,您好像也喝了不少。」
「嗯。」
「呵呵。」羅蘭城主愉快地笑了,半晌扔下一句,「不告訴你!」然後揮揮手,示意呆若木雞的我快快滾蛋。當我一頭霧水地走開時,聽見身後傳來蘭冰宿小姐的聲音:
「失敗了嗎……」
「我不去了。」拉克西絲審視鏡中的自己,滿意頜首。見狀,侍女行禮退下。
「是。」
那是絕對公正的聲音,沒有鄙視、沒有嚴厲,卻透出自然懾服人心的力量。
「嗯。」黑髮元帥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扔進【審判】,插鑰鎖起。
景色變幻,下一秒他來到一個奇異的白色空間。沒有天也沒有地,沒有上下也沒有左右,只有一個像是繭的東西懸浮在這空蕩蕩的世界里,延伸出彷彿銀絲的細線,通向無垠的彼方。其中隱約可見一個蜷縮的纖細身影,漆黑的捲髮和雪白的裙擺水波般蕩漾,充滿了飄逸感。
「嗯!」
「咦?」
『不是。』本已心灰意冷的他,被那聲音鼓舞,吐出為之一愣的堅定回答。
「你這個黑心的月老。」
門合上后,拉克西絲沒有馬上坐下,一拳砸在桃花心木製的桌面上,咬牙切齒。
用完飯,羅姆席德走進洗澡間,剛解下附有防護魔法的胸針,想起法利恩的警告,決定還是小心點為妙,就戴上一枚有相同功能的戒指。這個舉動救了他一命,當他在穿衣間著裝時,防護結界發出激烈的碰撞聲,刺客的速度快得連埋伏在暗處的東城保鏢們也沒看清。
「對不起,公主,請你自己走回房間吧。」
「姑姑!」
「呃?」克魯索怔了怔。拉克西絲瞥了他一眼:「怎麼,你很想參加那種無聊的饗宴?」克魯索搖頭:「不。」的確,化妝舞會不開溜,還有哪樣活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蹺跑?看來對上司而言自由比小小的泄憤重要多了。
克魯索真想攤開日記讓對方看看,但考慮到隱私權,馬上打消了這個主意,而且眼前有件更讓他在意的事:「你怎麼沒換禮服?舞會就快開始了。」
「這隻是你的猜測,不能……」
「我感覺到肖恩師父的氣息。」
「性騷擾!」
因為那個人是天生的王者。
上位者最大,我只好耐著性子回過身,聽侯差遣。
「我收到莉亞的信,她很擔心我。」拉克西絲將擱在梳妝台上的神女頭環戴在額上,「我也好久沒去看她了,就去神殿探探她。」
「寫日記。」
秋之月15日·新元帥府。
「哦呵呵呵——廢話!我怎麼會有事!就算屋頂塌了,我也能夠毫髮無傷地逃出去,何況只是這樣一場小小的鬧劇!」
「已經開始了。」
「您遇上什麼好事了嗎?」我誠實地問。羅蘭城主也很坦白地回答我:「沒錯,倒是你怎麼一臉青慘,昨晚喝太多了?」
閣下駐足,緩緩轉身,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但只這麼淡淡一掃,就足以將陛下嚇得臉色發青,腿腳打戰。
「你上哪個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去了!這麼重的酒味!」
『可是王兄他——』
「打一場。」
「……」
這是!維烈臉色遽變,不假思索地丟下身體,意識直奔念波來處。
「嗯,回來了,被我們臭罵一頓,平安無事也不曉得報個信!」
現任右權機神官科孟多·伊瑞尼原為【御教】(即王族導師)之一,不光拉克西絲,亞拉里特和已故王弟斯蒂沃都受過他的教導,他也是上上任右權機神官。接替他位子的斯蒂沃於十四年前病故后,由繼位人引發的爭執過於激烈,看不過去的科孟多於是辭去御教坐回老位子,當時他就已經七十好幾,但精神健旺,思路清晰,舉止雷厲風行,充滿活力,又具威嚴和實幹,所以這樁人事案獲得一致好評。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科孟多不但行動日益遲緩,腦筋也逐漸不清楚,往日的精明幹練消失得一乾二淨,只剩下與消褪的智力不相符的自負,結合老年人特有的死心眼發揮相乘效果,將他徹底變成「老頑固」一隻,堅持霸佔右權機神官的位子,擺出「死不服老」的架勢。別人看在他以前的面子上不好硬踹他下去,只好一邊敷衍一邊架空他的權力,不過科孟多也確實無力處理神殿的事務,他一天起碼得睡十六個鐘頭,剩餘時間,就柱著拐杖來來去去,檢查哪扇窗戶擦得不幹凈,哪個見習生領結歪了,對著神象追憶過往的榮光。
「我形容的是『別開聲面』。」閣下強調。我想了想,再比照那些貴族平時的形象和他們剛才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表示贊同:「是挺別開聲面的。」